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中原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門口，手指放在密碼鍵盤上，卻一動不動。

「……你不是說時機未到我可以先睡一覺休息嗎？」

「是啊。」太宰在他身後笑咪咪地回答。

「那你又跟著我幹嘛？！」睡眠不足外加被渣男糾纏，中原一點就爆。

「你家比較近就收留我一起睡嘛～」

「滾！」

太宰癟嘴，「……你不盯著我不怕我偷跑去抓犯人嗎？」

「呵、」冷笑一聲，中原側身往走廊外比了半圈，「我已經吩咐部下監視你了，現在至少有五雙眼睛盯著你！」

「嘿～」像是很感佩中原的佈署，太宰睜圓了眼睛悠然點頭，然後突然歪頭在他嘴上啄了一口，「那現在至少有五雙眼睛看到我們親熱了。」

「太！宰！！」雙手未動，中原旋身踢向太宰側腦，風聲銳利似刀，被踢中只怕不是腦震盪就能了事，但太宰一個後空翻，將將閃過。

空中幾絲被踢擊割斷的黑髮飄落，太宰輕輕呼氣，「咻——這麼容易害羞，中也就是可愛……」

「總之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懶得聽他貧嘴，中原大聲怒吼著輸入密碼，拉開門就要進去落鎖。

「那我就睡在你家門口……」

中原進了一半的身影一僵，斜眼瞟來，只見太宰圓滾滾的眼睛可憐兮兮，有一下沒一下偷瞄著他，慢吞吞擠到門口牆邊，蹲坐下來抱住膝蓋，又抬頭望他。

「你——你是狗嗎？！」中原好氣又好笑。

「才不是！我討厭狗！」

「是喔！你也討厭老子的全部嘛！」不提還不會想起來，中原更氣了。

「對啊最討厭中也了！」

「那你還纏著我幹嘛！」

「我哪知道啊！」太宰還振振有辭，理直氣壯地抓住自己的腳，「是這雙腳！這雙……被詛咒的腳！啊——我本不想這麼早就解開封印，但看來耶比布達羅勒煞達邪神的意志、」

「好了你夠了！」

中原翻了個特大的白眼，嘆了口更大的氣，實在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磨到沒脾氣了、還是真的太睏了……

「快給我滾進來。」

進了門，中原踢掉皮鞋，摘下黑帽掛上玄關牆上的帽勾，隨意將大衣撥落肩頭，就這樣一路把礙事的東西全卸下，直撲臥室他心愛的大床，抱著被子蜷成一團，沒兩下便睡著了。

太宰跟在後邊，一路替他收拾，等到跨上床，中原已經睡得像個孩子。

他微笑看著中原的睡臉，鬆開襯衫領口，小心在他身邊臥下，連人帶被摟進懷裡，滿滿當當。

「唔嗯……」

中原細聲嚅囁了下，額頭磨蹭著太宰肘間，找到弧度正好的位置，唇角似是滿意地上揚，便安分不動了。

太宰同樣真累了，將頭埋進中原肩窩，親親他脖子，也沉沉睡去。

＊

耳裡置入式通訊器響了三聲，太宰立刻睜開眼睛，看不出一絲惺忪，銳利陰沉，頓了下，瞟向窗外。

大概五點左右嗎……

感覺左手被抓住，他低下眼，對上懷裡中原回首望來的眼，同樣清醒。

他心照不宣地笑，「兔子來了。」

「你又聽到了嗎？」

「嗯……」

「你相信我？」

「……我相信織田在你心裡的重量。」

＊

一個普通的住宅區路口，有母親牽著孩子的手，與巧遇的鄰里打招呼，對她們腳邊的少年屍體視若無睹，溫柔談笑，再擦肩而過。

高大的玩偶寫完血字，將一疊厚厚的打印稿放在字邊。

「果然，是為了那本小說。」

穿著玩偶裝的人一驚，猛然轉身，看到太宰背著手歪頭望來，不知道站在自己身後多久了。

「…………」

「啊、」太宰親切地告訴他，「不用麻煩你去留字了，是Ｈ對吧？我們已經知道了。」

「…………」

「戴著那頭套不悶嗎？維特君？」

那人停著不動，片刻之後，才慢慢脫下玩偶頭套，一頭金紅捲髮，孔雀藍的眼，果然是維特。

他白著臉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嗯……你的異能非常厲害，對唯一的弱點監視器採取的對策也很充分，只不過、」太宰惋惜地搖搖頭，「你還不清楚大人作弊的手段啊。你的異能要解除，本人必須在能看見現場的範圍對吧？這樣就四個必要條件了。而約翰·沃夫岡·歌德自殺後，一定也是讓你晚兩三個小時才到現場、但又必須在天亮前，這樣你才能用他準備好的試劑看到他的遺言，這是第五個必要條件。有了這五個條件，只要有台超級電腦跟寫得很棒的程式，幾分鐘就知道是你了喔。」

維特在聽到自殺兩字時，血色盡褪，即使在橙紅夕陽下，也青白似幽魂。

「你什麼時候知道約翰是自殺的？」

「你不就是希望我們發現才跟我們透露他被霸凌嗎？」太宰貌似不解地偏頭，「你說完就知道啦。」

「……哪是一句霸凌就能帶過的。」

「嗯……要說得長一些也是可以。他九歲進入孤兒院以來一直很難融入人群，唯一的寄託是文學吧？」太宰說著停頓了下，搖搖頭，「嗯嗯不對、還有你。」他無視維特愈發蒼白的臉與眼眶裡的淚，「這麼也算平靜地過到今年十五歲，偏偏他有出類拔萃的理科天賦，贏過班上的孩子王，孩子王把來自父親的壓力化成妒恨全發洩在他身上，不過，日常的欺凌他都還能撐住……直到那個孩子王叫跟班在他的電腦裡裝了病毒，偷了他投稿文學獎的心血，還替他得了獎——那是約翰孤注一擲的希望吧？所以他絕望了……」

「閉嘴！」維特爆吼一聲，淚流滿面，「別這麼輕描淡寫地——」

好像他的絕望幼稚、又不值一提……

「不幼稚喔。」太宰平靜地說，能讀心一般，「所以我現在才來。」

等你殺了他，才來。

「…………」

「我猜約翰本來只求你幫他殺了他們而已，甚至說血字隨便寫三個英文字加個數字就好，不需要有任何意義，只要能偽裝成連續殺人案……如果你照做的話，或許我們就破不了案了呢。」

維特掉著淚，孔雀藍的眼明澈哀傷，淡淡一笑，「我怎麼可能照做。」

「是啊，你要全世界都知道，那本小說是約翰·沃夫岡·歌德寫的，不是別人。所以你留下他姓名的拼音，按照染色體的順序，GOETHE。」太宰看向地上那疊稿子，「不過，其實看了就知道，那不會是美國人寫的。那本小說裡，德國人的名字太多了。」

維特沉默了很久，眼淚慢慢停下。

「你好厲害啊，太宰先生。」他真誠地讚美著，將雙手併攏了伸出，「我想做的都做了，要接受什麼懲罰都可以。」

太宰攤手，「我不是警察，沒有手銬啊，」他抓住維特單手手腕，「只能不讓你用異能而已。說起來……」

「＂哪一個＂才是你自己的異能？」

維特略略睜大眼睛，「……＂哥哥＂告訴你了？」

「我本來就覺得你有點像他。」太宰歪頭微笑，答非所問，又一挑眉，「所以我才對你這～麼好。」

「——真好哪。」似乎聽懂了什麼，維特一愣之後流露些許艷羨，「你那麼厲害，一定不會死掉。」

「很難說啊，我也很努力自殺的。」

「如果他說不想要你死呢？」

「……」太宰停頓了，視線飄移一陣，似笑非笑地轉移話題，「認知操作是你自己的、而傳信是約翰的？」

維特默認般地眨眨眼，「我——或是說有人格前的我、在六年前跑出了那個設施，不像＂哥哥＂成為了獨立的個體，那時——我依稀記得，有什麼強烈的力量吸引了我，等我有意識時，就是依附在約翰異能力上的＂維特＂了……約翰說他很開心，有我陪伴他，比所有其他異能都好……」

「他說你很痛苦，不想這樣做。」

「……」一抹奇異的神色掠過他孔雀藍的眼，「怎麼會呢？太宰先生您也知道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並沒有對你的求助無動於衷。」太宰很認真，「所以他讓我自己來了……他收到的命令是見到兇手立刻格殺勿論，而我只需要讓你接受法律制裁。」

維特抬眼，微微苦笑起來。

「他還讓我帶話給你呢。」太宰木著臉，聲調平板地開始複誦，「嗯……『維特，這陰險的鯖魚應該會想當個好人啦，但你別太相信他，如果他想對你做什麼不合法的事，別擔心，他很弱，你放手揍他逃跑就好。』」

「…………」

「很過分吧？有了＂弟弟＂就不要情人了。」見一直陰著臉的維特也面露微妙，太宰自憐地摸摸臉，但下一刻聲音陡沉，緋眸直直瞪入維特來不及防備的眼、

「——所以看在他面上，告訴我你做了什麼不想做的事吧。」

「……我……」維特嚅囁著。

「在這六個地點的中心，你到底做了什麼？」太宰收緊手，「中也已經在那裡了！趁還來得及，告訴我！」

慘白著臉，維特被抓著的手顫抖起來，死咬著唇。

「維特君！」

他突然扯開一個笑，「……如果是約翰的願望……我什麼都願意做……太宰先生、你知道我是依附在約翰的異能力上……」

太宰變了臉色，猛地鬆開手。

「你——」

這孩子……在變透明！

「依附的異能力無效之後，我也不想留下的話……」

「你不需要——還來得及的！」

「我得替約翰……」

「你怎麼知道那些全是約翰的願望！」太宰已經碰不到他的實體，氣急大喊，「知道那暗號的話誰都能在牆上加上幾行字！他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

「……——」

少年已幾成青煙，他的唇勉強張合。

「————……」

11

——＂咦？你是誰？＂

　　——＂約翰、我叫約翰。……對喔，要幫你取個名字。＂

　　　　——＂『維特』好嗎？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嘿嘿嘿……＂

　　——＂沒有、我好開心，忍不住就想笑。＂

　　　　——＂要一直在一起喔，維特。＂

——＂我最喜歡維特了。＂

＊

血字指出的六個地點，與街道排列出的六芒星中心，就在港口黑幫總部隔一條街的廢棄工廠。

腳步無聲，中原踏入工廠，略為飽滿的上弦月高掛東天，將破敗鐵皮間裸露的鋼樑陰影印在他臉上，青白月光鑲著黑柱邊緣，儼然一支巨大的、歪斜的、缺失了殉道者的十字架。

十字架之下，有什麼像是聖壇一樣的黑色物體，消光的表面灰濛，管線與數個支架猶如荊棘糾纏、蔓延，爬滿那物體，破壞了它對稱均衡的平滑形態。

在那之後，是個人影，慢慢走出了黑暗。

月光照出他白金的捲髮，背光的臉上，只見兩弧反射出淡淡白光的眼睫眨動。

「梅菲斯托……」中原雙手扠袋，沉聲叫出他的名字，渾身泛起備戰的橙紅金光。

梅菲斯托沒有馬上回話，沉默中慢慢傾斜頸項，嗤地一笑，「居然是我的浮士德啊……我還以為來的會是太宰治。」

「這是什麼？炸彈嗎？」反感地扭曲了唇角，中原懶得理會他的挑撥，直指核心。

「欸。」梅菲斯托曖昧地應了聲，「可費了我們好大的勁兒。」

「怎麼拆？」中原已經看見接近地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顯示螢幕上，十數個浮標閃爍著。

「你不先聽聽我費的工夫？」

「不聽。」

「……你不聽還想我告訴你怎麼停止起爆？」

「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停止吧。」如鷹的青眸從顯示螢幕倏地瞪向炫耀欲難抑的梅菲斯托，中原冷笑，「你們根本不想要有剎車裝置，可惜，你們沒辦法誘導維特到這種細節。」

「想講你費了哪些工夫？」中原不給他講話的空隙，鄙夷地咬牙續道，「好啊、我替你講。你們有心或無意、從監視器裡發現了維特的異能力，還有約翰跟他偶爾會玩的、母親教他的暗號遊戲。維特的異能力太有用啦，沒有它，有誰能在咱港口黑幫眼皮子下裝好這麼大的炸彈？所以你引誘醉心文學的約翰好好發揮他的理科天賦，是不是告訴他拿到競賽第一就送他書呢？」

「……絕版書可不好找。」梅菲斯托聳肩。

「傑森的妒恨起來了，你再搧風點火，讓霸凌逐步升級，最後一邊鼓勵約翰去投稿文學獎、一邊裝作無意透露給傑森，剩下只要冷眼旁觀就好！傑森的駭客跟班給約翰的電腦裡裝了病毒，寄出去的投稿沒到舉辦單位，反倒到了傑森手裡……約翰寫完遺書、前往路口自殺時你是不是在他的遺書前狂喜起舞？還是趁還沒忘記文尾在哪裡先添上想炸掉橫濱港的句子？！」

「這個嘛、」雙手合掌於頰邊，梅菲斯托愉悅地說，「我一邊跳舞一邊寫的。」

「垃圾。」青眸已冷到極點。

「後面更辛苦呢，你都不知道我們做了多少假網站，才讓維特君自以為是他自己找到的炸彈設計圖、還有一個收錢就能照他的設計將東西實體化的異能者。」梅菲斯托嘆口氣，「就是沒想到他那麼聰明，還能學著改設計圖，加了個多餘的停……」

他的話被盛怒的中原掐斷了。

快得看不清，原先還離十幾公尺遠的重力操縱使一眨眼就到了身前，一把抓住他半張臉，下個瞬間他整個人像坐雲霄飛車般，倒立飄起，僅僅靠著中原抓住自己的那隻手留在地球表面。

「……」中原吊著青眸，如鬼似妖，像變回呼吸著的天災般，歪過頸子，聲調毫無感情，「……真的不是異能者啊。」

廢物。他縮成一線的深黑瞳孔如是說。

梅菲斯托感覺拉扯雙腳的力量陡地加大，抓著自己臉的手卻不動如山，他聽見頸椎發出細小的爆裂聲，喉間不禁逸出含糊呻吟。

「距離爆炸還有多久？」中原問他，彷彿在問個死人。

「……你、猜…………」他艱難地發出聲音。

「你以為杜斯妥也夫斯基真當你是個東西？連異能都沒有，腦子又比不上太宰、」中原一臉厭煩，「不過就看在是約翰的班導，暫時哄哄你罷了。」

被洗過腦，想在這裡殉道？不怕死但怕折磨的人多的是。

向上的引力又加重了，梅菲斯托瞪大眼睛，「呃——……」

「還、有、多、久？！」隨中原每一個字，重力逐步增加。

抓住梅菲斯托的右手背滿佈青筋，指尖已陷入肉裡，血一滴滴往天空飄去，中原沉聲下了最後通牒、

「你還有兩秒，下一次加重，你的頭會被我扭下來。」

「十、十分鐘——！」

得到答案，中原根本懶得多理他一秒，連他昏了都沒發現，下了個重力拘束就往後扔開，快步走到炸彈旁，看了看顯示螢幕上閃爍的十四個浮標與底下的英文鍵盤，漠然一眨眼，抬頭望向頭頂鐵皮破口露出的夜空。

他解不了密碼，唯一能做的是在爆炸前，用黑洞將整顆炸彈吞掉。

要在遠離自己的地方製造黑洞，只有＂汙濁＂狀態的自己才辦得到，但在離港口黑幫總部這麼近的地方、唯一能制止他的太宰也不見得會過來……風險太高了。

——那就、只能這樣在手中做了。

即使自己也會一起被黑洞吞噬。

中原將手放上炸彈表面，重力子開始聚集、壓縮，慢慢地，周圍的景象扭曲了起來，連光都逃離不了的……

他面不改色地看著指尖出現一點黑暗。

為了港口黑幫、為了保護這個城市，切膚斷骨，凌遲萬死，他也不會眨一下眼。

他甚至感到一絲安心。

黑暗擴大著……

他微笑、

「再見了——」

他以為他會想到港口黑幫的夥伴們，首領、紅葉姐、芥川、梶井、廣津……但他脫口而出的卻是——

「……太宰……？」

黑暗消失了。

一隻冰涼的大手覆在他手上，在黑暗消失的瞬間收緊，死死扣住自己的手，似乎這樣才止得住顫抖。

他愣住，感覺另一隻手從後面環住自己的腰，肩上傳來溫度與重量。

轉頭，他與太宰對視，不到五公分，「你——你怎麼……？」

「我來殉情呀。」太宰扣緊了他的腰，有些蒼白的唇扯出微笑的弧度。

——＂如果是喜歡的人，我早就一起殉情了。＂

月光在中原的藍眼裡盪漾，他發呆似地微微張開口，又閉上，喉頭動了動，聲音發緊、

「……你自己去死啦。」

「說的也是，等到了那麼一天是這樣呢。」你要真死了，我也只能趕快追上去。太宰點頭，嘴半嘟半抿，下巴在他肩上滑動，又跟他眨眨左眼，「但不是今天。」

「……啊啊。」

「這麼相信我？」太宰加深了笑。

「哼。」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只要看見太宰，就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事值得擔心了。

「呵呵……」太宰笑著，側首親了親他，低聲喃喃，「拜託你更相信我一點……」

剛才他差點以為心臟要不跳了。

「好了。只剩五分鐘左右啊！」中原回過神，推他。

太宰瞟了眼炸彈角落的顯示螢幕，若有所思，「中也，如果是你裝的炸彈，解除密碼會設什麼？」

「問我有個屁用啊？！」

「你們——有點像嘛，值得參考。」太宰認真地望進他的眼，「就憑直覺。」

咦？中原卡住。

「快！」

呃、啊——他一急，又脫口而出、

「——Dazai Osamu……？」

下一秒，他又愣住了。

喜悅的光芒在太宰深緋的眼底炸開來，星星點點的火花飛濺而出，點亮了整張臉。

那是他真正的、毫無偽裝的笑容，即使他咬住了下唇內側想忍住，也擋不住笑意，他是那麼高興，臉都紅了起來。

中原從未見過太宰這種笑臉，腦裡嗡地一聲，臉也燒紅了。

「是嗎……Dazai Osamu啊～」太宰喃喃自語著走向顯示螢幕，聲音裹滿了笑，比歌還甜。他蹲下，手指撫上鍵盤，「非～常有參考價值～」

「你、你要確定啊……」心臟還噗通噗通地跳，中原熱得深呼吸，理智逼出些許嘴硬。

「嗯……Goethe寫在六芒星各角，而這裡的十四個字母，自然是……」太宰邊說邊按下鍵盤，毫不猶豫，「Johann、Wolfgang了。」

隨最後一個字母浮現螢幕，他們眼前的猛獸闔上了眼，陷入永眠。

12

結束了。

在放鬆的微涼靜默中，青白月光灑落一地安和。

中原率先站起，掏出手機，「你摸過這炸彈了對吧，那我就直接叫梶井他們來處理了。」

抬起頭，太宰仰望他，沉默片刻之後，平靜回答。

「已經不需要被我摸過了。」

「…………」

中原一瞬凍結，與太宰對視，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眼。

太宰只是靜靜看著他，沒有催促，沒有辯解。

「……是嗎。」

他終於這麼回了句，按下快捷鍵，撥通電話。

＊

在老鼠的洞穴裡，杜斯妥也夫斯基從假寐中醒來。

虛無宿在他眼底深處的腦髓裡。

「……果然不行啊……就餘興節目來說還不錯。」

＊

雖然沒能阻止兇手犯案，武裝偵探社也勉強算順利解決事件，還成功解除重大公安威脅，所以從政府手上拿到了一筆豐厚的報酬。

比起恩威並濟、更接近溺愛員工的福澤社長，大方地撒幣開了慶功宴，有參與的港口黑幫也都收到邀請，只不過開場時只來了芥川跟梶井。

「中也先生呢？」「中也先生呢中也先生呢？」偵探社的兩位野性派，中島跟鏡花睜著兩雙大眼，圍著芥川問中原的下落問個不停。

「……中也先生說有公事，趕得上才來。」芥川板著招牌樸克臉回。

「嘖、反而是沒派上什麼用場的你來……」中島表示嫌棄。

「人虎！」外套邊角不安分地飄起，依稀要化形，芥川揪住中島衣領，「你就派上用場了嗎？啊？！要不是太宰先生在這裡我才——」

「好～了！」輕飄飄的聲音與暗藏威脅的大手同時落上兩人肩頭，太宰傻笑著，像是開始沒多久就快喝醉了，「有人叫我嗎～？」

中島剛冒出的爪子和芥川外套的獸頭剎時消失。

「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您好！現在才跟您打招呼真是太失禮了！請您原——」

「好好好、」太宰將笑咪咪的臉壓到他倆面前，魔鬼般的陰影罩在眉間，「今天是開心的日子，你們都要當個好孩子喔～」

「「……遵命。」」

太宰滿意地旋身欲走，正巧對上鏡花圓滾滾的眼，也摸了摸她的頭，「小鏡花一直是個乖孩子呢。」

沒想到鏡花好像不是想要誇獎，那雙好奇貓咪般的大眼仍一瞬不瞬盯著太宰，小巧鼻頭還動了動。

「嗯？小鏡花？」太宰不解地笑。

她又想了一會兒，歪歪頭，「……太宰先生最近身上都只有一種香味。」

好奇怪。

明明以前每天味道都不一樣。

而且，這個味道，她過去在港口黑幫聞到過——

在鏡花再度開口前，背對眾人的太宰不著痕跡地在唇前豎起一根食指，揚起若有深意的笑。

「對啊，以後我身上只會有一種香味。」

鏡花有些愣，視線的焦點卻越過太宰，落到他身後幾步之外。

太宰察覺到了，挑起眉，正想回頭……

「沒錯。」

中原並未刻意放大的聲音，清亮地傳入附近所有人耳裡。

「以後這傢伙身上只准有我的味道。」

睜大紅眸，太宰迅速轉身，看見中原正從身邊侍者手中銀盤拿起一杯紅酒，湛藍的眼斜斜睨來，給他一個張狂得意的笑。

之後現場的騷動也與他們沒什麼關係了。

畢竟，眼不見為淨。

＊

情動難耐的倆人在太宰家的玄關便已糾纏廝磨在一塊兒，昏沉顛狂地一路跌撞磕絆進了臥房，喘息、悶哼、尖叫摻著衣帛撕裂聲，他們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半刻也等不了。

中原趴在浴室洗手台上，張開雙腿，任太宰擰著自己的腰，自身後肆意進出。太宰大幅擺動著腰，每一下都是全進全出，他們肉體急速相擊的聲音伴著水聲，淫靡催情，眼前是中原大片白晰的裸背，勻勻地一層水光，汗水從他肩胛骨滑下，停在腰窩那勾人的一彎，雪白挺翹的兩瓣屁股肉，給自己掐得滿佈紅印，還在自己每一次頂入時抽搐、顫抖。

簡直是這世上最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象。

太宰耐不住低喘，「啊——中也……」緊閉上眼，他咬牙感受下身快融化般的銷魂滋味，又濕又軟，緊緊咬住自己不放……停不下腰，他只想把全部都埋進去，再不離開。

忍過一波浪潮，太宰睜眼，見中原仰著脖子，眼波恍惚，嘴裡像在不停喃喃著什麼，他俯下身，手順著中原近乎一握的細腰往前滑，摟住他胸口與小腹，將臉貼在他頰邊，「嗯？什麼？中也？」

「太宰……太宰……啊、太宰……」似懂非懂，中原靠向他的臉，瞇起眼磨蹭，嘴裡卻迷迷糊糊地，只一個勁地喚他，「太宰、太宰……好棒……」

「太宰……」

太宰覺得自己的心臟要被金色箭雨射成篩子。

他單手捧著中原的脖子，將他的臉扭過來，吞下他成串的呼喚，深深吻他，「中也、我——」，另一手抱起中原左腿，腰臀加速重擊，將劇烈顫抖起來的中原一起帶上天堂……

他們又在床上與浴缸裡各纏綿了一次才消停。

說不上精疲力竭，但中原被洗得乾乾淨淨，暖和舒服地窩在太宰床上時，全身充斥著一股懶洋洋的饜足感，只想窩在這裡，啥都不做。

「想睡了嗎？」太宰跨上床，撩起他一綹赤金的捲髮，親了親。

有些迷迷糊糊，中原仰頭，藍眼半睜半閉看向他，「……嗯？」

霎時，太宰好像看見他變得透明……

「——中也！」

太宰一把緊緊抱住他，指尖陷入他後背肌肉。

「太、太宰？」中原嚇得清醒了，睜大眼叫他，卻沒掙扎。

「……」慢慢回過神來，太宰放鬆了力道，雙手撫過他的背，伸入髮間捧住他後腦，確認著他的存在，乾著嗓說，「……你到底是什麼呢？」

「…………」中原沒回答，任太宰摟著自己的頭。

「你存在的憑藉是什麼呢？」

「……」

「中也……你到底、是什麼？」

會像他一樣消失嗎？

中原將手搭上太宰抱著自己的手，側頭親吻他的脖子，「我是中原中也啊。」

「我不會消失。」

他笑，「我又不像你，自殺狂魔。」

太宰沉默了下，悶悶道，「不對，你是我的狗。」

「——你說什麼？！」中原猛地抬頭。

「中也是我的狗！」

「放屁！」掙開太宰的懷抱，中原一腳踢走他，「誰是你的狗啊！你才是我的狗！」

「啊啊——」抓住他踹在胸口的腳，太宰扯近他，鼻子對鼻子、

「我是你的。」

中原傻住。

一秒、兩秒、三秒。

臉噌地燒紅了。

「你——你是我的——後面是什麼講完啊！」

「沒有後面。」

見中原紅著臉什麼都不說，太宰憋不住唇角上揚，稍稍偏頭，一下下啄他的嘴。

「怎麼、不同意嗎？」

啾、啾、啾。

「說句話啊。」

「……勉、勉強接受。」

太宰哈地一聲，額抵著中原的額，大笑了起來。

看著太宰的笑臉，中原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談戀愛很辛苦，但是，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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