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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2

[db:作者] 2025-07-19 19:37 5hhhhh 7730 ℃

  她们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静寂持续了许久。

  「住手……谢谢你们……」最终是滕艳先松了一口气,她脚底板的纹路明显地松弛了下来,袜团在不受约束的状态下摇摇欲坠。

  「不要……」我禁不住轻叹出口,想起顾翘楚就在身侧又情急之下咽了回去。

  只见那两个日本人心有灵犀地伸出纤指,对准袜团底部只那么一划,硕大的袜团便脱离了整只脚板掉落在地上。

  十根脚趾随即近乎疯狂地抽动摇摆,就是寻不到那充满安全感的大块头,它们乱了阵脚的可怜模样也许才是顾翘楚最想看到的。

  滕艳的足底就这么被看光了,但我相信,这只是击破她心理防线的第一步。

  鲜爽甘醇的茶水辅以香甜的糕点被端上前来,却令人难以下咽。

  被粗布条蒙上双眼的滕艳视线遭到剥夺,气息奄奄地瘫在椅上,忍耐着两片尚未浸透的茶叶的挑弄。

  那两个施刑的日本人果然有两把刷子,懂得先通过触碰滕艳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来放松她的身体,以便找到她最为薄弱的软肋。细细观察那茶叶游走的痕迹,不难发现实际是有规律可循的。蘸湿的叶尖自她的鼻头出发,沿嘴角的线条划向白润通透的玉耳,在此稍作停留便直转而下,渗入香汗淋漓的谷间后绕微凸的纯洁峰峦整整三周半,将顺滑的汗液涂匀。接下来便紧贴身姿的曲线流畅涂刷下去,不论是盈盈一握的纤腰还是细腻柔和的腿肚都只点到为止,直至足尖处才会重新蘸水,先将质感饱满的足趾抹得湿乎乎泄了力气,再探入隐秘的趾缝里清洁着不可见的汗污,随后拥抱着软嫩而又宽大的脚掌黏连上去,一只茶叶的旅途就步入了尾声。紧接着便是新叶上任,并不给滕艳半点儿喘息之机。

  如此周期性的挑逗有两个益处。其一,手法流程重复循环的模式会一点点放大不同敏感程度的差距,前几次反复效果不会很显著,越到后面越抹得人叫苦不迭;其二,一遍遍无休止的折磨更是对人心灵的摧残,再顽强的内里也抵不住步步加重的恐惧。

  滕艳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前三个循环全程都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气魄,只有被刷到大脚趾内侧的一小块禁域时才会闷声发作一番。待到第六七次刷完全身时,她不仅在茶叶划过胸侧时面部紧抽,更是因为被着重勾画脚趾根部而暴力冲撞着脚踝处的软垫。直至此刻时针已走过表盘一半,她已经被机械单调的简单玩弄激起了兽性,两只通红胀热的裸脚好似一对被铁链拴紧脖颈的母狮,躁动难耐地蜷起脚底板上的褶皱,却又对贴合得严丝无缝的满掌润叶无可奈何。细细的叶尖又一次抚过她的下身,牵动着她发出一声声无能的咆哮,转变为低吼,最后是呻吟。

  「别碰我!给我……停下!不准……我不允许你们碰那里!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唯独它……」

  与顾翘楚坐在五米开外的临时茶桌边,我大气不敢出一声。我明白,比起写满脸颊的同情与不忍,深藏心底的焦虑不安更为严重。

  搔痒……这种分外幼稚的把戏竟能使看似坚韧的滕艳转瞬败下阵来,它颠覆了我对传统概念上刑讯逼供的认知。

  更何况,这还完完全全没有进入逼供的阶段,她的意志已经消磨溃散了大半。即便她再怎么坚挺,也不能负隅顽抗多久了……

  而这些都仅仅是我冒冷汗的一部分缘由。

  就在刚刚,日本人替滕艳套上眼罩前不到一秒,我们偶然间进行了简短的眼神交流。我读到了很多可能的情绪,但最为确信无疑的是仓皇。

  仅仅透过杂乱的发丝注视着她的眼睛,我总觉得她似乎认得我。她大概认得于三江口领事馆潜伏已久的烟花。

  最大的可能是她曾在组织的哪份档案里浏览过我的资料吧。探究缘由于此刻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她能否承受住折磨不供出我的身份。一旦我被出卖,刚刚博取的认同感将消失殆尽不说,可否活着踏出地牢一步都是未知数……

  「白小姐这是在紧张写什么?」顾翘楚似乎察觉到了我异常的神色。我只得撒谎道:「这样别致的逼供形式我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竟卓有成效……顾小姐,果真是雷厉风行。」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鹿之岛三郎既无法参透中国兵法的奥秘,又对工作抱以敷衍了事的态度,难成大业完全是自讨苦吃。」再一次,她毫不顾忌地显示出对鹿之岛的轻蔑。

  「看到墙边的刑具了吗?刚被送入这里时,她每天都被高达10毫安的交流电伺候私处,除了禁不住痛苦狂喊嘶叫外没能吐露半点儿有用的情报,结果差点被电的烧了神经。她或许会被这仪器杀死,但绝不会向它屈服。和以前上学的时候相比,真是一点没变。」

  「这么说,顾小姐与这犯人是老相识了?」

  原来,顾翘楚当时在车站所提及的「老友」是这个意思。她是抱着怎样的感情来虐待昔日的同窗呢?

  「我们曾是……挚友。」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我反倒辨不清是发自肺腑还是弄虚作假。

  「那后来……」

  「后来,我们走散了。毕业的时候她选择继续和学生打交道,而我则投入进更高层次的学业进修中。分道扬镳总是会改变些什么的,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唯一略感惊讶的是,再会的我们,背后的势力竟早已剑拔弩张。」

  见我默默听着,顾翘楚接着说下去:「白小姐可能会疑惑,高效有力的刑讯手段车载斗量,我为何偏偏选中搔痒这一种。上面的意思很明白,滕艳生也好死也罢,都没有太大区别。但鹿之岛却有自己的算盘,他打算在新年伊始将滕艳游街示众,让她亲口承认共党身份。如若滕氏愿意支付一笔丰厚的赞助费,鹿之岛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无事发生过;一旦有半点迟疑,等待滕家的便不只是爱女受辱后的尸首,暗流涌动的三江口经济圈自然会令其失去容身之地,鹿之岛就能够极其轻易地处理掉一个潜藏的巨大隐患。为防止滕氏反咬一口拿屈打成招作驳斥,必须采用不留些许痕迹的」温和「手段来让滕艳招供。电刑行不通,所以只能交由我来做了。毕竟,我知道她打心眼里畏惧什么。」

  「可她……不是已经要撑不住了吗?」这会儿,日本人已经拆开装点心的袋子,取下细棉绳在滕艳每一处脚趾缝里大作文章。每根疲软顽抗的脚趾都被绳头轻绕一圈,并不勒紧而是留有产生微弱摩擦的间隙。位处刑具左右两侧的手一只向后拉扯,一只顺势上前,细长的绳身便在趾间轻盈滑过,削弱的则是滕艳的最后一分倔强。她大汗淋漓地挣扎着,绷起的脚趾每每试图逃脱绳圈的拘束都会被恼人的痒感挫败得瘫软无力。只有甩掉脚掌上黏连的茶叶才能得到休息机会,可她哪里知道,日本人暗中动的手脚让每一片茶叶都不会脱离足底半步。

  「畜生!败类!渣滓!你们永远不会得逞的!」滕艳用尽力气的怒号,日本人一个字都听不懂。她们继续乐此不疲地抽拉着细绳,而那双可怜的脚丫也不得已继续背叛着主人——滕艳抛开了一切尊严,痛苦地大笑起来。

  明明是笑,却充满了哭的滋味。

  于是我也哭了。我憋住泪水向顾翘楚简短告别,快步奔向地牢的出口。

  这样的生活,太沉重……

  往后的数日,我都在住所,药房,领事馆三地间辗转往返。

  前辈得知我受伤的消息后主动发来密信,令我年末之前放下间谍工作,不仅是为调养身体,更是对三江口愈发不乐观的政治局势保持警惕。据截获的军统方面情报显示,国军近期内会针对领事馆采取重大行动,继续待在鹿之岛身边只怕自身难保。

  梅。这个名字不时扰乱我的心弦。看来前辈还不太清楚他的事,不过我隐约觉得三江口日渐动荡的形势,以及多方势力暗中动向的种种,都不能与梅完全割裂开。

  既然前辈明面上不允许我投入工作,我还是趁早找借口与领事馆划清界限吧……不过,要用什么方法呢?

  好苦……服下热气腾腾的药汤,我经不住疲惫正欲伏在桌上小憩片刻,忽而听得小石子击窗发出的清脆声响。三更半夜的,不该是哪个顽皮孩童的恶作剧。难不成……

  门外突然传来不和谐的响声,吱吱呀呀的,放在寂静的深夜里好不清晰,那是木板被踩踏的声音。我敢肯定有人正沉默地等待破门而入的时机。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我抄起一柄匕首,大气不敢出一声地摸向门口。光脚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实在糟糕透了,但我害怕拖鞋与地面发生摩擦会引起来者警觉。即便我没有负伤,与人近身肉搏的胜率也几近为零,更何况眼下还废了一只手臂;可躲在屋里也只能是坐以待毙……

  我忐忑不安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又生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会暴露自己反窃听的事实。门的那边现在正如死寂……

  大概是抱着先发制敌的决心,我头脑一热推门而出,一股脑扎进去就是乱刺一通。眼睛没能太适应夜色,我只看到有个枯瘦的身影融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灵活地闪躲着我的刀光。他仿佛很清楚我的肩伤似的,重重一掌劈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我随即痛苦尖叫着松开了刀柄。一只手熟练地缠上我的腰间,只那么轻巧一捏,我顿时感到浑身麻痹,软绵绵地瘫倒在他怀里。

  「还他妈想阴老子,你本事可真够大的!」我这才听出来,来人正是钱满贯。他强硬地向我嘴中灌下写味道古怪的液体,又掏出一捆绳索来绑我的手脚。钱满贯虽不魁梧雄壮,但我毕竟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治得服服帖帖,迫不得已入了他的绳套。「敢喊出声的话,就别怪刀子不长眼!」刀尖划过我的喉咙,再次抬起时上面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鲜红血珠,我便不敢大声叫喊了。

  他把无力抵抗的我抱到床上,动手撕起我的睡袍来。「说,是不是你向鹿之岛领事哭哭啼啼地怪罪我,才害得我钱满贯差点饭碗不保!」他肆意妄为地揉搓我的身体,我不甘地奋起挣扎,却挨了三记响亮的耳光。

  「你现在这么做,才是真的毁了前程!」不想,钱满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摸起我桌上的梳子,捧起我的光脚便是一阵搔弄。尖锐的梳齿擦过光滑的脚底板令人头皮发麻,想逃却怎么也躲不开横向的、纵向的刮弄,我只好压抑着嗓子吃吃地笑。

  好可怕……好难受……这就是滕艳所经历的苦难吗?我痒得摇头晃脑,控制不住狂涌的泪水四散飞溅,双唇大张却无法吐出只言片语,只有短暂而局促的笑声不断地流出。好想把双手解放开来紧紧护着敏感的足心啊,可我卯足了劲头也挣不开那牢固的绳索,只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成天穿着高跟丝袜,总算见着你这光脚丫子了。味道要是不浓郁,我可不买账哈……」什么……什么意思?朦胧的泪眼中,我看到他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将脏兮兮的口水涂上了我的大脚趾。舔舐……恶心的舔舐……我的十根脚趾无不落入他罪恶的口中,被吮吸得不知所措,黯然落寞。

  「滚……滚!滚开!离开我的脚!」眼见那个滑溜溜的东西爬上了我的脚掌却又毫无对策,饱满高涨的羞耻感促使我不顾一切嘶喊出来。我一蹬脚,就见舔得尽兴的钱满贯被踹飞了足足三米,一头撞在书桌的棱角上,鲜血瞬间流淌不止。

  「白眉……你居然还他妈是个共……」他颤颤悠悠地扶着墙壁爬起来,抓起一纸书信怒不可遏,「我是真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好了,这下可好,我只要把这事汇报给鹿之岛领事,升官发财不用说,还能顺手除了你这个碍眼的荡妇!」

  他暴躁地冲进洗浴室翻找一番,攥着一只宽大的木刷走上前来。「知道刚才给你喝了些什么吗?国外进口的利尿剂,顾小姐赏给我的。是不是已经忍不住渗出来几滴了?再憋会儿,等我亲自把你挠得悬瀑大泄才是番好光景呢,是吧?」

  我打心眼里恐惧了。我像只白花花的蛆虫般蠕动着缩进墙角里,祈求他不要动手。他哪里听得进去,坚决地把刷毛抵在了我的脚心上。

  「我告诉你,白眉,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你不就是个汉奸吗?成天自命清高,故作矜持,演给谁看呢?敢情夜里陪着日本人把酒言欢嗷嗷叫唤的不是你是吗?瞧不起我,想搞垮我,能耐的你!臭娘们,今儿不让你尿出来,这事儿不算完!」

  他毫不犹豫地动手了。我连一秒钟都没坚持下来。

  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倾泻在股间好不壮阔。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碎掉了。

  它曾经美得摄人心魂,此刻却支离破碎。

  一阵余音缭绕的枪响打断了一切。

  钱满贯匆忙离去了,他逃跑的背影如此狼狈,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哪里有资格嘲笑他呢。

  方才挣扎的时候未曾留意,现在去看血水已经浸满了右肩的绷带。这伤算是白养了。

  「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只有脸上那块旧刀疤才能唤醒我他是谁。

  钟玉曈,我的半个青梅竹马,代号老狼的我党地下要员。从念书到入党,我们可谓形影不离。资质颇高的他自潜入国军后就与我断了联系,如今在这危急关头相会,怎一个巧字了得。

  他帮我解开麻绳,让我活动活动手脚。见我呆滞地倚在墙边不愿动弹,他便主动张开双臂去抱我。

  「别碰我……别碰我……」我赌气一般地拍打他的胸膛,生怕他看到我身下的光景。但他就像丝毫不介意似的,两只脚踩在尿污中,安慰我道:「跟我还来这一套啊?又不是没见过你尿床,羞啥羞。」

  不得不说真的很有效。我就像个被哄乐了的孩子,安心地投入他的怀抱。

  「我好没用……真的……连身份都暴露了,我还潜伏什么嘛!」我伏在他宽厚的肩头,止不住地流泪。我的泪腺似乎越来越发达了呢……

  「那么爱否认自己可不好哦,小爱哭鬼。」大概是因为相互熟知的缘故吧,玉曈是我为数不多愿意亲昵的男性。他的大手抚过我的脊梁,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我问你,刚刚那人在鹿之岛那边名声如何?」

  「说实话,不太好……」我尽量屏住眼泪,将与钱发生的故事一五一十告知了玉曈。倾听期间他不时点头示意,一脸认真地分析着什么。

  「就从前的情况看,钱满贯若向鹿之岛泄了你的底,能有几成信任度?」

  「他替日本人忙前忙后,怎么说也有八成……」

  他点点头,接着说:「如果联系下他与你的矛盾,鹿之岛不免会怀疑他是否怀着报复心理而污蔑你。这样的话又有几成?」

  「五成……?鹿之岛现在的确偏向我这边。」我歪歪头,觉得玉曈的话很有道理。

  「这家伙对你长久以来图谋不轨,今日更是为所欲为,原形毕露,你则完完全全是正当防卫。这样一个觊觎你身体的猥琐之徒,鹿之岛又能信他几成?」

  「最多两成。」

  他满意地站起身来,拾起那几张揉搓烂了的信件,打开火机付之一炬。

  「空口无凭。没了证据,他一成胜算都没。」

  我破涕而笑。但转念一想,还是免不了苦恼。

  「我明明……明明发誓,要脱离前辈的关怀,走自己的路……可我,其实迷茫得连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我感觉脸蛋被人温柔地捧了起来。玉曈正满眼温情地看着我,教训道:「只会用哭解决问题,不迷茫就怪了。白眉,你最容易被感情左右手脚,这本身并无对错。然而,潜伏工作注重的不是感性,而是充满理性智慧的博弈与反将一军。我敢断言你已因感情用事吃了不少苦头了,但仍然固执地坚信自己没有错。想活出新的自己,总得把旧自己的毛病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还有,别提及那个人,这是咱俩的约定吧。」

  「嗯……我的确错啦……」我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这番话十分现实扎心,却又无比真诚。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改变,说到底心智还是不成熟啊……

  虽然玉曈与前辈合不来,但两人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毛病,都是我要学习的榜样。

  枪声那么大,绝对是会引人生疑的。玉曈替我处理好伤势后叫我安心休息,赶着出了门,但我怀着一肚子疑问不愿就此作别。我叫住他,问他怎么会恰好救下我。

  他显然有些窘迫,支支吾吾给不出个答案。

  「我听前辈说,军统近来要有大动作,是要对领事馆采取什么行动来着?我要是没料错,你也是为这事来三江口的吧?」

  没曾想,我话一脱口,玉曈脸色「唰」地变为铁青色,换上一副冷冰冰的眼神瞪着我。

  「啊,瞧我蠢的,又违约了。抱歉抱歉……」我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凑上前去摇摇他,却被粗鲁地一把推开。

  「怎……怎么了?我不是道歉了吗……」我懵懵地立在原地。

  「那消息到底……是怎么走露出去的?可恶……」我所熟知的钟玉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他伸手去腰间摸索着什么。

  不会吧……不要……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现,敏锐的听觉告诉我又有人开枪了。

  但不是钟玉曈。他缓缓掏出抢来,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心理斗争似的,将枪支递向我。

  「又是这样的暗枪……最近很不安全,拿着防身吧。」不知为何,他把脸埋得很低。

  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吗?总觉得,刚刚的玉曈可怕得吓人……

  见我不敢去接,他只好放在地上,伸脚踢向我。

  「白眉……相信我,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新住处的事,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就这样……」

  他快步离开了。我捡起手枪,朝他喊着:「这个,我不会用……」

  「不一定要自己开枪吧?」难得一次的会面以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收尾了。

  玉曈他,变得怪怪的……那一瞬间浮现在他身上的是杀气吗……

  还有近来不断的枪声,究竟是一种杀戮的信号,还是对我的暗中保护呢……

  搞不懂。越来越搞不懂了。

  再次来到领事馆时,我当面见到了鹿之岛三郎。

  「钱满贯这家伙,疯疯癫癫,精神失常,竟然诬陷白眉小姐,背叛我,给共党服务。我叫他拿出证据,他却只掏出一个空信封,真是令人,火大!我已经派人,把他拎去捡垃圾了。」虽然话语不怎么连贯,但看得出鹿之岛对钱满贯真的失望至极。

  我暗自庆幸。现在动动脑子就应该明白,那时堵上一把与钱满贯近战绝对是愚蠢的做法。我保持了感情用事的习惯,却将精于药法抛之脑后,假如没有钟玉曈出手相助,恐怕我的下场便不只是丢饭碗这么简单了。

  所以说,取长补短嘛。多动用智慧果真没有坏处就是了。

  我向鹿之岛提出暂时离开领事馆调养的想法,但他显然担心我一走了之。协商一番后,鹿之岛做出让步——我可以自行在家办公,不必再日日奔赴领事馆工作。我暂且是答应了下来。

  他建议我最后去一趟地牢看看,我便照做了。

  多日不见,滕艳真的消瘦了许多,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令人好生心疼。她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空洞的眼神里充斥着绝望的灰暗。

  还是那两个熟悉的日本人,她们亮出修剪整齐的指甲搔弄着滕艳裸露的腋肉。滕艳只是不时地干笑几声,其他时刻永远保持着虚脱状态,似乎不是腋下不敏感,而只是单纯没有笑的力气了。

  我在确定日本人的确不通中文后,做手势叫她们停下,低声问道:「滕艳同志,你还能撑多久?请务必,务必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不多了……我已经,要到极限了……咳咳!」她看上去勉强想要挤出一丝微笑,但一败涂地了,「我的脚并不怕痒,顾翘楚大概在许多年前就晓得了。那天我的表演太过拙劣,叫人一眼就识破了,但她却很明智地配合我假戏真做,目的就是引你上套。倘若你因为担心我马上招供而急于同组织联络,你将暴露无遗。幸好,你看上去平安无事呢……」

  我注意到两只滴管被悬挂在滕艳裸足的正上方,流下来的粘稠液体爬满了她的足底。「顾翘楚特意研制的药剂,是为了提高敏感程度的。我的脚底已经嫩到无法承受一阵风的抚摸了……你,快走吧……快……」

  就在这时,顾翘楚推门而入,我与滕艳的对话只得告终了。她对我的敌意似乎添了不止一点半点,难不成是听信了钱满贯的说辞?

  「来吧,今天想告诉我些什么宝贵的东西呢?」她嘟起嘴冲着滕艳的脚底哈气,高分贝的尖叫瞬间惊到了我的耳膜,但她仍和没听见一样送去徐徐热风。

  「我父亲会书法……我家老幺留过洋……二黄不爱吃大鱼大肉……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呀啊啊啊啊啊啊!」滕艳虚弱地连泪水都挤不出来了,只是一味地胡言乱语着……

  这里我是一定待不下去了。我最后为滕艳祈祷了一次,带上相关档案冲出了领事馆。

  为了摆脱压抑的心情,我来到署名老狼发来的新住宿地址,是一处位居城郊的朴素院落。庭院的布景很是干净舒心,大致检查了一下也是配置齐全,算是处不错的住宅吧。

  我正这么想着,才察觉到里屋一直有个人影闪来闪去。就仿佛梦里的无名花儿一般,很是优雅自在。

  「请问……是谁在那里?」我怀着近日养成的防备心,往袖口里藏了一瓶灼伤剂。

  一张女孩子的清秀面庞露出半边,气定神闲地讲出了那个令我惊愕不已的名字。

  「梅。我的名字,是梅。」

  难以形容的讶异驱使我怔了怔。待到思绪再度飘回来的时候,我觉得脚下火辣辣的。

  我居然,把整整一瓶灼伤剂掷在了脚边。

  在尽情地怪罪自己心理承受能力极差之前,我大概需要先把耀目的火光扑灭掉。

  水……哪里有水呢?

  幸好,院子的一角有一塘小池。形状奇异的假山造景矗立在一方澄澈透亮的池水中,几叶清荷点缀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一只翠绿色的小生灵匍匐于漂浮的叶面之上,一动不动宛然一只可人的「睡美蛙」。

  打扰你的美梦,实在很抱歉。

  我毫不虔诚地默念着,一屁股坐在池边的石块上,鞋也不脱便将双脚浸入了池水中。秋冬交错时节的池水蕴藏着刺骨的寒凉,那股透彻心扉的冰冷也许是要命的,但此时此刻却是我不可多得的救命稻草。

  约摸浸泡了一分钟,我才将脚从池水中抽出来。鞋侧有焦黑的痕迹,袜子也破了几处洞,索性皮肤没有受到伤害。

  我凭借一只手艰难的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好不滑稽——身上的旗袍满是褶子乱糟糟不说,腰下还湿乎乎一摊不住地滴水。我依稀记得还有外人在呢……如果有地缝在的话,我是一定会钻进去的!

  我还在窘迫地纠结着怎么向自称「梅」的女子解释这番笨拙之举,不成想她倒火急火燎地飞奔过来询问我的伤势。对于陌生人的善意,我本应留个心眼才是,但近距离端详过她的容颜,我便清楚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了。

  她有一双纯洁无瑕的圆眼睛,一对水嫩喜人的短耳朵,一头小巧扁平的粉鼻子,一只唇似樱红的小嘴巴。这些五官并非多么惊为天人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本应很令人舒适的。

  可她唯独缺了眉毛。不仅如此,本属于眉毛的位置还被两个浅浅的疤痕占据了,且不像是陈年旧伤,倒像是近日留下的。

  如果没料错的话,她是近来才经历过烧伤吧。她切身体会过灼烧的痛苦,才会这么关切他人。

  带着揣测与怀疑去审视一个善良的人,总归是有些过分不是吗?是身边潜在的危险让自己变得愈发神经质了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退至第五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东西支撑我的鞋跟了。

  于是我和及腰的水塘进行了亲密的二次接触。

  「拉我……拉我一把!」我向呆在原地的「梅」求援,她不经踌躇立刻伸直了手臂。

  果真是一个善良的家伙……只是,这份善良再充满些力气就好了。

  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臂不足以拉我出水。或者说,被拉动的人也许是她才对。

  扑通扑通。今天的池塘格外热闹呢。

  直到傍晚吃饭之前,「梅」再未吐出一个字。在双双跌入池塘后,她总是躲躲闪闪地不肯与我正面交流。我本是对她颇有好感的,但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合乎情理。「梅」这个名字,她怎能如此轻松地说出口来?我揣着一系列不解的疑惑,耐心等待着与她说上话的时机。

  对街的好心邻居得知我刚刚迁入,送来一盘炖菜。如果让她得知我就是白眉本人,恐怕今晚就得去外面的馆子自掏腰包了。

  我和「梅」像约定好一般坐在圆桌两侧。我无言地盯着她,她无言地盯着盘中热气腾腾的花菜。

  「你……饿了吗?」在大脑里搜索了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我只好硬挤出一句符合时宜的话。

  她神情纠结地摇了摇头,但随即被「咕咕」叫的肚子无情地出卖了。一抹娇艳的润红爬上她的脸颊,她双手捂住腹部轻轻跺了跺脚。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她意外得蛮可爱。

  在尴尬的冷场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拿起了筷子,默默地就着厨房里剩下的硬邦邦的馒头吃起来。

  这顿简朴的晚餐享用得很是愉快,但我却在过程中思考了很多。

  「梅」在用餐前曾试图做些什么动作,却在与我对视片刻后克制住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抄起筷子吃起来。

  为什么?

  我们两人在筷子使用方面都不甚熟稔。我右手刚刚重新上药,换用不怎么使用的左手难免生疏;但「梅」明明双手完好,却和一片小小的菜叶对峙半天也不分胜负。

  为什么?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她自我介绍的语调,那独特的口音不像是附近哪个地域来的,却又格外得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为什么?

  一个答案涌现在我心头。我得会会这个「梅」。

  进食过程中,我多次趁其不设防备于菜肴中撒下逍遥散。所谓逍遥散听上去深不可测,实则只是麻醉剂的个人改良罢了。这药入水即化,沉淀量微乎其微,一旦服入口中超过一定剂量只消十分钟便可发挥功效,使人四肢酥麻无力而知觉尚在,是用来温和地处以私刑的良方。

  酒足饭饱——不,仅仅是饭饱后,我注意到「梅」心满意足地咂嘴起身正欲退席,忽地脚下一软没站住身子又坐回了原位。她疑惑地以手撑桌试图坐稳,结果预料之内地躺倒在木椅靠背上。

  看来是生效了呢。

  「你……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她也很机敏地发现了问题所在,眼里满是遏制不住的恼火,用力扭动着腰腹以表抗议。

  「不呀,全都是你一口,一口亲自吞下去的,和我没什么太大关系吧?」我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打趣般打量着她奋力挣扎的身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你怕痒吗?」

  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问题。

  我并不忍心伤害面前侧倚床头的女孩子,但又必须让她老老实实讲真话,结合自身的体验与从顾翘楚那里得来的实践结论来看,搔痒对于目前的状况是再合适不过的解决方案了。

  「不……当然不……」她的声音集聚了焦躁不安过度的颤抖,听上去是多么得苍白而又无力。只见她咬紧牙关支起膝盖,拼了命般将滑嫩的脚底藏进被单里,却只被我轻轻一勾就回到原位。反复几遍,她的衫前已经微微浸湿了,半透的布料下浮动着那朦胧的轮廓,仿佛只有被汗水湿润才会彰显自身别致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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