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玉支肌 - 2,3

[db:作者] 2025-07-13 21:54 5hhhhh 9620 ℃

  遂择定了一个日子长行。又悄悄回家,与母亲说明。管小姐又与兄弟商量,取出些金银与他做路费。又恐路上有变,又取了一件旧小薄绵衣,絮中俱暗暗缝了许多金珠贵重之物在内,叫长孙肖紧紧穿在贴身,以备不虞。又叫了一个家人暴攸跟去服侍。又整酒叫管雷与先生送行。长孙肖见管小姐事事周密,感激不尽。到了行期,只得再三谢别而去。正是:生成道路有东西,草色安能无马蹄。

  莫怪春风春雨重,盖缘桃李要成蹊。

  长孙肖既行,早有人报知卜公子。卜公子恐他在路留连,去的不决裂。暗暗教他养在门下的一班游手好闲无赖子弟,赶到前途,寻个事端,将他打走,使他不敢停留,却又不要伤他性命。众人领诺,假扮做打猎的模样,随后赶了上去,只赶到百余里外,一个村镇上,方才赶上。众人见村镇人众,不便下手,遂都在村店里歇了,打点明日到前途算计他。

  长孙肖因有影子在心,原也步步提防。见这班人有些踪迹可疑,因起一个黑早,算还了饭钱,乘着微微的残月,就离店而行,叫家人跟在后面。不期才离村店,走不得一二里路远,早听见后面人声嚷嚷,及回头望时,只见灯笼火把乱烘烘一阵赶来。长孙肖看见不是腔,遂顾不得家人,直往前跑。

  跑不上半里路,早隐隐见是一条溪桥,立在桥上,再回头一望,只见后面赶来的一发近了。心上暗想道:「前面路甚长,跑又跑不动,后面赶又赶得紧,若被他赶上,这荒郊旷野,又兼是黑夜,这条性命只好白送他罢了。」真是人急计生,遂将身上穿的长衣,并头上带的巾帻,都除脱下来,取些道旁的土块包裹着,竟轻轻的投在溪河里面。自却不走大路,转绕着河边,只望有树木的所在躲去。心下暗算道:「且躲到天明,就寻着了,路上有人走,便好再走。」遂不顾高低,乱撞了去。

  且说这班恶少,见长孙肖知觉早走了,遂在店里买了几个灯笼并柴草,捆做火把照得雪亮,随后赶来。赶上了家人,见不是长孙肖,便不问他。及赶到桥边,天色微亮,往前一望,并不见踪影。再往前赶,对面早有人来,因问他道:「有一个少年书生,往前跑去,有多远了?」来人道:「并不曾有见。」来一个问一个,皆如此说。这班恶少,方立住脚不赶。此时天已大亮,再走到溪桥上来观望,早看见长孙肖的衣服与巾帻,浮在水上。有几个就要下河去捞看,又有几个捏一把止住,暗暗说道:「他见事急投河死了,眼见一桩绝美的大功已成了。这逼死他的形迹,我们还要兜揽在身上做甚么!快快回去报知公子。」大家都道有理,遂一哄而去。正是:只道人心乖,谁知天不呆。

  他偏静悄悄,要你闹埃埃。

  家人暴攸,见众人赶来,只道连他也要吃苦,心里甚是惊慌。幸喜众人只往前赶,竟不问他,心才放下。哪里还敢紧走上来,只得缩在后面。今见众人散回,方急走到桥边探望。早看见有人指着河里的衣服,说道:「不知是个甚么人,投在水里。」暴攸忙看时,认得衣服是长孙相公穿的,吃了一惊,因大叫道:「不好了,这是我家相公呀!为何死在溪河里?想是方才天黑,走急了跌下去的。」忙脱了衣服,走下去捞救,捞来捞去,只捞了衣服与巾帻起来,并不见有尸首。

  暴攸心不死,又走到近村人家,借了一根竹竿来,沿河打寻,哪里有些踪影。乡里人说道:「你不要把这溪河看小了,滩下面的水最紧,连石头也要冲去,直通着外面大河。若是人的尸首,此时也不知流到哪里了。」暴攸无法,只得将衣服挤干,并巾帻卷做一处,奔回家报知小姐与小相公。

  管雷听了,就着惊道:「据你这等说起来,则是长孙相公被人追赶得急,竟跳在溪河死了?」管小姐听得,沉吟了半晌,又将衣巾反复细看,因与兄弟说道:「这投河之死,倒未必确。但黑夜孤身,东藏西匿,却大有可疑。」管雷道:「衣巾现在水中捞起,姐姐怎知不确?」管小姐道:「衣服穿在身上,若果死在水,应随尸漂没,谁替他扯脱下来。此必见人追赶急迫,故作此金蝉退壳之计,将衣巾脱在水中,使人看见疑惑捞救,他方好乘空而走。但恐怕黑天摸地人生路不熟,转又撞到别样的死路上去。」因吩咐暴攸道:「你还须沿路赶去,细细寻访踪迹。」因又取些盘费与他,暴攸只得领命而去,且按下不题。

  却说长孙肖,自投了衣巾在河里,沿河躲避,也不管哪里是上,哪里是下,高一步,低一步,只望着树林中乱撞。及撞到树林中,虽离溪桥甚远,听不见人声,望不见灯影,心下稍安。却不见有人家,没处落脚。只得穿出树林,又向一条小沙路奔去。

  又奔了有半里多路,方见一间大庄房。庄房傍一个小门里有灯影,他遂不管好歹,竟推开门走了进去。内里人看见,正待发作,忽看见长孙肖少年人物,不象个歹人,因惊问道:「你是甚么人?乱闯进来做甚么?」长孙肖方说道:「我是读书人,因避仇家之害,要逃回北京去。不期被仇家访知,遣人追刺,方才在溪桥上,几乎着他之手。亏我将衣巾投在河里,他认我投水在那里,我方得沿河逃走到此,万望救命,容我略躲一躲,候天明别去,恩当重报。」

  原来,这里是一个堆米的庄房。凡浙江的客商,都到这里来籴米。这日杭州的一个王客人,正籴了一船米,起早要行。忽见长孙肖人物清秀,又听见他说得可怜,因问道:「你既有仇家要害你,就是天明在旱路上走动谁不看见,只怕躲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长孙肖道:「我却没有别法,只得听天由命,慢慢去捱。」王客人道:「你既没法,我倒有一法在此。」长孙肖道:「不知老丈更有何别法?」王客人道:「我籴的这船米,要载往杭州去粜的,兄何不躲在我船上,人不觉,鬼不知,顺带你到杭州上岸。便有仇家也找寻你不着了,岂不干净。只是要多费几个日子。」

  长孙肖听了大喜,忙谢道:「若蒙如此挈带,则恩同再造矣,便多过几日何妨。」此时天已微明,那王客人就领了长孙肖上船,将他深藏在暗仓之下。一面查清了行李,就开船去了。正是:只思芝艾绝,不道又逢生。

  天意本如此,人心不用惊。

  长孙肖随着王客人来船往杭,且按下不题。

  且说这班恶少,将追逼长孙肖跳在溪河桥下之事,报知卜成仁,卜成仁大喜。因又与强之良商量道:「长孙肖这小畜生,一根眼中钉,赖兄妙算已拔去矣。但管小姐为人,大有心机。你越奉承他,他越做作,也必须蛮做方妙。但不知蛮做,却是怎生做起?」

  强之良道:「蛮做虽是个总题目,须知就是蛮做,也要有些蛮做的文理。他前日推说受了玉支玑的聘物,今日玉支玑已退清了,又行到我家来。他前日又说玉支玑的答聘诗,未曾退还,今屡询已明说还了。就是真正未还,今人已死,亦可不论。况仁兄出的咏雪三十韵,他又一一题了。这段婚姻,已经县令为媒,就说是未曾全允,也不叫做无因了。可先叫张媒婆去说个明白。他若推三阻四,那时竟逞强硬赘入去,不怕他不肯。」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论得妙。半是理,半是势,兼而行之,自然耸听。」因立刻就唤了张媒婆来,细细吩咐了,叫他去说。

  张媒婆是个惯家,前已说过两遍,见管小姐口虽甜软,意实疏远,知道难成。因推辞道:「管小姐说话刁巧,我老媳妇拙口拙腮,往往被他擦倒,莫要误了公子之事,可另叫人去说罢。」

  卜公子听了,大怒道:「老乞婆,这等可恶!你做媒婆,我叫你说媒,为何推辞不去?你莫非说他是侍郎小姐,笑我尚书的公子讨他不起么!我又不白使人。」因叫家人取出二两一锭银子,丢与他道:「说成了,还有重赏。说不成,送到县里二十板子一拶,还要去说。」一面说完,一面就同强之良到书房中去吃酒了。

  张媒婆被骂了几句,是做媒的常事,也还不放在心上。再看看银子,未免欢喜。及听见说事不成,送县拶打,又未免慌张起来。只得走到管府来见管小姐,将卜公子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道:「不知小姐的尊意若何?可能救得老媳妇这条狗命?」

  管小姐听了,也变了颜色道:「这卜公子说话也太不通。他来求亲之事,向日已在县尊并众亲友之前,做诗不出,明明谢去矣,为何今日复又叫你来说?莫非乘我家老爷在朝,又奉钦命远出,就欺我孤女在家,无人依傍,思量要来强娶么!他既央妈妈来做媒,就借妈妈之口对他说声,我管青眉,虽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弱女,然读书明理,赋性刚烈,不减于男儿。宁死于礼,断不肯以孤弱而受势焰之欺凌。妈妈可劝他将一片邪心息了吧。如果有所闻,而思『采葑采菲』;有所慕,而愿『秣马秣驹』;有所求,而望『宜室宜家』。则两尊人有同朝之雅,何不引一丝结二姓之盟。诚如此,则百年可托,终身无愧,幸甚,幸甚。倘倚强不循礼,徒夸虎力,小视娥眉,则荆卿匕首,专子鱼肠,皆世人之所有。至其时,非他死则我亡,却请无后悔。」

  张媒婆听了,连连吐舌道:「小姐说话,怎说得这样怕人。罢罢,这个媒人,便赚金子,我也不敢做了。卜公子就恼了,送到县里,无过只打我几下。」遂不再开口,竟走了回来。又到书房中,寻见卜公子,先将那锭银子,双手捧上,然后双膝跪下,说道:「求卜相公饶了老媳妇罢。这媒人,老媳妇断做不成。」

  卜成仁看见,转笑道:「你不做媒也罢了。你且起来,对我说明管小姐对你说些甚么,你这等害怕?」张媒婆方爬了起来,将管小姐的言语,也细细说了一遍道:「前面的言语,虽也厉害,我还不怕。说到后边,她说公子若要去强娶,她不是匕首,就是鱼肠。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一个婚姻喜事,你贪我爱,怎么说起死亡来,怎教老媳妇不害怕。」

  强之良听了,笑说道:「这是管小姐唬吓你们的话,怎么就信了真。」张媒婆摇着头道:「强相公你哪里知道,那管小姐脸儿粉嫩,真是吹弹得破;腰儿柳细,真是手捻得断;微微骨儿,竟似未生;小小脚儿,浑如没有;听其声音,娇细不过;看其形象,瘦弱可怜。及听到他说出来的言语,却词明义正,理直气壮。任你就有七张嘴,八个舌头,也说她不过。何况老媳妇一个蠢人,见了她口也不敢开,话也说不出,怎还议得亲。」

  卜成仁听见张媒婆说出管小姐无限风流,满心快活,以为娶得这等一个佳人,也不枉做一场公子。因说道:「你既做媒人,怎这等没用。也罢,你且去着,这银子赏你,有用你处,还要来叫你。」张媒婆答应去了。

  强之良道:「管小姐这些顽行的话儿,一句也听他不得。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娇柔女子,终不成会杀人。你既想着要偷香窃玉,须把胆子放大些,莫要被她几句狼虎话儿吓倒了。」

  卜成仁先已被张媒婆之言吓倒,今见强之良又如此说,再想一想,忽又欢喜道:「正是呀,正是呀!她一个小女子,刀还未必拿得动,怎会杀人。若不承兄说破,几乎被她吓倒。但她吓我虽皆一派虚词,却说得朗朗烈烈,如今却怎生应她?」强之良道:「也不要说破她的机关,只说道爱慕她得极了,便死也要结成鸾凤。又见得有情,又见得有胆,看她再有何说?倘或略略有些口气,便可挨身入去。」卜成仁听了,大喜道:「妙!妙!妙!」

  因又着人去叫了张媒婆来,吩咐他道:「你可替我再去见见管小姐,说一声,说我想慕管小姐之极,情愿结丝罗,择吉就要入侍妆台。倘触小姐之怒,即手刃之,亦所甘心,决无追悔。」张媒婆道:「那小姐好不厉害,哪里肯听。」卜成仁道:「听与不听,都不要你管。你只去说一声,便算你的功劳了。」张媒婆无法推辞,只得去说。只因这一说,有分教:玳瑁尸横,鸳鸯血溅。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管小姐巧用松松中着紧

            卜公子强寻死死里逃生

  词曰:香香臭臭,暗把人心引透。涎纵垂残,鼻虽熏破,却不能消受。慢夸郎溜,烫一烫,自要伤皮损肉。劝君罢手,休侍临头,呼天莫救。

              右调《柳梢青》

  话说张媒婆领了卜公子之命,推托不得,只得又来见管小姐说道:「我老媳妇,也晓得这段婚姻,未必遂小姐之心,也不敢只管来琐碎小姐,当不得卜公子要打要骂,逼我来见小姐。」管小姐道:「我前日的话,已回得决决绝绝了,又逼你来见我做甚?」张媒婆道:「卜公子说:」他爱慕小姐之极,只要成婚便死也甘心。『他又说:「这婚姻,原媒已央李太爷并许多亲友做过了,求婚的咏雪诗,已蒙小姐当面亲做过了。小姐若肯相怜,赐个吉期,更觉冠冕。倘或小姐不好说出,他即自择吉日,亲来赘入,谅小姐也没本事赶他出去。』」

  管小姐听了,大怒道:「他这些强横无稽之谈,只好唬吓你老媒婆。我管青眉小姐,虽红颜鬓,系一柔弱弱女子,却眼睛认得人,胸中晓得事。况国有国之王法,家有家之礼体。我老爷官居二品,现任在朝,卜成仁虽是个尚书公了,也不敢轻戏于我,怎说自家便要择日成亲。想是他父子受享不过,定要谋反寻死了。妈妈你不要管闲事,他若有本事要寻死,只管请他来,我管青眉断断不怕!」

  张媒婆见管小姐发话,忙说道:「小姐不要怪我,我原是不肯来的。」说罢,遂依旧来回复卜公子道:「公子莫怪我老身多嘴,管小姐这段婚姻,我劝公子倒不如息了这个念头罢。那管小姐不是个好惹的。公子若必要苦苦去谋娶,只恐怕终要惹出一场大祸来。」卜成仁道:「有甚么大祸惹出来?」张媒婆遂将管小姐的言语,又一一说了道:「公子也要想一想,可做,便做做也好。若是不可做,再做他图也好。若只管去逼,定然有些不妙。我老媳妇且去着。」遂辞了出来。正是:莫要笑媒婆,于人识得多。

  真心肯说出,断断不差错。

  卜成仁听了张媒婆一席话,忽又惊得呆了半晌不曾开口。当不得强之良在旁撺掇道:「卜兄,你一个眼空四海的豪杰之士,怎被这老乞婆几句话,就弄得没了主意。且莫说她女子家不会杀人,就是个粗手大臂,惯于行凶的泼妇,你好好以礼去求婚,是爱她慕她,也不犯着触她之怒,动她之气,一时之间,便要杀起人来。」卜成仁道:「吾兄所论,最为有理。但不知目下可就行得?」

  强之良道:「目下管侍郎又不在朝,长孙肖又被逐而去,不知是躲了,不知是死了。兄弟年纪又小,搪不得风,抵不得浪,此外并无至亲密友。青田只一个县官,难道不奉承兄,倒去护她。我看管小姐毫无倚靠。正在此时,长兄若肯呆着脸,大着胆,半以情,半以势,苦苦去求,定然有些指望。若误过此时,管侍郎回来了,兄弟长大了,长孙肖或不死又中了,那时,县公纵要用情,也要论理了,便万万莫想。」卜成仁道:「是呀,是呀。吾兄言之已明,不须再计,只得要行了。倘能侥幸,皆兄之赐,自当重谢。」

  因择了一个吉日,用红绫写了,竟不用张媒婆,但叫了八个家人与八个丫头同送了去。送到厅上,只一个家人守厅。看见众人,因说道:「我家老爷又在朝,我家小姐又不嫁人,你家公子送这吉期来作甚么?」卜家家人道:「你不知道,我家公子与你家小姐结亲,前日张媒婆已讲明久了,你可收下。」老家人道:「既是张媒婆讲明,就该叫张媒婆来收,为何张媒婆却又不来?此乃婚姻大事,我一个下人,如何敢做主?」卜家家人道:「你既做不得主,可入去禀声。」

  老家人道:「老爷不在家,叫我禀哪个?」卜家家人道:「就禀小姐。」老家人道:「小姐深居闺阁,我一个守厅家人,怎敢去禀。你们列位,都在大老爷门下,这些规矩难道不知?」卜家家人道:「你既不敢禀,我们着两个姐姐自进去禀见你小姐如何?」老家人道:「这个使不得。」卜家家人果叫两个年大的丫头,拿了吉期帖子,入去亲见小姐。

  小姐见了帖子,因说道:「你家公子不读诗书,不明道理,只靠是个尚书公子,便要使势胡行。若要使势胡行,也只好行于小民面上。怎我家老爷与你家老爷,同在部中为官,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官也不相上下,怎乘我家老爷奉钦命在外,就思量无媒无理,自家择个日子,要强来娶我,何愚蠢一至如此。据汝奸人狡算,不过倚着县公左袒。又欺我家公子年少,制他不下,可以任他强横,希图威逼成事,然后慢慢周全。谁知我管小姐,虽只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却薄薄有些胆智。看得恩仇分明,死生容易,决不等闲受人挟制。你二人可回去报知你家公子,就说我管小姐传言与他,他若果爱慕我管青眉之才,可洗净豪强,收心诗礼,候我老爷还朝再作商量,则婚姻未可知也。若听信奸谋思量狂逞,只怕我之死期,即是他之死期,断断不能相恕!你二人去罢。」

  两个丫头领了卜成仁之命,还打帐说两句歆动她的话儿,不期管小姐早说得明白,说得决决绝绝,哪里还敢开口。只得辞了出来,同着众家人将小姐说的话与卜成仁知道。

  卜成仁听了,也有三分狐疑,却自无主意,只得又来请教强之良。强之良道:「凡做事第一要胆。兄又要做事,又没胆气,做事疑疑惑惑,做来也不爽快,倒不如歇了罢。」卜成仁道:「我怎的没胆气。但久闻得这个管小姐为人,有些奇奇怪怪。她说来的话,不得不体察它个来历。」强之良道:「谁教你不体察,就是我也未尝不体察。但小弟体察管小姐话头,总不出一个死来唬吓你。她知你少年公子,若以道理与你讲,你自然不听;若以势利与你抗,你自然不怕;若以情礼向你求,你自然不依;她晓得你富贵公子,只怕的是死,故独独以死来唬吓你。」

  卜成仁道:「事急了,倘然认起真来,也定不得。你怎就拿定她是来唬吓我?」强之良道:「凡事也要想想,你是个富贵公子,既然怕死,她是个富贵小姐,难道就不怕死?她若有本事杀死你,终不成她还能够得生。她若不能自生,怎肯杀你,此浅而易见者也。她苦苦说这些你死我死的狠话,只不过要唬吓你个不敢去亲近她。况个杀人的凶事,就是你我奉了朝延的旨意,叫去做刽子手,也战战兢兢下不得的手。终不成她一个小女子,倒有本事私自杀人。吾兄何等高明,怎不细细一想?」

  卜成仁大喜道:「说得明白。若不领教,几乎被她瞒过。如今不必再议,到了吉期,竟大着胆子去做亲就是了。」正是:恶人已有十分奸,偏有奸人助其恶。

  何曾遗害到他人,还是自家寻死着。

  卜成仁因强之良剖说得明白,胆子又大了,遂不管着。及到了吉期,也不备聘礼,也不用媒人,竟自换了一身新鲜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等到黄昏,坐了一乘大轿,跟随着二、三十个家人,并一班鹰犬,灯笼火把,照得雪亮。又吃得醉酣酣罩着面孔,竟叫乐人吹吹打打,送到管侍郎府中来,又恐管小姐藏在闺阁内,说话不便,又叫前日服侍过管小姐做诗的四个侍婢,也过了来。

  到得管府门前,不期管府静悄悄,人影儿也没一个。众家人吆喝了一回。方走出一个老家人来,拦着大门问道:「我老爷又不在家,你们这些人,黑天暗地来做甚么?」卜公子因有三分酒醉,问道:「你是甚么人?」那老家人道:「我是管侍郎老爷府中看大门的老管家,贱号王奉桥。」卜成仁道:「你既管大门,看见我卜公子来做亲,怎不开了大门迎接?」

  老家人道:「老爷进京时,只吩咐我看好大门,不许放闲人出入,不曾说,做甚么亲。你这人,我又不认得你是谁,我府中又没人做亲,怎敢黄昏黑夜,灯笼火把,结党成群来吵闹。莫非乘我老爷不在家,思量要做强盗么!但这是县城之内,比不得荒村野镇,任你们横行。」

  卜公子听了大怒,骂道:「老奴才,不要胡说!难道我卜天官老爷家卜公子,你就认不得?」老家人道:「莫说不认得,就认得你是卜天官老爷家的公子,我奉我家管老爷之命,看守大门,也不敢黑夜放你们进去。若说做亲,一发不中听。大凡做亲,男家必有媒人说合,女家定是尊长主婚。择日安排筵席,请下亲朋欢迎喜接,才像个模样。哪有个老爷在朝,家里无缘无故,忽然做起亲来之理。就是爱亲做亲,两家图省事,也须叫媒人暗暗通知,茶也备一杯。怎胡胡涂涂,拥了一阵人来,贼头贼脑往府里乱闯,不是强盗,却是甚人!」

  卜成仁听了,更加怒骂道:「老奴才,还要胡说!我卜公子来与你家管小姐结亲,自有媒婆老早通知,你这看门的老狗,如何晓得?如此多言多语,本该痛打一顿才好,姑念吉期,今日饶你。」因喝众鹰犬道:「还不快将这老奴才赶开!」

  众人听了,忙将老家人推在半边,竟灯笼火把,鼓乐喧天,将卜成仁拥到堂上,吹吹打打闹了半晌。及往穿堂后一望,却静悄悄,没些动静。卜成仁见管小姐全不招架,只得叫带来的四个侍妾,提了四盏纱灯,入去报知。

  四个侍妾走到后厅楼下,只见厅内早已灯烛辉煌,点得雪亮。管小姐却正在厅后帘下,拥着一张书案而坐。书案上点着两支明烛,明烛下却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看见四个侍女走到面前,就先问道:「你家公子来了么?」四个侍妾答应道:「已来在外厅。因未奉小姐之命,不敢擅入,故着小婢们先来报知,求小姐明示,不知可敢进见?」小姐道:「既要做冤家,哪有个不见面之理?既要寻死,哪有个刀在一处,头又在一处之理?快去请你家公子入来!」

  四个侍妾见管小姐说话厉害,大家惊惊慌慌,不敢再开口说话,只得复走出来,报知卜公子道:「管小姐今夜的面孔,与向日面孔大不相同。」卜成仁道:「怎不相同?」四个侍妾道:「向日是文,今日是武。面前案上又摆着一口耀眼铮光的宝剑,好不怕人。公子要进去,也要拿出个主意来。」

  卜成仁因有了强之良先入之言,拿定了她舍不得自家与我拚命。转笑嘻嘻说道:「丫头们,怎这等胆小。」因吩咐众人在外厅伺候,自却叫四个侍妾,将灯引路,竟走到后楼厅上,就要请小姐拜见。青眉小姐早隔帘琅琅说道:「且请公子坐了,将前后事说个明白,再相见也不迟。」因叫四个仆妇,移了一张交椅,放在帘外,请他坐下。四个仆妇就立在两边。又有一个侍妾,送上茶来。

  卜成仁见从容有礼,一发大胆。因说道:「婚姻大事,造次相求,得蒙召入,感激不尽。」言还不曾说了,早听得管小姐在帘内,将宝剑在案上拍得哗喇一声响,遂大声骂道:「卜成仁贼畜生,我与你前世有甚冤仇!你今世苦苦来害我性命。」

  卜成仁听了,忙分辩道:「小姐莫要错会了来意。我卜成仁苦苦来求者,原是爱慕小姐,欲见无门,故不得已而为此急计。小姐怎么说个冤仇害你性命?」

  管小姐又骂道:「贼畜生,你一个驴马,又不读书,如何得知道理?不与你说明,你死也不服。就是民间一个贞女,若要从夫,也必待有礼。若一礼不具,虽拆狱诉讼,亦不肯从。何况我一个侍郎闺秀,存心贤懿,结想名媛,焉肯等闲受辱于囊酒袋肉乎!今我见你这畜生,东嗥西吠,徒现了一番禽兽之形,于我衩裙无碍。然我管青眉闺阁清幽,未免遭玷,若不痛斩汝首,则此恨怎消!」

  卜成仁只认做是吓他,因说道:「小姐若是这等说,便差了。我卜成仁纵不好,也是个吏部尚书的公子,难道一毫礼也不备,就指望来做亲。只因前番苦苦相求,未蒙慨允。故不得已,乘此机会,行权以合经。俟今夜成亲之后,明日即当补上千金之聘,断不敢食言。」

  管小姐听了,愈加大怒道:「你这样不知香臭的畜生,与你说好话,你也不知道,只合杀了,以消暴戾之气!」因将宝剑又在案上一拍道:「已做冤家,也说不得了,媳妇们快些替我拿下!」帘里只传得一声,外面的四个仆妇走近前,将卜成仁掀倒在椅上,动也动不得一动。

  管小姐看见外面掀倒卜成仁,方手提宝剑从帘里走出帘外来,指着卜成仁大骂道:「贼畜生,你想要成亲么!且快去阎王那里另换一个人身来。」遂提起宝剑照着当头劈来,吓的那跟来的四个侍女魂都不在身上。两个慌忙上前,拼死命的将管小姐抱定道:「这个使不得!」那两个就抵死的撑开了。四个仆妇道:「公子还不快走!」此时卜成仁已吓倒在椅子上,连话也说不出。亏得侍女拨开仆妇,方得挣起身来,说道:「吓杀,吓杀!都是老强误我。」竟往外跑。

  管小姐看见卜成仁下阶走了,急得只是顿足,要赶来,又被侍女拦住。只得将宝剑隔着侍女,照定卜成仁虚掷将来。终是女子的身弱,掷去不远,早「噹」一声落在阶下。卜成仁听见,又吃一惊,早飞一般跑了出去。跑到外厅,众家人接着,见公子形容失色,话说不出,知道吃了苦。都凑趣不再问,竟抬过轿子来,请公子上了。只用两个灯笼照着,飞一般的抬了回去。正是:来何有兴去何羞,莫怪他人是自求。

  若是行藏皆合礼,锦衣公子最风流。

  众家人见主人没兴回去了,只得领着四个侍女,也悄悄来家,其余灯笼鼓乐,自觉无趣,也渐渐散了。管小姐方吩咐老家人:「看好门户。」与兄弟管雷说笑。管雷道:「兄弟看见卜成仁走起来,昂昂然坐着,恐一时遣他未动,心下也鹘鹘突突。亏姐姐有本事,只一番做作,竟将他吓走了。只怕此后也不敢再来了。」管小姐道:「这卜成仁,为人贪淫无已,又信人挑拨,怎么不来?除非我死了,他方能得断念头。但他再来,我自有算计。」只因这一算,有分教:假福真祸,名死实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恶朋友丧心谋挑唆蠢汉

            俏佳人苦肉计吓杀痴人

  词曰:野心被缚,谁不思量脱。为甚死了复活,无奈被人挑拨。女儿虽弱,有谋偏毒恶。到得血流霜锷,方悔此来是错。

             右调《霜天晓角》

  话说管小姐与兄弟管雷商量卜成仁之事,因说道:「他若再来,除非如此,如此,方能绝得他的念头。」管雷听了,大喜道:「姐姐论得有理。」二人算计停当,且按下不题。

  却说卜成仁吃了一吓,逃走回家,气了一夜。到第二日,仍叫人请强之良来,埋怨道:「承兄指教,只道佳期一到手,谁知几乎连性命都送了。」遂将管小姐如何拥剑而坐,又怎生拍剑数骂我许多过恶,又怎生叫四个仆妇将我掀定在椅子上,又怎生自家走出帘来,明晃晃拿着宝剑来杀我。「若不亏带去的四个侍女,两个抱住了她的手,两个拨开了仆妇的手,放我走了,我此时已做无头之鬼矣,哪得又有余生得与兄相会。好妙计!好妙计!」

小说相关章节:玉支肌玉支肌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