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個禮拜過去，馬戲團也順利移動兩次、推出後，Dean漸漸有種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樂觀想法，他可以獨撐過這幾個星期，等John帶著Sam重新回到馬戲團，他們一家人便能再度團聚，也許他能說服Sam繼續留在馬戲團裡……

然後、等到時機對了，他會告訴Sam自己和Castiel的事情。

Dean因為這個想法而微笑、渾身充滿力量，在這段令人精疲力盡的日子中，他用來讓自己振作的方法就是想像那美好的未來──或者Castiel的一個吻也可以，他們兩人剛在拖車內吻別，Dean得先去查看戲篷和木柵欄搭建的狀況，所以他要Castiel自己去伙房吃早餐，不用等他。

走出拖車後，Dean反應快速地閃過Gabriel用彈弓彈來的一顆球，他正得意時，球打在拖車上，整個爆開，裡頭的麵粉灑得到處都是，結果笑的人還是Gabriel，他惱怒地拍掉頭髮和衣服上的白色粉末，逕自走向馬戲團外圍。

工人就快把柵欄搭好，圍出馬戲團所在的範圍，越靠近入口的柵欄有越多裝飾，廣告看板則放在簡易售票亭旁，有許多人站在柵欄旁好奇地看著，討論這個剛駐下的馬戲團。

有人從後頭踢了一下Dean的腿，是Gabriel，小丑換好戲服，準備要出去宣傳了，最近都只有Gabriel一個人出去宣傳，Dean得顧著馬戲團，不能隨意地離開。

「我出去啦，笨蛋團長！」小丑抓著一大把氣球，一翻身跳出柵欄，很快就有孩子聚過來，Dean揉了揉被踢的地方，想繼續巡視園區，但有人叫住他。

「年輕的小哥，你是馬戲團團長嗎？」是一個老人，看來年紀已經超過60歲了，灰白的頭髮紮成一束馬尾，穿著看來也經歷許多歲月的大衣，笑的模樣十分平靜，讓Dean忍不住聯想到某些兒童節目裡的「好巫師」形象。

「只是代理而已，先生。」Dean禮貌地回答：「我父親才是團長，但他現在暫時離開馬戲團去辦事了。」

「嗯，原來如此，我了解了……那麼、看板上的是你嗎？」老人指著廣告板問。

「是的，先生。」他答道。

「嗯，我了解了。」老人點點頭又說一次，接著問：「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第一場表演呢？」

「明晚，先生。」Dean回應。

「我很期待你們的表演，預祝你們順利。」老人說。

「感謝您，先生。」Dean微笑。

老人離開後，Dean也很快就不再在意這件事情，他忙著確認所有事情都不會有差錯，連該吃午飯都忘了，是Castiel拿著一個漢堡塞進他手裡，他才想起自己什麼都還沒吃。

「再怎麼忙都要吃點東西，否則你會搞壞身子的。」Castiel叮嚀他。

「謝謝，我知道啦，別擔心。」他趁機偷親Castiel的臉頰，Castiel露出笑容。

隔天他乖乖和Castiel一起去吃早餐，之後他也一直和Castiel待在一起，當他坐在桌前整理資料時，Castiel便在一旁陪Baby玩，Castiel用一些廢材做成一隻大尺寸逗貓棒，將前端的毛線球探進籠子裡，讓黑豹興奮地追逐拍打。

等他工作結束、也吃過午飯後，他們一起窩在Baby的獸籠旁，Castiel讀書裡的故事給他聽，一面聽，他同時也不住地微笑，休息足夠了，他們換上戲服，幫助彼此拉筋、做暖身，天色暗下來了，Castiel和工人一起先推Baby的籠子到戲篷去，Dean則又巡了一遍馬戲團，才趕到準備區和天使會合。

今晚的表演像往常一樣順利，所有人都表現得棒極了，Dean非常高興，這好心情反應在帶著表演者們一起謝幕時，他笑得比誰都燦爛。

退場後，他特意拉住Castiel，兩人放慢腳步走在最後端，沒有做什麼，就只是安安靜靜地陪伴彼此，表演者從戲篷另一頭走出去，免得和散場的觀眾擠成一團，有人嚷著好餓，有人正說著笑話，還有人在唱歌，大家都十分愜意。

甫走出帳篷，Dean立刻注意到有個人站在旁邊看他們，是昨天早上的老人家，Dean原本想打招呼的，但對方比他快一步開口說話。

「好久不見了，Castiel。」老人親切地微笑。

Dean疑惑地轉頭，卻看見Castiel臉色變得慘白、毫無血色，這令他下意識地往前走一步，用身體半擋住Castiel，並問：「請問您是？」

「Winchester先生，你好……這麼說吧，我是Castiel的前任雇主。」老者依舊微笑，然而聽到對方這麼一說，Dean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但他很快又恢復平常的表情，盡力不讓心中的怒意顯現出來。

「我明白了，那麼、請問您有任何需要效勞的地方嗎？」Dean低聲問。

「啊，只是想跟Castiel談點小事情，關於……」老人平靜地說：「關於他違反規定，擅自離開我的馬戲團，甚至還跟貴團重複簽約的小事情。」

Dean強忍住沒露出震驚的表情，也沒轉頭去看Castiel，但他可以聽見背後的Castiel深吸了一大口氣，

旁邊有些好奇而停下來看發生什麼事的表演者和員工立刻開始低聲討論起來，越來越多人聚過來想知道這裡怎麼了。

「我想我們可以到一個更適合地方詳細聊？」老人偏頭說。

「好，但讓我跟你談就好。」Dean同意，他很快轉頭對著一個工人說：「去找小丑來。」

那工人嚇了一跳，閉上原本不曉得正在說什麼的嘴巴鑽出人群，不一會兒就帶著Gabriel回來，他在Gabriel問問題前，搶先開口要求：「先帶Cas回你的拖車去。」

「Dean！」Castiel抗議似地低喊，但他沒理會。

「請往這邊。」Dean對著老人說，帶領對方走往獸蓬去，他走了一段距離後，他還是能聽見Gabriel在後頭對大夥兒說：「哎哎哎！沒什麼好看的啦！再看我就把你們的臉噴成綠色的……」

他和老人一起進獸蓬，來到他的辦公室，他搬了一張堅固又漂亮的椅子給老人，自己則坐在辦公桌前，今晚Baby沒有靠到鐵欄旁，而一直躲在暗處，大概是因為有陌生人來訪的關係。

「請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吧。」Dean請求。

老人從懷裡拿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在桌面上攤開後推向他，他拿起來看，發現是一張印製完整的合約書，最下面的欄位簽著：Castiel。

Dean首先從抽屜的檔案夾裡找出Castiel簽過的Winchester馬戲團合約，比對確定那真是Castiel的字跡後，他才開始讀合約，內容幾乎和Winchester馬戲團的無相異處，只有最後一條不一樣：『工作滿十年方可解除此合約，若欲提前解除，則須繳交違約金兩萬美元整。』

Dean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生氣，這不是小孩子吵架，先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人就會輸，他頓了一會兒，等自己準備好後才說話。

「我猜Castiel是違反貴團的最後一條合約？」他問。

「沒錯。」老人靜靜地笑。

「請容我說一句，我覺得這條規定並不合理。」

「無論合不合理，只要簽了約就得遵守，不是嗎？」

「但Castiel之所以會逃走……」Dean接著又說：「是因為他受到不合理待遇。」

Dean以為老人會否認，或者巧妙地帶過這個話題，他沒想到老人會這麼回應：「喔？這樣嗎？這我倒不清楚。」

「你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Dean覺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樣，他忍不住收緊拳頭。

「啊，我旗下有好幾個馬戲團，可沒辦法每個都顧得周全，是吧？」老人仍掛著笑容。

「總之呢，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得知Winchester馬戲團有一項轟動的新秀，身為同行，我當然會忍不住繼續打聽下去……」老人逕自說著：「我非常訝異地發現，這項新秀的表演者，是一頭豹子、當家馴獸師和一個有著黑翅膀的天使。」

「我非常震驚，因為我知道，黑翅膀的天使應該待在我的團裡才對，當初是我親自面試那孩子，我對他印象很深刻……」

「於是呢，我收拾行李，去找該是帶著Castiel的那個團長，到了那時我才發現……原來Castiel早在好久以前就離開了，而那團長因為害怕被我懲罰，並沒有向我報告這件事情。」老人一派輕鬆地說，但Dean可以感覺到一股壓迫感，他心裡的怒意開始慢慢消退，整個人又冷靜下來──他知道眼前的人不好惹，而且他發現老人並不想告訴他：最後那個團長怎麼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拿回違約金。」老人靜靜地說：「要是付不出來的話，就讓Castiel回來，等他有錢或者做滿十年條件後再說，到時他想跟誰簽約，我都無所謂。」

「如果我們不付，但也不交出Castiel呢？」Dean帶了點試探地問。

「噢，那我也不能拿你們怎麼辦。」老人笑笑：「頂多就是跟其他同業說，Winchester馬戲團十分歡迎各地違約的表演者逃到那頂白帳篷下……當然、這種話傳出去真不太好聽呢。」

「這樣的話，我也可以說你們虐待表演者。」Dean不甘示弱地回道。

「不、Winchester先生，你不會去玩這種偷偷講壞話的小把戲，這不是你的作風……」老人樂不可支地咯咯笑：「我是個卑鄙、狡猾、不擇手段的人……但你跟我不同，對嗎？」

Dean不置可否，只沉默地望著老人。

「好吧，如果照你說的，Castiel曾受到不公平對待，那麼我可以通融，把違約金降成一萬七千元，但這是我的極限。」老人說，緩緩地往椅背靠：「你得明白，我不是無情，只是堅持原則。」

「這規矩是我定的，如果連我自己都不遵守，那我又該怎麼叫下頭的人聽話呢？」語畢，老人嘆了口氣：「希望你能諒解我。」

Dean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人也不逼他，又勾起表面是慈祥的笑容，望了一眼手錶後，靜靜地說著時間不早、該離開的話，隨即拿出一張紙片放到桌上，是鎮上飯店的名片。

「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就住在最好的套房裡。」老人說：「當然，我只有這個星期會住在這兒。」

那句話似乎是給Dean下最後通牒，Dean知道如果自己在老人離開這個城鎮前都沒去敲飯店套房的門，他們馬戲團的名聲就會毀於一旦。

送老人到馬戲團出口時，基於禮貌，Dean還是跟老人互道晚安，等長者轉身走了幾步後，他也頭也不回地遠離。

剛吃完消夜的員工們走出伙房帳篷，見他靠近，便壓低交談的聲音，如此反應讓他感到焦躁，但他實在無心理會，只想盡快趕往小丑的拖車。

站在Gabriel那台被用噴漆塗成繽紛色彩的拖車前，他邊敲門邊喊：「是我！Dean！」

開門的是小丑，Gabriel挑挑眉讓他走進那堆滿各種古怪整人玩具和化妝顏料的拖車，Castiel坐在床上，已經把戲服換下了，見Dean出現，天使立刻站起身來，擔憂、害怕、惶惶無措……那對藍眸子毫無保留地映出所有情緒，他們安靜地對望，誰都沒說話。

Dean真的非常生氣，他氣Castiel為什麼從不告訴自己這件事情，氣Castiel傻得去簽那種合約，氣Castiel……

他走向前，將Castiel抱進懷裡，一手繞過翅膀下方環著天使的腰，另一手將Castiel的頭輕按往自己的肩膀。

「沒事的，我都處理好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你不會被帶走的。」他說。

「麻煩回自己房間再玩卿卿我我、摟摟抱抱這招好嗎？」站在旁邊的Gabriel嘟嚷著。

他帶著Castiel一起回拖車後，他叫Castiel先休息，自己則用小浴室簡單沖洗身體，但等他洗好澡走出來時，卻發現Castiel還坐在床邊。

「怎麼了？我不是要你先睡嗎？明天還得早起……」他說，隨手將浴巾丟進洗衣籃裡。

「Dean……我……」Castiel抬眼望向他：「我很抱歉……」

「那不是你的錯，Cas，你不必跟我道歉。」他坐到天使身邊。

「但是……Dean，事情真的解決了嗎？」Castiel又說：「我還欠那個人一筆錢……我不覺得他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這我知道……你別擔心，真的都解決了，我跟他談過，你知道的，就用一些馬戲團行規來警告他……」他露出微笑，想讓Castiel放心。

「真的都沒事了。」他說，再一次緊抱住Castiel。

儘管他一度考慮著告訴Castiel實話，最後他卻什麼都沒說出口，他不想讓Castiel擔心──更怕Castiel會做出傻事，他怕一旦還不出錢，Castiel會自願回那個可怕的地方……他怕Castiel會說要離開他。

一整晚Dean都無法入睡，他抱著Castiel，腦筋不斷地轉、不斷地思考。

就整體狀況而言，理虧的是他們──Castiel逃跑在先，又有簽過字的合約，光這點他們就站不住腳，除了老實還錢外，沒有別的辦法……但問題就出在錢。

Dean現有存款大約是四千元，他領的薪水一向少，因為他吃住都在馬戲團，也不需要養家，為了替馬戲團節省開銷，他久久才會跟John拿一次工錢，能存的當然也不多──更別提Castiel，當初Castiel來到Winchester馬戲團時，幾乎是身無分文，還先跟John預支了薪水，才能付清旅館的錢，而到現在Castiel也才領了兩季薪水，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有一萬七千元……

他不能跟別人借錢，即使他能用借的錢償還違約金，但到頭來自己仍會欠一屁股債，問題根本沒解決，而且他也不認識有能力借出這麼多錢的人。

至於其他不切實際的方法，他自然也不能採用……

「Dean……」他嚇了一跳，低頭才發現Castiel只是在說夢話。

「Dean……」Castiel皺著眉頭，表情看來痛苦難受，當Dean猛然明白Castiel正經歷一場久違的惡夢時，他的心簡直要碎了。

「嘿、Cas，沒事了，我在這裡……」他低聲說，Castiel呻吟著，不停呼喊他的名字，Dean將Castiel抱得更緊。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他輕拍Castiel的背，安撫他的天使，並抓住Castiel的手，緊握在掌心裡。

「不用怕，Cas，我在這裡……」他低喃著。

片刻之後，Castiel逐漸靜下來，不再發出聲音，表情也緩和不少，天使再度安穩地睡著，他緊抱著Castiel，彷彿這樣就可以保護Castiel，讓Castiel不再掉進惡夢裡一樣。

隔天一早，Gabriel特地幫他們送早餐來，說是經過昨天那場騷動後，他們還是離人群遠一點好，等事情平息再說。

「那些小夥子就愛到處亂說話。」Gabriel一面說，一面將糖果彈進Dean的牛奶裡，Dean皺起眉頭挑掉，但沒多說什麼。

「Dean，你還好嗎？」Castiel問。

「沒事，只是沒怎麼睡好罷了。」他露出一貫的痞笑：「最近發生太多事情，有點累。」

Castiel伸手牽住他，傾過身來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他愣了愣，Gabriel則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拜託不要跟著笨蛋一起瘋好嗎？Cassie？」小丑說，Castiel點點頭，卻勾著嘴角。

「下次可以直接親嘴巴。」Dean不禁也笑了。

再來一整天，他努力打起精神，讓自己看來跟平常一樣，不讓自己顯得鬱鬱寡歡的，即使他心中的煩惱幾乎讓他喘不過氣，每時每刻他都在想著該怎麼籌到錢，該怎麼幫Castiel？

「Dean？」Castiel按著他的肩膀晃了晃他問：「你還好嗎？」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不曉得提著筆發呆多久了，帳本上的條目記到一半還沒寫完，他低頭想完成那行字，但Castiel按住他的手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Dean，你怎麼了？」Castiel皺起眉頭問：「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在煩惱什麼嗎？」

「沒什麼事，我真的只是累了。」他趕緊露出微笑。

「Dean……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是關於……關於我上一個馬戲團的事嗎？」Castiel的語氣聽來擔憂又害怕。

「不是，絕對不是！我只是……」Dean只得撒謊：「但我是在想你的上一個老闆沒錯，他給我的印象不太好……還有……」

「還有你最近又開始作惡夢！」雖然是臨時想到的，但他的煩惱確實也有包含這一項。

這話一出，Castiel先是愣住，再來便嘆了口氣。

「我想起以前的事情。」Castiel說：「那很不好受。」

Dean伸出一隻手，等Castiel靠向他後，他便將天使拉進懷裡。

「沒事了，那些都過去了……」他說：「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受那樣的折磨。」

Castiel點點頭後，吻了他，Dean閉上眼睛，感受著天使的唇，和彼此交換呼吸時的熱度，吻結束，Castiel輕輕地對他說：「謝謝你。」

Dean露出微笑，心裡想著自己一定得救Castiel才行，而眼下或許只剩一個方法了……

當晚，Dean先等Castiel睡著後，才開始進行他的計劃，他小心地移動，在不吵醒Castiel的情況下離開，讓Castiel獨自待在床上，替Castiel蓋好被子、彎身親吻天使的臉頰後，他悄悄走出拖車。

Dean靠著天上的月光照明，繞過可能會有員工守夜的地方，一路走向獸篷，動物們都在睡覺，但似乎也隱約察覺有人出現，當他進入篷子時，一陣小小的騷動從各個獸籠傳來，隨即又平息。

他直接走往辦公室，同時點亮身上帶著的手電筒，當他進到屏風裡時，Baby朝他低吼幾聲。

「乖女孩，是我。」他靠近籠子說：「抱歉，吵醒妳了。」

Baby疑惑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間點現身，Dean拍了拍Baby的頭後，轉身走向辦公區角落的雜物堆。

他掀開一塊帆布，搬開兩個裝了重物的箱子，到第三個木箱時，他只需簡單提走──那是個空箱，為了掩飾才蓋在保險櫃上。

他席地而坐，轉動保險櫃的密碼盤，不一會兒就打開櫃子，裡頭裝著一疊又一疊的鈔票，早上Dean才清點過，他知道這裡的錢比一萬七千還來得多，絕對足夠支付那筆違約金。

但這些錢同時也代表動物的飼料和飲水、員工的伙食、販賣部的商品、桶裝瓦斯、發電機的柴油、車輛用的汽油、所有馬戲團成員下一季的薪水……對馬戲團的營運來說，是減一分都不行的數目。

他望著那些錢發愣，想拿，卻沒有伸手去拿。

若放下所有私人感情，現在的他是一個代理團長，整個馬戲團都仰仗他，他不能只為了一個員工，隨意就用掉維持馬戲團生命的錢，Dean知道要是他當真這麼做，最不能原諒他的就是自己。

不過他也知道，萬一沒能守住Castiel，最懊悔的也會是自己。

Dean陷入猶豫和迷惘之中，在心底深處，他希望能有個人能在這裡幫他、陪他；可是他同時知道：在這僅有一管手電筒照明的獸篷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他的母親過世了，父親離開馬戲團，去找那一度不知去向的弟弟。

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能做出決定。

Dean用手抹了一下臉，覺得很疲倦，他離束手無策只有一線之隔的原因，不過在於他不肯承認自己沒有辦法罷了，這麼短的時間內他還不了那麼多錢，他心裡明白，但要是他親口坦承自己的無能為力，就代表他要放棄Castiel，這是他永遠都做不到的。

Dean環視周圍，即使光線黯淡，他還是可以辨認出那一幀幀照片，他的家人們都在照片裡微笑──他曾經想過，要是可以，他想要加上幾張Castiel的照片，無論是成為這些裱框相片的一員，或是放進他的相簿本子裡都可以。

Castiel是他愛的人，即使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倆可能不再相戀了，到那時，Castiel仍會是他愛的人，是他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Dean如此確信著。

他轉頭看著那張他最喜歡的照片，Mary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正對他微笑著，他忍不住走去將照片捧起，端在懷裡，看著自己的母親，他也勾起一個很淡的笑容。

「天使會守護我，但現在該換我來守護天使了，對吧，Mom？」他低聲說，原本一直很安靜的Baby，在他說完這句話後，發出溫柔的輕吼聲，他抬頭對黑豹微笑。

明天一早就去那間旅館吧，Dean想，要低頭要跪都行，無論如何他一定得求對方放寬時間，讓他能慢慢償還那一萬七千元，他可以先給四千元，剩下的之後再想辦法賺，如果馬戲團的工資不夠，他還能趁白天進城裡找些臨時差事，用盡方法他都要留住Castiel，留住他心愛的人。

看著母親的面龐，Dean忽然感到安心，雖然什麼問題都還沒解決，但Mary溫暖的笑容鼓舞了他。

他輕輕地想將照片放下──那個當口，他察覺到有些異樣，為了確認，Dean再次輕輕搖晃相框………有東西藏在這裡頭。

他轉身，小心地將相框擺到辦公桌上，將後頭木板的扣鎖打開，拉開整塊木板，露出相紙的背面，一本小小的冊子就塞在相紙和木板之間，Dean好奇地拿起來查看，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本存摺，他認出封面上的字是John寫下的：Dean的大學基金。

Dean的腦筋瞬間變得空白，大學基金？他的？

他打開存摺，裡面登記的開戶人是Dean Winchester，代辦人則是John Winchester，他接著翻到印著最新紀錄的那頁，戶頭裡目前有一萬六千元，外加一點零頭，這時Dean才真正感覺到：他完全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是什麼狀況？他手裡拿著的小紙冊真的值那麼多錢？

他小心地將存摺塞進褲子口袋裡收好，將相框恢復原樣，放回地板上靠著旁邊的木箱，接著他重新鎖好保險箱，把箱子重新堆上，並用帆布蓋住。

「晚安，乖女孩。」他說，Baby晃著尾巴，目送他離去。

Dean關起手電筒，同樣是靜悄悄地回拖車，Castiel還熟睡著，Dean小心地坐到床邊，用手溫柔地撫過那對黑翅膀。

Castiel縮了一下身子後，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他，呢喃似地問：「Dean……怎麼了？」

「沒事，我剛去廁所。」他露出微笑，躺下來擠到Castiel身旁，將Castiel攬進懷裡，他們又相擁著一起躺在床上，Castiel的腿就壓在Dean的上頭，同時也壓著他口袋裡那本存摺，整個晚上，他都能感覺的小冊子方形的輪廓貼在他腿邊。

Castiel俯在他身上，呼吸的聲音細微又輕，睡得很甜，他低頭看著天使的睡容，只希望從此以後，這張臉不會再浮現煩惱的神情。

翌日，Dean特地先陪Castiel去伙房吃早餐，吃過飯後，他才藉口要巡馬戲團，和Castiel分開，獨自繞著馬戲團外圍走，趁著四周都沒有人，他翻出柵欄走進城裡，Dean走得很快，只想盡快把事情辦完。

他找到銀行，營業時間剛開始，裡頭還沒什麼人，所以他很快就被叫到某個櫃台前去，Dean將存摺擺到櫃檯上推給行員，說他要從裡頭領一萬五千元出來。

Dean一直很緊張，他很怕出什麼錯，導致自己沒辦法領錢，或者存摺的錢其實早被領空了，一毛都不剩，要到行員在他面前將鈔票點清、綁好，裝進一個牛皮紙袋內封住，並真的將那紙袋遞給他，還微笑說著歡迎下次再來使用這項服務時，Dean才終於放下心。

他將紙袋謹慎地收在懷裡，並將存摺收回口袋，做這個動作時，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謝了，Dad，我一定會還你的。」他真的打算之後都不再領薪水。

照著名片上的地址，Dean找到那間旅館，他走進去時，旅館服務生還親切地招呼他，但在他表達自己的來意後，對方卻皺起眉頭。

「請稍等。」服務生說，用室內電話撥號，低聲講了幾分鐘才掛上，並再度露出笑容。

「這邊請，Winchester先生。」服務生領著他搭升降機直達頂樓，他們走往其中一扇門，待服務生敲門後，房內傳來老人許可進入的聲音，服務生便開門讓他進去。

老人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上，對著他說：「歡迎，快請進吧。」

Dean獨自走進房間，服務生則關上門離去，現在只剩他跟老人獨處。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籌好錢了，該不會是跑去幹了什麼壞事吧？」老人呵呵笑著：「我看人的眼光難道變差了嗎？」

Dean沒回話，他走到老人面前，將牛皮紙袋拿出來擺在桌上，接著又拿出另一疊用橡皮筋綁起的鈔票，放在旁邊。

「這裡分別是一萬五千和兩千，請清點。」他說。

老人笑盈盈地拿起牛皮紙袋，慢條斯理地數起鈔票，他站在一旁等待，同時仔細看著老人數錢的動作，確保對方不會動什麼手腳。

最後，老人點過所有鈔票，偏頭說：「嗯，一毛也不差。」

「既然如此……」Dean伸出手：「請把Castiel的合約給我。」

「當然好。」老人聳肩說，從上衣口袋裡找出合約交給Dean，Dean仔細檢查過後，確定這是他上次看見的那張──上回他偷偷在角落撕了一個小缺口做記號──他將合約收好，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你真的很愛他。」老人冷不防地說。

「那又如何？」Dean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瞪著老人，老人靜靜地回望他，過一會兒才說：「原諒我不送了。」

Dean轉身走往門口，克制自己不要關門關得太用力，他也懶得搭升降梯了，直接走樓梯到一樓，快速離開旅館，過了幾條街後他才喘出一口氣，放鬆自己。

他找了家商店買火柴，在一個小巷內將那紙合約燒掉，看著地上的紙慢慢變成一堆黑色灰燼，他心裡總覺得痛快。

Dean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馬戲團去，他在拖車附近看見Gabriel和Castiel，立刻跑過去，一把抱住Castiel，捧著天使的臉送上一個火辣的吻，盡情地嚐著天使的氣息，直到Castiel因缺氧而開始試著用舌頭撈些空氣，他才退開。

「怎……怎麼了？」Castiel疑惑地問，臉蛋浮出紅暈，還喘著。

「只是太開心了。」他回答，抱著Castiel又親了一下那發燙的臉頰。

事後他被惱火的Gabriel用水槍噴墨水，Gabriel嚴肅地警告他：要是他以後又在Gabriel面前對Castiel做出親暱舉動，那Gabriel絕對會把他整到死。

「拜託！想做的時候麻煩去開個房間吧！」小丑抱怨，一面甩著水槍，但Dean依舊咧嘴微笑，好心情絲毫不被整身黑墨水影響。

「你別又惹Gabriel生氣。」Castiel說，用毛巾替他擦臉。

「哈哈……」他笑出聲，等Gabriel離開後，他面對Castiel，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

天使如他所願，給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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