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tiel不會否認，他之所以要學生直接在課堂上完成一篇文章，部分原因是由於他自己極愛這迴盪在整間教室裡的書寫聲，鵝毛筆沙沙滑過紙張的細柔聲響，總能令他回憶起自己的學生時期，尤其他的大學時代，和同學並肩坐在漂亮、寬廣的教室裡，聽教授在台上講課，同時也聽著所有人記筆記時的寫字聲。

能讓他從課上分心的，往往就是這樣的聲音，他喜歡緩下思緒幾秒鐘，享受如此氛圍，彷彿沉浸在一片海中，教授吟朗出的詩句或文學片段，便是盈滿這海洋的雨水。

如今換成是他向學生澆淋知識的雨水了，Castiel坐在教室前端的木桌邊，環視面前的景象，年輕學生們正埋頭書寫，這班是新進的學生，全是15、16歲的男孩，穿著整齊、質料昂貴的暗紅色制服，有些人胸前還別著畫有家族象徵的徽章，以表自己顯赫的家世。

又是一群驕傲的男孩，他想，輕輕抽了抽鼻子，嗅到空氣中隱隱漫著一股氣味。

還是一群驕傲的Alpha男孩，他想。

私立聖安妮塔中學以兩點著名：她是間貴族學校，用高昂的學費築起一道門檻，能送孩子穿過鐵灰色玫瑰校門的，要不是代代受封的爵爺，就是事業有成的大商人，普通老百姓連探頭偷瞥圍牆後景象的機會都沒有。

第二點，這間學校只收Alpha，Beta或Omega就算是皇室出生，也沒資格讓名字記在學生名簿上──不過老師名冊倒是可以，Castiel垂下眼簾時想，大學畢業後，他透過教授的引介，獲得拾起聖安妮塔教鞭的機會。

那時他曾遲疑過，猶豫到底該不該接受，他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只是隻燕子，不懂得怎麼跟孔雀打交道，何況是一整班Alpha孔雀。

不過他最終仍決定將所有煩惱拋諸腦後，選擇披上聖安妮塔的深藍教袍，成為文學課的老師。

Castiel翻出懷錶來查看，再過幾分鐘就下課了，他清了清喉嚨引起學生注意，並從桌子後站起身。

「可以停筆了，希望你們都有確實寫下自己所喜歡的作品和理由，這會成為未來一學期我擬定書單的依據。」他宣布：「離鐘響還有一點時間，如果對這門課還有任何疑問，可以在下課前提出。」

有個男孩舉起手，獲得Castiel允許後才開口問：「Novak先生，請問你是Alpha嗎？」

幾乎所有學生都心有靈犀地勾起嘴角，經過這麼多年後，Castiel已經能輕易認得──那是種未受過挫折、傲慢而自我膨脹的弧度。

年復一年，每當他接下一班新生時，就會聽到一模一樣的問題。

果真是一群Alpha男孩啊，他想。

「你也許忘了，但讓我來告訴你吧──在未來的某一刻，將會有人憶起我們。」他吟朗道，望見那一張張沾沾自喜的臉龐又覆上疑惑，便反問那名學生：「知道這是誰寫的詩句嗎？」

男孩的唇蠕動一下，可是沒講出答案，Castiel淡淡地嘆口氣。

「別讓身為Alpha的優越感矇蔽自己，性別和出身只是虛幻的概念，也許它們能為你贏得一時的尊敬，但當人們發現在那之後僅是一具無知、粗俗的空殼時，尊敬很快就會轉為鄙夷和恥笑……我希望你能明白，至少目前在文學的領域裡，我是有資格輕視你的。」Castiel語氣平淡，可是話說得很重：「另外，我是個Beta……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

語句完結，Castiel都還來不及喘口氣，便聽見一陣叩木板的聲音，他將目光從那啞口無言的學生身上轉開，看向教室另一側，一名留著棕色短髮的男孩正用指節不斷輕敲桌面，發出有力、規律的聲響，滿盈笑意的綠眼眸回望他。

Castiel完全不明白這動作的用意為何，其他學生看來也是一頭霧水，然而在他有機會詢問前，低沉的鐘聲響了，三聲代表下課，他只好又清一次喉嚨。

「把文章交給我後就可以離開了。」他說。

學生依序來到他面前，將紙捲遞給他，Castiel則一一唸出對方的名字，以認識新生。

提問的學生交完後匆匆逃出教室，綠眼睛的男孩則排在最後，好整以暇地把羊皮紙捲交給他。

「Dean Winchester……」他讀出紙上的名字：「希望你能在這堂課上有好的表現。」

「我會盡力而為。」男孩咧嘴笑，Castiel注意到男孩比自己略高一點，胸前別的家徽是兩把交叉的火槍。

「對了，我也覺得Sappho的詩很棒，Novak先生。」男孩這麼說時，笑意更深，眼睛閃爍著光芒。

Castiel忍不住回以微笑，並藉機問道：「為什麼要敲桌子？」

「在某些國家的大學裡，只要學生覺得教授說的話很棒，就會敲桌子表達讚賞和認同。」男孩回答：「我父親告訴我的。」

「我不是教授。」Castiel莞爾。

「你是我的老師。」男孩聳聳肩：「而我認為你說的對。」

「謝謝。」他提醒道：「你該離開了，否則會趕不上下堂課的。」

男孩點點頭，離開教室前又回頭望了Castiel一眼，才走出去。

※

每天早上六點半後，是整間宿舍最忙碌的時刻，學生們趕著去佔浴室，好能在早餐前洗個澡，整條走廊上都是匆匆跑過的腳步聲。

相較之下，住同一棟樓房、但身為舍監的Castiel就幸福得多了，他寬敞的房間裡有獨立衛浴，可以不用跟學生搶浴間。

他簡單地梳洗、擦乾頭髮後，便換上他的教袍──首先是白色襯衫，再來是黑色短背心，他將襯衫紮進深色長褲裡，套上一雙皮鞋後，走到鏡子前用藍色短巾繫好領結，最後披上深藍長袍，Castiel稍微梳了梳還有些濕潤的頭髮，確定自己儀容整齊後才離開房間。

已經有許多老師和早起的學生坐在餐廳裡了，Castiel沿路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慢慢走往自己慣坐的位子，將一本書擺在上頭，接著去取食物，他拿了兩塊麵包、一顆半熟雞蛋、一碗麥片、煙燻鹹肉和一杯茶，端著盤子回到坐位上。

早晨總是閒適，在第一堂課開始前，Castiel有很多時間可以享用早餐，還可以趁機看點書，今天他用兩杯茶配上一本圖書館新進的小說。

「早安，Novak先生。」有人忽然喚了他的名字，引得他抬頭，發現說話的是Dean Winchester，那生著雀斑的Alpha男孩。

「早安，Dean，祝你今天愉快。」他回道，Dean笑得燦爛，相比之下，跟在Dean身旁的那幾個男孩就顯得不那麼熱情，似乎不懂為什麼Dean要特地和Castiel搭話。

其實連Castiel也很疑惑，除非是正眼對上，否則很少會有學生在餐廳裡叫他，只單純是為了向他打招呼，但他沒想得太多，簡單地接受。

Dean朝他揮兩下手後便繼續走遠，他看著Dean和那群緊跟著的男孩移動到餐廳另一端，加入聖安妮塔學生間的主流交際圈，那是由出身於爵爺世家的孩子組成的小團體，有男有女，每個孩子胸前都別有家徽──只有歷史悠久的貴族家庭才會有這樣的東西。

Castiel覺得很有趣，聖安妮塔裡的學生本來就屬於社會最頂層了，沒想到在這如此狹小的一階上，仍舊得劃分地位，出身良好的學生瞧不起那些來自商人家庭──用他們的說法就是暴發戶──的孩子。

太驕傲了，他這麼想時，竟覺得Dean這樣的男孩坐在那兒很可惜。

綠色眼睛忽然轉回來，和他四目相交，Castiel心頭一驚，卻還是鎮定地對Dean微笑，接著裝做若無其事地別開視線。

他將最後一點炒蛋吃完後，帶著書離開餐廳，回房間去準備上課用的資料，他用一只小手提皮箱裝起學生的作業，帶到自己的教室去，一如以往，Castiel坐在木桌後等待，直到鐘敲響兩次，而學生們也都坐定後，才開始課程，通常Castiel一天得上三至四堂課，主要是教授文學，另外也兼任法文和拉丁文的老師。

前一堂課他在臺上侃侃談論莎士比亞，後一堂課他糾正起學生的法語發音，並要學生翻譯一小段文章，法文課結束時也該午休了，他拎著手提包走往餐廳，簡單吃了點東西後，決定去圖書館一趟，在那裡消磨剩下的休息時間。

Castiel走到圖書館前，正準備推開厚重的木門時，一隻手忽然從後頭竄出，搶在他之前搭上門的握把，他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後縮，背撞上站在身後的人。

Castiel回頭發現是Dean，他們仍貼著彼此，一股麂皮、冷杉和薄荷混成的氣味立刻灌滿他的鼻腔──但他不是Omega，不會那麼容易就被Alpha的味道影響，所以他只微微退開一步，仍舊很清醒。

「我嚇到你了嗎？Novak先生？抱歉……」但Dean的表情看來一點也不愧疚，而有點惡作劇的影子。

「沒關係。」Castiel嘆口氣，他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有些Alpha男孩就喜歡看Beta或Omega驚慌失措的模樣，不過他很少露出破綻，只有這次……他咳了幾聲恢復鎮定，Dean也沒多說什麼，笑著為他們倆打開圖書館的門。

Castiel走入其中，暗暗地嗅了幾下，讓書頁和灰塵的味道洗掉Dean的氣味，他和圖書館管理員打過招呼，便逕自走向文學書籍區，想尋找正在讀的小說續集，同時發現Dean已和自己分開，這令他不由得鬆口氣。

順利找到想看的書，還多拿了幾本抱在懷裡後，Castiel來到依傍在窗邊的座位區，是能就著陽光讀書的好位置，他才剛坐定沒多久，便有人來到桌邊。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Novak先生？」Dean指著他對面的空椅子問，沒拿任何書。

「如果我說不行呢？」他嘗試回敬Dean稍早的舉動，男孩聳聳肩，繞到桌子另一頭，拉開Castiel旁邊的椅子坐下，並露出調皮的表情，讓他無奈地笑了。

「怎麼了？」他問：「都來圖書館了，怎麼不去拿本書看呢？」

「等會兒就去拿，想先拜託你一件事情，可以嗎？Novak先生？」Dean微微傾向他，但距離拿捏得剛好，壓在會讓Castiel往後躲的動作顯得沒必要且尷尬的界線上，所以他沒有逃開，而也轉過身面向男孩。

「先說是什麼事情，我再考慮。」他回道。

「我想跟你借領結。」Dean抬起手，朝他的頸邊比劃，Castiel低頭看向自己繫著的藍色短巾。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喜歡你。」Dean笑著回答。

「別鬧了，說實話。」他沒想要訓斥，語氣也比較柔軟，即使如此，Dean仍聽話地收斂起笑容。

「為了過兄弟會的入會任務，學長姐要我們想辦法拿到一位老師的隨身物品。」Dean說出實情時幾乎沒有遲疑，令Castiel愣了幾秒。

「我以為兄弟會都要新生保守祕密，不能向外人透露有關任務的事情？」Castiel問。

「嗯，但如果不告訴你的話，你也不會借我，對吧？」Dean回答：「我又不想用偷拿的。」

「偷？」Castiel重複那個字。

「兄弟會說不計手段。」Dean只是笑笑，並聳了一下肩膀，Castiel腦中立刻浮出幾天後同事們發現東西不見、一團混亂的狀況。

「偷竊是不對的。」他嚴肅地說。

「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直接詢問你，Novak先生。」Dean應道。

「我該高興你這麼誠實嗎？」Castiel嘆口氣。

「如果這樣能讓你高興，我會很開心的。」Dean偏頭：「所以……可以借我嗎？Novak先生？」

「你要加入哪個兄弟會？」Castiel忍不住又問。

「鐵玫瑰。」Dean答道，這兄弟會屬於Dean在早餐時加入的那群貴族孩子，有著嚴格的血統審查制度，聽到這答案，Castiel不禁皺眉

「你不喜歡？」Dean笑著問。

「我不喜歡學生把自己困在狹窄的圈子裡。」他坦白地說：「聖安妮塔已經是個很封閉的地方了，在這裡你們能認識的人太少，不需要又用無謂的理由來選擇朋友。」

「因為出身和血統只是虛幻的概念，對嗎？」Dean微笑：「我會謹記在心的，Novak先生，我答應你，不只跟兄弟會或那些貴族朋友往來，也會試著去認識不同出身的人。」

這樣的承諾對他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但Castiel仍覺得高興，原因他也說不上，就是有股喜悅感湧上，不過他沒展現出來，表情依舊沉著，他抬起手解開繫在頸邊的絲巾。

「拿我的領結去交差任務，應該不算什麼大成就吧？」他隨意地問。

「對兄弟會來說，校長的懷錶是最高榮譽指標。」Dean聳肩，Castiel發現這是男孩的習慣。

「那你怎麼不去挑戰呢？」他純粹是好奇。

「因為比起校長，我更喜歡你啊，Novak先生。」Dean低聲說。

「別鬧了。」Castiel對上綠眼眸的凝望，男孩向著他又傾了點角度，並露出舌尖輕舔乾薄的下唇，確信Dean又在捉弄自己，Castiel蹙起眉並微微偏頭。

為此，Alpha男孩發出低沉的笑聲，一雙手瞬間就覆到他頸邊，在他來得及做出反應前，Dean已慢條斯理地替他解下領巾，仔細地捲好後捏在掌心裡。

「謝謝你，Novak先生。」Dean的笑容一直在改變，每一秒都有不同的意涵：「領結請借我一天吧，明天我就會還給你。」

「不用客氣。」他只能這麼回答。

「對了，希望Novak先生別把我們的任務告訴其他老師，可以嗎？」Dean請求著。

「你們會歸還拿走的東西，是吧？」Castiel問。

「兄弟會規定我們一定得還回去。」Dean點頭。

既然如此便無妨，他答應：「我不會說的。」

「謝謝你，Novak先生，我們下午的課上見。」Dean的笑容沒褪去過，男孩站起身，朝他揮了揮手裡的藍色短巾後，便轉身走遠，頭也不回地離開圖書館。

也到這時Castiel才總算鬆懈下來，他往後靠向椅背，覺得脖子周圍空蕩蕩的。

一會兒後，他辦了借閱手續將書本帶走，快速回到房間，重新找了一條暗色領巾繫好，並趕著去上午休後第一堂課。

Castiel進教室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Dean，他發現男孩把制服規定的黑色領帶換掉，改繫著他的藍領結，結的樣式和他慣打的十分相似。

他們互望了一眼，Dean衝著他微笑，他則恍若無事地走上講臺，也不管學生們全盯著他的頸子瞧。

「開始上課吧，請各位翻開我們上次讀到的那一頁，讓我們繼續討論這個章節。」他說，聽著學生唰唰打開書本。

翌日早晨，Castiel在餐廳吃飯時，就聽見同事們在討論：某個女孩偷了校長的懷錶，為此受罰，卻也贏得一票新生的尊敬。

聽到這裡，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藍領結，今早他發現短巾被包在信封裡塞過他的門縫，附著一張紙條：『兄弟會不太滿意，不過沒關係，我也沒打算要加入他們了。』

※

很少學生能真正被Castiel記住，簡單來說，他沒有那個心力，也沒有那樣的熱情──身為一名教師，說這種話或許會被批評，但於Castiel而言，與其努力背下學生的臉，還不如花時間想想該怎麼精進自己的授課方式。

所以……不、他不記得所有學生，縱然他是聖安妮塔男宿舍的舍監，能在見面第一秒就喊出名字的男孩卻寥寥可數，何況還有女孩們。

Dean是少數幾個成功在第一堂課就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學生──他甚至還沒記住那個失禮男孩的名字──並且在之後幾週內更進一步地激起他的興趣和好奇心，令他最近總忍不住、有意無意地捕捉和這男孩相關的資訊。

所以當他在早飯時，發現鄰座的同事談論起新生，免不了將注意力從報紙上移走，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

他不怎麼訝異Dean是他們最常提到的名字，男孩算是今年新生中最亮眼的學生，英俊挺拔、認真有禮、聰穎過人，不只同儕欣賞，所有認識Dean的老師也都對這男孩有好感，而且完全不介意男孩在上課時，用帶著高格調幽默的俏皮話打斷他們，逗得所有人呵呵笑。

關於這點，Castiel倒是很意外，在文學課上，除非是他指定男孩回答問題，否則Dean從不開口說話，安安靜靜地坐在第四排第三列的位子，綠色眼睛來回在筆記本跟Castiel身上跳動，嘴角總是勾起，略帶滿足地微笑著。

也許男孩只是特別想專心上文學課，或者是因為他第一堂課上的態度讓Dean不敢造次，他不清楚。

Castiel喝了口新鮮果汁後，繼續聽同事聊天，那三個老師之間的話題轉了一圈，終於從紡織廠老闆的兒子Taylor和子爵女兒Walker近日的小爭執，走回Dean的家世背景上。

Winchester一族幾個世紀前就受封為伯爵，曾經因為財產管理不善──也就是揮霍，Castiel在聽到同事用那樣的形容時暗忖──而家道中落，直至近幾代才又復興，Dean的父親John Winchester伯爵正在經營貿易事業，而男孩另外還有個年輕的弟弟Samuel，也是Alpha，在某所同樣行寄宿制的小學念書，畢業後肯定會跟隨長兄的腳步，進聖安妮塔就讀，而Dean的母親……同事們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早安，Novak先生。」令老師們停止嚼舌根的原因出現在Castiel桌邊，他抬頭，不意外地迎向那他已逐漸熟悉的微笑，同時也瞥見Dean那群跟班，似乎先被打發走了，正一臉沒趣地走往餐廳內的空位。

「早安。」他回應，感覺到那三名同事正悄悄地盯著他們看。

「等你看完這份晨報後可以給我嗎，Novak先生？我也想讀點新聞。」Dean說，朝他手裡抓著的報紙比劃。

「直接給你吧，我等等要去準備課程，沒時間看了。」他回道，交出報紙。

「謝謝你，Novak先生。」Dean接過後，笑著和鄰桌的老師簡短打招呼，才轉身離去。

待Dean走遠後，Castiel又聽見同事們開始聊天，這會兒他們換以一種更加壓抑的嗓音竊竊私語，他沒搭理，吃完剩餘的早餐，Castiel便收拾東西，踏著平穩的步伐離開餐廳，他還有很多事情得忙，一下子他便把在Dean的身世拋諸腦後。

直到星期五他才能稍稍喘口氣，他只有半天課，吃過午飯後，Castiel便回房去，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待在房裡改作業，直到晚餐時才短暫離開房間一會兒，十一點便就寢。

星期六早上，校園裡一片靜悄悄地，幾乎所有學生都外出度週末了，也許回家，也許到鄰近的城鎮去玩，總之沒什麼人待在學校，而老師們也一樣各自回家去休息。

Castiel在附近的城裡有一間房，供他度過較長的假期，但週末時除非要打掃，否則他很少會回去那小小的公寓，Castiel更喜歡利用假期窩在圖書館裡，這時候不會有學生，他能獨享數以千計的書本和寧靜。

管理員已經習慣在離開學校前將鑰匙放進他的信箱裡，讓他能自行開門進入圖書館，他一口氣搬了好幾本書，放到窗邊的桌子上後，便坐下來閱讀。

大概過了一、兩個鐘頭，Castiel才被一陣敲門聲拉回現實，他茫然地抬頭，發現Dean正從門口往內探。

「請問我能進來嗎？Novak先生？」男孩問。

「請吧。」Castiel說，想起自己似乎沒把門關好。

Dean一樣拉了他身邊的椅子坐，他看著男孩側過身倚靠桌緣，始終對著他笑。

「我以為圖書館週末不開放。」Dean說。

「我請管理員給我鑰匙。」他簡短地答道，旋即又問：「你怎麼還待在學校？不回家嗎？」

「回去也沒有人在。」男孩聳肩：「我父親在海外工作，Sam他……我是說我弟弟，他正在讀的小學寄宿制更嚴格，週末也不讓學生離校，我母親……她已經過世了。」

不知怎地，Castiel深深為Dean的語氣觸動，短短一句話裡，他能聽見談到父親的尊敬卻略微疏離，對弟弟的寵溺，與提及母親的哀傷和思慕。

到這一刻，那些故事才顯得真實，而非只是人們閒談的材料。

「你母親的事情我很遺憾。」Castiel低聲說。

Dean笑著搖搖頭：「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經釋懷了……只是還是會想念她。」

「你呢？Novak先生？為什麼週末還待在學校裡？」Dean輕快地說，驅走沉重的氣氛。

「因為我的公寓裡沒有這麼多書。」Castiel順著勢也微笑，Dean瞇起眼睛望了他幾秒，才回以更燦爛的笑容。

「我猜你絕不是因為打賭輸了才來教文學。」Dean又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書。

「我從不賭博。」他回答，Dean為此笑得更開懷，幸好圖書館內只有他們倆，不會吵到其他人。

「我也能待在這裡看書嗎？我會坐在那邊的位子上，不打擾你的，Novak先生。」Dean指著另一張桌子問。

「當然可以。」他點頭。

於是Dean也抱了一堆書去占領那張桌子，他們各自安靜地讀書，午休時分別回房去吃飯──為了方便準備，週末留校的人得去廚房登記，才能得到裝著千層麵和一壺果汁的午餐籃。

下午Castiel並沒有窩回圖書館去，他打開房間的窗戶，坐在窗台上望著晴朗天氣下的聖安妮塔，他的房間位於二樓，面向附近的湖泊、草地以及校內教堂，涼爽的風吹進房間時，他滿足地輕哼，挪動靠著窗框的背，讓自己更舒適地坐在那兒，窗簾擺盪，柔軟的布料撫過他的身體。

他把墨水罐放在旁邊，手裡拿著一本皮面筆記本及一隻沾水筆，在紙頁上書寫著，大多是些他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的詩句或文章，出於他曾看過的所有書籍，也有些是他自己創作的。

直到太陽快消失在地平線之後時，他才關起窗戶，Castiel點起蠟燭，讓火光照亮房間，等伙房的人來敲門後，他收下幾塊麵包當晚餐，晚上九點時他已洗好澡，準備睡覺。

隔天早上他前往圖書館時，發現Dean已站在門口等待。

「早安，Novak先生。」男孩對他微笑。

Dean問他能不能每個週末都來，他答應，只要Dean別告訴其他同學，男孩也笑著允諾保守秘密。

之後的每個週末他們都一起待在圖書館內，起初他們都是自個兒看書，鮮少談話，過了幾週後，Dean才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來到他桌邊，問能不能和他討論某本書，是文學課上規定的讀物。

他們的對話並不久，但很愉快，他喜歡聽學生闡述自己的感想，那會讓他憶起大學時的生活，那時的Castiel也會像這樣，和教授聊起某本書或某位作家，也經常和同學朋友辯論，題目不局限於文學，他們談論政治、歷史、藝術、音樂……他們什麼都談，那是Castiel最有活力的一段時期，還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熱度。

如今、不過披上教袍五年，他卻覺得自己老了好多，發光發熱都是學生的事情了──尤其是像Dean這樣的學生。

「我說的對嗎？Novak先生？」男孩問。

「Dean，這是你的感想，屬於你，也只有你自己能決定到底好不好。」他微笑，間或低下頭，繼續在筆記本上抄寫文句，他正在整理下一堂課要用的資料。

「那麼……你認同嗎？」Dean問，傾身越過半張桌子，Castiel瞄了一眼後，便低頭繼續書寫。

「也許。」他沒把話說死：「你得等到下一堂課才能知道我的見解。」

「或者你可以現在就透露一點給我？」男孩不死心。

「耐下性子，Dean Winchester，要是現在就告訴你，你下堂課不會因為早就知道內容，而無聊得打瞌睡？」他嘆口氣回問。

「絕不會。」Dean的語氣忽然變得認真許多：「我保證。」

「是嗎？」他應著。

「是的。」男孩的聲音低了幾度：「因為我喜歡你，Novak先生。」

「別鬧我。」Castiel不為所動。

「好。」男孩聳肩坐回原位，聽話得令Castiel勾起嘴角。

最終為了獎賞男孩，他告訴Dean：「我並不喜歡這個作家。」

「什麼？但你要我們讀他的書？」Dean失聲笑問。

「我不喜歡，不代表你們也得跟著討厭，不是嗎？」Castiel偏頭。

「嗯……」Dean頷首表示認同。

他們不再交談，但Dean也沒離開，留在他對面的位子上，重新讀起手裡的書。

隔週上課時，當Castiel談起自己為何不欣賞那位作家，他看見Dean露出笑容。

下課後，男孩走到講桌旁對他說：「喔、可惜，我還是很愛他的書，Novak先生。」

「那是你，與我無關。」Castiel邊收拾東西邊微笑。

「好吧。」男孩壓低嗓音，悄聲說：「這週末見。」

Castiel目送Dean和其他Alpha男孩一起離去，隨後他也拎著手提包走出教室，心想著：不曉得這週男孩又會對他新指定的讀物有什麼特別的見解。

※

Castiel低著頭，匆匆穿越校園，他穿著厚重的外衣，白雪落在他的頭髮與肩膀上，帶來溽濕的難受感，幸好校內工友勤勞地清出一條路，他才不用踩過厚重積雪。

他趕忙回到宿舍，一進門，宿舍內的清潔婦立刻指引他站到一塊大布毯上，將身上的雪拍落至毛毯，免得弄濕地板，並把鞋子弄乾淨。

謝過清潔婦後，Castiel到收發室去領了這週的信，接著才爬上樓梯，一面搜尋手提包裡的鑰匙，在走到房門前就拿出來，以能迅速地開鎖進房。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間，Castiel放鬆地吁了口氣，他將手提箱和用麻繩綑在一起的信件擱在沙發椅上，脫下禦寒用的外套，用衣架撐著掛在衣櫥邊晾乾，他點燃壁爐，讓溫暖的火光照亮室內，Castil將沙發椅拖到壁爐旁，把佔在上頭的物品趕到地板上，騰出空間讓自己安穩地窩著，並拾起信來翻閱。

大部分都是教授或好友們提早寄來的祝賀卡片，有兩封信則來自他的家人，二哥Michael詢問他是否會回家過節──答案是肯定的，他記得自己寫過信通知，但他猜Michael那個不精明的秘書大概是忘記轉交了；另一封則是比他長一歲的哥哥Gabriel寫的，內容非常短，主要目的是警告Castiel別再選書當聖誕禮物送給自己。

對此Castiel微微轉了一下眼珠，他已經買了一本書當作Gabriel的禮物了，這是最簡單、不必挑選的禮物，他老早就放棄送領結或袖扣，省得讓Gabriel嫌棄自己的品味。

Gabriel在信末提示他『可以送一盒巧克力』，他嘆口氣，希望這封信是在他今天進城去採買禮物前送到，但他想自己還能在回家前去光顧甜品店。

他走到書桌邊整理信時，聽見窗外傳來笑聲，Castiel好奇地靠近，抹了抹窗子，去掉霜和霧氣後，望見宿舍邊的空地上，有一群學生正在打雪仗，現在已是週日下午，很多學生都回到校園裡了，利用週末最後一點空閒時光到處晃，還玩了起來。

他看見Dean也在其中，頭髮上沾滿白雪，拋出手裡的雪球，砸中另一個男孩，接著爆出一陣歡呼──他聽不見，只能隔著窗子看到男孩仰頭大笑的模樣。

Castiel遠遠地觀戰，發現學生之間並沒有分隊伍，就是一個勁地互丟，有時甚至直接撂倒對方，再撈起一大堆雪往人臉上灑，另外他也注意到Dean雪球砸得準，幾乎沒失過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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