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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支肌 - 1,3

[db:作者] 2025-07-13 21:54 5hhhhh 7970 ℃

                第五回

            才自怜才只一言而婚姻定

            恶偏党恶早多谋而机诈生

  词曰:花容何美,花香何□,偏遇猛风暴雨。摧残狼藉不时来,便青帝也难作主。不是相谗,也应相妒,久矣分开门户。再三推测亦何心,是君子小人之故。

              右调《鹊桥仙》

  话说管灰见女儿彤秀不厌长孙肖之贫贱,而转爱其才,与自家的主意相合,满心欢喜。因又与女儿商量道:「这一段婚姻,你我既以为可,便须与长孙无忝议定。若论议婚,当请媒妁。若请一个显宦,他尚未遇,又不合宜。要请一个相知,一时却又没个相知,不知还是谁好?」彤秀道:「请媒固是正礼,但今日又不行聘,又不嫁娶,不过一言以明许可耳。媒似可缓,况请媒招摇,未免犯卜成仁之忌,到不如爹爹自言之为相妥也。」管灰听了,点头道:「是。」

  因择一个吉日,又命家人备了一席酒,请长孙肖对饮。长孙肖见酒席丰整,异于常时,因讶而请问道:「晚生日日过叨,已愧他山之无补。今无故而又加礼,更令人不敢当。」管灰道:「先生请坐。我学生有一言请教,且要转达令尊堂老夫人,故少致款曲耳。」长孙肖道:「晚生虽居西席,实忝列子侄,有何训诲,呼名教之足矣。何劳如此郑重,敢不拱听。」

  管灰道:「此事本不当自言,窃恐传言不详,又忝在师友,故不惜直致。我学生惟一子一女。先生所知也。有子有女,则嫁娶关心必明矣。子幼,且姑无论。但思小女正当择婿,故不得物色贤豪。奈青田小邑,王谢寥寥。小女虽非班谢,然酷好涂鸦,自不愿与卖菜为偶,又不知天心谁属?做托名考诗,聊以暗卜。前采葑三题,人尽疑是小女拒绝卜子,而小女实非有意,亦卜子之无才,自为拒绝耳。设天心有在,使卜子亦如先生慨题三诗,则小女何辞,我学生何辞。即使卜子自不能题,默而退,先生虽高才,亦不便夺而代题。谁知天心有在,卜子不自题,转又逼先生题之。即先生之勉强而题,亦不知小女于归之志,已奉天心而决于此三诗矣。此小女之私也。至于我学生,春游一遇,亦已愿具红丝。即今屈之西席,故假此留玉。然而不敢明言者,恐闺中眼浅,不识未化之鹏。今不意采葑三咏,又暗中屏雀,父女同心。故缅颜以告,不识先生亦愿解江皋之佩否?」

  长孙肖听了,惊讶道:「老先生大人也,正人也,何忽发此不情之论,使我晚生面赤汗下,而置身无地也。」管灰道:「此肺腑之言,何谓不情?」长孙肖道:「窃闻婚姻匹配也,从来鱼不偶龙,犬难偕虎。老先生阶近三台,位居八座。晚生韦布匹夫,草茅一介,引作菟萝,情乎不情乎,还求检点。」

  管灰听了,不悦道:「此世俗之言也。长孙兄才横一世,眼空四海,何亦以此挂之齿颊,莫非薄我管春吹为世俗人,而故为是世俗言以相轻耳?」长孙肖惊谢道:「晚生怎敢。实惭非分。」管灰道:「玉在璞中,必待剖而后知;剑埋岳底,定俟抉而始见,皆盲目人也。漂母之饭韩信,青莲之援郭令,皆具明眼于未遇之先。我管春吹虽无远识,不敢上比漂母青莲,亦不敢以世俗自待。若以世俗自待,则衣冠门第中,未尝无婿。何舍天官之子,而注意于书生。或亦有睹于凤毛之一斑耳。兄勿自小。」长孙肖道:「虽蒙青眼,只恐以未来之浮云,辱当前之白日,不敢耳。」管灰道:「先生异日之前程,若不知今日之期许,则是我学生与小女失眼,与先生无干,先生不必虑。但只请问先生,以小女之不才不淑,不识还是愿娶,还是不愿娶?便一言而决矣。」

  长孙肖惊笑道:「老先生是何言也,草木皆知向日,蜂蝶亦望衔春,何况钟情我辈。天衣岂不愿着,胡麻岂不愿饭,琼浆岂不愿饮,但愁无福耳。」管灰听了,大喜道:「无忝既如此说,则婚姻定矣。本当请证盟于月老,又恐闻之卜子,触其惭愤,莫若且隐而勿露。但我与无忝一言既出,千金不移,无忝须慎之。」长孙肖道:「天地既生成一物,一物何敢自外于天地。长孙肖既蒙岳丈大人格外垂怜,即当引一丝为聘。然恨贫不即具,且先请一拜,以正名分。」因立起身,移一椅于上,要请管灰坐拜。管灰也就不辞,忙命铺毡,竟立于上,还两礼受其两礼。

  拜毕,竟撤长孙肖上席之座,坐于傍席,重复欢饮。管灰因又说道:「此事尚欲缓议,不期新奉朝命召还。昨曾三疏,以老病上请,俱不蒙怜准,不得不行。但无故而召,北行不知是祸是福,倘有变端,恐儿女无托,故仓促定之。欲无忝暂且小栖荆棘,无远念故乡,一可潜修,一可依傍。若思青紫,纵不欲冒藉青田,而南监亦功名之地,可无虑也。」长孙肖道:「鸟之眷恋故林者,亦绕遍南枝,无可惜耳。今既受恩于此,自努力诗书,以附台望,又谁肯舍近而求远?」管灰大喜道:「无忝之言,更快我心,我可北行无虑矣。」翁婿又快饮数杯方散。随与彤秀说知,彤秀亦喜。

  到了次日,管灰又欲郑重其事,又叫长孙肖报知其母亲夫人。又亲自往拜,以明其确。祖夫人又与儿子长孙肖商量道:「这头亲事,乃汝天大之喜。虽管侍郎知汝贫贱,不逼你行聘。然行聘乃男家必不可少之事,岂可一丝也无。你父亲当时聘我,曾有一个玉支玑,颜色光润洁白,是件古物,我甚爱他不舍得,故至今尚藏在箧中,莫若取出来与你送去,聊以表意。虽不大贵重,又还强似没有,不知你意下何如?」长孙肖道:「我倒忘了。父亲在日常对我说,这玉支玑是件古物。孩儿因贪读书,竟不曾取看,不知可拿得出否?」

  祖夫人忙取了出来,付与儿子。长孙肖接了一看,却是一块美玉,高有二寸,围转约有六、七寸,颜色洁白,玉情甚是温润,玉气甚是和柔,果是一件古物。花纹俱琢着河洲雎鸟,又甚合宜。满心欢喜,因对母亲说道:「古人曾以荆钗为聘,这个玉支玑,岂不又胜似荆钗么!」就将原收藏的锦幅包裹好了,亲自送与管灰道:「多蒙岳父大人美意,家母感激不胜,即欲敬致一丝,以光温镜。无奈穷途羞涩,孤寒莫致。万不得已,谨以家藏玉支玑一枚,献之梭杼之前,聊备七襄之用。又愧荆钗之不如,统望岳父大人包涵而存之为感。」

  管灰看了,见是一块古玉,十分精良。因叹说道:「金谷荒园,方有遗珠;胭脂废井,乃流红水。睹此琼瑶,足徵世宦。」因自携了入去,付与女儿道:「此长孙之聘也。名虽玉支玑,实是一个玉镇纸,正好为你朝夕临摹之用。」彤秀看了半晌,十分喜爱。因说道:「玉支玑三字,名甚风雅,到是个绝妙诗题。孩儿欲题一诗以识其事,不知可否?」管灰笑道:「题得出自是韵事。但支玑二字,枯淡之极,恐难下笔。」彤秀道:「不打紧,待孩儿做来,请爹爹看。」遂走笔题七言律一首:

              《咏玉支玑》

  光同日月照流黄,织女提携展七襄。

  锦字欲欹斜□近,回文正对直承当。

  偏偏侧听梭声急,顶正平看杼影忙。

  莫认银河旧时石,功成龙衮易琼章。

  管灰看了,大加称赏道:「我儿,不是我自赞你,要做此诗,只怕青田县里不能再有一人矣。你有如此慧才,若嫁不得一个才子,真是明珠暗投也。」随即取出与长孙肖看。长孙肖看了,连声赞叹道:「如此枯题,做得如此风雅,真仙才也!物不足重,得此诗而增重矣。」自此愈加钦敬。正是:慢夸蝉薄与蛾长,毕竟枚分才子香。

  若使一鸦涂不就,倾城倾国也寻常。

  彼此爱才,互相敬重,且按下不题。

  且说管灰过不得月余,因朝命不久,府县屡催,知留不住,只得别了儿女与女婿,竟长行进京去了。正是:既已为臣子,何能复顾家?

  空教儿女目,目目望京华。

  管灰行后,卜成仁打听得知,欢喜以为得计。因请强之良来商量道:「既承兄妙计,今已将管老调入朝矣。家中止存得一个幼女,一个弱子,似乎可以蛮做了。但不知还是怎生蛮起,幸长兄教我。」强之良道:「管老虽被用入朝,不料如今却又有一个比管老更加亲切的在家,也必须调开才妙。」

  卜成仁听了,先吃一惊,后又想想笑道:「这是仁兄戏我。管小姐除了父亲,再有那个亲切?」强之良道:「我怎敢戏兄。前日那个做诗的长孙肖,如今现在他家,岂不又更亲切。」卜成仁道:「他一个西席先生,只好教儿子读书,怎么管得女儿的婚姻。虽有如无,怎说亲切?」强之良道:「兄原来还不知道,那长孙肖如今不是先生,已悄悄偏背兄做了女婿了,岂不比父亲更加亲切。」

  卜成仁听了,骇然道:「哪有此事,恐怕不确?」强之良道:「怎么不确,聘已行了。」卜成仁道:「我一个天官公子,千推万阻不肯嫁。为何一个穷不了的教书先生,转不知不觉就许与他。」强之良道:「有个缘故,原来前日要你做的那三首诗,是管小姐暗祷于天,有人做成,便情愿嫁他。那日兄不做也罢了,不期兄转逼长孙肖做了。管小姐只认诗不认人,故转甘心许嫁于他,竟受了他的聘物。」

  卜成仁听说是真,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道:「长孙肖这小畜生,怎敢卖弄有才,夺我之婚,此仇不供戴天矣。我必置之于死,方才出的这口恶气。且问你,你方才说已行过聘了,他一个穷鬼有甚礼物?」强之良道:「他只因那三首诗投其所好,遂爱亲做亲,哪里有一毫礼物,只将一块石头充作古玉,替他起个美名叫做玉支玑,送过去,管老就宝一般的受了。又叫女儿做一首玉支玑的诗答他。」卜成仁道:「这首诗,可知是怎样的?」强之良道:「我恐兄不信,已先央人抄得在此。」随取出与他看。

  卜成仁看了直气得手足冰冷,连话都说不出。直呆了半晌,方气冲冲发狠道:「我卜成仁,若容长孙肖这小畜生在青田县夺了这头亲事去,我也不要做人了!」强之良道:「兄不消气得,要处他也不难,自有妙法。」卜成仁道:「我肚里恨他不过,也等不得你的妙法。且先叫人蛮做一番,将那畜生捉出来,打他个半死,看他哪里去告我来!」强之良道:「蛮做这题目,虽直截痛快,只好留在后边收场,如今尚行不得。」卜成仁道:「为何行不得?」

  强之良道:「如今这长孙小畜生,不独是管老的西宾,却又是他的东床了。你若打了他,他虽没本事告你,必报知管老。管老自然要动气;动起气来,或出揭,或上疏,未免又要波及尊公老大人费心。虽未必便弱于他,只觉惊天动地非智者所为。莫若且耍他一耍,使他没趣。他没趣,则管小姐必无颜而追悔,乘其追悔,再使能言人炫惑之,亦一机也。倘有机会可图,去邪归正,岂不大妙。如万万不妥,必须蛮做,亦必禀知尊公大人,寻一事先把管老差出,然后一边毒打,一边强娶,便可一战而成功矣。既成功之后,纵管老有言,而生米已成熟饭,料不至于断离矣。」

  卜成仁听了,方大喜道:「兄之妙算,前前后后俱虑得分明,真不减周郎矣。但请教,如今耍耍他,却是怎生?」强之良道:「这长孙肖的父亲,曾在青田做过三年知县,后来死在任上,故长孙肖流落于此。如今耍耍他,只说他前日行聘的这件玉支玑,原是县库中的官物,被他偷盗了出来的。兄须去嘱托李知县,要他行一张牌,拿长孙肖去严追还库,则这一场没趣,也够他受用了。况他们的婚姻,以此物为聘。此物若追了还官,则他们的婚姻依旧无着落。他们的婚姻无着落,则仁兄的婚姻,又可复议矣。」卜成仁听了,喜得抓耳揉腮道:「好妙计!好妙计!待我就去与李知县说过。」

  次日,果然来面见知县,将前情与他说了,要他出牌去追长孙肖的玉支玑。李知县听了,沉吟道:「词讼可以武断,赃物可以严追。若库中之物,皆有册籍记诠,怎可以无为有,无故追求?」卜成仁道:「此举也非定要入他盗库之罪。不过恨他夺治晚生之婚,借此以辱之耳。便追不出玉支玑,而行牌查验,招摇耳目,削他面皮,亦可消治晚生之儡块。」李知县因他父亲现在吏部,不敢违拗,只得出了一张牌,差了两人拿长孙肖,追玉支玑还库。

  长孙肖见了牌,大怒道:「玉支玑乃吾家故物,怎么倒要追还库?」因挺身来见李知县,道:「眼前的赃私货物,县印在老父母大人之手,多少有无可以冤人。若数年前之库物,册籍现在,记注分明,不独不能私藏一物,便要妄增一物,却也不能。十年前有甚玉支玑存库,被先人盗去?不瞒老父母大人说,先人在青田做了三年官,止吃得青田一口水。只怕在廷的老成书吏还有知道的。老父母大人若不信,可唤几个一问。清廉如此,怎肯盗库中之物?就是盗库中之物,也须取出册籍来,当堂一查,是某年某月某日失去,方能服人。且既失去,老父母为何一向不查,只捱到今日?势利虽然要行,廉耻也不可尽丧。」

  李知县出牌拿长孙肖,止不过尽卜公子情,原也无意要追求到底。今反被长孙肖挺撞了几句,按纳不定,便勃然大怒道:「你说你父亲清廉,是明明讥诮我贪污了。一向不查者,无踪迹也。你今已露踪迹,安得不查?你若要取出册籍来,当堂细查,且待你中了进士,做了上司,再来查也不迟,此时只怕还早。且你怎知我势利?怎知我廉耻丧尽?若不看你父亲同官体面,重重责你。」因吩咐差人带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如无,痛惩不贷。长孙肖还打帐要与他辩白,李知县早已起身退堂矣。只得走了出来,对着县门大骂。只因这一骂,有分教:急急丧家,忙忙分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慧女心灵用假聘消真祸

            奸人计拙装暗鬼哄明人

  词曰:贪眠一枕,思凉一扇,既已满其所望。捕风捉影任慌张,自包管轻轻而放。好形容怜才模样,装得未尝不象。谁知明眼吐还吞,绝不许金钩钓上。

              右调《鹊桥仙》

  话说长孙肖被县尊着人押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要出揭贴到府上去讲,差人又押住不放。欲要央人情来说,管侍郎又进京去了,别无相知。东边讲冤,西边说屈,倏忽之间就过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差人也不管有无,竟押他到县里来。李县尊坐在堂上看见了,就问差人道:「这玉支玑有了么?」差人禀道:「还不曾有。」李县尊因又问长孙肖道:「这玉支玑端的还是有,还是没有?」长孙肖道:「怎么没有!」李县尊道:「既有,为何不取出来完库?」

  长孙肖道:「有便有,却是我祖传的故物,又不取之库中,为何完库?」李县尊道:「我库中失了玉支玑,你家现有玉支玑,就不是库物,也该取来一验,为何抗违不肯取出?」长孙肖道:「未奉之先,已作聘财用去,教我怎生取来?」李县尊道:「你作聘谁家,可报上来,待我差人去取。」长孙肖道:「又不是贼赃,又不是盗物,叫我报些甚么。婚姻吉礼,怎说个差人去取。老父母大人,无非受人之托,借此辱我。我辱便受了,只要老父母大人常常在此作父母便好,只要我书生常常贫贱才好。」

  李县尊听了,愈加恼怒道:「书生何一狂至此。你就中了举人,进士,也难为我父母不得。这且不与你计较,只是你盗了我库中的玉支玑,却要还我。你倚着是前官的儿子,道我不便责罚你么!我如今只申文书,解你到府堂上去,只怕盗库有赃,就要死哩!」一面说,一面就叫刑房写文书。

  正乱着,忽见一个老家人手捧着一个小锦包袱,一个名帖,当堂跪下道:「有事禀上老爷。」衙役先取名帖上去。李县尊一看,见是管侍郎的名字,就问道:「你家老爷已进京去了,又有何事禀我?」老家人道:「正为家老爷已进京,家小姐有事要禀老爷,不敢擅专,故先以家老爷名帖禀明。」李县尊道:「你家小姐有甚事禀我?」

  老家人道:「这长孙相公,家老爷一向请他作西宾,教小公子,是老爷知道的。后来家老爷因爱他有才,又将家小姐许嫁与他。家老爷临行,长孙相公恐盟言无据,遂行了一件古物,叫做玉支玑为聘。家老爷原是爱亲做亲,故不论贵贱好歹,竟受了付与家小姐收藏。家小姐昨日闻得老爷库中失了玉支玑,问长孙相公追求。长孙相公又行作聘财,不便复取,故家小姐命小人呈上老爷查验。若果是库中之物,求老爷念同官之雅,还库消牌。若不是库中之物,求老爷给还别追。」说完遂将小锦袱呈上。

  李知县见了大喜道:「这才是道理,毕竟是阀阅人家不同。」因开锦袱一看,见是一块美玉,上面刻着玉支玑三个篆字。他原是□□,哪里认得真假。见有一个玉支玑,就收了道:「正是它,正是它。若论长孙肖私盗官物,本该申上司定罪。姑念前官体面,又要看管老爷西席分上,赶出去不究了。」长孙肖见玉支玑被知县留了,急得只是乱跳道:「也没个官体,怎么妄认民物作官物,竟白白受去。」还要奔上堂争讲,当不得许多皂隶你推我捺,早赶出县门之外。正是:爱民如子念民生,始尽人间父母情。

  名义缘何都不顾,虎威狐假只横行。

  李知县赶了长孙肖出来,然后叫礼房取一个名帖答还管侍郎。又对老家人说道:「你回去可拜上小姐,这长孙肖狂生也。既聘物还库,这婚姻还须斟酌。」老家人谢了,回家报知小姐,小姐微微付之一笑。

  且说长孙肖回到馆中,只认做玉支玑被县官诈去,十分怨恨道:「天下赃官虽有,却从不见这样无廉耻的赃官。库中又不失物,却假此诈人。他若真解我到上司去,我只求他库物的册籍一查看,可有个玉支玑在上面便明白了,只恐连他这知县也做不稳。」因对着学生管雷埋怨道:「你姐姐的胆子也太小,为何忙忙的就将我一个玉支玑送了出来。」管雷道:「姐姐说:」若不送出这玉支玑,先生纵不怕他,也要费唇舌与他争论。况李知县既搽了一个花脸,若是没些因由,怎好歇手。故舍此一块玉与他,且卖个干净,再作区处。『「

  长孙肖道:「这玉支玑,你们仕宦人家看他不在眼里,却实实是我长孙氏一件传家的玉物。况今日行聘到你家,又有许多名义在上面,怎轻轻说个一块玉。」管雷道:「先生说的是前日行聘的玉支玑么,这个自然是一件宝物。家父受了,付与家姐作镇纸,朝朝玩弄,爱不释手,谁说一块玉?说一块玉的是今日送与李知县的。」

  长孙肖听了,又惊又喜道:「难道送李知县的又是一块玉?」管雷道:「那是一个假的,若真的岂肯轻易送出。」长孙肖疑惑道:「若是假的,李知县为何欣然领受?」管雷道:「这话,门生也曾问过家姐,家姐说:」若是库中果有一个玉支玑失去,便有识认。此不过李知县受人请托,借此胡赖,焉能辨别真假。故说得对针,便胡虑受去。『「长孙肖道:」既送去是假的,这真的如今何在?「管雷道:」现在姐姐房中。「

  长孙肖沉吟道:「果然在么?」管雷道:「难道门生敢欺先生。先生若不信,待门生取来与先生看看。」一面说,一面就走入去,取了出来,与长孙肖看,道:「这不是真玉支玑么?」长孙肖看见是真,只喜得眉欢眼笑,手舞足蹈。因称赞道:「你令姐真同仙人了。既有前日咏雪之诗才,又有今日解纷之妙智。一团灵慧,匪夷所思。使人自□身心,顽石、朽木矣。愧杀!愧杀!」自此愈加敬重,且按下不题。

  且说李知县,既追出玉支玑,便即刻差人报知卜成仁,要做个天大的分上。卜成仁见说追出玉支玑,只道长孙肖没了把臂,欢喜不过。因又请了强之良来,与他算计道:「长孙肖行聘的玉支玑,已被老李追出来了,这段婚姻,已算得有些没趣,如今却将何计,再去算他一算?」强之良道:「悬殊问你,他的玉支玑又不是真正库物,长孙肖为何就肯轻轻送出?」卜成仁道:「长孙肖哪里就肯送出,被老李百般勒逼只是不肯。转是管小姐闻知其事,恐怕累及,故叫一个老家人当堂呈出。」

  强之良听了大喜道:「既是管小姐肯叫人呈出,则管小姐看得此物不重,而心已活矣。为今之计,只消再去散谣言,布虚影,两边播弄,则此婚将不摇而自动矣。」卜成仁道:「这谣言虚影,却怎生布散?」强之良道:「不打紧,只消两个朋友,只说慕他之才,与他交结,将他引离了管侍郎之馆,东西游荡。然后再假作他轻薄管小姐的诗文,或是另自求婚的言语,使人流散入管小姐之耳,则管小姐自然闻之不喜而变心矣。再托极能言的谋婆,去夸公子的富贵多情,并爱慕之私,则不怕他少年闺秀,不慢慢舍短而从长矣。」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真是神鬼不测。但如今要引长孙肖游荡,央别朋友又不如就央兄之有窍。」强之良道:「就是小弟也可,但须有一个所在着落,方可留连。」卜成仁道:「这青田县,小弟有个东庄在此,不知可好?」强之良道:「既有宝庄,自然妙了。但不知宝庄在于何处?」卜成仁道:「不远,就在这青田城东,只好二、三里,一路娇花新柳,颇堪游赏。」强之良道:「既有此妙地,兄可先往东庄,备下酒肴。待小弟去作渔父,将他引来款留两日,透出他的诗文言语来,便好散布去,以为指实。」二人算计定了。

  到了次日,强之良果拿了一个名帖,竟到管侍郎馆中来拜长孙肖。长孙肖迎着道:「强先生久违了,一向为何不蒙一顾?」强之良道:「前日领教长孙兄风流儒雅之章,便已心醉。后又传闻管侍郎采葑秣马三诗,愈令人渴想,几欲追随左右,以明景仰,苦为尘俗所拘,不能如愿。今幸片时摆脱,又见风日甚佳,故特来求教,以消积况。」长孙肖道:「过蒙奖夸,感激不胜。又辱下临,更不敢当,但不知强先生尊府何处,乞示知,以便竭诚进谒。」强之良道:「小弟蜗居,甚是委曲。无忝兄既辱赐顾,小引愿自为引导。」

  长孙肖既说出要拜,又见他不辞,怎好缩住。候馆童奉过茶,随取了一个名帖,自袖着遂同强之良走了出来。走到东城门口,强之良因说道:「长孙兄下顾的盛意,小弟已领了,何必定到寒舍。况此时风日正美,何不同出城外闲步两步,使小弟得亲近片时,便胜于垂顾多矣。」长孙肖笑:「借他途以代升堂入室,恐无此趋拜之理。」强之良道:「所差者门户耳,然步亦步,趋亦趋,较之孔子之阙亡而往,岂不更为亲切乎。」

  二人相视而笑,遂平携着手儿步出城外。行几步,看看花。又行几步,看看柳,早不知不觉走到东庄门前。强之良只推不知,假说道:「好个齐整庄院在此郊外,我们进去步步,将也无妨。」

  遂相携入去。刚入到堂前,只见堂上走下一个人来,笑笑道:「二位仁兄,何为有此高兴,直走到这里?」长孙肖即将那人一看,方认得就是向日为求管侍郎婚姻,做诗不出的卜公子。因说道:「小弟偶同强兄闲步,卜兄也为何有兴到此?」卜成仁道:「此即小庄也。小弟避俗,时时住在这里。」强之良道:「原来就是宝庄,这却妙呀。」卜成仁因请二人到堂上去相见。

  相见过,三人坐定,庄童奉上茶来。茶罢,卜成仁又引二人到各处去赏玩。强之良到一处爱一处,赞不绝口,长孙肖也未免要品题几句。又吃了一道茶,长孙肖就要起身。卜成仁忙留下,说道:「长孙兄敏捷雄才,当今之太白也,特未遇耳。小弟爱慕,不啻饥渴,每欲趋领大教,以快平生。但恨前曲有管老求亲一番之芥蒂,不欲造其门而登其堂,故抱歉至今。今幸无心中得枉长孙兄之驾,此天遣慰我之饥渴也。正好屈留,以为平原丁日之饮,何便轻言别去。」

  长孙肖道:「承卜兄着着深情,亦不忍言去。但恨馆事牵连,不能从心所欲。」卜成仁笑道:「吾闻孔子师之祖也。东西南北任其周行,亦未尝死守洙泗,何无忝兄坐守也。不敢有离书室,岂学生乃侍郎之子,能责备先生耶?」长孙肖道:「弟子焉敢靓先生,但先生失职未免自愧。」强之良道:「无忝兄急急欲归,是要尽师道。卜兄谆谆留饮,是要尽主道。依小弟论来,天色尚早,略略痛饮一番,待小弟相伴而归,便不失师道、主道并小弟的友道俱尽了。」卜成仁听了道:「这一说还略通,且饮起来再看。」

  长孙肖没奈何,只得又坐下。须臾酒至,卜成仁送席,就送长孙肖在第一。长孙肖忙推辞道:「强兄年长,小弟怎么敢占。」卜成仁道:「强兄年虽长,却是青田本寺人,怎好僭客,只得屈在第二席了。」长孙肖道:「强兄也曾会过两次,并未敢僭,今日怎好破格。」卜成仁道:「兄说会过两次座位,俱序兄于强兄之下,再无别人,一定就是管春吹家里了。」长孙肖道:「果是管老先生座下。卜兄为何知道?」

  卜成二道:「从来客不序少长,然而客无定处。本家则以邻家为客,本邑出以外邑为客,本郡则以外郡为客本省则以外省为客。闻长孙兄沧州人也,不独非本邑本郡,而且非本省,奈何序起长幼来,不知礼之甚矣。管春吹官至春卿,礼之宗伯也。岂不知此乃序兄之坐,不序地而序长幼者。因恃官尊欺兄寒素,而仰馆谷于彼,故任意轻薄也。」强之良听了,连连点头道:「卜兄高论,足开茅塞。今日始知五向僭坐之罪,皆为管春吹所误也,无忝兄快请改正坐了,前罪尚容荆请。」长孙肖见他二人如此说,料推不去,只得坐了第一位。

  卜成仁坐定,又说道:「偶尔便饭,不敢亲送。」因叫家人送酒,三人痛饮。饮了半晌,大家微有些酒意。强之良因说道:「我常笑人坐井观天。今聆卜兄高论,方自笑从前识见实实坐井耳。」卜成仁道:「何以见得?」强之良道:「小弟因觅馆烦难,见长孙兄只一首诗,便蒙管春吹尊之西席,资厚款丰,甚以为荣。据卜兄叙坐看来,转以为轻薄,则小弟从前之见,岂非坐井。」

  卜成仁道:「据兄说来,管春吹一发太差。」强之良道:「怎见得太差?」卜成仁道:「叙坐不论地,以长孙兄今侨居青田,尚有可原。至于师严道尊,执贽拜求,尚恐近亵,哪有个考诗而定之理。若延师必待考诗而后定,则其心眼观师,直如奴隶矣。呜呼!可也莫说小弟得罪,长孙兄是有志之士,为何苟就?」

  长孙肖道:「卜兄这论,正论也。所言之志,无以夺之志也。但凭吊古今,贤人君子之出处,实万有不齐,亦难执一而论。譬如孔子问礼于老聘,未闻执贽有礼。黄石教于子房,止取进履之恭。或千里而求,或一言而合,大都不从虚文,而贵深知。小弟异乡枯鲋,寄迹村蒙,自分孤生独死,不期偶遇管宗伯,止一见便尔垂青。若论其高义,虽执鞭亦所甘心,何况西席,何况末席。即其考诗,亦不过借此以为去留,实非逞金紫而辱绛帐。故小弟训诂于此,但思感知,而不敢苛求其失礼也。不知是否,乞二仁兄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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