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色开始汇聚在湖骸山脉的上空，那股寒冷，就会降临在这座城市里。居住在白骨哀的苦民们把这叫做“孤寒”，没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或许是神明对逝者的哀悼吧。

大雾弥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商城里湿气很重，白天气候闷热，可到夜里就不得不披起厚衣服，或是在屋子里生起一堆火。

即便在商城北部的钻石区，你也很难避开那一到夜晚就散发出的粪臭味，那是被穷人充当蜡烛的猪油草燃烧所发出的。在脓水沟就更是如此，下接着通南菜市场，苦民们生活的地方更加肮脏。人们都期待哪天在这城里能有个机遇，好摆脱讨厌的邻居。越往阶层的上方，歧视就越是厉害。

“我一直都很好奇，也想问问你。”科里尼抹了抹油滑的嘴唇，他刚享受完一盘烤鸡。

“你在进妓院之前，还上过别的女人吗？”

元正享用着甜酒，他今天喝得格外有性质，或许是那盘水果让他开了胃。

“没有。”他倒也不避讳。“你看我才这个年纪，而你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比我见过世面。”

“你走过的路可比我多。”科里尼反驳。“你穿过了银雾森林。”

“我生来就面对着高窗，老家伙。”元回答。“我以前都不知道有些是什么。”

“包括爱情？”

元饮完酒便放下杯。“是的，包括爱情。”

科里尼仰躺着靠着椅子，他笑了笑，发出了声音。“这东西是挺难懂的，楼上的那伙妓女就算再怎么摸你的老二，也不会在完事后告诉你爱是什么。天底下没人知道，所以我想问问你，一个没怎么接触过世事的杀手或许会懂得比我们这些早就沾染过头的人还要多。”

“你这是什么逻辑。”元边喝酒边看向邻桌。他这会也露出了笑容，酒劲上来了，让他面色通红。

“一张白纸要比一张写满了字的更加透彻。”科里尼仰起头，把靴子搁在桌上。“或者，我想问问你，你在来着之后有碰到过爱吗？”

元笑着摇摇头。“没有。”他依旧坦然。“我没工夫找女人。”

“唉，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把握时光...”科里尼很惋惜。“岁月一去可是不复返。”

店里的伙计送来了一盘香喷喷的烤鹌鹑，这年头稍微有点面子的店都爱给客人提供野味，也不知这些稀奇古怪的野猪、鹿、山鸠、海里的长鱼和螺是从哪弄来的。科里尼又大口饮了一杯苦麦酒，他言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喝这种带点苦涩味道的饮料，“苦味能提神。”

“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元突然发问。

“聊我已经够多的了，我觉得不妨聊聊你。”

“比你的年纪还大。”科里尼回答带着苦涩。

“真好。”

“真好？”

“你还有个家可以回。而我却连自己打哪来的都不清楚。”未等答话他又加上一句。“等我们离开这，你打算回去吗？”

“除非我全家都死了。”科里尼笑了笑。“否则，一辈子吧。”

“你那最小的妹妹呢？你不想见见她吗？”元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见她都长大不少了，也是时候嫁人了。”

“我离开时她还没出生呢。”科里尼咬着嘴唇。“她跟我没什么关系。”

“一刀两断，对吧？”

“那老家伙活该失去两个孩子。”

科里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酒桌上寂静了下来。元起身离开桌子，过会他带来了一壶新的酒。这是迎宾城的佳酿，被叫做“虎酒”，据说山王“醉汉”埃德温·哈缪尔就是被这酒给迷了心，他疯狂地筹建铁盾要塞，到最后丢了名，也丢了命。

他把酒壶摆到了科里尼面前。

“这顿我请。”他坐下后说道。“我总对别人的家事好奇。或许人总是这样，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了解。让你的老心脏受负担了，伙计。”

科里尼没有话给他，他接连着品完三杯才开口。“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等大军北上时，我会加入。”元回答。“我就这点手艺了，我没有家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兵营。”

科里尼品着酒笑了。“找个女人，两个人相依为命，然后在这世上留下你的孩子。”他像个老父亲般语重心长。“这才是人活着该做的事。”

“我不觉得我能那样活下去。”元评价着自己。“我身上缺失了太多东西，家人，身份，责任，我没法像个一般的人那样过下去，这点我应该没想错。”

“弗雷德里克征服奥普伦斯时还是个野种呢。”科里尼道。“谁不是个缺点什么的人？要论这些，我现在可不比你多些什么啊。你总有天会按我说的活下去的，人最终都会如此，要么死在半道上，而一但选择了苟活下去，他的结局就必定如此。”

两人的谈论告一段落。沉思许久后，元也品够了桌上的酒，但夜还很长。

“我真想再回去看看……”科里尼突然道。“那里有金色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如滚动在大地上的黄金……山川、湖泊、森林、矿洞，每一处都美得让人醉心。那里的姑娘个个都有着洁白如玉的皮肤，双腿修长，眼睛更是迷人，连冲你点点头都让人醉心。更不用提那些在熟透的瓜果了，甜如蜜的西瓜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红澄，成熟的葡萄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柑橘的汁水能召来蜜蜂……”

前台的老头打了个哈欠，科里尼却还未停下。

“我已经记不清庇护林是什么样子了。小时候我在那嬉戏，他们告诉我那森林的尽头就接壤着银雾森林。我还记得森林里的棕熊，老教头还带我打过一头，那时高兴极了，打猎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力量；盛夏的时候我们在枝头捉鸟，还有脱皮的知了虫，我还逮过蛇，林地里就不缺这些玩意，就跟落叶一样多，日子难熬的时候老百姓就靠这些野味过日子。还有河里的鱼，我捉鱼可厉害了，用一根粗壮的树枝就能叉到。啊，我真是被这酒弄坏了脑子，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讲个故事吧。”元微笑着提议。“你肚子里的故事总是说不完，哪天睡前要是不唠唠嗑，整个人都睡不踏实。”

科里尼又露出了笑容。

“我就算再活上个四十年也存不下这么多故事。”他转而问向了元。“海那端的土地上该有更让人惊奇的事儿吧？”

谈到自己的故乡，元迟疑了下来。

他望向门外，黑夜静静地侯在那里，如果没有烛光，它早就进来陪他们聊天了。

“长夜漫漫。”他把酒杯推向前，凝视着杯中倒影。

“离开了这长桌，我们这伙人又能去哪呢？”

小说相关章节：无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