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是这样的她，某一天也还是感到了嫉妒。

那一天，她在公园里见到了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孩子。一个不是吸收热量、令人颤栗的孩子，而是给予人们温暖的孩子。就仿佛是将她吸收的温度统统放出来了一样。

人们围着那个孩子，哄着那个孩子，给那个孩子各种各样的玩具和零食。她则在冷风中默默地走过。

她终于看出了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天赋不同，她就活该被人丢到草棚里睡觉，吃连狗都不愿意吃的残羹冷炙。

她开始憎恨那个孩子。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去“修理”一下那个孩子——就像她自己在学校里被人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也许做了这种事会被赶出学校、甚至赶出家门的吧？但这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在村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孩子，但当她走上前去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个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孩子是在哭吗？

她对那样的孩子实在是恨不起来。她只是走了过去，轻轻地摸了摸那孩子金色的头发。她的头发蓬松极了，没有名字的女孩儿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奇妙的触感所吞噬，甚至希望能就这么摸上一辈子。

那个孩子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叫伊芙利特。你呢？”

“我没有名字。”

伊芙利特歪了歪头，十分不解。

“可是没有人没有名字啊。”

“我不需要。反正也没有人会叫我。”

伊芙利特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名字的女孩儿决定自己把话题继续下去。

“你怎么了，平时大家不都是很喜欢你的吗？他们现在人呢？”

伊芙利特指了指远处。没有名字的女孩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似乎起了火灾，一股黑烟腾空升起。

“他们都在忙着救火呢。”

伊芙利特带着一脸得意的坏笑看着她，她有些不解。

“那是本大爷放的。”

“咦？”

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惊讶：放火？还是“本大爷”这个称谓？

“好厉害……”她感叹道。

“对吧？对吧？”伊芙利特兴奋地晃着脑袋，一对垂耳也跟着摇摇晃晃。“你也觉得火烧起来的时候很暖和吧？很好看吧？”

“……嗯，是啊……”

“不过呢，因为这个，现在谁也不理我啦。”伊芙利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回阴郁的样子。真是小孩子——没有名字的女孩儿这样想着。“说我是灾星什么的，见到我都要绕着走。”

“那就跟我一样了呢。”

“你也是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出生的时候吧？”

“那超厉害的啊——”伊芙利特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你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才被讨厌的吧？比我还要厉害？”

“没有啦……”没有名字的女孩儿头一次被人这么夸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给我看看吧，”伊芙利特绕着她蹦蹦跳跳，“给我看看！”

她无奈地答应了。

“那离我远一点啊。”

“好！”伊芙利特跳着走远了几步，然后转身看着她。

没有名字的女孩儿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了黑色，她感知着每一阵微风的温度。冰冷从她的脊髓开始蔓延，沿着双腿注入地面。冰晶凝结的声音是多么清脆悦耳啊——但她不想伤到伊芙利特，于是及时停了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站在一片冰晶之中。因为只是表演戏法而已，她就只冻出了白色的普通冰晶。黑色的冰晶不能随便使用，那太容易伤到别人了。

伊芙利特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冰晶。那是有着雪花一般纹理的、六角形的冰晶，足足覆盖了一座磨坊那么大的地面。

“我果然没错……大姐姐你超厉害的啊！”

她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没有名字的女孩儿。“火确实好看，但这个意外地也相当不错啊……”

女孩儿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大姐姐如果没有名字的话，本大爷来帮你取怎么样？刚刚正好来了灵感！”伊芙利特期待地看着女孩儿。

她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总之先听听伊芙利特的灵感是什么吧。

“嗯，叫做‘霜星’怎么样呢？你看，这不就是用霜冻出来的星星吗！本大爷很有取名字的天赋吧？嘿嘿……”

其实那是冰而不是霜……大概是伊芙利特搞错了吧。

不过女孩儿并不怎么在乎那个错误。不如说，她觉得就是这样错着才好。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名字。以前有人曾经用“冰鬼”之类的名字称呼过她，但大概是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听吧——后来就没人再这么叫她了。反正也没有必要。

但“霜”就要好听多了。

对的，就是这样。

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伊芙利特哭了起来。

那个孩子是如此地温暖，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梦。她只盼着能在这个梦中沉睡，永远不要醒来。

……

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都在剧痛。霜星几乎马上就要疼痛得再次晕过去了。

卡兹戴尔的天空，不知为何染着浓重的血色。

不对，恐怕是因为自己的视网膜沾染着血色吧。

仔细感觉一下的话，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是霜叶吗。

对了，自己刚刚还身处战场之中。

乌萨斯幽灵特遣队的任务是突袭莱茵生命的实验室，夺取他们的研究成果。

但在那个地下室中，她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影。

她甚至记不得那个人的名字，而且隐隐觉得那个人的相貌和自己记忆深处的形象有着很大出入。

但为什么会感到怀念呢……以至于自己甚至丧失了理智，没有半点犹豫就冲了上去，以至于全身都被烧伤，大概还在爆炸中骨折了几处吧。她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伊芙——

那是一个名字吗？她似乎就要记起来了，但一股触电般的剧痛从大脑深处传来，于是她放弃了回忆。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又开始了另一场战斗。

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则冲了过来。

但她就快要死了，这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吗？

——利特——

霜星痛苦地抽搐着，就连勉强没有被烧伤的脸孔也扭曲成了令人骇然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旦回忆起一个名字，剩下的记忆就会像决堤一般涌来。

对的，自从她离开那令人生厌的雷姆必拓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伊芙利特——直到刚才为止。

对的，是莱茵生命在进行用源石改造人体的实验，而伊芙利特就是这项实验的受害者。

那个给了她名字的、像春天般温暖的孩子，被他们变成了长着犄角的恶魔。

无数个冰冷的夜晚，她怀念着曾经在她怀里的那个孩子，就像怀念幼年时见到的、在河对岸绽放的炫目的烟火。那是她无法触及的、温暖的光芒，但莱茵生命把她变成了一只喷火的恶龙，还让她亲自领教了一番龙焰的温度。

甚至一切记忆都是虚假的。她根本就不该是什么幽灵特遣队的成员。

是乌萨斯的洗脑技术吗——什么单独一人就歼灭了整支雪怪小队的英雄，开什么玩笑？

我就是雪怪小队。

是我选择加入了那场抵抗乌萨斯人的战争。

这是那被诅咒的天赋最正确的使用方法——我曾经这么相信着。

我是什么时候输掉了那场战争，还被乌萨斯改造成了他们的战斗工具的呢……

决不宽恕。

霜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莱茵生命也好，乌萨斯也罢——

他们都必须为罪行付出代价。

04 尾声：塔露拉 / 阿米娅

成百上千的大部队包围了安内托这个小小的山村。

那是一支新兴的、自称为“整合运动”的组织创立的军队。

因为有着乌萨斯内部的情报源，整合运动一早就得知了乌萨斯和莱茵生命将在今天交火的信息。

塔露拉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莱茵生命的飞行器起飞了。

残余的乌萨斯特遣队成员大部分被整合运动当场击毙，一小部分被捆绑起来等待处决。霜叶也在其中。

只有霜星还在痛苦地蜷缩着——为什么她还能活着呢，塔露拉看着这可悲的、几乎已经是尸体的女人，感到有些好奇。

她事先翻阅过乌萨斯幽灵特遣队成员的情报。回忆一下的话……这就是那个被乌萨斯洗脑而成为幽灵的“雪怪”吗？

霜星朝她看了过来。

当她们的视线交错的时候，塔露拉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将死之人的心中已经只剩下了复仇。

那么，就来进行你的复仇吧。

塔露拉伸出手来，在她的手上，闪烁着源石黑色的光芒。

源石组成了被烧毁的皮肤和肌腱，源石填补了粉碎的骨骼，源石融入了她冰冷的血脉。

霜星重新站了起来。

“把莱茵生命的飞行器打下来。”

塔露拉的命令简明易懂。霜星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伊芙利特也在上面。

“只要打下来就好。”塔露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个高度，莱茵生命的人是死不掉的。”

霜星抬起了右手，回忆起刚才伊芙利特的面容。

那个时候，她旁边的人对她说了什么来着？

“集中精神——”

对的，就是这个。

集中，把法术集中在某一个点上——而不是像惯常的那样随手向四周甩出去。

伊芙利特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先拿乌萨斯人试一下吧。

黑色的冰晶从地面上突兀地涌现出来，两个幽灵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无数绽开的冰锥刺入，然后连四肢带躯干都被撕成了碎片。

很好。霜星满意地朝着远方莱茵生命的飞行器再次举起手来。

为了达到如此之远的距离，就不得不多吟唱一段咒文。

黑色的冰逐渐聚集起来，霜星在那之中唱着过去的歌谣。

“沉睡吧，沉睡吧

刺猬玩偶和小熊们

沉进静静的黑色

我

破烂的人偶与娃娃……”

就在这时——一个乌萨斯幽灵突然挣脱了捆绑，拾起身旁的巨斧朝她冲了过来。

就连塔露拉也没能反应过来。

赤色的幽灵和霜星同时展开了法术。

黑色的冰被巨斧劈开——朝莱茵生命飞去的法术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幽灵则等同于正面承受了霜星的攻击，径直飞了出去。

发现受到攻击的莱茵生命迅速提升高度逃脱了。

霜星走向霜叶。

“你不是乌萨斯。我不想要你的命。”

霜叶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来，她这还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雪怪。

“但没有救助的话，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是啊。霜叶苦笑。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呢？是因为想要拯救那个过去的霜星吗？明明自己认识她也才不过两个月而已。

“加入我们吧——或者在这里死去。”

霜叶摇了摇头。

整合运动真是一点都不合我的胃口。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霜星失望地转身离去。

日落时刻，霜叶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卡特斯女孩儿——糟糕。最近怎么净是遇见卡特斯呢。

她穿着正合尺寸的蓝色制服，制服上面的标志写着“Rhodes Island”。

看上去至少比整合运动更符合自己的审美，霜叶不禁这样想着。

“你醒了吗？”

她听到了卡斯特女孩儿的声音。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看到那个女孩儿朝自己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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