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的表情一瞬间黯然了不少，她本来已经快忘记自己的痛苦，墙壁的倒塌使她又回忆起现实世界的一切。

调主少女吓得连牌都拿不住了，掰开栅栏冲进来，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胳膊肘往外拐，护住这六名小看守，死死盯着白兜和扁锹。

“别过去！危险！”

发现被我保护了，看守女孩们也都一头雾水，其中一个愤怒地想要把我推开，她的同伴却把她抓住，摇了摇头，直觉告诉她们，那是两个危险的生物。小杏那边的三个人也趁机拽开栏杆钻出来。

“听好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死！我不希望任何东西死！”

看到场面逐渐冷静下来了，我继续问：

“你们就是白兜和扁锹是吧？”

“我们是。”

“科研中心培育的第34代黏菌体，艾沃森所谓的‘中子生物’，比普通黏菌体强大六倍，说的就是你们吧？”

“应该是吧。”

屋里有些人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兜和扁锹把洞口让开，厚达半米的墙壁后面就是被她们钻出来的土坑，几秒钟之后钻出一个背着氧气罐的人，正是艾沃森。他看起来灰头土脸，面黄肌瘦。

“呼……呼……”

“你背着氧气罐干嘛？”

“我怕隧道塌方被埋起来——嘿！那是什么？我可以吃吗？”

“是银狐吃剩的……你要吃！！！？”

地上摆着半盘浸在冷油里的洋白菜炒饼，艾沃森用手抓着塞进嘴里，酱油汤洒在他的白大褂上。

“我没吃饭……呜咕呜咕……已经半个月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强大的中子黏菌体会被你当成武器利用！？我说过我从不愿意把她们当成士兵或者武器，她们也追求和平的生活！！！”

“她们的内心世界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堪，她们可以是普通人，也可以是士兵，一切都是可控的，因为她们很好沟通。只有文碍会认为她们危险，你大概和文碍待得太久了。”

文碍听到这句话把脸一拉，不悦地看着神经学家，在文碍的眼里，如果我对黏菌体的相处方式是在玩火，艾沃森就是在玩硝酸甘油。

艾沃森吃完炒饼，用水龙头洗洗脸，用白大褂擦干，并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你不知道在你被抓走之后这半个月我们经历了什么！科研中心总是最受伤的那个……”

“等等，你说半个月？”

“差不多吧。看来你们并不知道？米象和竹象简直就是在搞大清洗运动！她们认为黄三角会势力在分裂这个国家，虽然好像确实是这样。她们不知道还有谁，却知道我一定是和你一伙的，毕竟你那年告诉金丝的时候竹象也在场。米象企图进入科研中心把我带走，夜蛾不同意，米象就让城防部队强行突破，夜蛾和她的19个同伴们经历了艰苦卓绝的阻击之战，白兜和扁锹也参战了。然而科研中心里面没有羽化飞行器，地面建筑只用半天就被攻破了，我们被迫转移到地下，那是仿照曾经小动物学园主楼地下室建造的庞大地下空间，她们很难进来，最宝贵的科研样本也都在那里。城防部队当然不会走楼梯，她们开始钻井，想要钻到地下室去，好在进展很慢，因为地下室很深，而且覆盖着防核爆天花板，硬度很高。见鬼！！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又会被困在地下！这破城市一旦出事，倒霉的总是我们科研中心！”

林岭说：“你换个思路，正因为有科研中心，这破城市才频繁出事。”

“我知道！！该死的！我当然知道！”

我们暂且没再多说，六个看守女孩还在这里，如果我不打算杀了她们灭口，那就不该在她们面前继续讨论黄三角会的事。

“如果你不打算杀了她们灭口，那就不该在她们面前继续讨论黄三角会的事。”洞里传出一个声音，夜蛾也钻了出来。

女孩们吓傻了，就算她们不知道白兜和扁锹强大到几倍，目前这里的黏菌体数量已经不占优势，双方都有六个，何况洞里可能还会钻出更多的人。

“我们不想死！！不要杀我们！！！！！”

“冷静，我说了这里没有人会死。”

“是米象命令我们守住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服从命令……”

“我知道，你们只是士兵，冷静点，我可以保护你们，但不负责安慰你们。”

“不要杀我们！否则米象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哈哈……求你们饶了我……”

我顺手抽了调主少女一嘴巴。

“给我闭嘴！”

小桃问：“你们这条隧道的终点在哪？”

“什么终点？”

“你们挖到这里，和我们汇合，然后呢？再回到你说的被早晚被攻破的地下科研中心？”

“而且你怎么知道往这里挖？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艾沃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这里就是小动物学园原址啊！这就是我曾经工作过十多年的科研中心，是三代体黏菌少女的诞生地，是孕育了奇迹的地方！七年前地面建筑被中国飞机炸毁，地下设施被掩埋，不再用于科研，四年前重建之后就被城防部队当做关押所。半个月前莱斯顿看着你们被蒙上眼睛带到小动物学园旧址，然后赶紧告诉了我。”

事后艾沃森说，莱斯顿好像没被米象发现是黄三角会的人，他很勤劳地为羽化飞行器做维护。

小桃说：“如果这里是小动物学园旧址，也就是说，如果这么直接走上去的话……”

我们都知道，在旧址上新建的主楼是城防部队宿舍。

夜蛾说：“当然不能直接上去，我们当然要继续挖！科研中心还有1000多号人等着从这里逃出去！我们不知道落到竹象手上会被怎么样！”

一个看守少女说：“当然是要判处死刑！你们这群分裂者！”

叶甲和步甲迷茫地问：“分裂！？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因为金丝校长的事？”

我说：“我会给你们解释的，或者说就算不用我解释你们很快也会知道。总之先逃出去！”

林岭拍住我的肩膀：“你给她们解释干嘛？你要带的不是她们，而是……”

“两手准备，取决于金丝能不能活着回来，不论如何，保守派和激进派总有弱势的一方，弱势的一方就将会是我们的同行者。总之挖洞吧！赶紧挖！叶甲也来帮忙！你们的小手能敲掉石头，我们的挖两下估计就磨出血了！边挖我边跟你们讲！”

调主少女说：“你们最好先放了我，明早如果我不去地面取炒饼，我们的战友就会起疑，然后全都冲下来。”

夜蛾说：“我们现在放了你，她们现在就会全都冲下来。白大夫，要不然先灭口吧。”

“别别，让她们过来一起挖洞。”

小桃说：“所以还是这个问题，你们的终点是哪呢？你们从科研中心新址挖到旧址，也就两公里，挖了15天，那么然后呢？几小时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艾沃森说：“我们想要挖到哪去，你们难道没想明白？”

我和银狐对视一下，恍然大悟！银狐激动地一拍大腿：

“哦！！！！”

………………

白兜和扁锹拿起钢钻，艾沃森给她们指点方向，她们对准一面墙壁狠狠刺过去，就像捅破一层窗户纸。当然她们的胳膊是不会转的，钻头也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完全就被当成凿子，效率却一点也不慢。

“铛！铛！铛！”

“小点声！地面听到怎么办！？”文碍着急地喊。

“既然我们砸进来都没听见，砸出去也不会传到地面去。”

这当然是正确的理论，艾沃森轻描淡写地说着，文碍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墙壁一碎，后面就是柔软的土壤，挖掘起来噪音也小多了。

“我想差不多在这个方位吧……要从上面绕过去，不然我可能会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

小桃问：“你们到底在往哪挖？白瞑好像已经猜到了？”

银狐一笑：“记得我姐是怎么钻进地下科研中心的吗？”

“下水道！？”

我点点头，艾沃森的思路正是下水道。在我师傅的爷爷那个年代，甜水市曾被欧洲强国统治过很长时间，欧洲人大兴土木，其中一项重要设施就是这条南北向贯穿全城的石砌拱形下水道。目前存留的下水道虽然不长，但却依然是甜水市排水系统的主干，从拱形下水道分出去的各个分支蔓延到全城各个角落。金丝雀城时期，伶鼬派人特地检修过，确认运作良好，因为人口锐减，生活污水排量不大，这两年也没再扩建过。

艾沃森说：“小动物学园距离主干还有五百米，但是这之间有一条分支管道，管径1350毫米，矮小的女孩几乎可以直立行走。我们从这条隧道进入支管，然后进入主管，顺着污水向下漂流，直接向北进入甜江，然后顺流而下，漂出金丝雀城，进入洋盐市。”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背着氧气罐。”

“氧气罐有很多，会从后面运过来。”

“你打算把科研中心的一千号人都从这条危险的隧道里弄出去？”

“决定跟我们走的只有五百多个，这已经是我努力游说的最终结果了。人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想带出去的东西！我们这半个月没有发呆，忙于打包最贵重的样本，我们有些长1.5米，直径半米的胶囊形样本运输罐，好在是金属的，不是非常易碎，我打算今天就把这些全都弄出去。”

“多有少个？”

“一千二百个。”

我眉头紧皱，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桃说：“另外那五百个人没用行动阻拦你们？”

“当然也有行动，还组成了反分裂团体，不过毕竟夜蛾和她的19个同伴在我们这边。”

女孩们一边挖着洞，艾沃森愁眉不展。

“我不知道怎么把1200个大胶囊搬过来，进入下水管道之后可以顺流漂走，但是这段挖掘出来的旱路怎么办……这已经是离主干道最近的一条路径了。”

我捏着他的肩膀：“你为什么在动手之后才思考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神经学家一脸无辜：“你为什么不称赞我至今为止的积极行动！？我经受了很多，当你们待在这里吃着食物睡着觉的时候！”

银狐问：“科研中心新址周围没有下水道吗？”

“当然有，但是没这么宽，而且很容易被米象的钻井部队发现。”

我突然说：“稍等，你刚才说进入下水管道之后可以顺流漂走？也就是说能浮起来是吧？”

“是的，胶囊里充满了氮气，而且现在是丰水期，昨天又刚下过雨，排水管里的水位很高。”

“那么为什么不把这条泥土隧道也充满水呢？”

艾沃森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过这个方法。这时又有几个穿着试验服的人从洞口里钻出来，也都背着氧气罐，还帮我们也拿来了几个。

一个人说：“白医生！我们愿意协助你，愿意加入黄三角会！可是情况很紧急，你认为我们能顺利逃走吗？”

“不要有压力，我们不是逃生，就算被抓住也不会被米象杀死，毕竟她只是个天真的软蛋。”

另一个人说：“天哪！真不敢想象，这个国家正在被我们分裂！全世界都望风而靡的金丝雀城居然正在被我们分裂！一切都简直太刺激了！”

他们看起来营养不良却又无比兴奋，我希望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盲目追求叛逆的快感。很快又有几个人出现，提着两个流食袋，里面装着一些粉红色的呕吐物一样的东西，白兜和扁锹喝下去，夜蛾也吃了点。

艾沃森说：“我真羡慕她们，只有她们能吃饱。”

夜蛾说：“别抱怨了，还不到你饿死的时候，真到的话我会让你喝我的血。”

艾沃森把她打发回去，让她安排放水的事。

“直接用自来水管往里灌！虽然我们吃不饱，水还是有很多的！流量一定要大！土壤会渗水，但不会一直渗。从科研中心新址到旧址的隧道有平缓的向下倾斜，水一定会流过来，但是从这里到市政下水管却有短暂的上升斜坡，注定会造成栓塞，大量金属胶囊会堆积在这里。”

“是个问题……”

文碍灵机一动：“你们两个别挖了！过来一下！”

白兜和扁锹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别从这边挖了！换个方向！往天花板上挖！挖出来的土也正好有用，把这扇铁栅栏堵死，砌成一堵土墙！艾沃森说得对，这里会造成栓塞，但是也可以成为一个水井，或者水坝。首先从新址那边缓慢蓄水，让胶囊滑落过来，靠重力势能下降，堆积在牢房里，堆积五十个，或者一百个，堆到极限，然后迅速蓄水，把这里灌满，靠浮力上升，上升到和市政下水管一个高度，或者再高一点，让它们能自己滑进管道里去！”

林岭说：“也算是个办法，但是你不可能一次就送上去，这个过程可能要重复十次，甚至可能二十次，要不断把水放干，你有办法？”

“可以在砌土墙的时候埋个水阀。”

“然后呢？水往哪排？”

“直接排出去！”艾沃森说，“排到这条走廊里，排到旧科研中心里去！这下面有好几层的废弃空间，十多万立方米！”

说干就干，白兜和扁锹开始向上挖掘，先是挖出一个土坑能让自己待在上面，然后迅速把大量土壤扔下来。我们有点害怕，暂且躲在对面的牢房里。六个看守少女也被推进去，以免她们伺机逃跑。

叶甲对我说：“您也是时候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吧？”

………………

“这就是您的计划！？您真的要分裂我们的国家？”

“也许金丝在你眼里就是神，对我来说却不是，我帮过她太多次了，从来没要求过回报，这次只是从她身边拿走一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还因为您和我们一样是被米象迫害的，原来……原来……我不能接受！您是金丝雀城副校长，您不能做出这种事！！！”

“如果我说银狐也和我一起呢？”

“我不能接受……银狐明明那么喜欢金丝姐姐……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和叶甲多说，我跟她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关系。两个女孩挖得非常有效率，泥土很快堆满牢房，小杏帮忙磊砌土墙，堵住铁栅栏。

“一定磊结实了，水压很大！给我们留个门，一会儿还要进去呢！”

小桃一脸不高兴：“还要泡进泥汤里，衣服算是白洗了！”

“泥汤算什么，一会儿还有下水道呢！”

艾沃森带着小杏走到科研中心旧址深处，故地重游一下，十分钟后拿上来一根大腿粗细的水管，上面连着一个水阀，小杏把水阀埋在土墙最下面，暂且把阀门关住。牢房上面已经出现一个深不见顶的高井，三米多宽，艾沃森向上面喊：

“你们找到下水道了吗？”

“还没有，但是已经闻到了！我们正在拐过去！”女孩回应他说。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又有少量土块被扔下来，突然听见铛铛铛的金属碰撞声。

“找到下水道了！！！在我们脚底下！”

“捅个窟窿！越大越好！”

又是两下金属碰撞声，我隐约闻到臭水沟的气味。我们回到里面，小杏把最后的土墙填满。艾沃森拿起放水对讲机：

“放水吧！”

“你们背好氧气罐。别被货物砸伤。”夜蛾回复说。

大约三分钟后，第一股浑浊的泥流淌进牢房，水势越来越大，很快没过我们的脚踝。然后随着一阵奇怪的碰撞声，第一件货物顺利穿过几公里的隧道，滑进这口由牢房改造而成的深井里。正如艾沃森所说，这还真是很漂亮的胶囊形，没有棱角，就像一口口小棺材，让人有些不舒服，表面印着编号和二维码。

“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说了，实验样本。”

“人类？”

“有人类，也有各种生物。不用担心碰撞，我们塞了不少缓冲材料。”

又有几件货物从隧道里冲出来，速度很快，几乎撞上对面的墙，夜蛾让我们小心不要被砸伤是有道理的。我们脱掉衣服，只留内衣内裤，背上氧气罐，随时做好潜水的准备。蓄水速度越来越快，哗哗流进牢房，又逐渐把洞口没过去，只能感到水流把我们搅得几乎站不稳。电闸也被切断了，只有艾沃森举着一把放水手提灯，光柱几乎无法穿透浑浊的泥水，不过我们能感到，自己逐渐离开地面，开始上浮，跟着一堆货物一起进入扁锹她们挖的天井。小桃可能有点害怕，我紧紧抓住她的手，银狐和文狸也互相牵着，所有在这里的男孩女孩们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

艾沃森向上照照，大概六七米高，然后就是扁锹她们钻出来的一条横向通道。艾沃森向上问：

“从这里到下水道破洞的水平距离有多长？”

“不长，只有三米！”

白兜的声音很近，从横向洞口探出一个脑袋，俯视着我们。

“你们升上来了？”

“快了！但是你们两人先别急着跟我们走，你们最后再走，虽然很抱歉，但是毕竟你们不会窒息，万一遇到突发事件可以游过去检查情况，还有开关水阀之类的……”

“让小杏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吧。”

我看了眼小杏，小杏点点头，她很庆幸白兜没管她叫曾曾曾曾……曾奶奶。

“嗯，我跟她们留下应急，这种情况对你们很危险，对我来说无所谓。叶甲，步甲，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吗？”

“一起……一起干什么……我们在干什么……你们又在干什么……居然在分裂金丝雀城……我该阻止你们吗……我该帮助你们吗……”

文碍不耐烦地说：“先不说分裂，你不是怕竹象捏爆你的脑浆吗？不管我们什么目的，跟我们走可以救你自己一命。”

“我不垫后，我不帮你们，我和步甲只管跟着水流走……”

我说：“也无所谓，那就跟我们来吧。”

然而就在水面距离横向通道只有半米的时候，我们发现停止上升了。艾沃森问怎么回事，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仔细分辨才能听出是夜蛾在说话：

“……我们低估科研中心新址的深度了，现在我们没法再往隧道蓄水，再蓄水就会冒出来，我们正在试图把洞口磊高一点，你们那边差多少？”

“大概40厘米。”

“还好，我打算把一个大型玻璃罐培养皿削掉顶部和底部，插在隧道入口上，增加蓄水池高度。”

“完全可以！尽快！你不需要提高太多，我们只需要40厘米！”

对面谈不上有效率，我们在泥汤里泡了10分钟还没好，艾沃森让我们先爬上去，我说也好，白兜拉了我一把。上去之后果然只有三四米长，不是一个真正的横向通道，向下坡度很大，尽头处传来恶臭无比的水流声。我用手提灯看了一眼，果然通道尽头的正下方就是下水管，被扯开一个大口子，里面流淌着浑浊的生活污水，有点像是抹茶和牛奶混合在一起的颜色。

我说：“从这里钻进去的时候千万别被铁皮划伤了。”

小桃痛苦地捂着鼻子：“打死我也不从这儿钻进去！”

银狐也扒着一块石头爬了上来，俯视着这条恶臭的金属管道：

“当年我姐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对，应该是同一条管道。”艾沃森说。

叶甲流下几滴眼泪：“怪不得金丝姐姐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是那副样子，原来是从这里钻出来的……”

艾沃森突然喊：“水位又开始上涨了！夜蛾那边成功了！”

文碍也说：“你们上边的别挡路，赶紧跳下去，不然货物砸伤你们！”

理论很美好，一旦站在臭水沟边上就开始心虚。我咬好氧气管，戴好护目镜，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让银狐先走。

“你们不走我先走！”叶甲说着，扑通一声跳进污水里。步甲把六个正在呕吐的看守少女也推下去。

“咱们已经幸福多了，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顺流而下，别忘了当年我姐可是没有氧气管逆流游上来的！”

银狐嘴上这么说着，满脸都是即将呕吐的表情，说这几句话也就是给自己找心理安慰。她深吸一口气，和文狸先后跳进水中。我知道我必须面对事实了。

“下去吧！到甜江里就干净了！”

小桃是个对自己狠心的姑娘，先我一步钻进管子，我也不再犹豫，跟着她跳了下去。那一瞬间我仿佛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包裹，努力呼吸氧气罐里的新鲜空气，不去想碰到自己皮肤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银狐说金丝当年怎么怎么样，没有氧气罐没有护目镜还要靠自己游，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丝毫算不上安慰，反而一想象那种情况就忍不住要吐了。

除了恶心之外，这还真是一段刺激的滑行，水流很湍急，流速很快，我几乎骑在小桃脑袋上，生怕滑出管道的时候把她砸伤。按说这段有500米长，我却觉得只滑了两分钟就到头了，前方的水声渐变，突然好像被抛出来似的，哗啦一声掉进一条更宽阔的水道里。

水流依然很湍急，我们以为要继续顺流而下，不过被步甲一把拽到岸上。我打开手电，银狐和文狸也被拽上来了，银狐的头发上粘着两根龙须面。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恢弘的建筑，是不为人知的地下迷宫。砖石拱顶滴滴答答地淋下不知名的粘稠液体，河道两米多宽，两侧堤岸大概是供检修人员使用的。我们在堤岸上休息，回头看看刚才被冲出来的下水管道口，这样的出水口遍布拱形下水道两侧，都在湍急地淌着水。

叶甲说：“步甲要到前面去看看情况，因为可能前方会有铁栅栏门，她要把门扯破，否则的话你们撞上会受伤。现在水流很急，好像外面在下暴雨。”

银狐问：“城防部队那几个看守呢？”

“也漂下去了。”

我有点担心，但没说话，我不想把氧气管吐出来，不想呼吸半点下水道里的新鲜空气。

从出水口陆续冲出科研中心的货物，看来林岭他们是想等最后再漂过来。下一个被冲出来的人类是猪蹄，然后是艾沃森，林岭和文碍最后才出来，叶甲都把他们姑且拽上岸。林岭也不愿摘氧气管，用眼神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漂。

不一会儿调主少女从岸边跑回来了：

“下游确实有个铁栅栏，步甲刚拆掉，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用眼神对她说了一声谢谢，毕竟她们有很多可以搞破坏的机会。银狐也用语言和她们说了感谢，然后再次跳进水中。我不知道她什么思路，现在明明可以走过去，为什么还要再玩一次污水漂流？但是用手电一照，岸边老鼠蟑螂蜈蚣横行，我们又没有鞋，想想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又都跳进水中。

水流越来越湍急，我关掉手电，护住脑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直觉感到小桃在我前方几米处，后面的猪蹄时不时踹我两脚。我感到有股暗流正在把我拖下水面，迫使我全身都浸泡在污水中……

“呼……呼……呼……”

我闭着眼睛任由水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只觉得和小桃越来越远，和朋友们越来越远，希望是我的错觉。我尽量让自己冷静，均匀地调整着呼吸。

“呼…………呼…………”

不知漂流了多久，突然间我浮上水面，睁眼一看，四周一片茫茫白雾，水却清澈了不少，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我头上。我被冲出来了！！！环视四周，隐约只有一望无际的江面，南面隐约可见极光大厦上的灯光，除此之外半点光亮都没有。看不见人，却能看见几件货物跟着我一起顺流而下。我下意识地努力游泳，向灯光游，姑且先游回岸边。

岸上只有银狐和文狸，我抓住几棵水草爬了上去，吐掉管子，终于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哈……哈……哈……哈……你们……怎么……上来的……”

“银狐脑袋被箱子磕了一下，我带她游上来看看。”

“没事吧？”

“没事。”银狐说。

我们旁边就是下水道的排污口，生活污水就这么排入甜江，没有经过任何处理，但也因为甜江的水量充沛，这点污物很快就被稀释了。银狐和文狸看看拱形门洞，看看河岸，似乎回忆起了很多事。

“当年我们就是从这儿目送我姐钻进去的。”

“当时是枯水期吧？要是现在这流势，她得装个螺旋桨。”

“对，大冬天，最冷的时候。”

提到冷这个字，银狐打了个寒颤，雨点打在她们赤裸的肌肤上，文狸火力壮还好些，银狐冻得嘴唇发紫。但是这样也没办法，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走吧，其他人应该已经漂下去了，咱们也走！”

银狐扒住一件货物，骑在胶囊形的货箱上，不知为何还能保持平衡，我和银狐拉着她的脚腕，尽量不被水流冲散。甜水市到洋盐市有50多公里，我们的旅途才刚刚开始。尽管暴雨淋在身上会带走大量体温，但这其实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暴雨使能见度降低，掩盖噪音，掩盖气味，使我们的甜江漂流难以被发现。

“你们……冷吗？”

“还成。”文狸说。

“嗯，我也还成。”

我不知道要漂多久，一个小时总是有的，现在虽然还能坚持，一小时后不知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好在跟我逃出去的都是年轻人，而且气温也不算低，他们应该不会在大夏天被冻死。

………………

大概十分钟后，可以看到河两岸矗立着两个高耸的塔楼，探照灯照着河面，仅可以看到模糊的灯光。我知道塔楼顶上应该有城防部队，但我们就这么漂了下去，没有人看到我们。当然我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500多个人和1000多件货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点担心调主少女会不会游上岸去告发我们，但是好像也并没有，按道理说已经没有武力威胁她们了，我很怀疑叶甲和她们聊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交易，别看叶甲自身不怎么聪明，她的煽动力可是很强的。

“咱们……就这么……漂出来了？”银狐不敢相信似地回头看看。

“是啊，好在下雨，就这么漂出来了。”

当然下雨很幸运，但是换个角度看，如果一场破雨就把金丝雀城的水路关卡变得进出自由，难以想象金丝雀城已经潜入多少特务。

“不冷吧……？”

“不……冷……”

按说这是泛舟甜江的好季节，然而我们大半夜不知几点，泛着一支装着不知什么生物的椭圆形金属大箱子，淋着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半点浪漫。虽然我能在游泳池里折腾一天，但不代表我能在这里漂流一个小时。我们以能撞死人的速度向下漂流，体温不断被水带走，时而还要躲避上游漂下来的粗壮树干，很难想象五百个人能毫无伤亡地到达洋盐市。银狐的头发糊在脸上和肩膀上，瑟瑟发抖地眯着眼睛以免雨水流进去，她说文胸湿透了有些不舒服，内裤也是，问我能不能脱掉，我说你随便。于是女孩们把衣服脱掉，从氧气罐的束带里抽出来，反而舒服了很多。

“那个胸罩打死我也不穿了，出来时候上边沾着一团粉红色的不知什么东西，就好像……就好像……”

“别形容了，别想，雨水和江水早把你涮干净了。”

文狸说：“下游咱们怎么上岸？有人捞咱们吗？”

“没有啊，这个主意不是艾沃森想的吗？我不知道他联系没联系人。”

然而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有对外沟通的途径。

银狐小声说了句：“咱们别直接漂进海里……”

文狸一乐：“怕什么，反正你也脱光了，鲨鱼吃你不卡嗓子。”

“嘿嘿！也是！哈哈哈哈哈……”银狐也欢快地笑起来。

穿过岗楼之后，城市的灯光很快被甩在后面，两岸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分辨出高耸的山丘，或者可以看到山丘上一片片的梯田。我知道这里已经是洋盐市地界了，梯田上种的多半都是茶树。稍微有点难以想象如果有谁承包这么一片地，夹在金丝雀城和洋盐市中间，他种起地来应该是种怎么样的心态？

“你们反正不舒服就跟我说，呼吸不畅就用氧气罐。别担心别人，想想跟我逃出来的这群人，有哪个不是胆子大得撑破天的？林岭，文碍，猪蹄，你们小桃姐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她们都被冲散了，单独往下漂，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我和银狐这么说着，感觉更像是在安慰我自己。我们就这么向下漂着，也不再畏惧疾速，不再刻意躲避任何其他漂浮物，因为我们发现普通人类力量的游动在这样的急流里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现在是丰水期，就算有什么沙丘石块之类的也都淹在水下，撞不上咱们。”

“嗯。”

我本以为这回是段煎熬的旅程，不过突然抬眼一看，前方出现一丝闪烁的灯光，正是洋盐市北部沿岸的茉莉赌场！

“还挺快啊……”文狸说了句。

“嗯~~~~~！”银狐瑟瑟发抖地回应说。

“可是咱么应该怎么上去呢……”

我正在发愁，突然发现甜江入海口大桥上站着许多人，每个桥墩之间都挂着巨大的渔网。一些货箱被拦在网上，也有两个人正顺着网往上爬，正是林岭和猪蹄。我知道这是给我们准备的。

“别怕，入海口变宽了，水流很慢，抓住渔网就往上爬，别被后边的货箱砸着了。”

“嗯！”

知道寒冷的旅途到头了，银狐也逐渐有了些力气。我们离桥越来越近，逐渐可以听见桥上人的呼喊，还有人指着我们，两个女孩也顾不上害羞，护住脑袋，一头撞在渔网上！尽管渔网是软的，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一头犀牛，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然后确认并没真的散架之后，我解开氧气罐丢在水里，抓住渔网开始往上爬。从桥面上也垂下来几架软梯，爬起来舒服多了，但是我们依然不敢大意，雨水把一切都淋得很滑，毕竟这可是20米高，爬到顶上再摔下去撞上货箱也是凶多吉少。

快到顶上的时候有人拉了我一把，我翻过栏杆，摔在人行道上，无力地仰躺着，几把雨伞把我遮住。

“上来了！白会长上来了！”

“你们是……谁？”

他们穿着各种衣服，有些人的胸前戴着黄三角章。

“我们是黄三角会成员。”

“怎么敢在公共场所佩戴黄三角章！？陆怏没教过你们低调行事！？”

“陆怏是谁？”

“什么！？否则你们的队长是谁？你们不是修船的！？”

“修船又是什么意思？我们的队长叫马堪。”

我稍微一愣，点了点头。

“哦，他啊，哦哦……”

我艰难地站起来，马上有人给我围上浴巾，送进一辆开着暖气的大巴车里，我犹豫半秒，看到银狐文狸都在上面，于是抬腿坐进去。林岭正和驾驶位上的人闲聊，那个人用黑布蒙着一只眼睛。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也继续和林岭闲聊。

“……你找女朋友没有？”

“啊！？”

我把身体擦干，看到小桃也在车上，于是坐在她旁边。几分钟后艾沃森也被送了上来。猪蹄倒是很精神，不仅不需要取暖，还在外边给他们帮忙。

我问文碍：“马堪怎么知道咱们要漂下来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只有一种解释，咱们的本会里混进了他们分会的间谍。”

我点点头。

“而且还是驻扎在金丝雀城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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