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人力難勝天。

突然而至的東風大敗曹操。

赤壁大敗一夜，火燒連營，曹操立刻棄甲潛入兵卒中逃走。

曹軍群龍無首，大家指望水軍都督于禁主持大局。

只因蔡瑁被斬，于禁才被曹操臨急指派為水軍都督。一個旱鴨子水軍都督，于禁也自感諷刺。

水戰不成，但在陸上孫劉聯軍想衝破于禁的斷後佈防可不容易。

于禁派人傳信給駐守許都的夏侯惇，要求他派兵支援襄樊，確保曹軍退路。

他同時命船上和軍營殘兵徹回烏林城中，會合張郃和樂進一同守城，而許褚就領輕騎數十向北方搜尋曹操。

而他和張遼就各領輕騎數十南下，往來赤壁北岸，搜尋散落的曹軍兵將會師，同時打聽曹操下落。

途中他解救了幾位被敵人包圍的曹將，于禁皆命他們去烏林跟張郃會合，其中包括所屬隊已覆滅在長江上的徐晃。

「剛才船上起火，敵軍殺到。我為主公死戰斷後，他說要往江陵徹退，若他要躲關羽的水軍，估計會走華容道。」 徐晃道。

「公明要入烏林休息否？」 于禁見徐晃負傷。

「不必，追上主公要緊。」 徐晃問士卒借來一馬。

于禁命人傳訊給張郃和樂進留守至天明，會合各營殘兵，天亮後再分批由烏林徹向江陵。

之後他會合張遼騎隊，在徐晃帶路下，集結百來騎往華容道去。

十萬大軍付諸一炬。

這是曹操敗得最慘的一次。

棄甲棄馬落荒而逃，髮髻鬆散瘋癲的傻笑，誰也不會猜到此人是挾天子令諸侯的曹丞相。

在他身邊只餘一個跟他一樣徒步而行的落泊傷者，夏侯惇。

許都那夏侯惇是替身，用來安定軍心，震懾北方，不讓別人知道他今次南下已把所有武將士卒傾巢而出，賭這一次。

勝者平天下。

敗者成為另一個袁紹董卓之流的人物。

敗了，敗了。

人不能勝天。

曹操傻笑著，這次比宛城一敗慘多了。

想起徐晃死戰斷後的身影，想起自己兵敗如山倒時把殘局丟給于禁去收拾。

一敗塗地時立刻丟棄部下，只想到自己保命，他曹操真的配有如此的賢臣良將輔助嗎？

丁夫人沒罵錯他，他不是人，只會拿部將親屬的性命來鋪他的青雲路，而他本人怯懦怕死，比袁紹尤甚。

這次不只死一個吧，可能明天就會見到孫權把他所有良將謀士們都梟首於赤壁。

只可憐了那隨他多年只為討包子吃的許褚，只要孫權把他關著不給包子，他可能真的會自盡。

親衞隊已死盡。

夏侯惇保護了他大半夜，獨力打退十來波追擊，已身負重創，他們大概捱不到去江陵了。

走到半路，曹操身子搖晃一下，跌下去時，夏侯惇扶著。

永遠只有元讓見到他這種失態的樣子。

霸主之路，太累了，他無力走了。

此時聽到前方有喊殺聲，火光中趙雲領軍追殺曹軍殘兵，夏侯惇正要迎擊時，曹操拉住了他。

「罷了，元讓。」 十萬大軍已折，曹操已無希望。

「曹孟德在此！ 要取我人頭便來！」 曹操一反常態只求一死。

趙雲果然不再追殺士卒，拉馬殺過來。

夏侯惇擋在曹操面前，要殺曹操，先得要由他屍體上踏過去。

「休傷我主！」 張遼一馬當先殺出截住趙雲。

原來曹操那一叫，令就近的于禁部隊在黑夜中找到他的位置。

于禁領那百來騎來到曹操身邊，扶他和夏侯惇上馬。

于禁，又欠了于禁啊。

曹操跟于禁並騎，聽他報告如何佈防等事，有點心不在焉。他的部將群龍無首時，尚知捨命救主救同袍，自己怎可辜負他們？

曹操的神采立刻回來，見張遼正把趙雲糾纏住，立命于禁和徐晃上去助陣，趙雲見勢不對，立刻徹退。

之後他們又遇幾次追擊，都用數人圍攻一個武將的策略打退，邊打邊往江陵去。

這策略很快就被敵人看穿了。

曹操一眾人被張飛趙雲二人不斷輪流追擊耗費體力，二人每次領軍殺來包圍，皆不死戰，砍殺十數人後又退去。

眾武將的戰馬累斃數匹，騎兵們都在追擊中折去大半，這種把敵人當玩物般慢慢耗死的方式，令曹操想起某個故人。

關羽。

逃走大半夜還未見關羽軍，莫非關羽已攻下華容道，才胸有成竹般把張飛趙雲派出來，一步步引他們送死？

奉孝要是還在，一定可以想出好計策。

曹操的預計不幸應驗。

逃至華容道時，只餘四位負傷的將軍相隨，大家的馬匹都累得吐白沫，只能緩步，跑不動了。

再一次遇襲，全員覆滅。

華容道兩旁殺聲震天，出來的正是關羽伏軍，而且是關羽訓練多時的水師連弩隊。

「孟德公，關某勸你們別動，連弩上是毒箭。」 關羽瞇眼，摸著自己長鬍子。

這鬍子，當初曹操最喜歡摸，關羽一直留著。

曹操當初沒看錯人，關羽智勇雙全，如非對結義兄長的承諾，他絕對可成一方諸侯。

原來自己一直恨不得殺之後快的是關羽，不是劉備。劉備若無關羽相隨，什麼都不是。

曹操大笑，笑得淚流滿臉。

「雲長啊，我當初待你比劉備還好，你何故恨我如仇人？」 曹操問。

關羽搖頭不答，一揮手，一輪箭雨，射死眾人坐騎。坐騎中箭即吐血而死，果真是毒箭。

眾人落馬後，立刻把曹操圍在中間，以身擋箭。

曹操無法止住眼淚，如此貪生怕死的自己，不配有盡忠至死的部將。

關羽冷笑，起了玩弄敵人的惡念，換了一批弓弩手，又來一輪箭雨。

眾將士揮兵器撥箭，四將身上各已中數箭，血流如注，卻沒有毒發，這只是一般箭矢。

關羽恨透了曹操，也恨透了他的愛將們，他要讓曹操親眼見証愛將們緩慢而痛苦地死去。

「關羽！ 你這忘恩小人！」 夏侯惇中箭時大罵，動了氣，咳了一口血。

「好大口氣，那關某先殺你。」

關羽正要上前砍殺夏侯惇時，曹操卻推開夏侯惇，擋在部將們前。

這次，輪到他這個主君保護部屬。

「雲長，隨我至此不離不棄的盡是忠義之士，求你莫傷他們。」 曹操來求關羽。

「孟德公，我們好久沒敍舊了，賞面跟關某喝一杯否？」 說著，關羽上下打量曹操。

識關羽多年的張遼自然知那是何意，大罵關羽祖先十八代都不是人。

曹操揮手，示意張遼別再挑釁關羽。

「若能救大家，有何所謂？」 曹操回頭苦笑，已置生死道外。

曹操跟關羽去了，關羽留下周倉看守著眾曹將。

天亮時，關羽把奄奄一息，衣衫不整的曹操丟回眾人手上，接著領軍徹退。

眾將無法正視主君慘不忍睹的樣子，他們解下戰袍裹住他，由夏侯惇抱著他，大家沉默地向江陵走去。

接近江陵時，眾人終於遇上曹仁由江陵帶過來的輕騎隊。

華容道上的事不光彩，眾人明白主君是為了保存他們性命而受辱。

感此大恩，眾人對此事三緘其口。

為存名聲，回到許都的曹操秘密養傷，連諸子也不接見，只許華容道上四位將軍看守照料。

曹丕因此跟守在寢殿外的于禁衝突。

「你這外姓家奴，憑什麼阻我見父上！」 曹丕大罵。

「就憑主上之命，主上不見諸公子，請回，莫要在下出手。」

曹丕硬闖，被于禁抓住衣領丟出殿外。

打不過于禁，曹丕還要再罵，正好夏侯惇出來換班，喝令 : 「小畜牲，沒大沒小！ 滾！」

被堂叔責罵，曹丕沒辦法，只好咬牙走了。

「這小畜牲特別小心眼，以後遇上他，由我來應付，不然日後你會很麻煩。」 夏侯惇道。

「謝元讓大人提點。」

換班後于禁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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