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背向相合

许是也不觉得太过尴尬，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比肩而立，半天也不曾说什么。程钧看着周围的一切，想到上一世的此时依旧忙碌不堪，所有的事情都在磨合，所有人的修为和后续安排他都要上一边心，反倒是忘了当时已经接近于精丹后期的张清麓在做什么了。此刻回忆起来，似乎再过不久，张清麓就要闭关了，上一世因为此人闭关得出人意料，打乱了程钧的计划，自己当时还吐槽了几句。不过好在那时候人少事情也安定得差不多，琐碎的事情都丢给了秦越他们，还有老魔照看着，程钧不多时也去闭关了，待得再出来，张清麓已经是精丹巅峰近乎大圆满的境界，程钧也刚刚跨过元神的门槛。

彼时程钧还心中暗道这人天赋果然出人意料，乃是心性出众悟性绝佳的典范，越往后越是进展明显，甚至能和自己这个转世重修的媲美，要不是第一世的时候死于玄道的算计而没了后续，只怕早就在天台之争上一展头角了。

而现在再看眼前的张清麓，竟然比上一世更快了几分，眼瞧着都快步入精丹巅峰了，也不见他有什么认真修行的模样，却也不曾拖累半点速度。程钧知道他和自己不同，确实不曾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即便受到重来一次的影响，照道理也不会这么快，除非……

程钧抬眸看去，恰好看到张清麓看向自己，便开口问道：“清麓可是要闭关了？”

算算日子，上一世也差不多该这个时候了。在现在的张清麓心里，应当是非常注重修为进展的，即便是已经顶着蓬莱掌教的身份，也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权势而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本末倒置的事情错过一次就够了，不至于一再犯错。程钧甚至在心中盘算，若是他真要闭关，自己是不是应该快些将上一世他需要的一些天材地宝给寻回来，也好方便张清麓在精丹大圆满的时候夯实根基，让元神更加凝练几分。他盘算过，若是张清麓这一世能得到更多资源，就会在张七出现前步入帝君境界，到时候不用强行提升境界，也不至于如上一世那般，最后为了弥补这点缺憾而蹉跎好一阵子。

程钧这头全心为对方盘算着，张清麓却因为之前自己的猜想而从他的话中想到一些别样的意思。在他看来，这阵子整顿蓬莱，落定门派事务，又将种种后手安排妥当，自己从程钧那头得了一个掌教的头衔，可没有半点亏待自己，一番事情下来，蓬莱大大小小的事情倒是有一大半落在了他的手上。程钧之前忙着对付外头的那些乱事，门派内倒是甚少插手，此刻尘埃落定，倒也应该收回些权力去了。

想到这里，张清麓心中那等隐约的不安又有些浮现，他将那不快的情绪压了下去，面上倒是没有半点波动，眸子落过来，露出浅浅的笑意，应道：“确实，海上一路虽说没有耽搁，但到底有几分不稳，如今事情落定，正想和你交接一下，或者分给秦越他们一些，回头便能安心闭关了。”

程钧闻言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话让张清麓生出了歧义。不过他既然会有这等想法，想来先前也是有过疑心，对自己并不能全然信任，以为自己对他乃是利用居多，才会有这种说法。想到此处，又免不得想到张清麓这时候到底是被自己拐着漂洋过海来了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和九雁山众人不同，九雁山那是真的走投无路，若不跟自己跑，只有死路一条。但张清麓其实可以回头的，撇开无罪和玄道不提，他在上清宫到底有许多弯弯曲曲的关系，足够让他寻出生机重新再来一次。何况以张清麓真正的身份，若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未必不会另有转机。毕竟自己已经将玄道放在九雁山的那个后手解决了，他要是不走，也足够活下来了。

就张清麓这层身份来说，跟着自己跑路甚至带走了紫霄宫的家底，乃是因为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上一世的程钧此刻对他还没那么多心思，只觉得此人在身边乃是处处顺心更是多了一个和自己几乎思考同步的大管家，乃是可以绝对放心的存在。而现在场景重现，两人已经多了一层道侣关系，自己这般放心没错，只不过换做张清麓来看，大约是有几分冷漠了。

关于这点心思变化，张清麓自然不会说，更甚者，程钧觉得对方也未必能明白。要不是自己这一世乃是第二次过，又从一开始就存了亲近和爱护的心意，只怕也想不到这一层细腻的情绪变化。程钧一直觉得自己重生之后对他足够照顾了，却不想对方并无自己这般完整的记忆，过于温柔体贴的自己，只怕也是极为可疑的。

“岛上的事情没什么重要的，不至于需要你一一交代下去。”想明白这点，程钧也算知道从哪里入手比较合适，他道：“倒是我前些日子出去打探的时候发现有几样东西不错，对你如今修行有些助益，若是你能缓和个几日，待我取来，再行闭关，会更顺畅些。”

深沉的夜色挡不住真君的目力，程钧分明看到对方眼神闪烁了一下，身上的气息也多了几分柔和之意，隔了会儿才道：“掌门过于费心了。”

“心上之人，自然是要费心些的。”

程钧语调带着几分调侃，为了不让对方压力太大。但这话中的意思真假，张清麓当然分得出来，他顿时生出几分不知所错的羞意，便不再搭话。这赤练岛的山巅上又骤然安静起来，好在倒不是和方才那般令人感觉沉重，反倒是多了几分彼此未曾掩饰的心绪在里头浮动着。

那周围的海风吹着两人的衣袍，广袖飘飘彼此冲撞在一起，交叠纠缠，倒是比这两人多了些直白。程钧随口问道：“忙了这些日子，不歇歇吗？”

修士不用太多吃食也不用许多睡眠，但毕竟仍旧拜托不了人的范畴，即便不需要也有喜欢口腹之欲的，即便可以靠打坐过一晚上，也更偏爱好好睡一觉的。在程钧看来，张清麓从来都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如今连轴转了许久，与其直接闭关或者打坐修行，倒不如好好睡一觉，待得精气神圆满了，闭关也更合适几分。

张清麓闻言先颔首，随即又缓缓摇了摇头，看向远方，道了句：“突然闲了下来，一时间不习惯了。”

言下之意，虽说想要休息，却也没有那份闲心，甚至连打坐都有些没了劲头。毕竟即便这么忙碌，他的修为也只有精进没有退步。

“我那金鳌岛上有个好地方。”程钧突然道：“乃是地脉一道分支上化作了冷泉，可以凝心静神，对修为也有许多帮助。”

“掌门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可有兴趣？”

程钧笑嘻嘻的问道。

金鳌岛是他的地盘没错，但程钧可不是第一个挑的。只不过他身份地位在这里，北七岛的第一岛自然别人不会去选择。程钧倒是想过这一世张清麓若是喜欢便让他留在金鳌岛上，却不想所有的事情走向和上一世几乎相同，连选择也一模一样。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好奇，问道：“若是你喜欢，当时为何不选？”

他其实更想知道张清麓这一世为何又选了赤练岛。

“此处灵脉也是充沛，有何不好？”

进攻蓬莱的时候张清麓就从赤练岛上绕过去过，对此处当然也有印象。金鳌岛乃是北七岛之首，赤练岛便是南六岛第一，虽说两岛并非等同模样，但地位和位置都是一等一，程钧既然让他做那掌教之人，张清麓又岂会和他客气。更有一点，他对此处存有几分熟悉亲切之感，不曾多想便选了这里。

程钧听他回答大致猜到他的意思，便不做追问，而是伸出手来，问道：“掌教真人可有兴趣去看看那冷泉？”

问是这么问，言下之意便是邀请张清麓跟他一同去了。

张清麓看了眼那夜色中依旧莹白清润的一只手，漂亮的手指上隐藏着看不见的指尖阵，乃是最厉害的攻击手段之一，此刻却全然不加防备的展现在他面前。他只是略迟了一分，便将手放了上去。

程钧的金鳌岛上比之赤练岛更冷清了几分，说来奇怪，他们两个乃是蓬莱如今领头的两人却偏偏不喜欢有多少打点服侍的弟子。上一世就比其他岛上人少许多，如今方兴未艾自然人更少了。此刻两人通过传送符出来，竟连半个人都察觉不到他们的动静，由得程钧牵着张清麓的手一路从自己洞府出来，爬过曲折的小径，绕过整个山头又翻去了金鳌岛的另一端，才沿着那尾部的山脉寻到那个山洞，走了进去。

倒不是没有直接进去的办法，以程钧如今的修为和阵法能力，开拓一个传送阵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牵着张清麓的手慢慢并肩而行的感觉确实不错，倒是让他颇为喜欢，加上两个真人又没什么疲乏的感觉，自然是走了过来。

张清麓也不曾露出什么厌倦的意思，而是颇有几分好奇得打量着周围。两人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着，蜿蜒曲折的山洞通向金鳌岛的更深处。程钧和张清麓并肩而行，在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沿着另一个上次未曾进入的岔道拐了进去。那是一条更为狭窄深邃的通道，里头只有星星点点的矿石光泽，让整个通道不显得过于阴沉。

张清麓突然问道：“听闻金鳌岛原本乃是一只上古金鳌遗蜕？”

程钧头也不回，语调轻松道：“原来你听老魔说了？”

“嗯，提了几句。”

程钧自然知道老魔定然不是提了几句这么简单，不过听张清麓的语气倒也没那么别扭，想来也不是老魔那般介意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周围便豁然开朗起来，乃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横洞，周围颜色明亮许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投进来的些许荧光，又或者是那山壁本身颜色浅了几分，映衬着周围便显出明亮来。往前再走几步便是一汪泉水，颜色看起来清透，倒也不深，往横洞深处又蜿蜒出去两道溪流，在洞府尽头的两侧又有两口小泉。彼此呼应，倒也有几分景致模样。

“如此说来，”张清麓站在那洞穴通道口上，淡笑着打量周围一圈，才看向程钧问道：“我等沿着这玉泉道走了一路，此处便是那五腑尽头了？”

他用词雅致但言下之意可是半点不留婉转，闹得程钧倒是难得僵了一瞬，才缓和了面容道：“早就成了山体岩石，提这个作甚？”

“怕掌门对入这脬泡入浴有所顾忌，不得不提点一句。”

他说得十分轻松，程钧转头看了眼，却想到眼前人乃是上清宫中娇生惯养的，只怕对此多少有些心理不适，便点点头道：“是了，梨岛上我记得也有一处清泉，比得此处妥帖，换个地方便是了。”

言罢正要抓着张清麓的手一同挪移，却不想那人抽出手来，顺势解了腰带褪下衣袍，跨入那冷泉之中，转身问道：“掌门可有兴趣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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