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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 春歸正是花盛時1-4,1

[db:作者] 2025-07-16 19:09 5hhhhh 6630 ℃

一、

江南春暖,草長鶯飛,孫哲平從杭州一路行至蘇州吳縣城,正值响午,向人打聽了城裡最大的酒樓,徑直去那兒要了間客房,再下到二樓點些酒食。

菜普通,有些偏甜,酒倒是不錯,夠勁兒。

孫哲平端著酒碗,望向外邊澄澈的藍天,忍不住喟嘆這麼好的日子,他本應悠悠哉哉,坐臥野地,好酒配美景,要不是那天給小丫頭找著了……

「孫大哥。」

「……」

「孫少俠。」

少女得不到回應,索性一路往上喊。

「……孫大俠、孫英雄、孫爹爹、孫爺爺、孫祖宗、」

「行了。」沉聲叫停,孫哲平枕著單臂躺在草地上,略略側頭,從蓋著臉的斗笠下挪出單眼,瞟了瞟又轉回斗笠下,「我看我該去趟幽州了。」

「為什麼?」少女奇道。

「我看到這麼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子,居然不覺得神清氣爽,反而頭疼得很,妳說我是不是病了?」名滿天下的醫神就在幽州。

少女也不生氣,咯咯笑起來,「不是幽州,是蘇州。」

「妳那修哥哥又在打啥主意?」

「修哥哥說啊,怕要出大事兒了,」蘇沐橙搖頭晃腦,不管孫哲平根本看不到,「想託你去蘇州查件事。」

孫哲平嗤笑,「他要我去我就去嗎?」

「欸孫大哥別誤會,您當然不受我們教主管束。」素手一翻,遞出信函,「他只囑咐我親手把這封信交給您,其他就全憑您的意思了。」

結果他還是來了。

孫哲平喝得很慢,倚欄側首,半垂著眼俯視下邊熙攘的人群,見一隊人馬往酒樓行來,衣著光鮮,不分男女,竟人人一身奼紫嫣紅,衣飾繁複,滿頭玉釵金冠不夠,還各綴著朵小花,饒是孫哲平素來沉著,眼角也抽了抽。

就在這行人步入酒樓時,孫哲平聽隔桌低聲笑道「百花宮的人還是這般一目了然」,轉頭見那白衣人獨坐一桌,普通公子打扮,略一沉吟,便開口搭上了話,「聽兄臺所言,是知道這些人來歷?」

那公子側首看來,神情三分醉,嘴角勾著笑,眼睛從孫哲平臉上很快帶到他身邊凳上的長刀,有些玩味。

「你不知道嗎?」他眼神仍擺在刀上,像在說江湖上誰不知道哪。

「在下剛出來行走,還望兄臺指點一二。」

「是嗎……」白衣公子仰首乾了手中的酒,正欲開口,後邊一陣嘈雜,香風襲來,百花宮的人也上了二樓。這公子頓了頓,向孫哲平招手,示意他坐過來,才低聲繼續說,「百花宮位在大理,是沒有四派一門出名,擅長的東西也比較……跟那些大門派不是一路的。」

「是什麼?」孫哲平回身去拿酒壺,順道多看了那些人幾眼。

「暗器跟毒藥。」

孫哲平沒說話,皺了皺眉頭。

白衣公子也不以為意,習武之人大多不喜所謂旁門左道,十有八九都是這種反應,自顧自說了下去,「但你不覺得奇怪嗎?暗器與毒藥都是趁人不備的東西、」

「他們卻如此招搖,甚至如兄臺所說,一目了然。」孫哲平一點就通。

公子笑笑,「這自是有緣由的。百花宮的創始人是由醫入武,他發明暗器、研製奇毒,原意只想讓宮中弟子自保,而非傷人。所以百花宮人人花枝招展,是宮規。」

「……」

「真的,我有個百花宮的朋友,他可彆扭死了,」孫哲平表情看得公子一樂,拿扇柄敲著桌子強調童叟無欺,「又不能不照著打扮,就恨自己投錯胎……但外人一看就知道少招惹他們。」

「可這不也讓外人一看就知道要提防嗎?不管是暗器還是毒,一旦對手心裡有數,可要吃虧的。」

「就算提防也防不勝防,人家就有這本事兒。」

「這麼厲害?」

公子煞有介事地把臉逼近孫哲平點點頭,「……據說是能讓人死得不明不白。而且為了確保宮內心法絕不外傳,百花宮的宮規格外森嚴。」

「此話怎說?」

「數十年前,百花宮有一棄徒與外人透漏了秘訣,百花宮花了整整七年,滴水不漏地查,把所有知曉的外人全殺光了。從此無論宮內宮外,人人都知道,百花宮的秘密,不該說的別說,不該聽的也最好別聽。」

孫哲平嘿地冷笑一聲,「他們怎麼確定知道的全殺了?」

「是沒錯,」公子攤手,「但這數十年,祕訣沒一絲流傳出來,是鐵打的事實。」

「……好吧,有理。」

「對了,你知道嗎?他們戴的花,是有輩分職位之分的。」自己的酒喝完了,白衣公子開始倒起孫哲平的酒。

「是嗎?那你看得出那桌人誰身分最高了?」

「自然是戴著玉磬白茶那位了。百花宮以茶花為尊,不過宮主歷來是配紅百葉……那位大約便是代掌主位的大弟子鄒遠吧。」

「代掌?原來的宮主怎麼了?」死了還是病了?

「破門改投了。」

孫哲平瞪眼皺眉,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個樣兒。」公子手裡扇骨朝他直點,樂得,「聽到的人每個都是這樣兒。」

「兄臺你、」

「沒誆你,堂堂百花宮主張佳樂,千手觀音百花綻,就是改投了霸圖門。」

「原因為何?」

「秘密。」全武林的人都想知道。

「啥時的事兒?」

「不足月餘吧。」

觀音?「……是個女人?」

「男人。」

「觀音?不是如來?」孫哲平再怎麼不講究用字遣詞,也覺得不對勁。

「就是觀音。百花宮主的稱號能錯嘛。」

「為何是觀音?」

「我怎麼知道!」白衣公子隱約有些不高興了。

孫哲平一愣,隨即轉開了話題,「……不是說宮規森嚴嗎?百花宮能放過張、……」這行人怕不就是出來誅殺舊主的。

「張、佳、樂。」扇骨一字一點桌面,白衣公子瞇起眼看向遠處花團錦簇那桌,側身相對的鄒遠轉了轉無名指上的玉指環,「張佳樂不會洩密,但他們大概還是不會放過他。」

「不會洩密嗎?那霸圖門留他何用?」

「不會。張佳樂是個驕傲的人,既然離開了就絕不會再用師門的功夫。」那雙在日光下略淺的眼盯著鄒遠的手,白衣公子擱下了酒碗。

孫哲平挑眉,「你怎能如此肯定?」

「因為、」

他笑笑,手一甩,展開了銀骨黑扇。

「我就是張佳樂。」

話聲飄落的同時,鄒遠與身旁兩人身形暴起,直撲而來,雙手動作之快,只見得殘影飛揚。

張佳樂立即厲聲喝道,「伏下!」

黑扇剛起,卻不想陰影當頭罩下,兩道刀光閃過,百花宮三人俱被震飛開去,但已灑出的數朵微塵細粉,盡數落在了孫哲平背上。

張佳樂仰頭,怔愣地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孫哲平,雙眸大睜,都忘了眨眼。孫哲平垂首回望,在逐漸彌漫上來的睏倦中,朦朦朧朧地想,他眼睛真好看,像兩塊上好的琥珀……

「……你是個好人,」張佳樂眼裡流轉起微光與笑意,妃色的唇角上揚,低聲但清晰地、

「但我不是。」

數十根細針霎時扎進孫哲平周身大穴。

孫哲平連訝異也不及,頹然倒地,張佳樂收攏摺扇,往前跨過他身體,淡淡朝百花宮眾人吩咐,「帶上車。」然後在孫哲平闔上雙眼前,像突然想到什麼,回眸澄清了一句,「這暗器是我自己獨創的。」

而孫哲平想,他知道為何是觀音了。

二、

孫哲平醒來時,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

軟榻、染滿花香的錦繡薄被、輕紗羅帳、帳外的紅木桌筆墨紙硯俱備、桌前繡棚上有半朵芍藥……

「孫大俠睡得可好?」張佳樂人未到聲先至,右手搧著泥金扇,施施然踏進房,小半漆黑的長髮用白玉冠束在腦後,笑容盛開在那張白勝春雪的俊臉上,光彩奪目。

「……我差點要以為把牢房做成閨房也是百花宮的宮規了。」孫哲平盯著他片刻,左右動動頸項,坐起身來。

「牢房?百花宮?」不經意地複誦,張佳樂找了張凳子坐下,還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非但沒把我關起來,也不下藥,連穴道都沒封一個啊。」

張佳樂笑得雙眼瞇成兩彎新月,「我自然有一百種方法能放倒您。」

「……」

「好吧,是沒有一百種。」見孫哲平面色不善,張佳樂收了點笑,擺上些許無辜,給他遞茶,「大概二十種吧。我一向童叟無欺。」

「嘿。」孫哲平冷笑不語。

「真的,沒騙過您。」張佳樂臉上的委屈逼真,幾乎像個孩子,貓似的眸子雖在光下顯得淺,此時在屋內卻如一汪黑潭,圓亮稚氣,深處透著絲人上人的冷澈,令孫哲平移不開眼,「倒是大名鼎鼎的血刀明王說自己剛出江湖……呵呵……」

「你在百花宮有個朋友?」十多年前百花宮那場大亂後,張佳樂同輩的弟子應該只餘他一人。

「嗯、我有過。」像想起朋友,張佳樂眼裡有了溫度,隨即凝結,聲音空茫,「但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不像在說假話。

「……你還說不知道張佳樂為何要改投霸圖門。」

「您想仔細些,」張佳樂笑起,「我說的是『秘密』。」

孫哲平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是因為百花宮僅剩的吳長老死在鎖秋煙下嗎?」

張佳樂笑容不減,「……孫大俠不愧神探之名,消息好靈通。」

鎖秋煙,無臭無味,形體未明,不知其來何蹤,是張佳樂不傳的猛毒。武林眾人只知中者全身癱軟,頃刻窒息而死。

「不是我。」張佳樂眼神不閃不避。

「他的確是死於鎖秋煙?」

「是。」

本人如此肯定,是錯不了了。孫哲平攏起眉心,思索中沉聲繼續問,「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手裡有此毒?」

「……」張佳樂垂下眼,緩緩搖頭。

「你這樣……也難為百花宮的人還信你。」孫哲平微嘲,勾起一邊唇角。

「孫大俠信嗎?」

孫哲平瞧著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眼,黑白分明,乾淨得可比晴空萬里,心底喟嘆。

「您信也罷,不信也罷,」張佳樂眼一眨,上挑的眼尾狡詰,「都要暫時委屈您待在霸圖門陪陪我了。」

「這裡是霸圖門?」

「我是霸圖南支分堂的堂主,這兒不是霸圖的分堂會是哪兒?」張佳樂站起身,一聲清哨,外頭一個少年快步進來,立定圓桌前,躬身行禮,雙手高捧一把厚實長刀,通體隱泛紅光。張佳樂勾手示意他將刀擺到桌上,朝孫哲平說,「這是柳晏,您若有事找不著我,找他也一樣的。還有您的刀,在此奉還。」

又轉頭向柳晏吩咐,「孫大俠一定餓了,你去張羅些酒菜,切不可怠慢。」

少年應聲退下,孫哲平突然出手扣住張佳樂手腕,張佳樂像毫無防備,給抓得正著,剛回過頭,孫哲平突覺手掌劇痛鑽心,皺眉撤手,張佳樂輕嘆,隨即捧住他的手,在通紅的手掌上勻勻灑落一層梔黃粉末,登時解了孫哲平的疼痛。

「微草派的老掌門前幾日也被殺了,薄如紙片的利刃穿心斃命。天下皆知,無影千蟬翼也是我的暗器,這真頭疼了。」張佳樂邊說邊給他上完藥,抓起長袖內襯擦了擦孫哲平唇角茶汁,見他怔愣,又抹去他額邊薄汗,在他耳畔接著低聲道,「所以我可受不了葉大教主再來插一腳。」

在孫哲平複雜的目光中,張佳樂退開,淺笑,一揖而去。

孫哲平對張佳樂把他跟葉修扯在一起感到十分鬱悶。

又無從辯駁起。

但平心而論,這些日子是過得挺舒心的。

張佳樂好酒好肉地養著他,除了跟他要了個"不會不告而別也不會與葉修聯絡"的承諾之外,全放任他自由行動,而孫哲平第一次掛著刀出去逛,直至日落時分才踏著紅霞艷色回來,還給張佳樂帶了包西川乳糖,正在看帳本的張佳樂捧著那幾塊糖,哭笑不得,「孫大俠當我三歲娃兒嗎?」

「只得我一句話便不攔不管,不就是三歲娃兒嗎。」

張佳樂揀了塊小的放進嘴裡,砸了砸,點點頭,又揀了塊大的,伸長手遞到孫哲平頸前,「你一諾千金。」

孫哲平盯著他的笑臉,低頭吃了,沒一會兒皺皺眉。

好甜。

張佳樂離開了幾天,孫哲平發現,柳晏這小孩兒有點好玩。

平常做事有八分像霸圖門的二把手,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但三兩下就能看透他剖開來是隻實心眼的小白狗。

「孫大俠!您別鬧了!」

「我沒鬧啊。」三丈高處,孫哲平躺在老樹枝幹間,「你說說,張堂主臨走前怎麼交代你的?」

「……孫大俠的吩咐就是堂主的吩咐…………」

「那還不快點。」

柳晏苦著臉將酒盞斟上,「那我……」

「再滿些。」

「欸……?」苦上加苦,柳晏還是只能照做,「那我扔了……」

「來。」

柳晏瞄準了孫哲平的手,將酒盞擲出,卻差了幾吋,匡噹一聲砸了個碎。

「再高點兒。」孫哲平仍半闔著眼,勾勾手腕示意繼續。

都不知道砸了幾個了!柳晏欲哭無淚,一橫心去把全分堂的酒罈與酒盞抱來,卯足了勁扔,最後終於扔進孫哲平手中,卻沒想、

「灑了。」孫哲平一口飲盡,又將酒盞擲回少年手裡,「再來。」

柳晏瞠目結舌,氣得手抖,「您、您、您到底在幹什麼?!」

一隻溫暖的手撫上他頭頂。

「他在教你功夫呀。」

「堂主!」柳晏見到張佳樂微笑的臉,差點沒喜極而泣,「救我!」

張佳樂輕笑,「行了,你下去休息吧。」

「回來啦。」孫哲平居高臨下,側首瞄來。

「嗯,」張佳樂仰頭,琥珀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來你過得挺愜意啊。」

「是挺好的,吃飽穿暖,」孫哲平目不轉睛看著他,揚眉,「妙善公主又賞心悅目。」

張佳樂聞言,笑靨不改,周身卻無聲無息揚起幾陣清風,孫哲平反身躍下,咚咚細聲連響,細如髮的銀針一蓬蓬釘入他原本躺臥的樹幹,他在半空中又猛然扭轉身形,足尖點上落葉,硬生生往後飄開數丈,躲過了炸開的鐵蓮子,丹田真氣不墜,居然還能開口調笑、

「好端端地怎麼生氣了?但你生起氣來倒更好看了,活色生香。」

孫哲平將將要落地的一刻,張佳樂終於收了笑,飛身追上,他身法迅而不急,衣袖翻飛間如一抹雲霧,轉瞬已至孫哲平眼前,要提氣再退是來不及了,只得抽刀擋下撲面而來的金針。張佳樂似是氣極,纏著孫哲平,暗器一波連一波,竟不帶重複,毫無空隙,當真是百花怒放;孫哲平一把玄鐵長刀,大巧不工,也是舞得嚴實,滴水不漏,絲毫未落下風。

這黑白兩影鬥得看不清,只聽叮叮錚錚金鐵相擊聲不絕,孫哲平守勢始現狼狽,倒不怕死,繼續誇張佳樂貌美無雙。

張佳樂怒不可遏,一陣紅霧倏地漫開,滲過刀風的縫隙,剛觸及指尖,孫哲平便悶哼跪地,勉強用長刀撐住身體,紅霧持續攏上,血絲開始浮上他皮膚,交錯蜿蜒,顏色越來越深,著實駭人。見孫哲平微顫著倒地,張佳樂一驚,才回神似地連忙跪下抱起他上身,從朱漆盒子裡舀起一指甲粉末,擺到他鼻下急道,「快吸進去!」

孫哲平依言照做之後,閉著眼緩了好一會兒才停止顫抖,睜開眼,見張佳樂抿著嘴,眼裡著急,氣憤未消,又掩不住有些後悔,正是他最愛看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

張佳樂急了,「還笑!笑什麼!笑你差點丟了性命嗎?!」

「拜您所賜啊……」

「我、誰、誰讓你……」張佳樂氣結,他也不是沒察覺,孫哲平時不時拿他江湖綽號取笑,是故意逼他下重手,但他就是想不通為什麼,也克制不住使毒的手。

「對,是我自找的,」現在孫哲平已經有力氣翹起腳晃晃了,「張堂主還次次饒我性命,可見實是好人。」

張佳樂將懷裡的人往地上一扔,起身撢撢衣袍,長出一口氣,微笑道,「下次世上便再無血刀明王孫大俠。」

「牡丹花下……」

一顆花種準確地打中孫哲平的啞穴。

「嗯、這樣好。」張佳樂歪頭與孫哲平正對,笑瞇瞇地。

孫哲平與他大眼瞪小眼,沒片刻開始比手畫腳,嘴巴一張一闔,依稀在說你回來沒給我帶好吃好喝的嘛。

張佳樂又歪歪頭,「什麼?」

好吃的。吃──的────

「嗯?我看不懂?」

孫哲平不掙扎了,用眼神控訴著。

張佳樂開心了,呵呵笑起來、

然後往孫哲平口裡塞了顆蜜煎雕花。

當日午夜,張佳樂匆匆來到孫哲平房裡,散著髮,神色陰晴不定。

「你離開吧。之後看是要幫葉修來定我的罪還是什麼都隨你了。」

「怎麼了?」

「我也要離開了。」

「發生什麼事了?」

張佳樂臉色凝重,甚至有絲懼意,遲疑了下才開口,「今天跟我一起回來的劉老堂主被殺了,他是韓文清和張新杰的師叔。」

「……又是?」孫哲平雖在問話,卻早知道答案。

「又是、我的毒藥。」

「他們懷疑你了?」

張佳樂搖搖頭,「新杰也來了,我們剛談過,他雖信我,但不認為我繼續留在這兒見招拆招是上策。」

「你打算怎麼查?」

「……」

孫哲平冷笑,「你若有頭緒,早去揭穿那人了。」

張佳樂別開頭,長髮遮去他半張面容,只見淡粉的唇抿著。

「我也相信你。」

「……」

「我幫你。」

「你……」

「幫觀音菩薩總比幫魔教教主聽起來要正派多了。」

張佳樂心中剛升起的惺惺相惜之情瞬間被怒火燒成灰燼。

「孫!哲!平!!」

但看著孫哲平一本正經說胡話的臉、

他突然覺得無比安心。

三、

孫哲平既說了要幫,便顧不得夜深歇息,讓張佳樂領著與張新杰碰面,一併到了劉老堂主房裡查看。

四處整整齊齊,沒有打鬥痕跡,劉老堂主的遺體被擺在榻上,孫哲平走近,低頭瞧見榻邊抓亂了的帳角,問道,「發現時的狀況跟現在有何不同?」

張佳樂邊環顧邊回答,「劉老堂主本是歪在榻上,半個身子面朝下垂在榻沿,左手伸長搭在地上,像是想叫人。其他……沒什麼不同了。」

「還有右面那扇窗是開著的。」張新杰補充道。

「他中的毒是張佳樂你獨門的?」

「不……七絕散只要是百花宮的弟子都能用。」

「啊、前陣子你在我身上用過的那個。」孫哲平抬起下顎點點頭,「一下子五感盡失。」

渾然不覺張新杰投來的異樣目光和張佳樂狠狠刮來的眼刀,孫哲平彎身翻看劉老堂主衣袖內襟,繼續說,「看來那人手裡只有鎖秋煙和無影千蟬翼,但……也就夠了。」

「不錯,」張新杰在圓桌邊坐下,半闔的眼落在遙遠的不明處,「先前兩起案子已經讓眾人認定兇手只能是張佳樂,之後不管再殺多少人,只要看起來是同個人下的手,都會全推到他身上。」

張佳樂動了動唇,終究只是皺皺眉,什麼也沒說,面色有些蒼白。

孫哲平回頭望向他,一道漣漪暗暗在眼底蕩開,「張佳樂,你當真想不到任何可能有你那兩樣東西的人?或有沒有哪時候可能外流到別人手上?」

聽到半途,張新杰耳朵一動,眼珠稍轉,仍看著遠方。他天生視力甚弱,五尺開外已辨不清旁人面目,但耳力極靈,聽聲辨位,能穩穩接住張佳樂用天女散花手法打來的三十二枝金針,一套七十二路穿雲裂石手,認穴奇準變化刁鑽,更是威震武林,無人敢小覷。

「你不是相信我嗎?」張佳樂癟起嘴,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得我見猶憐。

「我相信你的為人,但不相信你的記性。」

「孫哲平!」

「欸、我在。」孫哲平回得自然,低沉的嗓音穿透兩人之間觸手可及的距離,染紅了張佳樂的雙頰。

張新杰耳朵又一動,若有所思地闔上眼,似笑非笑。

旁邊張佳樂忍不住給了孫哲平肩頭一拳,沒用半分內力,孫哲平也就沒躲,沒想力道還不小,給搥得差點跌上榻,只聽嚓地一聲,什麼東西被他手掌壓碎了,低頭細看,原來劉老堂主腰間掛的玉珮是中空的。

「……裡面有紙。」張佳樂說著,上前拾起紙片。

張新杰立刻問道,「寫些什麼?」

「戊卯初雪,百花之巔……血債血償。」張佳樂越唸越輕,一股寒意由胸口漫向腦後,感覺髮根一支支抽立起,整片發麻。

「戊卯……」張新杰多聰明的人,立刻就想到了。

「十二年前的百花屠宮。」盯著張佳樂鐵青的臉,孫哲平沉聲說出其他兩人不願出口的話,停了一下,又道,「這只怕也是要構陷你的偽裝。」

十二年前,百花宮遭人血洗,自宮主及其夫人以下,滿門幾近全滅。因宮規森嚴神秘,百花宮收徒本就貴精不貴多,經此一難,前宮主同輩中獨存吳長老一人,且重傷癒後形同半個廢人,唯一的首代弟子張佳樂年僅十五,甚至還沒能收徒。

當時,全武林都等著看這只有數名師侄的小宮主,撐不撐得起百花宮上百年的道統。出乎大多數人意料之外,張佳樂是個堪比開宮宗主的天才,而從瀕死重生的百花宮,與以往奇詭中透著平和中正的路數不甚相同,更加出世爛漫,又藏著令人忌諱的凶險。

彷彿想起了過去,張佳樂神情陰鬱,冷笑道,「我倒也想血債血償,奈何不知要找誰償。」

張新杰與孫哲平兩人也不忍多說什麼,暗暗嘆了口氣。

「……但、若是構陷,為何要藏得如此隱密?」張新杰沉吟,「適才我們無人看出這玉珮裡面有東西。」

「您認為這不是假的?」孫哲平問他,也問自己。

「難說。我只是覺得也有這個可能。」

孫哲平點點頭,「的確……若這一連串命案真與十二年前的事情相關、」

「我就得回百花宮查出當年的真相。」張佳樂寒著臉接口。

「行、我跟你……」

張新杰突然抬手打斷孫哲平,用嘴型說道,「外面有人!」

三人迅速交換幾個眼神,張佳樂輕功卓絕,輕飄飄閃至窗前,抬手就是八十一根銀針穿窗而出,聽得外頭一聲悶哼,張新杰飛身過去,見那人舉劍遞出半招,咦了聲,「藍溪派?」手下毫不猶豫,連點數個大穴,制住那人。

孫哲平跟張佳樂也都看到了,出到院內,尚未得開口盤問,孫哲平見那人瞪向張佳樂的眼神不對,忙道,「不好!他要……」

話聲未落,那人一陣抽搐,便不動了。

張新杰皺眉,暗暗訝異此人做事如此狠絕,又想他最後瞪向張佳樂的神色……

「莫不是來殺你的?」

張佳樂悶悶應了聲,蹲下查看那人屍體,「兇手要留著我頂罪……如此看來,還有該血債血償的人在藍溪派啊,倒是嚇得先出手了。」

「不會又是你們百花的毒?」孫哲平在他旁邊探頭。

「就是普通的砒霜,」張佳樂撇撇嘴,「百花宮裡才沒人用這種粗糙的東西。」

低笑,孫哲平湊在他耳邊揶揄,「敢用你就罰他抄二十遍百花毒經是嗎。」

張佳樂沒回話,表情古怪地看了看他。

「此去大理,稍微繞一下便能途經廣州。」孫哲平順勢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抬頭望向南面夜空,軒轅十四正中高掛,青白光芒冷冷清清,「你去藍溪派撒餌,願者上鉤,指不定還能問出十二年前的經緯。」

張佳樂嗤地一聲笑,「什麼撒餌,我就是那粒餌吧。」

「那我去撒你。」

「你閉嘴啦。」

不管是魚是餌,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翌日辰時,張佳樂帶著柳晏,與孫哲平一同自霸圖門南支分堂出發。

出了大門,他一躍上馬,勒著韁繩回望堂府,遲遲不動。

孫哲平喚他,「張佳樂?」

「沒什麼,」風過,張佳樂衣袂飄飄,黑色長髮飛揚,輕聲說,「我只是有些感慨。」

在他處境困難時,霸圖打開了門,迎他進去,給他一個安身之所,這段時間雖不長,卻意外地自然愉快,彷彿他本就是霸圖門中人,如今一去,成或不成,只怕都不會回來了……想來恍若隔世,說不清胸中感受。

再轉過頭,已是雙目炯然,殺伐決斷的百花宮主張佳樂。

他微笑。

「我們走吧。」

行了幾日後,他們沒能在入夜前趕到打尖的宿頭,只得在荒郊的破廟將就一晚。柳晏勤快乖巧,三兩下打掃出一塊乾淨地方,又說現在晚上還是涼,他去撿些柴火,回來再給堂主鋪乾草歇息。

看柳晏跑出去,孫哲平笑說,「他把你當兒子照……」

「孫大俠!我忘了說!」柳晏又跑回來,從門口探頭進來喊,「乾糧跟水還在馬背上,請您跟堂主先吃!」

少年喊完又跑了,留兩個大人面面相覷。

孫哲平首先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你到底是帶隨從呢還是帶老母親呢?」

「你別笑他!小晏只是實心眼兒。」張佳樂忍著笑白他。

「誰笑他了?我是笑你。」

「……」

張佳樂不理他,自己拿了乾糧跟水,坐下就吃。

「沒我的啊?」孫哲平跟著他坐下。

「……」張佳樂嘴裡嚼著餅,斜眼瞄瞄孫哲平,默默分了一份放到他面前。

孫哲平吃了幾口,又隨便說些話逗張佳樂,但張佳樂就不理他,好像聾了似地,孫哲平試了幾次不成,自討沒趣,也沉默下來,安分做自己的事。

遠遠有腳步與說話聲響起,逐漸靠近,沒過多久,四個人踏入廟來,當先一人不過十五六歲,腰間一柄長劍,由劍鞘來看,比一般劍身窄狹許多。孫哲平抬眼,目光落在他們衣帶尾端繡的六角輪徽紋……

是四大派之一的輪迴派。雖然崛起不久,但當今掌門周澤楷手裡一對子母雙劍出神入化,號稱天下武功第一,而且相貌俊美無儔,風采絕世,武林戲稱"一見周郎誤終身"。

這邊還算是他們的勢力範圍,碰上也不奇怪。孫哲平心下琢磨,輪迴派十二年前還是個沒沒無聞的小派,跟百花宮的慘事有關係的機會不大,此次連環命案也未牽扯他們,應該不是衝著張佳樂來的。

那十多歲的少年卻面露驚訝,先出聲了,「張宮主?」

「啊……」張佳樂咬著一小塊餅,愣了愣,大大的貓眼微露迷惘,然後才陡然明晰,「…是孫翔少俠啊。真巧。」

「是啊,難得能見張宮主一面……啊瞧我疏忽的,該叫張堂主對吧?」

這孫翔是周澤楷的大弟子,資質上佳,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多年前,周澤楷尚未接掌輪迴派時,張佳樂與他的掌門師伯平起平坐,所以暗規上來說,周澤楷還比張佳樂低了半個輩分。他的弟子這樣講話,算得上相當放肆了。

「……」張佳樂淡淡一笑,把餅塞進嘴裡。

「不對、」孫翔渾然無覺,「聽聞您把劉堂主也殺了,該不會霸圖門容不下您了?」

他又多問了一句、

「接下來您要入哪門哪派呢?葉……」

孫哲平冷冷打斷他,「他要去哪裡輪不到你來問。」

孫翔停了停,皺眉,「你是誰?」

「我是你祖宗。」

「你說什麼?!」孫翔大怒,伸手就拔劍。

一顆掌心雷倏然在他腳邊炸開,輪迴四人連退兩步,孫翔回神,瞪向張佳樂,「你……」

「孫少俠,你要想清楚,」張佳樂拿出帕子擦嘴,形狀漂亮的一雙貓眼挑起,盯著孫翔,「你要平安在這廟裡休息一晚、還是要招惹百花宮的人?」

他擦完嘴,垂下眼,慢慢疊好帕子,收回懷裡,淡淡把話說完。

「……尤其在你面前的是我張佳樂。」

「…………」孫翔一時無措,胸口劇烈起伏。

一經提醒,他也明白現在對上張佳樂必死無疑,不但死,還會死得痛苦至極,可是要他忍下這口氣……就這一猶豫,身後三人已拉住他,連連低聲勸阻,他掙了幾下,也就順著台階下了。

在僵硬的氣氛中,兩撥人各自早早歇下。

過了子時,孫哲平莫名醒來,側頭發現張佳樂不在,便起身尋了出去。

月牙西掛遠山頭,滿天星斗壯闊,夜裡空氣冷涼如冰,格外清淨,孫哲平遠遠見到張佳樂背靠大石半躺半坐著,走過去站到他面前,扠手與他對視。

張佳樂滿眼的夜空換成了孫哲平,他看了會兒,下唇不滿地噘起,悶悶說,「你走開。」

孫哲平聳聳肩讓開,挪到他身旁坐下,歪頭就著昏暗微光打量他的側臉。

「有何貴幹?」張佳樂問,心想你要是再說些看你美若天仙之類的渾話,老子就毒啞你。

「怎麼了?睡不著?」

「……」張佳樂心下微動,嘴抿得更緊。

「還在意他們說的話?」孫哲平的聲音比平常輕,落在張佳樂耳裡,有些癢。孫哲平早就發覺了,打從出發,張佳樂心情就沒好過,只是他藏得仔細,一言一行仍顯平常。

「沒……」張佳樂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說,輕嘆,「不算是吧。」

那些人有什麼重要,不過是從他們的話想到自己心底的刺罷了。

「你要是睡不著,」孫哲平的語調悄悄柔上幾分,「我給你唱個歌吧。」

貓眼大睜,張佳樂傻了半晌,側首看向孫哲平,臉上神情古怪。

「嗯?」孫哲平與他對視,帶著被他神情逗樂的淺笑。

說不出心底有多彆扭,張佳樂忍著胸口貓撓似的麻癢,嘟囔出一句,「唔…嗯……那你唱吧。」

孫哲平眨眨眼,當真唱了起來,他嗓音醇厚,卻唱得很輕,像親暱的耳語,一字一句都摟著你說的,聽得張佳樂安了半顆心,另半顆心又跳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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