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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光作品集 - 207,3

[db:作者] 2025-06-19 08:08 5hhhhh 3630 ℃

  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廊,来到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应贤、应能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愈,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迳扫过去,韩虚清咬牙避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其余恐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你发什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

  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起喊声:「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雁?你,你怎么……怎么会来?」

  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大哥,你……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忧形于色。

  向扬笑道:「小伤,全不碍事。倒是你……」见赵婉雁身上干干净净,全无横遭凶险模样,这才安心,道:「你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

  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面,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

  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给韩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不向我们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安好吗?」

  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口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尸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本身修为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力。这些内力本非死士自行锻链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时一被韩虚清抽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

  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战。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于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阻拦,尖锐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双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剑光毫不停滞,直奔文渊心脏──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招,更不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弦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回手掌的一刻,仿佛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

  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一点真气终于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于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有余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

  石娘子轻声道:「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

  慕容修一瞪眼睛,道:「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去死?」

  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

  慕容修微微一怔,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二百二十一 完结篇)

  阁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战的血腥味。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向扬、文渊与韩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坐、或闲步,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的小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着腿,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如此,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双,说不尽的浓情蜜意,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

  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既然跟了出来,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我总可以断了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头不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吞吐着火光。

  杨小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觉,奔近望时,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有黑烟,恐怕上下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只是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梁柱受焚,必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下,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梁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娘子见火势凶猛,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这火已救不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阁已难辨其形,犹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来的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双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是韩虚清开膛破肚的尸身。黄仲鬼默默凝视于他,那男子一无反应,铁铸的面具底下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白韩虚清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

  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

  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乃西域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一根火梁重重落下,黄仲鬼挥手一劈,将之震开数尺,落在身旁。他冷然转身,看准一个少烟处走去,陡然听韩熙喝道:「韩虚清,你还想逃?」

  猛然发劲扑来,全然不成招数。黄仲鬼微一闪身,冷眼看着他扑在地上,支撑着想要起来,却是挣扎一阵,便再难动弹,全身缓缓冒出青烟。原来铁甲早被烈火炙得奇烫,一撞之下,韩熙再也无法支持。

  黄仲鬼掌凝真气,「太阴刀」劈出一条小径,身如冷箭倏然穿越重重火场。当他平安离开太乙高阁时,人却在阁后山坡出来,远远只见阁前似有几个黑点,更看不出是什么人。

  他缓缓远离烈焰狂窜的高阁,逐渐走进山林,忽见前头有人。体态婀娜,金翅披身,一双美眸尽透着冷洌与凄艳,正是韩凤。两人只在白府照过一次面,全无交情,韩凤甚至不知眼前这人的身分。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黄仲鬼斜望远方火光,道:「来报仇。」

  韩凤道:「火都已经烧成这样,常人闯进去必死无疑,你居然还能够进出自如……你的武功,很不简单啊!」

  黄仲鬼冷然道:「我是为了报仇,才练这一身武功。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大仇不报,岂会死去?」

  韩凤嘴角微扬,道:「阁下既然出来,想必已经手刃仇人,恭喜啊恭喜!」语气中微带揶揄。

  她可清楚知道,倘若眼前这人的仇人也是韩虚清,那么他是报不了仇的,因为她已亲眼目睹韩熙下手,终结了韩虚清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日她追丢了韩虚清,回头却在荒野里找到了恍惚失神的韩熙,方知他中了韩虚清一掌,功力大损,神智更已失常。韩凤恨意上涌,本欲下手杀他,但随即听他喃喃自语道:「韩虚清……我定要杀了韩虚清,那老贼在哪里?」

  韩凤见状愕然,又想起他毕竟是自己血亲兄长,虽然他奸淫了自己,但眼见他如此情状,似连她也不认得了,一时却狠不下心出手。转念之间,却另起了一个主意,说道:「韩虚清逃回老家了没人找得到他。你可知道他老家在哪里?」

  韩熙道:「怎么不知道?是了,他定是逃回苍山太乙高阁。」说着咬牙切齿迳往南行。韩凤一路追踪,终于也到了此地,但是来得稍晚,死战已了,只望见满地死士横尸,韩虚清也奄奄一息。

  韩凤狠狠盯着韩虚清,金翅刀几次颤抖着扬起,最后还是没下手,由得韩熙冲上前去,将韩虚清最后一口气给断送掉,放火烧阁,狂性已难收拾。韩凤默默自阁后离开,回想一生血仇,泪水几度盈眶,却是哭不出来。

  眼前这黄仲鬼,也跟自己一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永难报得大仇。韩凤见他不答话,不觉凄然苦笑,摇头道:「我猜你也没能报仇。为了复仇而生的人,若是毕生无法报仇,却该怎生是好?这便去死了罢?」

  黄仲鬼目光冷然,缓缓地道:「我不会死的。」再不顾韩凤言语缓步离开,冰冷的语调送出最后数言:「报仇之前,我不能死。若是此仇永远报不了……我就要一直活下去。」

  「太阴真气」逐渐失控,犹如无数冰针攒刺经脉,黄仲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韩凤看着他渐行渐远,隐没在林木深处,不觉茫然,暗道:「一直……活下去?」

  要活下去,总得有个理由。却有什么物事,能胜过她茁长多年的仇恨之心?韩凤迷惘起来,望着悠悠长空,竟似有些昏晕。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山中群鸟为大火所惊,纷纷展翅高飞,空中忽地众鸟盘旋,各自分头而去。韩凤瞧着飞鸟四散,过得半晌,一声长叹。

  毕竟是云霄派的掌门。她拍了拍金翅刀上的火场余烬,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抹金霞,流水也似曳出了山林之外。

  向扬、文渊二人停下脚步,赶到了此行最后的一程。

  眠龙洞地在观音山,离苍山不远。向扬记着寇非天对他抛下的那句话:「要是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而今太乙高阁已毁,向扬同文渊一复气力,便即赶至此地,但见那山洞洞口有三、四丈宽,未近洞口,已然清气袭人。

  向扬喝道:「寇前辈,在下来了!」洞中不闻回应。

  文渊侧耳聆听,说道:「洞中有人。」

  向扬点头道:「咱们已打过招呼,直接进去。」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云南之行,在此了断。

  眠龙洞中尽是石乳石笋,奇兀嶙峋,深达五丈的岩洞尽处,却是一口寒泉,其声淙淙,清冽之气便是由此而发。向扬一望那泉水,不觉惊呼一声。

  文渊道:「怎么了?」

  向扬道:「十景缎!」

  只见十疋锦缎悬挂在泉水周遭,从洞口这方向看进来,正好拱成半圆,仿佛洞中实景,浑然天成。

  韩虚清既死,师娘也已获救,两人来此的目的除了一见寇非天,便是要取回十景缎。此时十景缎俱在身前,洞中却无人看守,反而诡异。文渊听向扬略说泉边景象,也是怔然不解,道:「寇非天岂会把十景缎留在此地,自行离开?」

  却听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是要离开了。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让开点!」

  向扬、文渊猛然回头,但见寇非天缓步走进,应贤、应能、程济跟在后头,另有几名佝偻老翁,俱是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比二僧更见老态,恐怕都是年岁近百。

  文渊听得分明,心道:「最后这几人脚步虚浮,不会武功,听这力道……似乎都是老人。」

  寇非天缓步上前,道:「你们既到了这儿,韩虚清想必已死。这会儿,可是要取我性命?」

  向扬道:「『罪恶渊薮』四非人的首领,照理说我们是不该放过。只是咱们总得先弄清阁下的意图,再做决定。」

  寇非天淡然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如此布置『十景缎』的用意,只管看着。」迳自走到寒泉之前,凝立不动。

  忽然之间,眠龙洞中回荡起一股洪钟似的响声,嗡然不绝,恍若龙吟虎啸,那泉水也荡开一圈圈涟漪。

  文渊听得心惊,暗道:「这是寇非天他运开全身内力,震撼洞中气流所致。可是……怎地能达如此响亮?虽然洞中有回音,但这内功造诣也实在……实在惊人!」

  向扬眼睛看着,却更是惊讶。只见寇非天自怀中取出一物,晶莹璀璨,龙钮丝绶,竟似是皇帝的印玺。但听寇非天缓缓说道:「众卿随行四十年,今日当是重返皇城之时了。十景缎啊,十景缎!」其声凝沉,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向扬、文渊惊讶万分,尚未相询,寇非天右手轻举,玉玺对正了十景缎「太皇印」掌力一运,逼得那玉玺光华渐盛,直有夜明之能,鲜亮流霞映上十景缎,光彩交融,倒映水中,在那烟尘之中,竟隐约变幻出另外一番景象:

  琉璃金瓦、重檐彩殿,开阔的御路直通帝苑,这雍容堂皇的气象,正是天子宫阙。光彩幻化之中,恍若又有云波霞荡,如真似幻,叠映着万里山河,壮阔难言。

  向扬参悟「十景缎」时,却也不感见如此景象,不禁耸然动容,心道:「十景缎能反应人之欲望,这……这难道……」

  文渊虽看不见皇城幻象,却在满窟回响之中,听见了几声呜咽之声,竟是应贤、应能众老潸然泪下。只听程济神情激昂,纵声喊道:「监察御史叶希贤,上殿!」声音竟有些哽咽。

  应贤踏步上前,神色亦喜亦悲,走过寇非天身边时也不停步,直直往泉水走去,仍不停步,走进那皇城山水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影竟已没入水中。

  向扬惊道:「不好!」他明知应贤本是敌人,但见他这么迷迷糊糊地落水,必然溺毙,焉能袖手旁观?正要上前去救,忽听寇非天厉声喝道:「站住!」左掌拍出,硬是截住向扬。

  向扬怒道:「你……你发疯了么?怎么诱得自己的同伴自尽?」

  寇非天摇头说道:「逊帝复位,群臣返宫,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你不见引他们过去的,乃是十景缎么?」

  向扬顿时哑然。文渊同样错愕,心念急转之下,伸手略一摸索,想弄清这洞中形势,忽然摸到洞壁上有些凹痕不甚自然。他留神摸了一阵,却是文字,逐一摸索下去,一边喃喃念了出来:

  「飘泊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云阁上雨声收;新浦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这首七言律诗所述内容,猛然令文渊想起一件史事来:那是大明开国以来仅见的逼帝逊位之内乱。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是为建文皇帝,执政宽仁,有「四载宽政解严霜」之美誉。但越辈传位,却也引起叔父辈的诸王不满。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燕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师方孝儒拟即位诏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门生弟子,诛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惶惶,正所谓「天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靖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想起当日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一加对照……

  「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是激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一投水,再也无一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话才说完,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寇非天』三字底下,真义为何?」

  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的,我此刻终于明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说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你练成了绝顶武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须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尽世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么?这一群人是我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没有部属。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自会到那儿复位去!」

  文渊道:「那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于此。他们凋零得更早,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说话之间,程济也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了什么好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夫一面的人,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扬,玉玺挟劲飞出,向扬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逐渐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有龙行虎步气象,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

  向扬、文渊同时动念,齐声叫道:「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突然两道金芒浮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双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出,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来,汹涌水流猛地将向扬、文渊震得连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着冲击过来。

  这股威力是寇非天倾毕生之力所发,真气激荡,震撼得眠龙洞里石屑纷飞。向扬甫一站稳,那无俦威力随即扑至。他抓紧这片刻的空隙,瞬即运起「天雷无妄」,右掌推出,眠龙洞中如响惊雷,太皇印掌力顿时被抵得无法寸进,但也绝不因而消灭。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弦,喝道:「师兄,换手!」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劲出手,与「天雷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乎摔倒。

  向扬使劲硬沉下身子,硬生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忽地同时一惊:「我们……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挤之下,全都落在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

  文渊道:「怎么了?」

  向扬道:「这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

  文渊愕然道:「没了颜色?那怎么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却色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

  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文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

  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眠龙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

  向扬道:「是么?」

  文渊道:「眠龙、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那寇非天。」

  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说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传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能深信寇非天等当真死于泉中。

  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百官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十景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是咱们的『花港观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

  石娘子道:「不然,十景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不若就请她保管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他们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的拨弦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

  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晚辈失礼。您……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夫人的身分,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

  华夫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说道:「怎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上前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而泣,刚刚哭得还不够……」

  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你们早知道了?」

  小慕容笑道:「早知道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你在哪儿?」

  紫缘这时才凑上前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

  文渊道:「怎么不高兴?

  那也是我师娘啊!」

  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

  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

  紫缘笑道:「看来是了。」

  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你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

  紫缘微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

  文渊大窘,道:「连你也开始看我笑话?你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道:「渊儿,你且过来。」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重新向师娘请安。

  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

  文渊苦笑道:「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

  华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认师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轻姑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裳不妥。

  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文渊声音压得更低,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

  向扬愕然道:「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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