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此人，又与成天与他作伴的少年蓝湛大不相同，反而更接近在他幼时将他抱进庙里喂东西吃、教他读书识字的含光君蓝忘机，但现在这个更加年轻，准确点来说，就是他那看似冷漠无情的师尊。

细细地将对方看了个遍，除了面无表情之外，他实在找不出这人身上有任何一点的冷，良久，魏无羡哑声道：「……蓝湛。」

他身边一直一直都是这个人，无尽的呵护、无声的陪伴和无所保留的悉心教导，都是这个人给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只能喜欢，而且喜欢极了──却怕死了对方不喜欢自己。

然而等不到蓝忘机回应，他便醒了。

《参》

魏无羡知道自己今生也能够驭鬼。这是他与生具来的本能，而就算是忘机不喜他如此，魏无羡也无法控制──那镶嵌在他不断回忆起的过去之中，而且过于信手拈来，因此他也清楚自己从小生长的山过去是怎样的──夷陵乱葬岗是座上万年的坟冢兼古战场，百年前此地随便一铲子下去能挖出一具尸体、现在五铲子下去能挖出一具白骨，如今的苍翠蓊郁都只是表象。既然如此，他不觉得自己需要逃避现实，该知道的就去知道罢──因为正常情况下的转世并不可能回忆前尘，如果他没办法不想起自己就是「夷陵老祖」，那就表示，他的记忆回复是人为……而且八成是「魏无羡」自己所为。

但又不想违逆蓝忘机的意思，他只能很小心地去接触这些「邪魔外道」。

除却上次他不小心唤醒了被沉河的死尸，后来夷陵小镇的青楼有一个歌妓上吊，冲天怨气吓走了一堆提着裤子乱窜的嫖客，而魏无羡偶然经过，便顺手解决了这件事。原因无他，魏无羡怜香惜玉惯了，而那个上吊的歌妓又是他认识的，看对方受尽委屈死后成了厉鬼，于心不忍，便想把那鬼招来问问话，看看能不能了却她未竟的愿望。

当他踏进阴风惨惨、鬼哭幽幽的青楼之时，心里也无把握，只是知道自己前世是个鬼道大师，而他现在也会用，却不知道这驭鬼之力用起来是什么样的、威力又是如何，而魏无羡只是对着死者挂在房梁上的遗体喊道：「姊姊，有什么难处你同我说一说，别哭了，你生前那么美，死成这样多不好。」那女鬼就歪着脑袋、把脖子上的绳子划断了跃到地上，抱着魏无羡的腿悲从中来。魏无羡让她去找那个狠心杀了她之后，又把她的尸体挂到房梁假装上吊的凶手对质，那男人一见到那面部浮肿发黑、七孔流血还吊着舌头的女鬼，吓得屁滚尿流，却扬言要找高人道士来把这害人的贱货给收了，一点悔过之心也没有。魏无羡见那女鬼听了这一席话，当场化成了一具怨气冲天的凶尸，就要把男人咬死，赶紧一声喝令让那凶尸站住不许动，逼着男人把他从那妓女身上骗来的钱财全数交出，又下跪磕头道歉，这才没酿成人命。

魏无羡这才明了了，正因为他这辈子天生就有号令凶尸或者是鬼魂沟通的本领，所以他理所当然该学会怎样去控制。比如他让鬼魂做什么事情，只要跟它们做些简单的交换，它们就无敢不从──但前提是必须用绝对的元神修为来压制。另外，若不是横死的厉鬼，只是死尸，那么只消魏无羡喊一声「起来干活！」，就全都会嗷嗷爬出棺材听候发落。鬼道对魏无羡而言，是无论他愿或不愿、无论蓝忘机喜不喜欢，他都该会的，不过当然，只要他会了，他能掌握能控制了，便也可以选择不用这种手段。

这么一想，魏无羡顿时觉得「乱葬岗」听起来有点亲切。

但其实夷陵乱葬岗已经很久不叫这个名字了，三百多年来，此地都叫「寒山」。虽然过去妖魔鬼怪频出，可说五年一小患、十年一大乱，当地居民困扰不已，如今却早十分安全，虽然偶有鬼怪，却没传出什么鬼怪害人的传闻。自从有了供着蓝忘机的那座小庙之后，没人相信夷陵曾经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了，分明山明水秀、地灵人杰，而当地人之所以管它叫「寒山」，顾名思义，四季皆寒，无论有无更替。但即便是冷，此处每日晚间都有不少上山夜游的男女老少，更有许多听闻野史流传、为了可怕景象慕名而来的外客。

魏无羡从小就知道，寒山可是有大型夜游活动的，广受居民和外来客欢迎，时常成群结队秉烛夜游，到半山腰上那个小庙拜一拜蓝忘机──也就是当地居民所称的「山神」，祈求风调雨顺、年年平安。

但是魏无羡也明白夜游的人总是吃饱了撑着，需要找地方消食散步，日子过得无聊了还想试试胆，这才寻了这样「夜访白骨精」、「血池探枯骨」、「走尸惊魂」等等百年前的乡野怪谈作为借口夜游，还特地找了这样真的动辄能挖出尸体的地方晃悠。有时候魏无羡闲得无聊，只要蓝忘机没注意，他还会让山上的死尸们帮忙布置夜游场景，好给那些夜游团增添乐趣。

这段期间，魏无羡一直谨慎小心地让自己学着控制驭鬼，不敢让蓝忘机知道──他通常在山上练手之时布一个结界，隔绝生灵的察探，只让死人与鬼魂进入，而蓝忘机并没有将神识附在魏无羡身上，那么他的结界就等于遮蔽了蓝忘机满山遍布的神识知觉。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一个被透了风的，并不是蓝忘机，而是一个声称与魏无羡认识的死者──没错，死者，精确点说，是一具能够宛如活人一般行动的凶尸。他虽然皮肤青白、眼眶颈部都带着可怖的黑色裂纹，看着魏无羡的眼神却很友善、又很熟悉。

魏无羡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具大有来头的凶尸，因为那是古往今来第一具宛如生人一般有修为有灵智的凶尸，虽然百年来深居简出，修真界也无人不知其名号──「鬼将军」。鬼将军礼数周到地将魏无羡引到镇上一条偏僻的小巷内，见魏无羡戒备地站在巷口盯着他，也不着恼，而是二话不说下跪磕头，行了一个大礼，低声道：「公子。」

魏无羡一脸茫然，心想：「鬼将军是个古人，难道古人行见面礼都要跪下？那我要不要跪？」想着，他看了看地下。

鬼将军似是看出魏无羡要干嘛，赶忙跳起来，摇摇手不让他动，又简单提了如此行礼是因为魏无羡前世曾对他有大恩，鬼将军甚为感念，有一日无意中听见魏无羡如同当年召唤他一样与其他鬼物对话，心中激动不已，便寻着声音和其他鬼物的踪迹找了过来。鬼将军跟魏无羡说，如果日后相见，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帮忙。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温宁？」他其实不太记得鬼将军跟自己曾经有什么纠葛，他大部分能回忆的事情都跟蓝忘机有关，但他心有鸿鹄之志，虽然舍不得，但确实想过等修为足够，就拜别蓝忘机一阵子，到外面去游历一番，一方面看看这花花世界、一方面也不让自己成天想着蓝忘机──怕他发现自己偷偷摸索鬼道以后，是否会干脆跟自己断绝关系。眼看鬼将军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午餐不吃白不吃，魏无羡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接着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宁道：「我听见公子您……在说话。」

魏无羡惊奇道：「你的意思是，我跟鬼魂说话你能听见？」

温宁：「是啊。只要是你下的指令都行。」

魏无羡心道：「幸好只有指令，否则他岂不是把我编排蓝湛的话都听去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说得鬼将军面露十分僵硬的喜色，像是十分怀念。临走前还送了魏无羡一把通体乌黑的笛子「陈情」，以及一把年代久远的灵剑「随便」，说是物归原主，便离开了。魏无羡一握住随便，便感到熟悉至极的灵压袭来，化为灵流撞入灵脉之中，滟潋的红光与嗡嗡作响的金丹相互辉映；至于陈情，则是发出低鸣声，似是期待着魏无羡再一次按上它的声孔，奏出各种足以大杀四方的凶暴战曲。但魏无羡肚子里的另一颗金丹便不如此乖顺了，先是疯狂震动了一会，灵流乱窜，接着又霸道地压抑住随便剑身上残留的灵气，搞得魏无羡必须自己坐在巷子里运功整整两个时辰，才有力气走回山上去。

魏无羡筋疲力竭地本想蒙头大睡一番，却是又做梦了，而且与过去的梦境都不同──蓝忘机不在身边，而他脚下是血流成河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背后则有狂吼不止的厉鬼凶尸前扑后继，争相着冲上去替他杀人，好痛饮更多的血、生吞更多的肉。魏无羡吹着笛子，手刃仇人之后，他心中膨胀着无限的快意──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他无往不利，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着恐惧，那么他所珍视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受到威胁，似乎能从此高枕无忧。

等他杀尽兴了，杀到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敌人喷溅的血珠，蓝忘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魏无羡又惊又喜，正要冲上去讲话，那人就当面一盆冷水泼下：「魏婴，停止催动尸群。」然而战事火热胶着，而魏无羡又是主力，便下意识地拒绝，蓝忘机闻言，神情更冷，语气变得有些严厉：「……继续下去，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魏无羡也拉长了脸：「我相信我能控制的住。」

蓝忘机：「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

魏无羡：「够了吧，你一个外人也来管我的事？」

蓝忘机僵了一下，怒道：「……魏无羡！」

他们吵了起来，由于意见实在兜不拢，口角便愈发激烈，最后戾气都很重的两人大打出手，打得魔光剑影、不可开交。直到魏无羡掷出一张锐如刀锋的符纸，划破了蓝忘机的脸颊，见了血的那一刻，他才惊得陡然停手，心道：「我在干什么？！」魏无羡几乎不敢相信──这竟然也是「前世」的记忆？

他亲眼目睹自己与蓝忘机分道扬镳，哪怕不曾割席绝交让彼此难堪，大约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毕竟那人嫉恶如仇，断然不会与声名狼藉的自己一路。接着魏无羡意识到：原来修习鬼道、使用鬼道，本身就是恶，也注定会让自己成为恶人吗？不可能的，力量就是纯粹的力量，是否为恶，端看掌握力量的人如何去使用它。既然是他自己选择了用鬼魂的怨气替代了灵气，别人怎么看，都已经与他无关。

然而他才听见自己跟蓝忘机信誓旦旦地说「我能控制」，转眼就见到自己让温宁误杀了一个人。蓝忘机从他的梦中消失了，接下来的梦境全都与温宁有关──是魏无羡亲手把他从尸堆里刨出来、催成凶尸候收为己用。表面上看起来是魏无羡帮助了怨气极大的温宁，让他自己去报仇，回报了温宁曾救他一命的恩情；事实上，魏无羡根本没有想过，当温宁成了一个除非被灭绝、否则无法离开阳间去投胎的凶尸之后，将会造成什么后果──或者说，会有什么凄惨的下场。而温宁误杀的那个人，不仅让魏无羡一无所有，也让世人对他群起攻之，甚至要将温宁挫骨扬灰。

最后一幕，是蓝忘机站在屋脊上冰冷地望着他，不由分说地拔剑朝自己斩来，毫不容情地与他恩断义绝。

魏无羡挣扎着醒过来，把沾满了冷汗的被子踢到一边，然后猛然看见了被褥里的陈情。那把通体乌黑的笛子泛着不祥的诡光，似是在诱惑他、也像在嘲笑他，少年粗喘着气，立即把笛子丢到床底下，来个眼不见为净。然后他赤脚踩到了森凉的地板上，摸到桌边想要找水喝，双手却不知为何抖得不成样子，拎起桌上的茶壶倒水，竟有大半洒到了自己手上和身上。魏无羡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了了，也不敢回头去睡，干脆推开房门跑了出去，爬到小庙外的玉兰树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一声春雷轰然打了下来，然后是淅淅沥沥的水珠从天上急速坠下，滂沱大雨包围了山腰上的古旧小庙。而魏无羡虽然躲在重重树叶之下，也马上就被淋得浑身湿透。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免得雷打到树上时顺便把他劈成焦炭，但魏无羡突然之间，对前世的自己有了一层不一样的认识，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抗拒去做梦了──他现在清楚地明白了为何蓝忘机不准他碰鬼道，因为梦里有可怕的东西在等着自己。魏无羡恨恨心想：「都是那个鬼将军害得我……他干什么说我对他有大恩？为何要来找我？我对他能有什么大恩，不就是让他行尸走肉地杀人，然后害他被挫骨扬灰么──等等，他为什么没有被挫骨扬灰？不，我不想知道。」

他不管温宁跟着「魏无羡」杀了这么多人以后，为什么没被挫骨扬灰，他只想将那把鬼笛挫骨扬灰──蓝忘机说的没错，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所以自始至终都不该去碰那把笛子。而蓝忘机想必目睹过「魏无羡」大开杀戒时的疯狂，因此少年魏无羡第一次与鬼魂沟通，才会被蓝忘机重罚。倘若少年真的继续钻研鬼道，蓝忘机怕不是要亲手结果了他。

他为什么总会莫名地笃定，蓝忘机应该要喜欢自己的呢？其实是自小就互看不顺眼，长大了又反目成仇形同陌路……至于老来一同赴死的记忆，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更多，但也不敢去向蓝忘机求证──万一又是自己控制不住铸下大错呢？为什么这座山上只有蓝忘机一个人？乱葬岗至今还是满山白骨死尸，却为何未曾有过邪祟作乱？

突然，魏无羡毫无预警地跌下了树，没有砸到地上，却是落进了一个稳健的怀抱里。而他也不是不小心摔下来，竟是被一股熟悉的巨大力量「扯」下来。当蓝忘机拥紧他的瞬间，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直直劈在了他刚刚窝着的玉兰树上，整颗树顿时火星四溢地烧了起来，却转瞬间又被大雨浇熄。魏无羡被雷声砸得一阵懵，一时反应不过来，却知道蓝忘机温暖的怀抱很令人留恋，而被大雨打到湿透的身体原来这么冷。

蓝忘机道：「……为何半夜爬树？」

魏无羡还呆呆的：「没啊……就是闲的。」

蓝忘机道：「仔细生病。」接着一手托着魏无羡，一手摸过来给魏无羡探脉，这一摸，摸出了一把混乱的灵流。魏无羡来不及抽手，蓝忘机便沉下脸，当即把人抱回了小庙里，又让魏无羡把湿的衣服都脱了，然后双掌贴着少年光滑白皙的背部给他运功，好好把魏无羡体内的两股灵流梳理一番。

魏无羡受经脉紊乱之扰足足有大半夜，这下好不容易让蓝忘机给他缓过来了，脑袋清醒了些，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我天生就有两颗不同的金丹，两股不一样的灵流，其中一股还跟蓝湛的特别契合，好像本来就是他的灵力一般。这么说来，一个人真的有可能长出两颗不一样的金丹吗？」

魏无羡兀自沉吟，没注意到蓝忘机的神色糟糕无比──与魏无羡做了一辈子道侣，蓝忘机对于他前世用的法宝自然熟悉，一碰魏无羡的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少年已经拿回自己当年的本命法宝，陈情，却不知是从谁手上得来。魏无羡自小到大没有离开夷陵，所以必然是有人来找他，但有谁能收着魏无羡据说早已遗失的法宝超过百年，此时又知道魏无羡已经转世，而且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找到魏无羡身在何处？

符合条件者，不作他人想，唯有认魏无羡为主的凶尸，温宁。

蓝忘机不认为温宁是魏无羡主动召唤到夷陵来的，毕竟前世观音庙一战后，温宁与蓝思追相认，从此有了自己的路、不再跟随魏无羡，魏无羡便几乎不再召唤温宁，而相遇大多是因为夜猎游玩。因此，无论魏无羡是否想起了温宁，他都不会让他来夷陵，而温宁之所以会来，只有一个可能──魏无羡恢复了更多的记忆，因而再一次瞒着自己动用了鬼道、学会了怎么控制鬼魂，而温宁听见了魏无羡对其他鬼魂的指令，自己找了过来。

但蓝忘机本以为，此世魏无羡没有移丹、没有落入有去无回的乱葬岗、更没有逼不得已，并不需要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前世的魏无羡不是没有跟他说过，没有人能在这条路上安然无恙走一辈子，只要条件允许，魏无羡便不会重蹈覆辙。然而此时此刻，蓝忘机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竟然不知道魏无羡已经在此道上走了多远，也不知到魏无羡是否会选择继续走下去， 而鬼道这条路，倘若只有一个人踽踽独行，便是一条路走到黑，即便深渊处有像家的灯火忽明忽灭，也不过镜花水月。更重要的是，魏无羡会发现这乱葬岗上的封山大阵，是他自己亲手所下──他就是让蓝忘机魂魄割裂、不得超生的罪魁祸首。

蓝忘机不可能放任少年这样下去，却也不可能将魏无羡关在山上，拴在自己身边盯着看，不准他离开──他甚至不知道魏无羡能回忆过去到什么程度，又为什么能够想起来。而魏无羡猛然缩了一下肩膀，道：「疼！」蓝忘机才骤然松手……只见少年光裸的背上已经烙下了清晰的鲜红指印。

然而这一松手，他给魏无羡周身护体的灵力顿时散去，雨夜的寒意可不是魏无羡能受得了的，少年立刻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往热源处蹭过去，道：「好冷啊！蓝湛，师尊，我现在动不了灵力，好冷……」

蓝忘机只好又握住了少年的肩膀输灵力，看魏无羡抖得牙关打颤，忍不住谴责：「为何雨夜爬树。」

魏无羡呐呐道：「……睡不着。」

蓝忘机道：「因为温宁？」

闻言，魏无羡蓦然瞪大眼睛，以为东窗事发，吓得从蓝忘机怀中跳了出来，也坐实了蓝忘机的猜测。后者见魏无羡如此失态，抽了抽眉心，显得相当不悦，广袖一卷便又把少年扯进怀里，截断了他逃跑的机会。此时魏无羡才惊觉蓝忘机面无表情的脸上风霜凛冽，嘴唇紧紧抿起，冰冷严厉地望着自己，就像梦里手持长剑朝自己冲来的雪白人影一样。少年有些绝望地想：「……原来他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我。只是他怕我为恶，才勉强自己把我带在身边养着……不让我出去害人。」

只见白衣男人手心朝上、手指微拢，被魏无羡扔在床底的陈情便「咻」地一声从窗外飞进来，落入蓝忘机手中。而破空之声未歇，下一刻又是一道红光从庙口冲了进来，撞在蓝忘机另一只手中，正是随便！魏无羡心中暗暗叫苦，他本以为把剑埋在山下就没事了，谁知道蓝忘机一招就把他的法宝全缴走，而再看他铁青的脸色，俊美的脸上一阵森寒之意，更是不悦极了，连手指都微微发颤。魏无羡从没见过蓝忘机如此失态，吓的连话都说不出口，满心寻思该怎么赔罪，又或是该怎么逃走，但见蓝忘机看着陈情的眼神晦涩，少年便再也忍不住，劈手就要去抢笛子。

蓝忘机脸色一寒，扔开剑攫住了少年的手腕，把怀里人猛然翻了过去，按在自己腿上，又扯下了他身上唯一的蔽体衣物。魏无羡只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庞大力量把自己整个人提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屁股便是一凉，两团肉便暴露在夜晚冰凉的空气之中。他不自禁抖了一下，而那白花花的浑圆臀部就在蓝忘机视野中羞怯地一颤一颤起来。无奈蓝忘机毫不心软，扬起手里的笛子便狠狠抽了下去！魏无羡随即惨叫一声，那白嫩的臀丘上赫然浮现了一条鲜红的印子！

蓝忘机一顿，好似不忍地猛然闭上眼，扔掉了笛子，但须臾后又气不过一般地一掌往少年那浑圆的屁股击下，打得魏无羡声音都没了，激动得眼眶里蓄满了泪──他不是没看过镇上的大人教训孩子时会脱裤子打屁股，但无论如何想不到蓝忘机有一天也会这样打他，打的还不是顽童，而是十七岁的他！魏无羡吃痛，心中难言地生起一股耻意，上一次蓝忘机这样打他还是在前世的记忆之中、在梦境里，当时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年郎被调侃得恼羞成怒，一手蛮横地掐着他的腰，把粗壮的阳物用力捣进他穴里，空着的那只则是伸手就往他雪白的屁股上来了一声清脆的巴掌，由于少年蓝湛只是警告意味居多，打得魏无羡不怎么痛，却是过电一般酥酥麻麻，后穴也跟着痉挛吸绞、把那人吞吃得更深，而蓝湛当时发了狠，「啪啪啪」地往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也打得魏无羡无法控制地紧缩后穴，让那微弯的蕈头顶在销魂的一点上使劲碾弄，逼得他狼狈地泪流满面，却又爽得那小肉洞潮乎乎地淌得两人下身全是水，将蓝湛那根可怕的东西缠裹得更厉害了。

魏无羡被男人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心灰意冷了：原来是他喜欢错了人，他不该喜欢蓝忘机的，他该喜欢的是蓝湛──那个白衣少年──因为那男人已经不再喜欢他了，而让魏无羡鬼迷心窍的那份喜欢太短，也只有蓝湛才会给他。但魏无羡又想：「……但不管是谁，不论他喜不喜欢，一旦我没了他，怎么办啊？」要收回喜欢谈何容易？他根本忍不住啊。

蓝忘机与蓝湛不同，打他并不带一分情欲，而魏无羡也知道自己不必妄想什么，但那历历在目的回忆此刻成了梦靥，他一想到自己对于被打屁股唯一一次的印象是那样春色无边，身体又在蓝忘机两腿上被打得晃动不已，下身的前端在十几下的巴掌中不断被撞击、压迫，魏无羡憋了半晌，身前的酥软刺激渐渐强烈起来，再也按捺不住，哀声叫道：「饶命！师尊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打了！」

蓝忘机闻言，似是冷静般停了手，等魏无羡说话，魏无羡忏悔道：「我、我不该没跟您说就见温宁，还拿了人家东西，我明知道他是鬼将军……」

但蓝忘机要听的不是这个，因此魏无羡话还没说完，他便又扬起手，一掌击下，把那早已红通通的柔软臀瓣又打出清晰的五指印──「啪」地一声响之后，那股透过肌肤钻入骨髓的酥麻令魏无羡的下体无可遮掩地膨胀起来，而蓝忘机也愣住了，总是冷淡平静的一双眸子此时诧异地瞠大。在男人面前失仪至此，少年几乎要崩溃了，随着那股痛意发出一声哽咽般的长吟，狼狈地滚下了蓝忘机的膝头，四肢并用地爬起来，慌不择路地就要逃跑。

蓝忘机一愣，好似现在才发现是他亲手把少年扒得浑身赤裸，还让对方这副模样被自己按在腿上揍了好一阵，当然不能让魏无羡就这样跑出去了，因此眼明手快地一振袍袖，庙门便登时阖上，魏无羡随即闪避，不免在门上微微撞了一下，又滚到地上，翻身起来便蜷缩在门边──毕竟小庙只有一亩三分地，也没大到能让魏无羡躲藏。于是少年抱着双膝，像是想把自己团成一团不能再小的兔子一般，心中又羞又惧又气，身子抖如筛糠，可怜得要命──他本不敢让蓝忘机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却是要藏也来不及，深怕两人会跟前世的记忆中一样，划清界线后什么也做不成──做不成朋友，做不成师徒，就此陌路。

蓝忘机看他环抱着自己光裸的身体瑟瑟发抖，赶紧解了衣袍罩在了魏无羡身上，墙上倒映的修长的影子也把魏无羡整个人遮在了里面，眸光激荡时划过了一抹不忍和懊悔，半晌克制不住了，一把将少年揽到怀中抱牢了，又开始给他输灵力，方才的狠心和严厉顿时烟消云散。魏无羡乖乖地没有反抗，茫然地心想：「……他怎么还能对我那么好？」

蓝忘机慢慢地拍着他的背脊，仿佛在问他疼不疼，见少年都没反应，才轻轻出声：「魏婴。」

而魏无羡慢慢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沙哑地道：「师尊……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想起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发誓。」而对你，也一样。

蓝忘机一震，广袖里的手指战栗般蜷缩──是他错了。

但听魏无羡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接着抱住了头，咽了口唾沫，小小地、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道：「我只是以为，我们以前那样好……才忍不住。以后不会了……真的。」

但他说不出话来了，落在唇上的烫热温度让魏无羡瞪大了眼睛。

蓝忘机吻住了他，生怕碰碎一般如履薄冰地、轻柔至极地含吮怀里人的唇瓣，却又霸道得不容拒绝──魏无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掠夺得人事不知、七荤八素，而他也不知道，此时蓝忘机的分魂只有二十来岁，虽然对他异常严厉，却也压抑着无法宣诸于口的感情。一朝决堤，便来势汹汹地将两人淹没，双双丢了理智失了魂，只会紧紧拥抱着沉沦。

少年被那蒸笼一般的热度煨得脑袋发昏，甚至在浑浑噩噩的唇齿缠绵之中尝到了一股柔肠百转的不舍，果然就不抖了，像是很快地得到了他渴求的安抚──此时魏无羡不会去问对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再喜欢了却还要来招惹他。少年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蓝忘机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这个人，就足以让魏无羡发疯。

他急切地攀上了蓝忘机的脖子，深怕男人会离开一般，主动仰起头来索吻，腿间的热度也依旧直挺挺地充血着，随着他在蓝忘机怀里拱来拱去的动作不时戳上对方的小腹；才被打过的屁股肌肤蹭在对方的衣料上摩擦，火辣辣地疼着。但少年不想停下来，就算被吻得窒息也不想停──终于蓝忘机的隐忍自制在魏无羡贪得无餍的索取下溃不成军，仿佛至此才愿意让人窥看他深埋在心底的一点柔情。接着男人把他抄起膝弯抱了起来转了个身，将少年背对着自己拢在怀中，魏无羡细白的两条长腿分别跨在蓝忘机的膝外侧，让脆弱的器官落入背后之人的一双大手之中。

魏无羡兴奋得近乎恐惧，少年细碎的喘息很快地充盈室内，身下那好看的粉嫩性器在男人细致的照顾爱抚之下时不时跳动，顶端滑落的液体弄湿了男人的指尖，握住那处撸动之时都发出滑溜的叽咕声。少年自我纾解的经验不足，其实大多是做了梦便射了，不需要自己动手，故而也不知道原来光是前面的伺候就能获得莫大的欢愉，他靠在那人怀里享受着，心中却也有丝丝的害怕，毕竟这是对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触碰自己的身体，而作为一个男人，魏无羡也很难不在意自己的表现。

但随着蓝忘机手里的动作加快，少年几乎失去了意识，只剩嘴里还会发出绵长的呻吟，手下也胡乱抓着男人的袖子，直到他修长的身体猛然一绷，痛快地叫出了声，两人面前的青砖地板上溅上了一滩腥膻的奶白色液体，蓝忘机则在刹那间扣住他的下巴，用热烈的吻将少年低哑的呻吟给凶狠地吃进了肚子。两人的吻由浅入深，历经疯狂和缠绵悱恻，最后成了依依不舍，直到蓝忘机轻轻地咬了少年的嘴唇，纠缠始分。

魏无羡愣愣地望着男人水光灩潋的粉色薄唇，又看到两人之间勾连了一缕透明的水丝，浑身懒洋洋的舒适感让他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忍不住低喃：「你亲亲我……」

蓝忘机闭了闭眼，哪怕眸中满是失控后的懊悔，但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只因是拗不过魏无羡，于是低下头，蜻蜓点水地在少年红肿的唇瓣上啄了一下，一触即分。而少年虽然来不及回应，也知道自己留不住一般地笑起来，竟像情窦初开似地道：「蓝湛，你真是个好人。难怪我对你……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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