א

唐人街，熙攘市集中，孫哲平聽見不遠處一串細語。

「妳們聽說了嗎？上城的趙家又收養了個孩子。」

「是嗎？前陣子第二個養子才成年獨立了不是嗎？」

「我也聽說了，好像才五歲吧。」

「趙老爺他夫妻倆是真喜歡孩子，三十多年了，又個五歲的，聽了都累。」

「哎、妳當人家跟我們一樣？有廚子有傭人，累也累不到他們身上。」

「說是這樣說，也是善心哪……」

「是呀，我也不是說——」

「啊、說人人到，妳們看妳們看，是不是就是那孩子……」

他下意識轉身，順著那婦人的手指看向走來的五人。

當先的趙老爺六十多歲年紀，微胖，一頭花白灰髮，慈眉善目的臉上有些老人斑，皺紋卻不多；他的長子身材高壯，正值盛年，一身體面鄉紳打扮，垂著眼跟在父親身後半步；而他身邊的老婦便是趙老夫人了，珠灰長髮梳成低髻，橄欖綠軟呢套裝筆挺，但掩不住枯瘦的身材，她尖削的臉龐白皙，下垂的眉眼總顯得憂鬱，左手緊緊牽著一個東張西望的孩子。

——天使。

若要簡單描述眾人對這孩子的第一印象，就只能說是天使了。赭色的長卷髮蓬鬆，陽光下一圈粉霧柔光隨動作流動著，襯得陶瓷娃娃般的小臉更顯白嫩，他雙頰泛著玫瑰粉，睫毛又長又翹，好奇眨巴著眼時就像鳥兒撲扇雙翅，水靈靈的蜂蜜色眸子忽閃忽閃地，比帝王托帕還深邃晶亮，四處張望中，他對上孫哲平的眼，天真地頓了下，怯怯一笑。

孫哲平尚未反應，趙老爺也看見他了，笑著走近，「孫神父，也來買東西啊。」

「是啊。」孫哲平回了孩子一笑，抬眼，「趙老爺今天一家都出來了。」

「來給這孩子做幾件衣服。」趙老爺回頭攬過孩子，「樂樂、來跟孫神父問好。」

那孩子看看孫哲平，細聲說，「孫神父好。」

「你好呀，」孫哲平蹲下，與孩子平視，牽起他的小手搖了搖，「樂樂？」

「我叫張佳樂……」他有些害羞地告訴孫哲平，泛紅的臉上綻放一小朵笑容。

「嗯，這孩子是我與內子收養的孤兒，五歲，上周剛接回來的。」趙老爺沒等張佳樂說完話，便將他送回妻子身邊。

孫哲平自然鬆手，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仍彎腰看著張佳樂的眼睛跟他說，「你上周來的嗎？跟我差不多呢。」

張佳樂半縮在趙夫人裙後，瞅瞅孫哲平，只甜甜地笑，不說話了。

「說起來，神父你被派來也不過兩周，都安頓好了嗎？」

「托您的福。」

「我們這裡都要靠你了啊。」趙老爺說著，往孫哲平靠近些，壓低了聲音，「可有什麼發現了？」

這一帶近來不太平靜，教廷才特意調來驅魔神父孫哲平。說也奇怪，他一上任，這兩周便特別風平浪靜，什麼事兒也沒有。

「我在調查了。」孫哲平垂眼微笑，答得保守。

「要是有什麼地方需要人手，你就找冠平，」他拉拉身後的兒子，「我們家一定幫忙。」

「好的，多謝您了。」

「沒問題沒問題、應該的，」趙老爺點頭抬手，「那我們就……」

「是，您忙。」孫哲平擺手。

兩方道別後，孫哲平目送趙家一行朝裁縫店鋪走去，微微瞇起眼。

新衣在一周後的傍晚送到。

裹在純白絲質襯衫裡的張佳樂，更像個純潔無瑕的小天使了。

「樂樂真可愛。」趙老爺笑瞇了眼，幾乎看不見那灰黯的瞳仁，愛不釋手似地摟著孩子。

然後，那隻手伸入了襯衫底下。

張佳樂睜著凍結住的大眼，愣愣任微濕的手掌撫過胸口與小肚子，在手指如蛇信開始鑽入褲縫時，他不安地扭了下腰，逐漸掙扎起來。

「爸、爸爸……」

「我的小天使——」

與低喘輕柔的氣音相反，粗暴的力量箝住孩子細軟的腰肢，將他釘在自己腿上，張佳樂小臉發白，對上老人眼縫裡的醜惡慾望，一個冷顫，轉頭朝門外放聲哭喊。

「哥哥！哥哥——！哥哥————」

起居室的門打開，中年走進來。

「哥哥！」

張佳樂要伸出的手陡然停住，他在中年的眼裡看見同樣的惡意。

他呆呆望著中年靠近，止不住地顫抖，眼淚一顆顆，從恐懼的大眼滾落。

「真可愛……比之前那兩個更可愛……」

中年噁心的手摸上自己臉蛋的前一刻，張佳樂轉動眼瞳，從眼角看見門邊陰影裡一抹削瘦的女性身影。

「媽——……」

而那抹身影決然的離開扼去了孩子最後的求援。

希望自眼中熄滅，孩子空落落地盯著地板，聽到扣子被解開的聲音。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嬌嫩的童聲因哭泣發抖。

「嗯？為什麼不可以？」

「沒什麼可不可以，我們就是要這樣，也已經做了。」

張佳樂低下頭，細聲呢喃，「你們不可以這樣……」

「呵呵呵……真是可愛。所以我喜歡孩子……」

「你說不可以有什麼用呢？沒有罰則的禁令沒有任何意義。」

「……你說的對。」

童聲轉沉，張佳樂吊起眼，金色眼瞳在瀏海陰影下精光湛然。

「要處罰才行。」

孫哲平站在趙家宅院外，面色凝重，鐵灰長眸警戒地打量整棟房屋。

那是什麼騷動……強大而不祥，卻毫無邪氣。

發現大門並未上鎖，孫哲平皺起眉頭，無聲推開門，緩緩步入，停在起居室前。

已經平息下來了，他感覺不到任何氣息，但是、

——有血腥味。

他推開門，鉻黃的光帶自門緣打上羊毛地毯，往內延伸開來。

首先是，一隻橫臥的腳，滿是深色漬跡；然後是半個小小的背影，跪坐在地，陶瓷般精緻的小臉仰首回望而來，光中的半隻金色眸子沒一絲童稚，巨大的墨色翅膀覆蓋其上——

這一瞬間孫哲平幾乎要以為他碰上了一隻墮天使，倒吸口氣，才發覺那其實是雪白的四翼，只是，染滿了鮮血……

在他面前的，是一隻純正的高位天使。

「…………」任他處事如何鎮定，仍不禁睜大眼。

張佳樂與他對視片刻，漠然眨了下眼，開口，不再是稚嫩童聲，而是一種無性別也無年齡之分的嗓音，「你看到了，應該很明白，你對付不了我。」

驅魔師只有對抗邪物的手段。

「我也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他拉起滑落肩頭的襯衫衣襟，繼續說。

「所以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

孫哲平佇著，半晌不動，張佳樂也不催他，自顧自展開翅膀抖了抖，把血甩開，才聽他低聲問說，「那你打算去哪裡？」

張佳樂奇怪地看向他，正想說不關你的事，卻見孫哲平走近，如初見那天一般蹲了下來，彎身與自己平視。

「你如果不需要一個家的話，就不會讓他們收養你了。」孫哲平向他伸出手，「所以，你到我家來吧。」

「……」

張佳樂盯著他伸過來的大手，歪頭想了一下，滿臉古怪地將血跡斑斑的小手放上去。

「你果然很奇怪。」

ב

「又要去做彌撒啦？」

孫哲平理理高豎的領口，回頭望向歪在沙發上，目測大約二十一歲的天使大人，勉為其難用鼻音應了聲。

懶洋洋地，張佳樂勾起頰邊柔軟的一綹長髮捲動，那泛著金光的橙紅，宛若豔陽親吻過的金盞花，他瞇起橄欖石般的貓眼，漫不經心拋了個飛吻。

「嘿——？真勤勞。慢走呀——」

匡噹一聲，俐落闔上的門板截住天使大人輕飄飄的祝福，孫哲平抖開披風，邊搖頭邊走向教堂。

張佳樂在孫哲平家已待了一個多月，他現在的模樣，是第一天便討論好的。

在瀰漫著鐵鏽腥味的房間接到那隻小手後，孫哲平就著微光環顧四周，沒有遲疑多久，低聲道過失禮，一把抱起張佳樂往外走，張佳樂也乖順地坐在他手臂上，小手扶著寬肩，歪著頭一言不發打量他的臉，過了一會兒，孫哲平像是對他無聲的視線投降，轉過眼迎上那雙金眸。

「可以請你把翅膀收起來嗎？」

張佳樂聞言眨眨眼，好像覺得有趣，咯咯輕笑起來，在黑夜裡散發鵝黃柔光的四隻羽翼登時消失無蹤，一片漂亮的白羽飄落孫哲平胸前，他反射性接住，聽張佳樂在耳畔笑說，「給你做筆吧。我們這品種的，吸墨飽滿書寫流暢又持久，連女王都沒有。」

孫哲平不知該做何反應，僵硬地將羽毛插進胸前口袋，再轉過彎，進了家門。

大燈一亮，張佳樂沐血的幼小身姿更加觸目驚心，孫哲平正斟酌該怎麼說，張佳樂自己先開口了，「我是可以自己弄乾淨，但我們在人界的不成文規矩，聖力能不用就不用。」

孫哲平點點頭，這城市的驅魔神父可不只他一人，他也是第一次碰上天使，的確是很引人注意的氣息。

「浴室在這邊……但你一次就殺了三個人。」實在不像有克制。

張佳樂金眸冷漠，「他們至少毀了兩個無罪的孩子。」

至少。

孫哲平一滯，嘆息，「多少還是……」

「吾乃神之戰車。」張佳樂沾滿乾涸血跡的正臉仍然端麗無方，永不搖撼的堅定在金眸裡燃燒，彷彿能抵禦世上一切攻擊，「你還期望能多溫和？」

「…………」座天使嗎。

孫哲平在浴室門口放下張佳樂，轉身去給他拿乾淨衣物。

但沒走多遠，他便聽到身後一陣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的聲響。

「……」

他拉開門面對裡邊的慘況，而小小的天使大人在亂噴的冷水中，保持著固若金湯的鎮定，理直氣壯，「我上次降臨已經是一千多年前了。」

孫哲平也很鎮定，冒著大不敬的風險拎起溼答答的張佳樂、

「人類洗澡是要先脫衣服的。」

然後認命地幫他洗了起來。

淋著溫度恰到好處的熱水，張佳樂放鬆地仰頭閉眼，像隻乖巧的波斯貓，任身後的孫哲平搓洗他的長髮。

「你打算用什麼說詞？把我當做倖存的小可憐？」

孫哲平也正在考慮同樣的事，「……不然呢？」

張佳樂側過頭，斜眼瞄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有些曖昧。

「除非你特別喜歡五歲的我，不然——」

孫哲平手裡赭色的長捲髮突然縮短褪色，他睜大眼，愣愣看著張佳樂的四肢抽長，圓滾滾的肚子轉眼化為柔軟精瘦的腰枝，五官仍有原來的影子，眼瞳卻已如清晨的加勒比海，儼然一個頂著淺金短髮的十五歲少年。

「我可以是少年、」

隨著他的話語，張佳樂繼續變換，骨架長開，肌肉線條變得俐落，英氣畢露的臉上稚氣不再，瞳色宛若霧中森林，他將長及腳踝的黑髮繞上孫哲平頸項，挑眉、

「或是與你差不多的青年……」

那張離孫哲平不過一呎的臉陡然衰老，雞皮鶴髮，滿是皺紋的手指舉起，尖尖的指甲指向孫哲平的眼、

「行將就木的老人、甚至是——」

血肉紛紛崩解，頃刻間，孫哲平面前僅剩一具白骨，奇異地，居然能看得出來這骷髏在笑……

「——骨骸也行的！」

骷髏喀喀喀笑了一陣，縮小，重新長出血肉，覆上嬌嫩的肌膚，張佳樂甩甩頭，又是赭髮金眸的五歲孩童。

孫哲平仍回不了神，張佳樂小手拍上他臉頰，「哪哪、孫神父？」

「嗯？哦……」臉上的濕意喚醒他停擺的思緒，孫哲平忍不住問，「你們都這樣嗎？」

「嗯——多少都可以吧，只不過我特別在行。」

若能改變外貌，那當做另一個人或許比較好辦……孫哲平沉吟間，突覺腿上一沉，垂眼，只見張佳樂坐到他大腿上，肉嘟嘟的膀子摟住自己手臂，故作風騷地朝他拋媚眼，「你是不是怕收養個男童會有什麼麻煩的傳言？孫神、父？」

「……」我信的是個假神吧……孫哲平面無表情看著擁有四翼的座天使大人，第一次真心實意質疑自己怎麼會信這玩意兒。

「你傻了嗎？」張佳樂板起臉，突然又肅穆威嚴地爆粗口了，「這世上只有一位全能的神，你他媽信的是祂，不是我。」

能讀心？孫哲平瞳孔一縮。

「你要是活得跟我一樣久，」張佳樂四肢再度抽長，順勢滑下孫哲平大腿浸回浴缸中，轉為橙紅的髮散開，如火似焰，他交疊著長腿回眸，將細腰折成一弧動人的勾，「也能看得出來別人在想什麼的。」

孫哲平凝視他金綠色的眸子，心下一動，不禁脫口而出，「就現在這模樣吧。」

張佳樂看著他不說話，眼裡卻似有千言萬語。

「……這是你真正的樣子嗎？」

他又看了孫哲平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扯下牆上的浴巾裹住自己，跨步出去，「我不記得了……」

「但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的模樣。」

下午，張佳樂從八角窗遠遠瞧見孫哲平歸來，他背著陽光，看不清雙眼，只有高挺的鼻樑特別明顯，背後翻飛的墨黑披風有些像翅膀，張佳樂撐著頭看，不知道想起什麼，嘴角微微揚起。

他想得出神，連孫哲平來到窗前都沒發現，直到孫哲平敲敲玻璃，他才吸口氣揚起眼睫，仰頭望向對方，一臉無辜。

孫哲平挑眉，聲音透過玻璃，模模糊糊地，「發什麼呆？」

張佳樂傻笑，搖搖頭。

孫哲平瞇了瞇眼，拇指比比正門，抿嘴，「幫我開門。」

張佳樂跳下暖閣繞了過去，邊嘟囔自己能開門幹嘛叫我、邊推開大門，冷不防被孫哲平塞了滿懷食材，「放到廚房去。」

「什麼呀買這麼多……我又不吃。」張佳樂繼續嘟囔。

的確，這一個多月來，除了好奇嚐過幾口新奇東西外，張佳樂就只看孫哲平吃，連水也不喝。

「你不是說想吃蛋糕？」

張佳樂猛然回頭，「你不是說你不吃甜的？」

「我不吃，」孫哲平揚揚下巴示意他往廚房移動，「還是可以做做。」

「你會做？」張佳樂低頭檢查他都買了啥，聞到草莓的香氣，皺皺鼻子。

「照著書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能有多難。」他連魔都能驅了，還幫天使洗過澡。

「嘿——」

撲稜、撲稜。

「……你翅膀跑出來了。」孫哲平低沉的嗓音帶笑，「收起來。」

雪白的大翅膀僵了僵，倏地消失。

然後張佳樂咚地一聲放下東西，紅著耳朵溜出了廚房。

「張佳樂、張佳樂……」

他聽到熟悉的呼喚，有人輕輕搖晃自己，香甜的氣味一陣又一陣，是奶油、白糖與雞蛋的香味……他迷迷糊糊睜開一線眼，看見熟悉的影子，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再往上，手指插入他的髮，捧住他的頭往自己拉近，喃喃著、

「嗯……你的角呢…——孫哲平？」

陡然清醒，張佳樂一震，鬆開手。

孫哲平沒把頭移開，黑眸靜靜看著張佳樂澄澈的綠瞳。

「……你以前就認識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綠瞳欲言又止，停了片刻，張佳樂嗯了聲。

孫哲平沒想到張佳樂承認得如此乾脆，心臟一緊，鎖著他的眼問，「我們、以前發生過什麼？」

「孫哲平，」張佳樂的聲音有些啞，雙眼不閃不避，彷彿有什麼在燃燒，血色漸漸從臉上退去，「我向自己發過誓，再也不對你說謊。」

他的唇微微顫抖。

「你真的想知道嗎？我們過去的事。」

孫哲平著魔似地盯著那雙金綠色的眸子，胸口騷動，一股陌生的悲傷漫向四肢，他呼吸逐漸加重，眼眶莫名發熱。

過了很久，他垂下眼。

「來吃蛋糕吧。」

邊寫邊設定（一）

地獄七君主：

傲慢——方士謙

暴食——唐昊

嫉妒——黃少天

憤怒——韓文清

色慾——孫哲平

貪婪——葉修

怠惰——周澤楷

當初決定好之後。

孫哲平：……色慾？色慾？我？

方士謙：你不是說你隨便都可以。

韓文清：所以我們決定好之後、

葉修：就剩色慾給你了。

周澤楷：嗯。(´・ω・`)

ג

孫哲平覺得，張佳樂對＂不說謊＂好像有些過度解讀，或是說、

濫用。

上周休息日，他們難得一起出門購物，孫哲平在蔬果鋪子結完帳，轉身見張佳樂站在對街手工飾品攤不動，就盯著一個項墜看。

他走近才看清楚，那是個小小的山羊頭，眼睛像圓滾滾的杏仁上挑，兩隻彎曲的尖角短胖，臉蛋也做得短了些，很是憨態可愛。

張佳樂靠得不近，也沒伸手去摸，只張著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看。他那張臉抿著嘴不說話時，特別無辜惹人憐，就這麼靜靜地佇著，也能將滔天的壓力砸到孫哲平肩上。

孫哲平內心掙扎，這銀質項墜要不了多少錢，只不過，再怎麼可愛，畢竟仍是個山羊頭。

一位天主教的神父，買山羊頭……

「……你想要那個墜子嗎？」

神父的自尊終究輸給了天使的凝視。

聞言，張佳樂轉頭望向他，又認真又乖巧地點頭，「嗯。想要。」

「…………」

付完錢，孫哲平對上張佳樂喜孜孜的臉蛋，無奈壓下眉，「你可真不客氣。」

「我不能跟你說謊呀。」

我是不知道你以前怎麼詐騙我的啦但你的誓言是這樣用的嗎。孫哲平滿肚腹誹，也不怕張佳樂看出來，應該說他巴不得被看出來，但張佳樂似乎全心都在那顆小山羊頭上，捧在手掌心上對著眼看，不時用食指戳一戳，摸摸那兩隻角，唇角帶笑，然後、

閉上眼在它鼻子上吻了下。

砰通。

孫哲平突然覺得，神父的自尊算個什麼東西。

過了幾天，孫哲平當值告解室，忽聞細細一聲鳴叫，一隻橘子虎斑貓跳上大腿，先是將頭頸往他肚子猛蹭，再來臥倒翻肚，在他腿上又扭又滾，標記地盤手段之猛烈，實為孫哲平生所罕見。

他呆愣間，橘貓緩了動作，抬首與他相望，孫哲平看著那雙金綠貓眼，不由得，「……張佳樂？」

貓咪眼一眨，人立起來，兩隻前掌搭在孫哲平雙肩，伸頭蹭向他臉頰耳畔。

這毛皮生得厚實，觸肌微涼，摩娑起來滑順柔軟，孫哲平不禁笑了笑，抬手撸撸牠後背，突然手感一變，還沒來得及反應，張佳樂笑得淘氣的臉已在面前，兩隻胳膊環住他脖子，胸膛緊貼著他，孫哲平手掌下便是光裸的後腰，那滑膩溫暖的觸感異常刺激，他立馬半身僵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尷尬得頭皮發麻。

「張——」

「噓！」張佳樂食指抵住他的唇，用氣音小小聲說，「有人來囉。」

——你到底在幹什麼？！孫哲平瞪眼。

「我突然想見你嘛。」歪歪頭，張佳樂又是一臉無辜，「可你在這裡值班，我想來想去，當隻貓溜進來最自然了……」

此時，隔板的小窗外傳來年輕少女的聲音，「神父，我有罪。」

孫哲平的思路還沒從張佳樂理直氣壯的歪理中清醒，工作又上門了，他一時難以多工，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張佳樂的嘴裡冒出來、

「孩子，每個人都有罪，告訴我妳犯了什麼錯，主會赦免妳的。」

——張佳樂！！

張佳樂對著他氣急的模樣眨眼，安撫地摸摸他的臉，又用氣聲說，「怎麼了嘛，我堂堂座天使長還沒資格聆聽告解嗎？」

老天、座天使長……孫哲平才剛要冷靜下來，又一個衝擊情報，但他總算慢慢習慣張佳樂的胡來，很快消化了混亂，皺起眉頭表達不滿。

「我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人。」窗外少女緩緩訴說著。

「是誰呢？」張佳樂繼續用孫哲平的聲音回應信徒，再切到氣音，揉揉他眉間的皺褶，「還生什麼氣？」

孫哲平瞪著他，咬牙切齒，「你先把衣服穿上！」

「哦、」大夢初醒般張大眼，張佳樂低頭看看自己，瞬間變出一身白袍，抬頭曖昧地笑，「我們沒吃蘋果嘛，你又緊張什麼……」

窗外少女猶豫良久，低聲說，「我愛上了自己的老師。」

「嗯。這沒什、」

孫哲平一把摀住張佳樂的嘴，幾乎是把他往懷裡壓，定了定神，開口向窗外說，「我是說，孩子，愛一個人沒有錯，但現在不是對的時機。」

「神父，我該怎麼辦？」

「向主祈禱吧，我也會為妳祈禱，要堅忍，主一定會給妳力量，保護妳的心，幫助妳渡過這段困難的時期，等你們不再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主也會給妳祝福。」孫哲平一邊說著，一邊想張佳樂居然沒掙扎……

「主會赦免我嗎？」

「只要妳真心悔過，主就赦免妳的罪了。」

那少女道過謝離開後，孫哲平感覺張佳樂環抱住自己後背，低頭，剛好對上他抬起的綠眸。

張佳樂輕聲說，「愛上老師真的沒什麼……我還愛上了一個惡魔呢。」

他專注的眼神看得孫哲平心悸，動彈不得，張佳樂深深看進他的眼，良久，一眨眼，視線慢慢落至他雙唇，又露出那天盯著山羊頭時，滿臉天真的渴望，伸出手，撫上他的唇。

孫哲平雕像似地定著，一陣天崩地裂，胸中衝動如海嘯，一波強過一波，幾乎要滅頂。

他知道不能屈服。

不行。

真的不行……

「……你想親我嗎？」

「嗯。好想。」

孫哲平撫上他的面頰，苦笑，「你就不能說個謊嗎。」

「我不想啊。」張佳樂微微歪頭，笑著的眼裡有層水光。

深吸口氣，孫哲平情不自禁，慢慢低下頭——

硄！

巨響伴隨強光與衝擊響起。

咚！咚！

閃光與煙塵之中，隱隱可見一個背著純黑四翼的人影。

那拆了半個告解室的人形冷冷挖苦，「居然是神父……天界的品味還是讓人不敢恭維。」

「方士謙……」張開四翼，張佳樂將孫哲平擋在身後，綠眸轉金，面無表情盯著方士謙。

「小樂樂、」教堂二樓還有另一個人影，身後的六隻漆黑翅膀異常巨大，居高臨下，充滿壓迫感，「你就不該燒了我契約下的靈魂，還沒吃到就沒了我很不甘心的。」當然要查查。

聽到這人對張佳樂的稱呼，孫哲平反射性哼了聲，說不出地不痛快，張佳樂更是半張臉都扭了下，噁心得夠嗆，啐道，「難怪了，跟你一樣噁心。」

那人置之一笑，逕自跟孫哲平搭上話，「老孫，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想我嗎？」

……你誰啊。天使之後接著來兩隻墮天使是嗎。孫哲平的直覺顯然與張佳樂比較合拍，有些反胃，略略嫌棄地仰頭，「不想。我根本不認識你。」

「老方我應該把一帆帶來的。」然後就可以抱著一帆跟老孫說，這是你的孩子啊你不認他了嗎。

「葉修你好煩。」方士謙皺了皺眉，要不是七君主裡就他倆是墮天使，進來教會容易些，他才不想跟葉修一起來。

葉修撇撇嘴，指著孫哲平直接朝張佳樂喊，「你們藏得了他一時藏不了一世！還不快點把他交出來！」

方士謙翻了翻白眼，瞧他這話怎麼講的，過命的兄弟都像誓言追殺到地獄的仇人了。

「Over my dead body！這我從小守著長大的！才不給你這臭老頭！」張佳樂也被煽動了。

「什麼？從小？那不是最棒的時候都給你獨佔了！」

「哈哈哈！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嗎？他小時候又水又靈還軟萌萌的簡直天使！」

孫哲平面色古怪，一陣青一陣白。

「可惡！想揉——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呸！瞧你把我們家老孫噁心成啥樣兒了！」

孫哲平面色更古怪了，還有些發黑。

「放你媽個屁！他什麼時候變成你們家的了你才少噁心他！」

「難不成還你家的嗎？蘇沐秋一劍串了他你還不屁都不敢吭一聲！」

「哈！說得好像你敢似的！你要是敢跟蘇沐秋吭一聲屁我就不用守著他長大了！」

——砰！

葉修手一揮，黑色光柱倏地打向張佳樂。

張佳樂回身，四翼嚴嚴實實護住孫哲平，硬擋下這一記，臉色白了白。

「咱們就別廢話了，」葉修收起戲劇化的胡鬧神色，木著臉張開六翼，黑潮湧現，「用拳頭說話最單純，別忘了，這邊是二對一。」

一直皺著臉聽他們低級對罵的方士謙，這時才放下扠著的手，左右歪歪脖子，茶色眼瞳逐漸轉為紫色，閃著妖異的螢光。

「…………」張佳樂仍緊緊護著孫哲平，半偏過頭打量葉方兩人，神情凝重。

孫哲平腦裡一半混亂一半明澈，此時眼裡就只有張佳樂那張側臉，感覺葉修那邊力量微動，心頭熱血一湧，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扯下張佳樂，轉身擋在他上方。

葉修跟方士謙見狀面色不變，似乎早知會這樣，暗暗嘆口氣，沒撤下戰鬥勢態，只暫時按兵不動。

張佳樂愣愣與孫哲平對望，他們的臉靠得如此近，連呼吸都聽得清楚，只一會兒，張佳樂便回過神，抿抿嘴，剛要開口，孫哲平低聲搶先了。

「你想要我跟他們走嗎？」

張佳樂睜大眼，一瞬有些泫然欲泣。

他總是能看穿他。

不捨地細細端詳過孫哲平的臉，他面頰抽了抽，微微哽咽，「……我不想要你消失。」

孫哲平垂眼看了他片刻，俯首親了親他額心。

「好。」

邊寫邊設定（二）

七大天使長：

熾天使長——蘇沐秋

智天使長——楚雲秀

座天使長——張佳樂

主天使長——喻文州

力天使長——江波濤

能天使長——王杰希

權天使長——張新杰

魏琛是前主天使長，退下來之後秘密調任情資處處長。

鄒遠是座天使長膝下的小可愛……不是、是寄予厚望的接班人，未來潛在的攻略目標是唐昊這樣。

七大天使長的咖啡時間。

楚雲秀：其實我覺得他們要是沒有葉修，早就被我們這邊騙到脫褲了。

張佳樂：嗯？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張新杰：這不叫騙，是策略性誤導。

王杰希：葉修的確挺了不起的、

喻文州：只可惜我們有蘇沐秋。

蘇沐秋：……嗯？(´・ω・`)

結論：神槍手都是吉祥物。

ד

隨葉方二人前往地獄的路上，孫哲平逐漸感到呼吸困難，四肢沉重，好像有什麼東西，緊緊纏住自己，勒緊了咽喉。

葉修察覺他腳步慢下，伸手往他背心虛托了托，無形的力量便端起孫哲平，隨他二人的速度前進。

「無須介意。」葉修解釋道，「地獄的空氣對人類是劇毒，你還撐得住是靠你的本魂。」

「但我們也只能帶你去我那兒。」方士謙在前方領路，回頭補上幾句，「七君主裡面，只有我因為要養植物，領地宮殿建在第一層，其他人都在最底層。」

「……我也是嗎。」雖未挑明，孫哲平從他們天地兩方的話語，都能拼湊出一齣年度大戲了 。

「你的也是，我們給你留著，原樣不動。」葉修慵懶笑笑，「但現在去最底層的話，連老方也救不了你。」

「雖然有點生疏了，我還是會復活術的好嗎。」方士謙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又跟孫哲平搖搖食指，「但你的情況特殊，很複雜，咱們最好別走到那步。」

孫哲平略帶詫異地看看他，依稀記得曾聽聞只有職掌治癒的大天使長才能行復活術……是聽誰說的呢……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大天使長墮落後成為地獄七君，很合理。他不愛過問他人私事，便也沒往下想方士謙他們是怎麼墮落的，而且，心底的直覺告訴他，他從前是知道的。

「我以前……是個什麼樣的、」孫哲平頓了頓，「惡魔？」

葉修轉頭看看他，若有深意地勾起嘴角，「既然你問起了，我就全部給你介紹一下吧。」

「老方跟我如你所見，是墮天使，他以前是能天使長，我是、」說著搧了搧多得讓人眼花的六隻大翅膀，「大熾天使長的副官。」

「一劍串了我的那個人。」孫哲平冷靜地點頭，半點不像在說自己的慘事。

「一劍串了你的那隻大白鳥。」葉修也點頭，「然後是少天，他是海魔，原形……有點像大海蛇吧，天地之間的虛妄之海裡能使喚的東西挺多的，」他頓了下，跟孫哲平眨眨左眼，「有什麼東西想偷渡就去找他。」

「唐昊最小，別人管他叫蒼蠅王，他的軍團可會吃了……對上天使軍小一點的兵團，轉眼就吃光也不是沒有過。」葉修見孫哲平眉頭微皺，手指在頭側畫了兩圈，笑問道，「怎麼？想起什麼了？」

孫哲平聳肩，「沒有。」

「那你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在想什麼？」

「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把廢話講完並回答我的問題。」

「……」無視方士謙發出的噗哧聲，葉修毫不屈服，堅持要說完，「我說到哪了……是了，小周，他的領域是夢，看起來無害，拿捏的卻都是人最無防備的時候。」

他沒停下，繼續說道。

「最後就是你跟韓文清了。你倆跟我差不多老吧，是地獄底層最古老的惡魔，沒人知道你們哪來的、怎麼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無奈攤手，「我們只知道你能化身山羊或巨蠍，統領億萬死靈軍團，基本上你的血骨域就是個死城。」

「……那韓文清呢？」孫哲平問。

「不是講別人都是廢話嗎？」葉修睨他。

「是廢話。但這種差一個就湊齊了的感覺很差。」他皺眉閉眼，嘴巴倒是誠實。

方士謙又噗哧了，「老韓他——」

「老韓是個謎啊。」葉修把話頭搶回來，「他不可能是墮天使，但有時我又覺得有點像……他戰鬥時會化為九頭龍，翼展千里。」

「但他第一次碰到那個小天使長時變成了一隻獨角獸。」方士謙回頭，用那種竊竊私語特有的遮掩眼神低聲說道。

小说相关章节：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