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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1-9.4) - 17,3

[db:作者] 2025-07-14 22:34 5hhhhh 3880 ℃

  我本来就心烦,因此也不想跟这麽个碎嘴子娘们继续纠缠下去了。

  「等等!」王大姐叫住了我,然后她拿著签到簿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前,从上面拿了个小东西,一抬手就扔给了我:「接著。」

  「这是……」还没等我反应,东西已经在半空中,亏我手疾眼快,伸手去抓,一把抓住了王大姐扔过来的那东西——我接住了之后一看,原来是个车钥匙。

  「前年款的丰田凯美瑞,咱们局裡的车,车牌尾号5326,没挂警牌的。」王大姐对我说道,「组长去找后勤处的人要的,钥匙放我这了,等你来了让我给你的。」

  我看了看车钥匙,轻笑了一声,接著我点头对王大姐道了声谢。

  单人单车,而且车型还不算赖,刚进市局还没到一个月的新警察能有这待遇,相当于祖上八辈子都烧了高香;但与此同时,夏雪平似乎也在告诉我一句话:以后她的车,用不著我来开了。

  昨天她还问了我一句:「还说什麽以后不给我买早餐了,你怎麽不问问我,我稀罕过麽?」——她不就是这个意思麽?

  而且把车钥匙交给我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告诉我的,可直到现在,我的手机都是安静得要死。

  所以现在看上去,我和夏雪平之间的隔阂,真的是没缓了。从再次相见,到关系缓和,再到现在关系再次僵化,甚至可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不如我来市局上班时候那样,我眼睁睁地看著我跟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却手足无措。

  或许,我真的就必须按照我昨天晚上决定的那样,完成这几个任务以后就离开。这样的话,至少以后夏雪平上班的时候,不用怀揣任何顾忌和尴尬。

  开车的时候,千万不能有任何负面情绪,而同时我也打定了要辞职的主意,我的内心也的确逐渐轻鬆。我沉了口气,闭著眼睛上了车,然后把身体裡所有丧气、怨气全都吐了出来。

  我发动了车子,直奔青松疗养院。

  「程大夫,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上次回去以后,老太太看了我手机裡的照片和录像,觉得你们这的环境确实不错。这次还是想让我看看,想让我在不打扰疗养院工作和其他病患休养的情况下,拍一些病患的日常生活,您看……?」

  到了疗养院之后,我跟程功说道。

  有了上次密不透风的谎言和演技,程功已经对我这个「前国情部分站站长的孙子」的身份深信不疑,这次见我又来了,不仅找了两个院裡最年轻最漂亮的护士作陪,而且还把我请进了会议室,端茶倒水、摆果脯摆乾果,好不热闹,就差敲锣打鼓、舞龙舞狮了;而他听说,我这次来是进行「二次考察」的时候,情绪却稍微低落了些——我估计,他本来是一位我是过来签约然后交入院订金的。

  听我这样说之后,程功又连轴跟我聊了好些话,全都是吹捧自己疗养院如何如何好、并且跟我介绍了一堆可以进行优惠打折的项目,生怕失去了我这麽个大客户。没办法,谎已经撒出去了,我也只能干受著他对我的推销攻势。近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程功把嗓子说冒烟了,那两个穿著超短裙肉色丝袜的护士双腿併拢、正襟危坐得直挠屁股,仍然没见我又准备付钱的意思,程功也无奈了:「……那什麽,我也明白兄弟您对老人家的孝心。既然是老太太让您过来的,那您就再到处转转吧。」

  「哟!那我真是太谢谢您了程兄!」——总算是白话完了。我想了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倘若我这边跟老人家说明白、说通了,我第一个通知您!」

  听到我这话,程功的眼睛才算是又亮了起来:「我应该谢谢您才是!您请自便吧,有什麽事情直接按各个楼层的对讲器就是。」

  从会议室裡出来,我便赶忙打开了「大千之眼2.0」,来回搜索了一下整个疗养院裡的监控镜头,终于发现,段亦菲还坐在活动室,面朝著落地窗看书。

  这次,她是自己一个人。上次有蔡梦君可以做假性目标人物,让我在接近段亦菲的时候可以得心应手;但是这一次,如果再拿蔡梦君说事,会显得十分的刻意,并且蔡梦君已经对我产生某些不该产生的好感,所以若是她还在,说不定会坏事。

  我默默地走到了段亦菲的身后,正想著如何说出一个自然而又不卑不亢的开场的时候,段亦菲却先回过了头:「你来了,何先生。」

  段亦菲脸上挂著微笑,虽然她笑起来比平时板著脸的时候确实让人心旷神怡许多,但问题是她转过头后三秒钟,她的咬肌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就有身体抽搐的毛病,我向来对别人肌肉的颤抖或者抽动十分的敏感,而她脸上的这个抽动,正好被我看在眼裡,这说明她的这个微笑,明显是假笑。再加上她的这句话,似乎早算准了我会来找她。

  在我脑子裡正算计著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摆出了一副礼貌的微笑:「没想到又在这看到你了。你还是叫我『秋岩』好了,叫我『何先生』,真的有点让我觉得不自在。」

  「别,还是叫你『何先生』吧。我对您的态度,最好跟梦梦对您的态度区别开来。」段亦菲抿著嘴,微微鼓著腮帮子笑著,显然,她还有半句话衔在嘴裡没说出来。

  好好好,叫我什麽都行。所以梦君姐跟你聊过我的事情了?「我看著段亦菲,明知故问道,然后我找了个椅子坐到了她身边。

  「呵呵,『梦君姐』……你们俩都已经亲暱到这个地步了是麽?」段亦菲饶有意味地看著我。

  「对啊,我们俩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我看著段亦菲说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叫你『亦菲姐』。」

  「荷!别介,『亦菲姐』,你以为演《爱情公寓》麽?这个称谓听起来,怕是要比你听我叫你『何先生』还彆扭。何况,你我之间有这麽熟麽?」段亦菲收起了笑容,脸上显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视著我。

  见到我以后就话裡有话,现在又是这幅表情,这个段亦菲今天到底怎麽了?我不禁开始小心起来。想了想,我依旧把自己先代入到「为家裡老人观察下疗养院生活条件」这个设定上面来,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也让自己好好观察观察段亦菲今天到底是为什麽说话跟吃了枪药一般:「我今天是来帮我外婆再看看这裡的居住情况,顺便採访採访在这像你『亦菲姐』……哦不对,『段小姐』一样生活的病患,对这裡究竟满意不满意。」

  「满意,挺满意的了。」段亦菲绷著脸说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人陪有人陪,大病小病还能在这裡直接看。」

  「哦,是麽?那我可就放心了。」我掐指假装算著:「一间单人标准间是每个月两万五……豪华间是三万七,加上每月的用餐、护理和体检……段小姐你帮我算算,就按照你的标准,这一个月下来得多少……」

  就在这时候,段亦菲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你够了!程功拉著你说了多少回算钱的事了?你是聋的啊!梦梦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

  我听了这个问题,突然心中有些方寸大乱,但我还是强撑著淡定地回答道:「我知道。我其实是想……」

  「欺骗人的感情很好玩么?你为了你们所谓的职责和正义,就欺骗别人感情,到头来还会用『身不由己』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很伟大是不是?你知道吗?梦梦初中时候差点就被一个渣男给骗了,从此以后她从来不轻易喜欢上任何男孩。你知道她下定喜欢上你的决心有多难吗!」

  段亦菲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简直是在控诉我、彷彿我杀了人一般。

  看著她激动的样子,我大抵是相信,蔡梦君的经历以及她喜欢上我的那种近乎疯狂。当然,我也被段亦菲说中了,等我有证据查清段亦菲的事情的时候,就跟蔡梦君彻底摊牌,表面从头到尾我其实都对她没兴趣。

  可一转头看见段亦菲凌厉的目光,我又不知道怎麽开口跟她继续周旋下去。

  「说不出来话了吧,何先生?」

  「我没有,我正想跟你怎麽解释呢。其实我和梦君姐没有你……」

  正在我编著应付段亦菲的言语的时候,她的有一句话,如同一双凶狠有力的手,直接扼住了我的脖子:「……不,我不应该叫你『何先生』,我应该叫你『何警官』,对吧?」

  段亦菲棱著眼睛,用一种十分阴森的目光注视著我的脸。

  「……什麽『何警官』,你在说什麽?」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一级警员何秋岩,编号FC1080536——这个是你吧?」

  我心裡瞬间一颤。我自己的警官编号,说实话我自己都记不住,而段亦菲居然给背下来了……

  ——妈的,我这破脑子!我怎麽忘了局裡有他们「桴故鸣」网站内线的事情了!看来我的身份彻底暴露了。不过说起来,如果局裡有「桴故鸣」的内线,那麽就算我再怎麽跟段亦菲演戏也都是没用。反正事已至此,还莫不如跟她直接挑明。

  「也是,我都忘了我已经被你写进小说裡了,红剑阁主先生。说起来您那个小说,已经拖更许久了吧。」我咬著牙坐了下来,看著段亦菲。

  「呵呵,拜你所赐。」段亦菲冷笑了一声,「原本在我的大纲裡,并没有你的存在,结果谁知道杀出来一个本来是龙套的角色,却成了主角。因此好些剧情,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那你更应该写下去了。一成不变的情节有什麽意思?充满未知的小说,难道不是更精彩麽。人算不如天算,其实你说你没算到有我这麽个角色出场,莫不如你段小姐没算到,自己笔下的人物,最终会有个什麽样的结局。」我深吸了口气,盯著段亦菲。

  段亦菲的脸色铁青。

  「邪不胜正。段小姐,你是搞文学创作的,所以这个道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

  「哈!邪不胜正?」段亦菲凌厉地冷笑了一嗓子,接著她侧过头斜著眼睛看著我,「在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只有『正』与『邪』吗?那麽『善』和『弱』呢?注定是正邪斗争的路人和牺牲品麽?」说著,段亦菲躬下腰,拍了拍自己两隻义腿,又直过身子,看著我:「告诉你,自从我这两条腿没了以后,世间的所有所谓的『公义』,对我来说就全死了;而那个让我失去双腿的那个王八蛋,他却每天依旧在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我且问你,这世上,真的是邪不胜正麽?」

  「卢紘已经死了……」

  「何秋岩,看来你是知道了我和那个王八蛋之前的关系了哈?」段亦菲看著沉默的我,讥笑著说道。

  「对。」我倒吸了一口气,看著段亦菲,「如果我知道了你们俩之前的事情,那麽很快,市局其他人也会知道。虽然我们抓到了杀死卢紘和另一个女孩的凶手,但是到时候,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你和卢紘之间的旧怨,我难保他们不把你当成这个案子的主谋逮捕;更何况,你还写了一本跟那些命案重合度很高的《浮华遗恨日记》,按照现有的条件来判断,你最有可能是暗网『桴故鸣』的发起人。」

  「哈哈哈!你自己听听,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可笑?我是『桴故鸣』的发起人?那你就来抓我啊!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哼!我们现在手裡……」我差点就把王瑜婕昨天在三楼审讯室裡的证词脱口而出了,可是就在这当口,我转念一想:不对,如果我把王瑜婕的证词说给段亦菲,那不就相当于通风报信了麽?段亦菲敢这麽理直气壮的面对我,就是因为她知道我们警方为难她、跟她周旋,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但如果她知道了警察在查她身边的人,那麽她一定会告诉真凶助其离开。所以我把溜到嘴边的话,硬给咽了回去:「……手裡的证据现在还不足,但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我狠狠地看著段亦菲说道,「你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是你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而对于其他的命案,无论是封小明、是高澜夫妇,还是沈福才全家,你也都实现不来;而如果你是『桴故鸣』的『X先生』,你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佈置的事情全都写成小说发在网上的——『桴故鸣』网站,足以让人有成就感了。」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麽?」段亦菲对我问道。

  「卢紘的死,跟你哥哥段亦澄有关对吧?他还是你的东家文学网站的负责人。」我毫不保留地说道,「我想让你跟我说清楚,这裡面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笑,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可笑的人……还是说,何秋岩,你被我识破了身份之后,你这些把戏,是一种狗急跳牆?」段亦菲看著我问道,「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麽?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去查好了。你们警察,不都是神通广大的吗?」

  我沉默了。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点心急。一来是因为,我的真实身份被戳破后,我心中乱了方寸,二来,我有一种想要完事大吉的心态。可我明白,今天这次谈话,注定是一次失败的谈话。

  段亦菲看著窗外,却久久没有说话。差不多过了三分钟,她把手裡的书本合上。我以为她要赶我走,可她却对我晃著她手裡的那本小说说道:「这本小说我看了许多年、翻过许多遍了。你知道我最喜欢这裡面的谁吗?」

  我站起身,仔细一看,她看的那本书原来是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

  我看了看段亦菲,沉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对她问道:「你该不会最喜欢的是楚昭南吧?」

  段亦菲看著我,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怪不得梦梦会看上你。你这小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接著她的眼神裡,开始闪出了一丝忧鬱:「小说裡的楚昭南,不如电影和电视剧裡的惹人怜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可我反而认为小说裡的楚昭南,更加的真实。他是个反派,但是依旧潇洒;他算计,但是多情。他也有他的七情六欲,他活的比那些诸如凌未风、杨云骢之类的主角们还真实。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个叛徒、是个不起眼的反派,而在我看来,他是个英雄,他活出了自己。何警官,你刚刚跟我说,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所以『邪不压正』这种事情我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你有没有观察过,现在的小说、漫画裡的主角,大抵都不是传统意义上『正义』的角色了?你知道为什麽吗?你倒是说说,卢紘那个王八蛋的死,跟『邪不胜正』有系麽?」

  我再次沉默了。

  在早上我查看的大白鹤给我整理的资料裡,大白鹤特意标注了一下:六年前,对于卢紘开车撞倒段亦菲致残的事故,市交警支队的处理办法:私了;而且,还是时任市交警支队的大队长亲自出面处理,并帮著卢紘劝说段亦菲和她哥哥段亦澄的。

  ——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且不说是否是故意行为,最后肇事方并没有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而且一个堂堂的交警支队大队长居然亲自为肇事方说话,我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本身就够黑暗。

  段亦菲说完,脸上虽然残存一丝讥讽的笑,但是她的双眼也湿润了。

  「你走吧,何警官。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警察。」

  接著,她自己按动了电动轮椅的方向控制器,离开了窗子。

  看著她的背影,我仍有些不服气:「所以,在你自己的小说《残花弄影》裡,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真正善良、真正正义的人,就连十几岁的小女孩也会间接害死一个家族的人。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一个人的死是芸芸众生害的,大家都有罪、普罗大众都是同谋者?对吗?」

  段亦菲停住了自己的电动轮椅。

  「……按照你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我开口对她大声说道,「那麽只剩下用邪恶报复邪恶,那你口中的『善』和『弱』,就不会被牺牲了吗?我问你,就算是你最喜欢的楚昭南,他就没杀过无辜的人麽?」

  段亦菲听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著头侧过了半边脸,没看我也没说话。

  「别犯中二病了好麽?你真以为在你身边帮你做事、为你双腿报仇的那个人,跟武侠小说裡的楚昭南一样吗?你只不过是在感动你自己罢了!不说别人,我就问你,段亦菲,『桴故鸣』网站他们为什麽要杀夏雪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夏雪平是谁!」我捏著拳头问道,「我不说别人,就说说你:是,卢紘跟你谈过恋爱、可能还玩弄了你、结果最后亲手开车撞断了你的腿,他是该死!可夏雪平呢?你的双腿断掉,跟夏雪平有半毛钱关系吗!对你来说夏雪平是不是无辜的?」

  段亦菲紧闭著眼睛,依旧不说话。

  「我何秋岩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任谁想杀夏雪平,我绝不饶他!」

  我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喊出来的,把路过的小护士们都吓到驻足。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一时间会如此亢奋。

  「你走吧,何警官。」

  段亦菲又说了一句,接著自己一个人进了电梯。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片刻,便离开了疗养院。一路上我像发疯似的加速、超车、闯过黄灯,似乎有颗定时炸弹憋在了胸膛中,心里莫名的狂躁。

  很快,我开到了霁虹大厦,隆达集团总部的所在地。

  「您好,请问张霁隆张总裁在办公室麽?」

  「在的。请问下先生您有预约吗?」

  我摇了摇头。

  「那不好意思,先生请您在这边登一下记,我会给您安排与张总裁见面的时间。」

  「那麻烦您了。」

  接著,前台小姐微笑著帮我登记,给我安排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裡虽然就我一个人,但是裡面各项设施居然应有尽有:高尔夫球、迷你保龄球、桌上弹珠篮球、小说、漫画、电影、CD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休息室里居然还有服务员,帮我端上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碟山查饼、一碟素肉乾、一碟开心果和一碟爆米花——没想到靠著黑道起家的张霁隆,居然这麽注重待客之道,我心裡的焦躁,也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我就在休息室喝了差不多十多杯酸梅汤,去了七八次厕所,喝到最后牙都快酸倒了。

  我百无聊赖地翻弄著茶几上的报纸,这裡的报纸最早的,居然都是半年以前的了。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好家伙,敢情我在这裡已经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

  我生了一肚子气,把报纸摔到了桌子上。正在这时候,一份八个月以前的《时事晚报》展露在我的面前,吸引我的是一个加粗标题:「大IP时代席卷F城——《残花弄影》银幕计划正式启动。」

  报导上所说的事件,是八个月之前墨林厢文学网跟首都的著名娱乐公司——文纳影业传媒公司在F市举办了一次商业交流会,墨林厢准备把包括《残花弄影》在内的十部网络小说的版权和改编独家出售给文纳影业。文纳影业的负责人也表示,在未来的五年中,文纳将会以六部系列电影方式把《残花弄影》打造成所谓的「东方网络新武侠钜作」。

  ——当然,我对娱乐圈的事情兴趣不大,或许如果电影真的拍出来,我会看看。

  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这篇报导是父亲亲自採访、亲自纂稿。而报导裡,还提到了墨林厢文学网的创始人之一、CEO兼编辑主任段亦澄也参与了商业交流会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不过这篇报导,并没有配图。

  我想了想,我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喂,秋岩,有事麽?我这边在开编辑研讨会。」父亲压低了音量,对我说道。

  「急事。」——如果不是急事,我现在真没心情跟您打电话,「您能出来一下麽?」

  不一会儿,父亲从会议室裡走了出来:「最近工作还顺利吧?有什麽急事?」

  「我跟您长话短说:在今年1月15日的时候,首都的文纳影业跟墨林厢文学网有一次发布会,对吧?我从那天的《时事晚报》上看到了您写的报导。」

  「对,确实有这麽一回事。」

  「您当时做了採访,那麽这麽大的事情,报导上怎麽只有文字,没有配照片呢?」

  「当时的情况也很複杂:本来文纳影业都是从首都和南方带了一支宣传团队的,各大媒体网站也都有记者去;只不过墨林厢那边对待媒体的态度很冷淡,他们坚持不许现场记者拍照、不许录像,否则《残花弄影》的版权,墨林厢绝不会卖——这本小说实在是太火了。后来文纳方面妥协,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临时协商之下,墨林厢才同意举办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只不过只允许录音,所以当场留下来的记者,也都以平面文字媒体为主。」

  「……好吧,那这麽说,您当时也没给墨林厢的负责人段亦澄留下一张照片?」我有些失望地说道。

  「我是真没有拍。」父亲仔细想了想,对我说道。

  「那好吧……打扰您了,您去忙吧。」

  「怎麽,你们怀疑他跟他妹妹的那本《浮华遗恨日记》有关系?」父亲问道。

  「嗯……但是这个段亦澄神龙见首不见尾,同事们不少想找藉口跟这个人见个面,但每次去墨林厢的大楼找他,他都不在。」我对父亲说道。

  「别灰心。或许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方法呢。兴许哪天你不主动找他,他到自己送上门了呢?」

  ——呵呵,父亲还真是乐观主义精神。熊瞎子往枪口上撞的事情,怎麽可能在现实裡发生呢?

  难不成美茵喜欢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麽?

  「行了,我知道了。您去忙吧。」我陪笑道。

  挂了电话以后,居然还没人来接待我,我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走出休息室,跑到了前台催道:「不好意思,请问还有多久我能见到张霁隆?」

  「先生请您稍等,我帮您看一下,」前台小姐礼貌地说道,接著她在电脑上点击了几下,然后对我说,「何秋岩先生是吧?总裁与您会客的时间是在下午的4点45分,还请您耐心等候。」

  ——我靠,这不是故意耍我麽?现在才中午11点50,结果一杆子给我悠到了下午4点45……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从衣服裡怀掏出了警官证,对著前台说道:「我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警员,我叫何秋岩。我今天来找你们张霁隆张总裁,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他了解一下。」

  我本来合计著我这样就可以威慑到前台小姐,却没想到前台小姐淡定地笑了笑,对我问道:「哦,抱歉真是失敬。请问您身上携带有公函、搜查令、介绍信或者相关其他文件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道。

  「那麽抱歉,何警官,请您到休息室耐心等候。等轮到您的会客时间,我们一定会及时通知您。」

  我无奈地看著前台小姐脸上灿烂的笑,我就知道自己这次是完全败下阵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髮用髮蜡抓过的男人看到了我,抬手对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冲我走了过来:「诶呀,你咋来了呢?」

  「唉……您好!」我也对此人问了声好,来人看著眼熟,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三啊?咱们在隆哥的KTV见过的。」那男人笑了笑。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那天站在张霁隆和杨小姐包间门口守著、守到一半跑去卫生间让那个女混混给自己吹箫,之后又拿著大砍刀撂倒了唐书杰等人的男人。

  「哦,我想起来了。您好,三哥。」

  「呵呵,别叫我三哥,叫我老三就行。」老三看了看我,又问道,「咋的,来找隆哥啊?」

  我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说啊。你搁他们这预约的话,估计都能排到明年去!你等著!」老三说著,从自己腋下的夹包掏出了一个套著镶钻手机套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开著免提:「喂?诶,隆哥啊?我是老三。」

  「又有什麽事?」电话裡的张霁隆说道。

  「诶,我在楼下呢!那什麽,那天跟你一起喝过酒的那个何秋岩何警官来了,他就搁我身边呢,他说他有事要见你。我合计他在前台预约太麻烦了,我就直接给您打个电话,你看看就放他上去呗?」

  结果电话裡的张霁隆叹了口气,对老三说道:「哼,你一天天的,就你有本事是吧?他不是不想见我吗?别人来了都老老实实在休息室等著,怎麽就因为他是个条子,我就得给他开绿灯?」

  张霁隆这句话实际上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而且听他说完之后,我确实有些哑口无言;关键是在一旁的老三彻底目瞪口呆了,按他本意,估计是想在我面前显示一番且卖个人情的,结果这下可好,自己也被老大给训了。

  「……行了,也差不多了,」只听张霁隆又说道,「把电话给前台,让他上来。」

  老三老老实实地把电话递到了前台,前台关了免提,接过电话听著,点了点头,便又把电话递还给了老三。随即前台很快领我进了电梯,带我上了最顶层15层。接著前台小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十五层唯一的一扇门,接著她打开了门,没有说话,而是打手势示意我进去。

  张霁隆的办公室面积十分的大,但是装潢却是令我出乎意料的简约,整个房间都是以白色为基调,角落裡却摆著几盆矮松盆栽;我似乎没见到屋子裡有安装灯管灯泡,香薰灯和加湿器倒是满屋子可见;在办公室门口的地方,一个屏风前面摆著一张矮方桌,旁边放著两张榻榻米,而在那正上方,是一块巨大的透明天窗。

  往裡面走去,通过了一条窄廊,到了张霁隆的办公桌前,我才发现,这裡还有一个巨大的空间作为主办公室,办公室的红木办公桌气派的很,而他身后的书架,则完全是用实木夹在两个圆柱木楔子上搭成的。

  张霁隆此刻正对著电脑打字,一边伸手拿笔给下属的报告写著批注,而他桌上的小电磁炉正在烘著炉台上面的一壶小青柑茶。最吸引人的,则是张霁隆身后挂著一张毯子,毯子明显是个围棋棋盘,上面用黑白子粘成了一个字:「心」。

  此时办公室裡还有三个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张霁隆的办公桌前,见了我以后,一个穿著板板整整米色西装的男人、和一个穿著黑色西装上衣、黑色齐膝工作裙、抱著一本文件夹、梳著长马尾的女人,纷纷对我点了点头,而另一个穿著十分暴露、上衣扣子都快开到肚脐、下面的超短裙基本都快把她的丁字裤完全展露出来、外面还披著一件齐胸皮夹克的女人,见了我以后倒是眨著她那个粘了跟百叶窗一般的假睫毛的眼睛,白了我一眼。

  张霁隆见我进了门,拿著笔戳了戳自己的桌子,盯著我看了半天才笑了出来:「没想到这麽快,咱们又见面了。你小子不是不想跟我搭上关系麽?瞧我之前说什麽来著?」

  「张总裁,我今天来……」

  没等我说完话,张霁隆又低下了头,「你先坐吧。我这边还有事。」

  于是我便坐到了他办公桌左前方的一张沙发上。那个穿著米色西装的男人见状,马上要冲我走过来。只听张霁隆低著头说道:「金秘书,别管他。」

  金秘书尴尬地看了看我,不好意思地对我抬抬手。

  我勉强笑笑,对金秘书示意无妨。

  张霁隆又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搞了十多分钟,接著把文件递到了自己面前。那个梳著长马尾的女人马上恭敬地把文件接了过去,仔细地看著,不一会儿她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总裁,咱们这麽做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你就去按照我的意思,跟『江山资本』那帮人这麽谈。你放心吧,谈崩了我也不会怪你。」

  「总裁……您该不会是想……」女人试探地看著张霁隆。

  「想怎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用道上的方式对付他们?」张霁隆说完,女人低下了头。张霁隆轻鬆地笑了笑,「放心吧,我还没傻到那个份儿上。也难怪,你刚升上来,不知道我的原则。我的原则是,在商言商,但是江湖事江湖了;两种东西我从来不混淆。你原话告诉姓许的:我的这个底价,已经是我张霁隆能出的最大的诚意了;如果我们的条件,江山资本那帮人还不接受的话,那就说明咱们隆达这一次跟他们真的无缘。你儘管放心大胆地跟他们谈,我不会对他们下黑手的;不然,呵呵,我不是把你给扔到泥潭里头了吗?陷下属于不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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