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判官的提問

　　悠方抓起一把紅葉灑向前方。

　　紅葉衝向四面八方，唯獨一片停在悠方手上。

　　悠方一貫笑容地收起那片紅葉，紅葉衝行留下的土氣形成像蜘蛛網一樣的感應網。不只是悠方，連靈感不強的人都能輕鬆感應到遠方的妖氣，與散發自葛葉的強大土氣。

　　入夜的赤色楓葉林雖然有月光照明，微薄的自然光並非能順應人心照亮每一處。有了悠方的感應網無疑加快去葛葉的腳步，比起焰與鈴前幾天摸黑趕路更是快了好幾倍。況且人多就會感到心安，前幾個小時還身兼探路一職的鈴頓時放下重擔，全數交給悠方處理。

　　「桐氏真厲害，就像一位陰陽師。」

　　此刻的鈴非常輕鬆。

　　她只要像常人一樣，吃飽感到鬆懈就好了。

　　「只是一介咒術師。」悠方微笑。

　　一路上就這麼開始閒話家常，只要有千有滔滔不絕扯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在高倉較少活動的鈴更是初次感受到旅行是多麼好玩的一件事。鈴以往只要在高倉忙完便是鑽研五行與咒術，很少有機會認識同年齡的朋友還這麼合得來，這次能與千有三人結伴實在是件幸運的事。

　　眾人閒聊了不知多久，悠方的感應網一震。只見悠方拿出紅葉讓延展的感應中止。

　　眾人正疑惑發生了什麼事，一股妖氣衝入感應網朝五人而來。

　　「虛官，東北三十尺以上，一群貒。」

　　突發狀況來得很快，悠方卻不慌不忙指揮焰。

　　「怎麼不叫你的小女朋友應戰？她很行呢。」

　　「千有隨時都處於準備好的狀態，而且虛官看起來一副就是打的樣子。」

　　焰很不想問悠方什麼叫「一副就是打的樣子」，但仍是握住長刀，站在妖氣衝來的最前端。這時，鈴站到焰身側，拿出符紙：「我也會幫助焰。」但隨即被焰的：「到後面。」與悠方的：「退下！」喝令。

　　焰與悠方互看一眼，遭到兩人斥責的鈴只好乖乖退到後方。

　　「萬里，貒是很不好對付的妖物，妳還是不要站得太前面。麻煩虛官注意東北方。」

　　悠方說完隨即站到千有身邊。他們面向的是東南方，看來另一群貒就是從此而來，還能聽見千有讚嘆：「真是聰明的妖物。」

　　「真是的，到底為什麼會碰上貒⋯⋯」

　　和雅還沒抱怨完，焰壓緊刀柄衝出。

　　將右腳向前一跨讓刀身出鞘，同時名為「貒」的巨大妖物從草叢躍出。

　　那是一群身形像狼、毛皮漆黑但體型大如虎的猛獸，體型雖大動如脫兔，才正要張開血盆大口，焰如同拔刀術的出鞘方式將刀柄砸上貒首。在甩開前方那隻貒的同時，右手握住刀鞘擊向從右側襲來的貒。貒悶哼一聲，利齒劃過手臂，口水就這麼黏稠稠附著上去。

　　與鈴並肩作戰以來，久違的水氣將焰左手邊的貒擊向後方。

　　同時間，不只是鈴的水氣發動，冰氣的寒意也在身邊穿梭。

　　千有靈活地操控冰氣，嬌小的身影不斷閃避貒的攻擊。從空中躍出的貒才剛咬向千有，極冰猛地爆發。轉眼間，貒已經被結成冰塊，隱約能聽到千有說：「被口水滴到了！好噁心⋯⋯」

　　對於這種刺激的戰鬥，千有相當擅長也樂在其中。當千有的行動露出破綻，在近處閃避貒的悠方總是能巧妙地牽引冰氣，保護千有。

　　比起苦戰的焰與鈴，千有與悠方戰得相當輕鬆。圍繞在千有與悠方身邊的景象猶如覆了一層冰的藍色世界，無論是樹木還是貒都被冰結，這時的和雅只能無聊地蹲在被冰起來的貒面前大眼瞪小眼。

　　或許是懼怕千有的冰氣，多數的貒紛紛改為攻擊焰與鈴。

　　怕鈴在不注意時遭到攻擊，焰改成以保護鈴為中心。要不是答應了跟千有他們一起去葛葉，焰會選擇最不費時也最不費力的方式──拉著鈴逃跑。難道每次遇到妖物，千有他們都是這樣硬幹嗎？雖然千有的樣子不像在硬幹，而是玩得非常愉快，焰心中還是閃過等打完就拆夥的想法。

　　眼前的貒越來越多，鈴寫好風符大喊：「焰，放火！」正朝貒斬擊的焰放出火氣，狂風頓時向她吹拂。貒一衝出，風吹烈火就吞噬貒。

　　等風捲火氣散去，毫無掙扎之力的貒摔下地面。

　　受傷的貒狼狽地拔腿離去，其餘的貒也趕緊離去。

　　鈴鬆了一口氣。視線轉向焰的手臂，鮮血正不斷滴落。

　　「焰的手⋯⋯」

　　鈴正想扶住焰，焰沒有讓她抓住。

　　「上面有貒的口水，很髒。」

　　雖然焰常常覺得鈴遲鈍──某方面來說，焰也很遲鈍。

　　眾人會合後，和雅盯向焰的手臂。

　　只有在這種時候，和雅才能大展長才，但他往往希望能有不要施展才能的時候。

　　和雅伸手抓住焰的手臂──原本是這麼打算，但焰的手往身旁一擺，就這麼抓空了。

　　「我不是說上面有貒口水了嗎？」

　　「要說髒，旁邊還有一位滿身都是口水的！手過來！」

　　「哥哥認為我很髒嗎──」

　　千有皺著眉頭，語氣失望，就像怕被和雅遺棄。

　　「我只是說口水很髒！沒有說要遺棄妳！」

　　雖然不是親生的，真不愧是兄妹。

　　「真的嗎？我最喜歡哥哥了！」

　　語畢，千有飛撲和雅，黏稠稠的口水就這麼一起黏到和雅身上。

　　貒的口水實在不是普通得臭，和雅沉著臉色推開千有。千有被推開還「咦」了一聲，隨即發現把滿身口水沾在和雅身上而不好意思笑著。不知何時閃得遠遠的悠方與發臭的三人保持距離，鈴也悄悄摀住鼻子。

　　「你們這是做什麼？」

　　察覺鈴與悠方的動作，和雅的語氣不爽到極點。

　　「沒事。」

　　雖然這麼答，悠方絲毫沒有靠近的意思。

　　「哥哥對不起！我害你臭掉了！」

　　千有又飛撲和雅。或許千有表達感情都是用撲的，和雅第二次靜靜推開千有。

　　「總覺得你現在是最臭的。」焰不怕死地說出事實。

　　「干妳什麼事！手！過來！」

　　要是和雅會言靈，這個充滿爆發性的怒吼聲一定極具破壞力。

　　焰把受傷的右臂伸到和雅面前還捲起袖子，原因在於不想讓和雅的滿身口水沾上衣服，再來是和雅的怒吼聲在近距離爆破實在不怎麼好受，要是不自動一點又要被吼了。

　　和雅輕輕抓住焰的手臂，將水氣匯集在手上。

　　以看得到的黑色氣流來說，那是相當細緻的，就連鈴都發出讚嘆聲。

　　「赤代很厲害呢⋯⋯」

　　「雖然妳的五行感應力很強，但手法太粗糙。」

　　和雅毫不客氣批評，同時把水氣覆在焰手上。

　　水氣沉澱似的滑下，將貒的口水帶離。

　　和雅用如同剛才細緻的手法匯集木氣。

　　「剛才的步驟⋯⋯似乎與一般的傷口處理方式很像呢⋯⋯」

　　「那是當然的。」

　　和雅無論怎麼回答都很不耐煩，或許他沒有自覺。

　　焰注意到不只在戰鬥前，和雅不需要媒介就能役使火氣；現在在治療中，不需要媒介也能役使其餘五行。相較於只能役使本質氣的鈴，和雅能這麼做一定相當努力。雖然如此不能否定鈴，畢竟兩人鑽研的方向不同。只是比起火氣，和雅用在治療上的五行之氣弱了火氣一大截──這麼一想，焰赫然發現和雅的本質是火氣，難怪脾氣這麼暴躁⋯⋯

　　和雅將木氣注入焰的手臂。木氣是有成長與發育等生長意義的五行之氣，就算用於治療也是如此。只見焰的手臂從裡向外修復，就像傷口在幾天後好轉。

　　「雖然不想打擾虛官，一些小傷不足以影響虛官行動吧？」

　　突然間，悠方站近了。

　　「貒又回來了？」

　　妖物在狩獵失敗後折返不是沒有的事，焰能猜到狀況。

　　悠方露出微笑：「虛官說對了呢。」果然是這樣。

　　隨後，悠方將笑容轉向鈴。

　　「萬里，下次遇到貒，狠一點也沒關係。」

　　很明顯，悠方是在叫鈴下殺手。

　　鈴不安地看向焰，如同預期的話語聲道：

　　「悠方，不要指使鈴。」

　　兩人視線交會。

　　「這樣啊，不好意思。」

　　下一秒，悠方避開焰，爽快道歉。

　　「要是需要下殺手，我來就行了。」

　　鈴聽到焰替她說話正感覺心暖暖的，接著卻聽焰如此表態──頓時像是把焰推入地獄痛苦與愧疚。

　　焰不是不知道對付難纏的妖物必須狠下心腸，糾纏不清不但徒增困擾甚至會因此送命。無論怎麼看，比起正面衝突，逃跑才是最不花時間與體力的方式。可是難得看到鈴結交同年齡的朋友還那麼開心，雖然很想提出拆夥這件事，焰還是把話吞回肚子裡。

　　「放心，我會幫助虛官。」

　　眼看焰與悠方達成共識，鈴很煩惱。她只能看著焰為了保護她衝在前頭，她卻只能站在遠處看著焰佇立在血海中，那種感覺就像摸不著邊際的空虛。如果焰身陷修羅地獄得不斷奮戰，她的心也如同陷入修羅地獄痛苦。

　　除了咒術，她什麼都不會。

　　除了看著，她什麼都做不到──

　　正這麼想著，鈴彷彿落水的人抓住浮木。

　　「請問，赤代能教導我治療的咒術嗎？」

　　和雅一點都不訝異鈴會提出這種要求。在旅途中，和雅不是沒被要求過。本來慣性反應差點讓和雅脫口：「我拒絕。」但是他點頭。

　　「可以，因為妳是『萬里』。」

　　「赤代是指？」

　　鈴很疑惑，但和雅沒有如期答覆。

　　一旁的悠方站在焰身旁，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

　　「妳的小女朋友很拚命呢。」

　　「不是這種關係。」

　　「喔？」

　　悠方頗富玩味看了焰一眼。

　　場景回到鈴與和雅。

　　「趁著休息時間，先聽個大概吧。」

　　和雅將背倚著樹，看來是冗長的話題。

　　「首先妳要記住，世界上絕不可能有『再生』這回事。」

　　和雅斬釘截鐵說。

　　「萬里，無論給咒術師或是藥師看傷，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把傷治好，不能讓死者無端復生。這麼重要的事，我想必須讓妳瞭解。但如果想學，不能侷限在萬里氏的那位大人，我想萬里氏的那位大人對萬里本家的影響根深柢固吧？」

　　「請問⋯⋯是哪位大人？」

　　鈴一問出，和雅隨即露出訝異的表情。

　　和雅原以為鈴身為萬里氏，對萬里本家的傳聞再清楚不過，沒想到鈴遠遠在他的意料之外。簡單地說，鈴只是空冠「萬里」的姓氏。實質上，她對萬里氏的認知幾乎為零。看來他對鈴必須重新評估，而不是把她當成萬里氏看待。

　　「總之，當作聽故事吧。」

　　對於一位什麼都不懂的學生，和雅只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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