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托，你出現的真是時候──總算，能稍微喘口氣。」

回到客房，金髮男子帶著微笑走到窗邊，示意跟進來的布魯克托順手帶上門。

「這和您之前說的不一樣，」關好門的布魯克托蹙眉，走到代官身後幾步之遙停下發問，「為什麼沒告知公弟閣下？」

「派出的士兵狀況如何？」沃夫朗凝視窗外，輕快的語氣不答反問。

「按照守衛帶來的口信，不快點阻止恐怕會造成傷亡，」布魯克托急道，「但是現在這樣我該怎麼向他們交代……」

「不必對他們交代，他們只要盡心賣命，能活下來就是天意。」沃夫朗回頭殘忍打斷騎士話語，嘴角噙著冷笑：

「放心，約定的獎賞會交予你。就算不以公弟閣下的名義，我也有想處理掉的人？」

「什麼？這一切都是您的意思？混帳！竟然設計我！」布魯克托難以置信，露出猙獰面孔叫罵。

「布魯克托，你是我的騎士，難免要做些骯髒事。」見狀，沃夫朗收起笑容，皺眉道，「不管我是否欺騙你，你都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就、就算是這樣！您也應該先知會我！」被背叛的失落感讓布魯克托忍不住惱怒吼道。

「布魯克托。」沃夫朗直直盯著騎士，聲音不帶情緒。

「我真不敢相信！該死，您都讓我做了什麼！」布魯克托握緊雙拳，越想像越是焦急暴怒，「公弟閣下若是追究起來，我們要怎麼辦！」

「布魯克托，你想打我也可以？等你氣消之後，能聽我說？」見著騎士一時半刻無法冷靜，沃夫朗轉而提議道。

「我……」布魯克托瞪著金髮代官不打算還手的態勢微微一愣。畢竟是受過禮教薰陶的騎士，布魯克托再怎麼生氣也知道不該趁著衝動以下犯上，強壓下怒意走到桌邊猛力捶向木造桌面，「可惡！」

「因為你會欣賞與你實力相當的勇士，我想留你卻又不想讓你為難，只能這麼做。」沃夫朗跟上前，輕拍騎士的肩膀安撫。

「至於留下你的用意，」沃夫朗注視騎士臉上清晰傷疤數秒，緩緩移開視線，語氣淡然，「我希望你的性命能犧牲在更有價值的事物上。」

布魯克托轉頭看到身旁代官清秀面龐上薄唇緊抿、帶著幾分憔悴的神情顯然也不願做出這種決定。見狀，原先被蒙在鼓裡的憤怒頓時消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直藏於心底難以啟齒的困惑，藉機鼓起勇氣問：

「……是為了維護名譽？」

「為什麼這樣問？」沃夫朗瞇著的雙眼微睜，訝異反問。

「你指定的那些人，我曾聽到他們談論一些不好的流言……」布魯克托邊說邊回想自己在晨練時路過身邊的侍從們之間的交談，難堪的言論讓他忍不住衝動地前去代官那裡試圖驗證事實，因此才會遇到晨歸的沃夫朗。

「加上您昨天沒回來，剛剛似乎也要……」布魯克托看到代官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不忍繼續說下去。儘管聽到的只是隻字片語，對照平日細微的蛛絲馬跡，雖不多但也足夠他湊出線索。

沃夫朗轉身遠離騎士，像是極力控制情緒般顫顫巍巍的步伐移向窗邊，靠著窗檻瞧著遠山。

布魯克托別過頭，不去注視那故作堅強的背影──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體貼方式。最壞的預感已經成真，他卻愛莫能助。

「只是聊天而已──至少我曾如此希望。」一會，沃夫朗壓抑的聲音響起，自嘲的語氣道：

「恭喜，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

「有些事想請教您。」布魯克托說道。

靠在窗檻上的金髮男子回頭，臉上已掛起虛偽的笑容，「請說？」

「這麼說很僭越，但如果您不想維持那種關係就請公弟閣下住手！」布魯克托忿忿不平道，「再怎麼說您也是個男人，總不能一直這樣……」

「我可沒說不願意。」沃夫朗擺擺手，斷然否決。

「咦？難道代官大人您對……」布魯克托愣住，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迎來代官降至冰點的笑容：

「你可以再蠢一點。」

「看來我的騎士生活優渥到連腦袋都退化了，不好好重新鍛鍊──」沃夫朗瞇起眼，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別這樣，我可是在擔心您！」布魯克托冷汗涔涔，連忙打斷眼前開始動壞腦筋的男子，「無論您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您，當然，也會保密。」

「好奇一下，你已經成家了？」沃夫朗打斷騎士，突兀插話。

「您看我這樣子還有希望？幹嘛突然問這問題？」布魯克托指著唇間的傷口，他可不只一次抱怨因為傷痕而不得女性青睞的事情，代官顯然明知故問。

「沒什麼，突然覺得像你這樣好的男人，埋沒在深山中著實可惜？」沃夫朗愉悅地調笑道。

「能別再消遣我嗎？」面對盈滿惡意的笑容，布魯克托如坐針氈。

「哼。」沃夫朗冷笑，背對著月光的臉上，瞇起的成對細縫詭譎地透出一絲狠戾的鋒芒，「布魯克托，你想死嗎？」語畢，朝騎士邁出步伐。

見金髮男子鬼魅似地靠近，布魯克托全身緊繃，下意識擺出防禦架式。

然而沃夫朗只是繞過騎士，從櫃子取出存放裏頭的酒，隨手把玩。

「我們的工作是什麼？」沃夫朗道：

「看到被處決的那些人，你一點想法都沒有？」

布魯克托轉頭，與騎士相比身形略顯單薄的金髮代官臉上掛著淺淺笑容，一雙巧手擺弄著酒瓶讓瓶子一下轉圈一下從右手滑到左手掌心，快速流暢，並且無聲無息。

「維持秩序、抓住偷渡客、預防叛亂份子？」沃夫朗將酒瓶留在左手，一直以來負責發號施令的右手抬起，指尖曖昧地輕點唇角，「這些都可以是答案，可惜只對了一半。」

「『殺掉』」與揚起的狂妄笑容一同，一瞬間傳到右手的酒瓶直指布魯克托的方向：

「所有反抗哈布斯堡家的人。」

布魯克托趕緊伸手準備在代官鬆手時接住酒瓶，不過沃夫朗只是笑著將酒瓶子又轉了個方向牢牢攥在手裡。

「在那成堆的死屍中，又有多少人是帶著對哈布斯堡加的憎恨而死去？」

「實在愚蠢。乖乖聽話不就得了？」

「您在害怕。」布魯克托把手放下，嚴肅地沉聲，「這不該是等同叛亂的重罪，神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聽話的孩子就要接受懲罰。因為畏懼而無法反抗、就連憎恨也做不到……好像很慘？嘻嘻嘻嘻。」沃夫朗低下頭如失心般地呢喃道，金色的瀏海順著垂下的頭遮擋住眼神，咧開的唇形發出空洞笑聲。

「代官大人……」布魯克托慌忙上前搭上男子的肩，拼命在心底翻找安慰的詞彙。

「別隨便碰我！」沃夫朗突然換了語氣用力撥開騎士的手，抬起頭瞪著騎士埋怨：

「布魯克托，你真的很沒幽默感！竟然就這樣把我隨便胡扯的幾句話當真！難怪沒人要，就算有良家婦女願意嫁給你，我敢肯定她也會先被你不解風情的態度給氣跑！」

「咦？」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著代官突然變色的表情與語調，但眼下沒頭沒腦的情形依舊讓布魯克托張口結舌。

「剛剛不是才告訴你？『我可沒說不願意』？」沃夫朗恢復瞇起眼的神情，冰冷笑道，「明白拒絕他，未來見面肯定也是彼此疏離。先不論同性間的苟且之事，能夠親近公弟閣下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用點腦稍微權衡利弊就知道該選哪一邊，我沒有必要捨棄對自己比較有利的選項？」

「雖然是意料之外的困擾，起初也為此浮躁了一陣子。但是仔細想想，與他交好不僅不妨礙我的仕途，還有可能更加順利……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值得慶幸的事？」

「您不要勉強自己。」布魯克托看著代官，語重心長說道。

「我那麼像受害者？」沃夫朗眨眨眼，俏皮一笑，「連你都分不出來，那我肯定有辦法把公弟閣下玩弄於股掌上。」

「您打算利用他對您的情感？」布魯克托皺眉，「這太危險，也不值得您這樣做！若您不放心，去找公爵閣下，他是明理的人一定會提供援助。」

「布魯克托，你以為我花多少時間才爬到這個位置？」沃夫朗揚起聲調，諷刺道：

「我很清楚公弟閣下不過是心血來潮想玩場眷養遊戲、對象是誰都無所謂。拒絕他自然只是小事，但你可曾想過這麼做的後果？最好的結果讓他認錯道歉、賠償金錢了事；而我，別說雪恥先前的屈辱，讓家族蒙羞、淪為所有人的笑柄外，有沒有辦法保住目前的地位都是問題？宮廷裡繞著吾主打轉的鬣狗一向卑鄙無恥，他們可不介意替我羅織個引誘君主的男巫罪名、私下裁決？」

「我沒想過可能會變成這樣。」殘酷的真實迎面而來，布魯克托慚愧歛眸。

「……說來遺憾，我離開他所能得到的榮譽與金錢，恰恰是待在他身邊從不缺乏之物，」沃夫朗沉默一會，放緩語調輕吐出口的一字一句卻是堅決：

「就當陪他打發時間也好？在我得到想要的權力前──我絕不會允許這場遊戲中途打住，絕對不會。」

布魯克托盯著男子那雙收斂起激昂情緒的金色眼眸，抿緊唇沉默不語。

「不小心對你說太多了。布魯克托，剛才的談話，不管對象是誰你都別說出去？」沃夫朗瞇起眼把手束在背後，露出和平時相去無幾的笑容，「我中意你，不希望有非得取了你的命的一天。」

看到金髮男子在自己面前藏起愁容、強顏歡笑的模樣，布魯克托用力咬牙，仍舊無法出聲。

「我得走了，公弟閣下還在等我。至於決鬥的人……」沃夫朗摸摸下巴思索。

「我會把他們都處理掉，一個都不留。」布魯克托不等代官說完便搶先道，舉起垂在身側的拳頭捶向胸膛，「我向您發誓，除了公弟閣下、您跟我三人外，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沃夫朗點頭一笑，轉身離開房間。

或許……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刻。回想著沃夫朗離開前帶著信任的勉勵笑容，布魯克托內心飄飄然地升起一股英雄式的浪漫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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