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莱昂.沃波尔快步爬上白塔的螺旋阶梯时，他在拇指花园的走廊上遇到了戈雅。

“大人一宿没睡。”这个佣人小声提醒。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撇着他，像是在告诉莱昂别去打搅。

可是他也一宿没有休息好。莱昂昨晚就来过了，那时他很气愤，自己身为商城王室顾问却被两个满脸阴沉的卫兵拦了下来，理由是大人正在休息。他抬头望向那高台窗台内发出的烛光，那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个不值钱的名头在这就是个屁。

好在今早在没有人阻拦。走廊上的卫兵甚至都用正眼注视他。莱昂用了很大力推开门。书桌旁坐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一头白发几乎秃顶，修长的白眉贴合在分明的眉骨上。“欢迎光临，沃波尔大人。”老人手中还握着笔，甚至当莱昂带着质疑和怒意走到他面前时，他仍未停下笔。

“为什么要客气呢？坐下来说话吧，请随便。”

“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呢？约翰。”莱昂直截了当。“从肃静城飞来了一只信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通知过我这件事？”

被叫做约翰的老人放下了笔，谄媚地提眉看了眼莱昂，顿时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啊~年轻人，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年纪大了就是如此，更何况我这些年都是这样，没人聊没人听，有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他推开正写着的文件，从那张铺着金丝绒边毛毯的座椅上起身，在一旁的桌上给自己倒了杯喝的。

眼见着莱昂怒火未消，老人又挂上了微笑，并邀请他坐下。“我的佣人在哪？来给这位年轻人一杯香甜的茶。”他接着放下茶杯，从身旁一摞高高的纸张堆里抽出一张压扁的信纸。

他伸手把信递过来，莱昂一眼就认出这上头残留的黑色邮戳。血红色的太阳下带着半块鹰的翅膀，这是黑格尔家族的黑石血鹰。

莱昂没有多余的话，他没有坐下便铺开了信纸。一旁正推门而入一位端着茶水的佣人，约翰只挥手让她离开，一边又捧起了自己的茶。

“我同为众神信徒的同胞们——艾轩特古城又陷入了与入侵者的苦战中。数日前，国王已经亲自动身，然而就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的信使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风海口已经成为了蛮族的囊中之物。我曾劝劝诫过国王，伦海人这些年在北岸肆虐，倘若放纵必成大患，不料危机竟来的如此迅速....”

“是‘海狗’....”读完这段文字，莱昂口中喃喃。

他所指的便是信中肆虐的伦海人，这些披着兽皮的野人居住在艾轩特最北端的极寒之地中，常年轨迹不定。在以前也常有边疆被这些满足骚扰的情况，但从不曾闹到过这般地步。也许是这几年王位的更替让蛮族闻到了血腥味，莱昂打了个寒颤，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传闻，据说这些野蛮人生痰人肉，以人皮装点营地，这也是“海狗”这个名字的由来。那是一种在风海口消失已久的残暴野兽。

他继续读了下去。“....我深为家国而忧虑，国王离开前托付我照料肃静城，他在前线奋战，孤身一人，现国库亏空，千万将士远离故土，报国之心尚且温热，但力已竭。我只恨自己不能提剑奔赴前线。但，我的同胞们！我千万万的信徒们！我不是在以艾轩特众神教皇之位的身份在命令，而是作为一个凡人，作为一个与你们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人，来呼吁各位支援北方的战事。虽然千万将士会离开故土，但勇士归来时，荣耀必溢满其身.....”

在信的落款处，莱昂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哈维.拜伦，尽管仍然在因为自己被隐瞒信的事而气愤，但莱昂还是在脑海中思索这个名字。

每当旧的教皇去世时，艾轩特十二家族的皇位之争一定会是一档子重头戏。他刚离开故乡时，皇宫里才刚传出教皇身体不适的消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换了个主？而且似乎没闹出什么动静，就好像只是换了个厨子。

“你不必瞒着我这么久。”莱昂显然不会相信他之前的说辞。要让他相信约翰.杰弗逊会因为太忙而忘记了与他商议如此重要的大事，除非茅房里长出金子。他必定是有意为之，但看到信的内容，莱昂也由愤怒转回了思考。

“我会在商场大会上提起此事。”

“那是自然。”约翰已经回到躺椅上。“而且这将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议题。”

约翰毕竟是个老人，见他闭目歇息，莱昂也并未多言，他也明白彻夜未眠有多么难熬。这时他才联想起多日以前约翰曾去过一趟千石林。“你提前把这封信告诉了其他人？”他又一次直接了当地宣布了自己的结论。

约翰睁开眼。“您指的是....”

“迎宾城的主人。”莱昂立即补充。“伊薇特.克莱武侯爵。”

“啊啊，是的。”约翰笑了。“您知道的还真清楚。”

“我看上去像个痴呆的老头吗？”

约翰收起了笑脸。“你应该知道这是有原因的，我的大人。你看，即便我在这里任职已经五年了，但还是得叫你一声顾问大人。”他舔了舔嘴唇，即便刚刚饮过茶，他那老涩的嘴唇依旧干裂。

“你什么意思？”

“回答你倒不如你先回答我。告诉我，顾问大人，你觉得这片莫兰诺克的土地上，谁说了算？”

莱昂甚至没有片刻的思索。“你我都效忠的人。还能有谁？我们的国王。”

约翰却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在北方，在奥普伦斯。这里是南方，湖骸山裹挟着寒冷之风，比千石林更烈，比雪国更冷。白骨哀沼泽遍布，狼群肆虐，这里的人总仰望天，他们想要呐喊，但却只能面对满天的星辰。神也带不走他们的忧愁。这里不是乐土，我的好顾问大人，当年打下铁盾要塞的是夏春之王，攻下星辰塔的是伤痛地的叛军，而不是我们“伟大的”米哈伊尔国王。倘若不是埃蒂安.克莱德琳在十一年前建立起那脆弱的商城盟约，约束着各地的诸侯，这些年这儿早就乱了。而你告诉我国王才是这里的老大。这里没有老大，这里只有残酷。”

他口中的话虽让莱昂心中不悦，但却是事实。十一年前，雅各布.黑格尔收服海谷，南下的大军逼近莫兰诺克的疆土。那时的山王乃是埃德温·哈缪尔，绰号“醉汉”，是个疯了心智的糟糕家伙。一切操蛋的事都源于一个操蛋的国王，北方的将士们还未在战场上分出胜负，西海岸便起花园之乱，奎妮.门罗夫人被挟持，夏春大公埃蒂安·克莱德林率领着幽王领的六万大军倒戈相向。千石林公爵坎贝尔·克莱武也应声而起，紧接着还有伤痛地的血蝙蝠法里斯，一个勇猛的普莱斯家族将军。湖骸山原本坚不可摧的铁盾要塞在联军地的围攻下沦陷了，一时间间风云大变，而随着坎贝尔公爵——那原本充满野心的篡位者的战死，无心称王的埃蒂安大公带领剩余的已经精疲力竭的各大家族宣誓向黑格尔家族效忠。由此，天下太平了十一年。

莫兰诺克的局面从未被真正解决过，这些年来，国王从未南下，肃静城也只是在不断地向商城派遣官员。但实际上，各地都是各自为政，虽然他们名义上都向黑格尔家族效忠，但倘若事情再有变故，远在北方的肃静城又怎能触及莫兰诺克的叛乱呢。再强大的王也都是鞭长莫及。

莱昂不由得想到自己。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五个月了，回想起刚踏进上征服大道上开裂的青石板，在马背上所见两侧破败的房屋，那些穷困潦倒的苦民历历在目。莱昂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幼年进入金书院，自被伦道夫.海登伯爵相中，便终日在圣金堂的庞大书馆中抄写经文。他不曾见过那些城市中的肮脏角落，那些饥饿的人，那些因为战争和疾病而残疾在塌的可怜人。他所见所闻都来自史诗般的经传和美丽的童话故事，所以当他见到这古老城市如此真实的一面时，莱昂所能感觉到的只有震惊。他想要改变这一切。

“至少在名义上，任何人不服从的举动都将是叛国。”连莱昂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坚定。“..那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成了别人眼中肥美的羔羊，我想没有哪个家族敢冒这个险，去给他们的邻居，同时也是对手，一个吃掉自己的机会。”

“聪明人当然不会单独冒险。”约翰有些累了，他又躺下闭上了眼，长舒了一口气。“我想刚才的问题不用我解释你也该明白了。好消息是，千石林和夏春目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其中自然有我的不少努力....”他又一次睁开眼，哼闷了一声后费力地坐起身，口中还轻咳。“让我们回到这封信上。我不是不信任你，在我没有确定情况之前是谁我都不会让他知道消息的。看看这信上都写了什么？国王疲战，国库亏空，兵粮不足，战事紧迫，甚至还有号召一帮远在千里之外的异教徒为你拼尽全力...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大伙‘我们要完蛋了，国家危矣，但是因为荣耀我乞求你们的帮忙’。哈维.拜伦不懂治国，他跟你一样，是个书呆子。”约翰本该带着微笑，可他没有。“你思考的是国家的存亡，而我先思考的是我们的。”

莱昂放弃了反驳。

他从心底吐出一口气。“告诉我，莫兰诺克有多少我们的兵力？”谁都能感觉到他的无奈。

“莫兰诺克。我的好顾问大人，只有商城，而且大部分都是本地人。”约翰语气愈加严肃。“普通的士兵有两千，骑兵五百，还有二十五个盔甲裹得紧实，水平参差不齐的圣面骑士。”

“可按照雅各布王定下的法律，每个主要城池都必须有圣面骑士作为管理者。”约翰的话没让莱昂死心。“夏春，多隆，千石林，伤痛地，还有远疆的七夏。你怎说我们孤立无援。”

约翰这次真的忍不住笑了。他笑的像是在取笑孩子。“我的好顾问大人，我天真的沃波尔大人。你真的以为那些甚至都没见过面的陌生骑士会因为一张破纸而在危难的时候替我们奉献生命？”

“注重荣耀和忠诚乃骑士第一信条。”莱昂反驳。“四海之内皆是如此。”

“幽王诺伍德当初还宣誓誓死捍卫斯温.哈缪尔的家族呢。”约翰讥讽。“有比荣耀和忠诚更美味的东西，金钱，权力，女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们的忠厚的先祖一样注重这一切。夜三角的商人间有这样一句俗语，当你的船沉没的时候，那些原本忠诚的水手就会带着你的货物，不顾一切的跳上另一艘船。他们才不管船长的死活。”

“猜忌才会让人不和。”

虽然心中已有动摇，但莱昂嘴中仍不依不饶。“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人，又怎能指望别人信任你？”莱昂小心的将信纸收起。“你做的已经够了，我也会有我自己为这事的打算。今后所有的大事小事都要与我商议，否则我不会饶你，约翰。另外，你隐瞒我这事我也会上报到肃静城。”

“行行行。”看着他离开，约翰带着冷笑。“下楼去享用你的早餐吧，神圣的斗士。”

“我多希望你也是。”莱昂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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