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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舞炭】両成敗でいい訳がない,8

[db:作者] 2025-07-19 02:22 5hhhhh 3080 ℃

  ——不抛弃我?难道他要这么说?莫名其妙的,无惨突然恐惧起吐字来。

  “得什么?”

  炭治郎的眼帘抬了起来,这一次看向他的眼中已磨灭了大部分的兴趣与关心。那让无惨的咽喉被扼住般难以出声,就连振动声带都好像得花上几百年。

  “……在我厌倦之前,不准主动离开。”

  最终他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这让他自己都很茫然:难道自己想要的真的是这个吗?到底为何对方仅还停留在可能性地步的打算会让他如此的难以接受呢?是因为他下意识地认为只有他抛弃别人,没有别人抛弃他的份吗?还是说是因为他眼前的是炭治郎呢?

  时间并没有给他沉浸其中、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的机会。少年已经扭曲了脸孔,用饱含情绪的声音把字眼一个一个地吐了出来:“我真的服了你。”

  无惨努力让自己从目眩之中回神,尽可能镇定地答道:“是啊。你就认命吧。”

  炭治郎仍在说话:“你做人为什么能烂到这种地步,连做父亲也能糟糕成这样。幸好你没有其他孩子。”

  “是啊。”他用漏掉的网捕捉着自己脑海中还勉强能浮起的部分字眼,收集成荆棘的花束捧出喉咙:“可是走到今天,也都是你自己选的。”

  是的,你为什么要纵容这只怪物从梦中复生、重回人间,甚至连被按在爪下时也不曾躲闪呢?

  “我再也不想告诉你我的心情了。说也是没用。”炭治郎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某种十分悲哀的生灵一样,那让他呼吸急促,想要攥紧少年的喉咙,“最近老是做被海蛇拖进海底的噩梦,醒来之后回忆那是什么样的蛇,想到的却都是你。你一直都是把我的人生变成地狱的罪魁祸首。”

  明明他不惧地狱,不畏报应,恶贯满盈也没悔改过。哪怕经历了轮回的洗礼后,也只是漠然地俯瞰着周围过生活,甚至在心中某处却始终嘲笑着命运。收敛言行是为了不再招来烦人的小虫,甘于忍受人类的身体是因为永生已十分虚无缥缈,仅此而已。他理应毫不凄惨才对。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又为什么在这样的眼神之中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炽热苦痛的最后一刀?

  脖颈仿佛被燃烧的荆棘牢牢卷住般痛苦不已。不让你也尝尝这滋味不行。鬼舞辻无惨的手爬上了灶门炭治郎的颈边,他从地狱带回人间的传言是:“别想自己一个人逃上海面。”

  

  那真是十分失败的一次对话。该解决的问题一个没解决,该搞清楚的心情反而越发浑浊,甚至让其中一方仅剩的一点沟通欲望也完全凋零。

  他们并不是只能这么交流的。事后懒散悠闲的氛围曾是最适合他们进行深入了解的时候,因为短暂同调过的脉搏与身体能带来可以互相理解的错觉。只要多巴胺分泌得足够多,不共戴天的两个人也可以生出情人般的空气。在那些随兴而起的对话之中,也不是没有提到过人生和将来的话题。

  “喂,你真的不打算结婚吗?”

  炭治郎有这么问过他,而他当时的回答是:“儿子都有了,那干嘛还要结婚。”

  甚至儿子还能当情人用,简直一石二鸟。无惨始终以在爱情坟墓上头左右横跳却就是不进为荣。可是这对炭治郎来说似乎很难理解。

  “那你为什么和那么多女人同时保持关系?即使是善逸……我的朋友中最喜欢异性的人,也一直都以与女孩子进入婚姻殿堂为目标。”

  “不要随便在床上提别人的名字,很扫兴。”他皱起眉,为表达不满在炭治郎的肩头磨了两下牙,“至于婚姻……哼,这就是黄毛小子不懂的领域了。”

  作为报复,炭治郎也开始在他的手腕上瞎咬。正巧是能露在袖口外的地方,怕是要被看到的人以为家里养狗。狗崽子咬完之后就随便敷衍他:“对对我不懂,那么你这位千年老妖怪有什么高见?”

  无惨不那么心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难得用一种传授人生经验的语气与炭治郎对话:“再美的女人只要一起生活下来,时间一长就一定会暴露出丑陋的一面。柴米油盐酱醋茶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生活的一切都是激情的毁灭者……我试过很多次了,没有女人能幸免于此种摧残,早在时间使她们变得丑陋之前,她们自己就主动变得丑陋了。没有过婚姻经历的你确实不可能懂。”

  少年语塞了好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开始狠狠地咬他的手腕,“你真的是人渣。上辈子这辈子都是。”

  “在上床之前和在床上时都不是,顶多算三分之一的人渣。”

  无惨懒洋洋地这么说道。炭治郎的施暴被他用钳住脸颊的方式阻止。冷静下来后,少年恨恨地松了口,顺势把一张并不高兴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于是对方的体温自无惨的左手无名指上传导而来。今世不曾被束缚过的指根竟然开始发热。

  那稍微有点让人难以理解,却也不至于叫人讨厌。他的思绪被稍稍触动,以至于忽视掉了自己已然给出了一个难题的解答。

  从客厅里传来座钟的指针一格一格走过的声音。一时间,除此以外他们能听见的就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们就在这只属于他们的巢的深处,在这柔软的床铺之上,对彼此在父子、仇敌以外的身份越发谙熟。

  气氛缓和下来大概有几分钟后,炭治郎接着他们最开始的话题向他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难道打算看着我……跟别的孩子一样,读高中,读大学,出来工作,然后结婚?不管这样的关系要不要继续下去、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无惨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是在他们结成这种扭曲又成瘾的关系之前。若是向现在的他这么发问,可能他自己都还需要时间再多考虑一会。撇开这些不提,他从未想过炭治郎竟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起码从未想过炭治郎会考虑存在有他的将来,这就足够令他惊讶。

  对方此刻的神态叫他难以读懂,但至少还是看出了几分怃然。他不免想笑,率直回答的选项被吐露别种心情的冲动掩盖在下:“那你说怎么办。杀掉撞破这段关系的人,从大雪纷飞的北国中出逃,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定居?”

  炭治郎警觉:“这又是什么地摊厕纸情节?”

  这家伙总是爱贬斥他的欣赏品味。不过,无惨想,也许有一天他能够毫无介怀地对炭治郎说他今生的青春期时确实曾因为无聊看过很多直接拿去当厕纸也没有问题的小说,悬疑推理历史探究异世界转生畅销言情统统都有。但这个不算特别厕纸,是个拿了直木赏的父女不伦故事。

  他曾经十分空虚,没有兴趣和任何只识得今世的自己的人相处,用只有十几岁的全新身体游荡在夜晚的街道上,无论是堆满垃圾的恶臭巷道还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大街都走过。他试过烟草,酒,挑拨离间,还有性,要不是惜命,估计还会试试药物。可惜所有外物带来的清醒或麻醉统统都很短暂,最渴求刺激的时候他还试着喝过血。那袋血来自医院血库,然而一口下去他就吐出来了,剩下的只好全部倒掉。真难喝,完全不是记忆里的芳醇味道。

  这段日子之中在图书馆里的部分算是比较明亮的了,有阳光散漫的下午,他就会去图书馆以书架为单位消磨时间。无聊的也好,愚蠢的也罢,眼睛有铅字可以追逐的时间总是要比有太多回忆的夜晚好过上那么一点,顺便还可以勾搭往来的女孩。

  要将那称之为人格无法统一的外现会有点勉强。相反,那是他仍然是他的证明。仅仅只是想把那信息量太过庞大的灵魂塞进眼下的容器之中多少还需要点时间而已。和活了上千年的鬼舞辻无惨比起来,灶门炭治郎那只有十五年的份量其实还挺轻松。

  就是在这场断片又跑题的谈话之后的早上,坐在餐桌边等炭治郎从浴室中出来时,无惨突然好奇起眼前鱼缸里的这条金鱼的岁数。江户时期,有一段时间社会上很风靡金鱼。王孙贵族都在追捧稀奇模样的品种,让这种只会吃喝拉撒游的生物炙手可热,很是赚钱。当时手下的鬼之中有会变色系血鬼术的,就因为这场狂热而从谁都能踩一脚的势力金字塔底层一跃成为了鬼王眼前的红人。不过风潮渐渐沉寂后,可能又被他哪一次发怒时做掉了。

  说是可能,是因为无惨也没印象了。他甚至对金鱼们更有印象。和那些曾给无惨带来过许多金钱的金鱼们——虎皮,樱花,日寿,麒麟,还有些他叫不出来的——相比,这条黑也黑得不完全的金鱼实在是很不起眼,看不出有什么价值。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着实很适合黑炭这个名字。

  他往鱼缸里撒了一把食。

  炭治郎很恋旧。最早无惨买给他的那些姆明玩偶都没有丢,直到现在都还爱惜地摆在房间里,以至于年年家中白色河马的数量只增不减。如果这小小身躯迎来只能毫无生气地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天,这样的他肯定至少会掉两滴眼泪。

  不过,无惨想,早在他受伤的那一次,炭治郎就已经为他掉过许多眼泪。足以装满这个小小的鱼缸。

  你是个容易被感情绊住脚步的孩子,所以一定已经跟我一样动弹不得了——在身体交流逐渐深入的那段时间里,无惨曾对此深信不疑。那时候他还没有发觉:他似乎从没有萌生过放手的念头,从一开始就拼命地、不留退路地,多难看也要牢牢抓紧着,丝毫不愿意松开哪管锐利的指爪会伤害到什么。

  可想而知,在他终于察觉到此之时,世界将会迎来怎样的天旋地转。

  

  没有过上很久后,炭治郎告诉他:“志愿我填好了。”

  这无疑是妥协,是无惨的胜利。但这无法在他心里激起更多的波澜。因为肯定还有下文,所以他叹了口气后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等待着听对方的解释:

  “我决定去上临县的高中,寄宿制。每周末都会回来,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吧?”

  差别可大了去了。他锁紧眉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吃饭问题,随后是炭治郎的交通问题。虽说都不是不能解决,但平日里尽可能勤俭节约的炭治郎主动做出这种费时费力的选择,一定有其理由……而关于这个理由,他也并不是完全想不到。

  “不能选更近的吗?”

  “我只想上那一所。”

  炭治郎面无表情,回答却很直接也很坚定,叫人不好作声。这回事已经给他们带来太多争端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不要再往多里增加。何况尽管无惨自己并不太愿意承认,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已经接受了……炭治郎有想要远离他的想法毫不奇怪这个事实。

  正是如此。那一日灼痛他喉咙的燃烧荆棘 ,直至今日也未完全熄灭火焰,叫他之中的恶鬼不时地发出烦躁的嘶吼。每当无惨思考起他们之间的关系、问题和已发生的所有交谈时,都会有细小的刺痛来提醒他:由激烈冲突的感情与纠缠不已的肢体构筑而成的今日是如此摇摇欲坠。

  明明这是他的孩子,他的情人,记录他从遥远的过去到眼前的现在的罪的活证。他们对互相的过去知根知底,也把身体久久衔接。对彼此而言,世界上都没有比对方更近在咫尺的对象了。可即使如此,却时不时感觉距离很远是为什么?

  “还有一回事……”炭治郎也皱起眉来,看起来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有些难以说出口。毕竟不管他们已经结合多少次,他始终不爱把这些事挂上嘴边,“既然要准备升学考试,那在那之前就不做了。会很影响学习。”

  于是他们陷入了蹙眉相对的状态。无惨低垂了目光,扫向少年的手,发现对方的拳头已经攥紧到手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是精神始终保持在紧张状态下的证据。

  只要是在这里的人无论谁都心知肚明,性对他们来说有着比单纯的黏膜接触更大的意义。身体的结合一直都是他们的心脏最是贴近彼此、最有可能达成互相理解的时候。失去这一沟通手段,就好像叫已经知晓了果实味道的伊甸住民回到还未尝过的生活之中一样,就好像叫学会了飞行的鸟儿用脚爪在地上前行一样,让人难以想象。

  声音不经许可就蹿出了他的喉咙:“那我怎么办?”

  “随你。”

  那听起来很短促、很决绝,像一枚出膛就没有回头的子弹。随后是静默。窗外的天已经就要黑沉,却没有人开室内的灯,所以仅剩些许的自然光线影影绰绰地笼罩起他们来,把他与他都变得面目模糊。炭治郎的理由很正当。他甚至找不到借口容许自己给情绪找出口。

  昏暗之中,炭治郎拿上马克杯,转过身去:“我想说的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话我回书房复习去了。”

  随着拖鞋的声响一声一声,穿着居家T恤的少年步步离他远去。无惨很想叫他回来坐下,把一切发生于他们之间的就好像打开一个石榴一样,将其中所有的龃龉粒粒拣出、分装摆盘,仔细摊牌,说说彼此所有不同的想法。可是挽留的手却如麻痹了一般抬不起来。

  不等他从这动弹不得的状态中解脱,炭治郎就要经过走廊的转角、完全消失于他的视野里了。然而在那之前,对方竟然自己停下了脚步,在数步之外提高声音说:

  “你……其实可以叫电召小姐。但是要记得别透露个人信息,做好扫尾,最好也不要叫到家里来。不要再玩弄他人,就当是……保护你自己吧,算我求你。”

  少年有半张侧脸暴露在从外面照进来的最后余晖里。那到底是怃然呢,还是怅然呢,实在太过于微妙了,作为他人的无惨自然无法分清。但无惨终于发现自己的手腕没有力气是因为他直到刚刚为止都一直在把拳头牢牢握紧,跟对方一样。

  你竟然要祈求吗,竟然是出于这种事而祈求吗。别说了,不可能有那种选项的。不要去抱别的女人,那不正是你提供身体时附带的条件吗。所以现在就作废了?这场游戏你已经决定不再奉陪了?太过庞杂的思绪一瞬间在脑子里挤成一团。无惨低下头、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让感情的宣泄以声音的形式冲出自己的喉咙,可很快就又因为对方接下来的话而再度把头抬了起来。

  “虽然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过去是,现在也是。但现在的你……你是个人。现在的我,并不想看到你死掉。”

  那声音不算很轻,吐字清晰,肯定就是为了让他听到才说的。话音落地后,脚步声再次响起,随后是一声关门的轻响。徒留一个面部肌肉开始失控抽搐的无惨站在原地。

  始终潜藏于他身体之中的那只怪物的突然开始大声咆哮,连他的声带都一同震动起来,想要发出非人之物才能发出的呼号。他紧紧按住胸口,用尽全身力气去压抑那冲动,咬紧牙关以不要被那躁动起来的洪潮吞没理智,说是这么说,他仅剩的思绪推理出的事实却在前所未有地带来着更多的失控。

  明明那孩子说了已不愿再向他吐露心声,可到底还是心太软了,竟然不意间亲手将揭开谜题的钥匙、自己真心的碎片交出。托福,无惨终于想通了——

  血的味道渐渐沁染在唇齿之间。

  ——性是炭治郎保护他的意图的结果,是……珍惜他的方式。

  这作为亲爱投影到现实中的结果来说实在非常扭曲,但少年的感情本身十分纯粹美丽,有如外壳晶莹内里却酸甜参半的果实糖果,把不见得美味的部分全都隐忍地收拢在凝固的红之中,留给自己。跟他所抱有的那污秽恶毒之极又仿佛有生般的东西完全不同。

  他想要的明明不是这个!!他内里中的东西在如此吼叫,听起来竟然如泣如诉。就是这么突然的,无惨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止是身体,他还想要炭治郎的感情。

  从那只怪物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夜晚开始,想要的就已经是炭治郎的回答:想要对方承认,想要对方点头,想要对方以同样的心情回应。渴求的涎水淌下,把眼泪干透后凝结成的盐堆都溶得粘粘哒哒,那正是可能真有存在过的父爱的尸骸。

  怎么会这样呢。炭治郎只是在努力地直面他,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无论是作为一个渺小无力的敌人,还是作为一个一开始并不被爱的孩子。而棋盘这一边的他竟然能每每都对战局形势错误估计到如此地步,盲目于表象、盲信于经验,嘲笑一切、大放阙词。活一千年都不知活到什么上去了。

  但也有可能正是因为他活了一千年。不能见阳光的一千年实在太过漫长了,超出界限的寿命已将他由表及里深至精神为止都变成了非人怪物。鬼舞辻无惨可以光凭经验过活,崇尚不变是傲慢也是怠惰,因此对于还是人时就从未萌发过的东西,自然毫无识得的可能。

  从一开始他就还是那个恶鬼,而被唤醒的东西是……去试图爱上谁的心。漫长时日里从未萌发过的它终于在某个春日的惊蛰中得到孵化,无人指引,不谙世事,毫无逻辑、仅凭本能地躁动至今。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无可争辩: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他全都想要得到手。

  没有爱过任何人的怪物的初恋,按道理也是只能凄惨成这样。毕竟死气沉沉地埋于不见天日的腐臭土壤之中持续了一千年,清廉笔直不到哪里去是理所应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那就像剧毒成瘾一样难以拔出,从谙熟了味道的舌头开始,循环流遍他的身体,乃至深深扎根于他的精神——他被炭治郎从怪物慢慢的变回了人。

  明明这一边已经没有你就活不下去,可这对那一边来说却是无心的行为。真是可恨无比。

  太讽刺了,正是他心血来潮做下的选择决定了有这一天:他作为鬼舞辻无惨,决定了和灶门炭治郎一同度过些许时间。然而和过去他记忆中所有被生活磨灭了美丽的女人们不同,炭治郎战胜了与他共同生活能带来的所有折磨,在这本该灰暗多刺又处处暗雷的生活之中始终绽放着自己的光辉。正是这些充满光辉的时日把他渐渐改变。

  也许在这场重新开始的对弈里无惨还没有输,但他甫一开始就不可能大获全胜。他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客厅里,瞪视着在黯淡光线下倒映出了自己面孔的鱼缸。黑色的金鱼仍然在一无所知地畅游小小世界之中,在因荡开的水波而发生了晃动的成像里,他的眼无疑是人类该有的颜色。

  曾经的恶鬼之王,如今真真正正的只是个人了。

  

  自那一天之后,日日累积只增不减的情绪得不到释放的夜晚,无惨会在夜深人静时来到炭治郎的房间,把手掌放在少年的脖颈之上,感受着紧贴于掌心上的喉结、脉搏的跳动与对方的体温。

  要结束这乱麻般的一切理应简单至极,却始终掐不下去。

  也许在他离开后,他躺在床上的孩子会睁开眼睛,闻到他留下的气味。但不管那有没有发生,炭治郎都选择了沉默,于是事态就保持了心照不宣下去。

  尽管炭治郎自言并非读书的料,可那认真对待每一件事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个努力家,再加上本身脑力水平不差,这就足以不被应试考试出局。但相比其他同学,他的备考开始得比较晚,所以更是加倍于书本中灌注心血,日日房门紧闭。以至于虽说他们仍同住一个家中,却一下子变得像陌生人。

  这使得无惨时不时会产生捶开对方的房门直接进去质问的冲动:你那灵敏的鼻子真的什么都没有闻出来吗。但如果真做出来,那可会变得太难看了,谁也无法体面的收场。更何况那紧闭的房门,已是选择不向他打开的心扉在现实之中的具现。

  尽管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只如此,但在停止身体上的连接之后,他们的距离就瞬间远了起来。可见由这扭曲关系做成的纽带确实脆弱无比。禁欲生活进入第三周后,炭治郎曾在晚餐桌上问过他:“你有没有叫……”

  但是在无惨抬起头来后,他还是说:“算了。”于是无惨也什么都没有说。

  无惨当然没有找电召小姐。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曾是男人最深刻的劣根性之一,可是自从得到最想要的玩具开始,他早就甘于只在这一只猎物身上磨牙,对与其他人的游戏已然感到索然无味。

  然而在忍耐力的比拼上,先败下阵来的总是无惨的敌手。青少年精力过于充沛又已熟知快乐的身体不可能撑得上太久,大概在这场耐久比赛进入一个月后,他就在经过浴室时听见了压低的呼吸声。无惨把手搭上门把,知道应该不会锁。对方没有那个习惯。

  但他在门外站了一阵,还是走开了。

  这些天来,该如何是好的问题一直在来回兜圈原地打转,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一个结果。只有一点很确定:无惨并不想吐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前世他恶贯满盈,今生作为血缘上的父亲又做下这等禽兽之行,该用哪一张口才说得出爱这个字眼啊。

  当然不只是因为如此,事情本身或者说己方需要考量的已比单纯言语能表达的更加复杂。但在那一团乱麻的正中央,比所有表层都更加本质的原因是他在恐惧。

  可在害怕的同时他又贪心得不得了。识得了自己正体的怪物每日都在皮肤之下呜呜嘶吼,声音日益壮大,不满于超我的压制与自我的迟疑。以至于第二次撞上那情形时,无惨的手选择扭动了门把。果然没锁。少年僵硬在他们宽敞的浴室中央,多日未见,皮肤上泛起的淡淡血色仍然十分熟悉。

  接下来的事情顺其自然。不过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炭治郎最终紧闭着眼睛,在他的掌心中迎来了解放。浴室中的镜子被水蒸汽模糊掉了大半,无惨伸出另一只手在镜面上擦出一道痕迹,透过镜中的成像看到了他们自己。

  他自己的衣物已被水濡湿。而炭治郎被收拢在他双臂之间,在他看向镜子前就撇过了头,似乎是不愿意面对镜中的自己。年轻人一定很烦恼,也很难堪吧。对他人的在意必然带来伤害,你一定也懂得。随后他闭上双眼,听见了对方伸手拧开水龙头后传出的水声。

  人很脆弱。人会受伤。无惨见识过很多次:交出到别人手中的真心,转手就能成为反捅一刀的最好武器。

  一旦这份感情是真心实意的事实被知晓,那无疑会成为自己的弱点。尽管通过经年累月的了解,他深知灶门炭治郎绝非不义之辈,可横亘于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也不是说假话。谁能简单轻松地做到把伤害自己的武器交到他人手中呢?

  他的手臂被推开了,赤足踏在瓷砖上几乎没有声响,但沉入浴缸之中时还是会有声音。无惨睁开眼,穿着湿透了大半的衬衫开始清洗双手。

  ——战况胶着。

  就这样,因为没有既可以将想要的东西得到手又保证自己完好无损的办法,也没有将问题的源头迅速消灭却丝毫不伤及自己的办法,无惨度过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在空中摇摆的两个月。期间承受了来自他的大量冷气的上弦们不是没有尝试替他排忧解难,但是不管哪一个都基本只会用不同的字眼复读“孩子长大了也没有办法作为家长该学会放手”。

  真是谁都派不上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问题比水面上的十分之一冰山更庞大、更深刻。更何况凭什么要他放手呢,再说又该怎么放呢,罪恶的甜美果实如今已与血肉牢牢长死在一起,想放开很可能需要把刀插进果皮与手指之间。

  很快又到了春天。参加完志愿校的入学考试的那天,无惨去接炭治郎回家。早春尚还料峭的寒风中,他的孩子从教学楼中走出,脸上有两坨季节性的酡红,四处张望一番后发现了台阶下的他,便向他招手、快步走来。兴许是心境变化,如今无惨侧耳倾听那靴底轻快利落地踏过台阶的声音,都无法停止觉得可爱又可憎。

  被早春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白絮轻柔地扑在他们的脸上,钻进他们的衣领里。在走向停车场的短暂并行之中,炭治郎一边掸起了自己的围巾,一边主动跟他搭话:“我想好了,等高中毕业后去读专门学校,烹饪相关。毕业之后打算开个饭店,居酒屋也行。”

  这可能是自那天以来炭治郎对他说的话之中最长的一句。无惨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为了不让这对话随并行的结束而消亡。他问:“不打算来帮我的忙吗?”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少年的表情十分平稳,看不出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将来你要是破产了流落街头的可是两个人。”

  这对话就跟他们还未开始冷战时差不多。无惨条件反射的就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职业能力印象,他反驳道:“你大可不用操这种心,我可没那么容易破产。”

  但随后他发现,这句话似乎意味着他被放进了炭治郎的人生计划里——够了,无惨命令自己的脑停止深究这种随口而出的句子,每一句都去细想太像十几岁正春心萌动的少女了,也不要就为这种可能而简单就心生微小的雀跃。

  他的不言语大概被炭治郎解读成了别的东西,这时候炭治郎已经比他多走出去几步了。于是少年转过身来,开始面朝向他倒退着走。好在两人都以放慢速度,不至于特别危险。

  道路两旁的树是有年头了的白桦,这些落叶乔木在寒冷的季节里掉光了叶子还尚未长回来,只剩洁白的枯枝在向着天空伸展,像无数渴求救赎的手。在这些高高的树下,炭治郎歪着头,问:“所以你……不阻止我吗?”

  无惨本来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实际上这跟炭治郎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彻底离开他比起来,根本只是件小事。但是最近被“孩子长大了也没有办法作为家长该学会放手”洗脑得太多,他沉默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回答:“总裁的儿子去上职业学校总觉得很不对味,但是想去就去吧。”

  炭治郎也沉默了。他抬起脸来与无惨对视。在一切都灰蒙蒙的钝色周遭之中,那双赫灼颜色的眼实在是非常耀眼。

  与这双眼正面对视似乎是一件久违了的事情。刚要为此而晃神,无惨就听见炭治郎问:“你打算和我保持关系到几时?我是说,作为父子也作为……是打算到我成为大人后?或者说你有第一根白头发之后?还是说不再需要我的身体之后?”

  那双眼始终是如此率直不妥协,就好像燃烧着一般,有着能把周围都点燃的力量。无惨的喉咙如火烧般痛了起来,他答非所问:“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吗?”

  这与他的痛苦根源多么接近。只是原来在炭治郎的角度看来,问题竟然是这个模样吗。如果能回答“直到这场地狱加时赛般的人生结束为止”该多好。可是事情不见得总能如人所愿。

  “你又逃避我的问题。”少年的叹息融进了他们周身的空气之中。无惨垂下眼,听对方无可奈何地做出回答:“因为你真的很人渣所以确实经常会啦。但也不是……没有过笑声。”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许多复杂的思绪同时涌上心头。生活啊生活,竟然也成为了他战线上的伙伴。于是无惨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为什么在他提出生活磨灭美丽理论时炭治郎那时会骂他人渣。因为对炭治郎而言,无论怎样的生活都不丑陋、不可耻。生活是创造感情纽带的容器,是值得去爱的、绝非无情的东西。

  他们在地底下的根系已经缠得足够紧密。如果离开他,炭治郎也绝无可能安然无恙。

  “……既然并不全是痛苦,那就还没有分开的必要吧。”

  “你是想说,你跟我一样虽然有痛苦但也有快乐?”炭治郎蹙眉,“还是说,等到痛苦多过快乐的那一天就分开?”

  怎么可能。他已经尝了很足够的苦头了。

  炭治郎的预言是对的。他会遭报应。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他在前所未有的……像一个人。他讨厌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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