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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北山记1-3,2

[db:作者] 2025-07-20 01:23 5hhhhh 5370 ℃

优秀的怀家猎人,即便是手无寸铁,也能从险恶的自然环境中全身而退。他们可以像动物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藏于周围的环境之中,也可以如奔雷一般迅捷地展开行动,一手近身肉搏的绝技已然超越了打猎的范畴。怀矰既被尊为“猎神”,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位传奇“猎神”教怀峰的第一课,仅仅是站立,摒弃一切杂念地站立,像植物一般稳稳地扎根于大地。

“人的力量从大地里来,站稳了,才有力量活下去。”

就这样,年仅三岁 的怀峰便每日跟着爷爷,攀上陡峭的铁瓮山,站立在陡峭的悬崖边,站立在骤雨飘风里,在与外力、本能的对抗中,在一次次脱力、受伤后,逐渐感知着脚下的大地,与它融为一体。

一年之后,立春,怀矰带着怀峰来到玄牝门前,为山神献上祭礼,如此,怀峰才正式成为一名可以被传授猎术的猎人。

在站法扎实的基础上,怀矰开始传授的是身法与气力——所谓身法,便是奔走攀爬,躲闪腾挪;气力,一是增长力量,二是运气发力。而借由身法中训练出来的敏锐眼光,得以学习“辨识”——草木土石,各有什么功用,飞禽走兽,各是什么性情,它们留下的种种痕迹,又都透露着什么信息,遇到种种险情如何利用身边的一切保护自己,又如何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丛林之中……

在如此艰苦的修行中,怀峰依稀记得,最初最苦最难的阶段,总有一个可靠的身影陪伴左右,不是严厉的祖父,而是另一个孩子,比他年长的孩子。

怀峰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他对自己说过的话语,但还清楚记得他的味道。那味道总在秋冬出现,残留在温热的屋内。怀峰很是疑惑,为什么每次他来,自己都独自在外修习?他的到来总能让祖父开心,可怀峰却只知其味,不见其人,他好奇地问祖父有人来过?祖父露出骄傲的神色:“乃大哥。”

这个孩子叫做怀崇,是怀矰长兄的长孙,也是怀矰的第一个徒弟,长怀峰八岁。他们入山以后,怀崇便不再追随怀矰左右,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了。猎神的大徒弟,想要猎取的不是野兽,却是人。怀崇的狩猎从怀家的孩童们开始。

今年怀崇年满十二岁。十二岁的怀家女孩在夏至典后会登上天道峰学习十二年,十二岁的男孩子则进入骚躁不安的鹊鸲之年。从夏至典,直到他们十五岁的冬至典,这三年半,所有的怀家男孩都要住在武营村,每日随武营师父打煞气力,武枪弄棒,闲暇时还要耕种武营的校场田。

就在这五村少年齐聚的武营,怀崇一举成为孩子王,连孩子们中地位最高的青勇都拜倒在他脚下。而后,他做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离开武营,离开有北山区,到汉人中去,打出怀家人的一片天地来。

这一天,怀崇就是来告别的,他无法及时收到怀矰的口信,恐怕也无暇再频繁来山中拜会了。

祖父讲了怀崇很多事迹,让这个形象彻底迷住了怀峰。

“咋,尕娃也想做英雄?”祖父问他。“乃小子被我训得太沉静了,没他那股莽劲,豪气,成不了大事了。”

说完,他还自己摇摇头,好像在怪怨自己。

怀峰没有回答,想起前一天,一位山中朋友背的一首诗,他自不记得了,只是这一刻,有一句突然从一片混沌中浮起来:“为王前驱。”

这个山中朋友,名为天徒慎思,住在天道峰上。除祖父外,他是怀峰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当然,怀家人是把天徒们当做神的,但天徒慎思并不这么看自己,也不让怀峰这么看。

认识天徒慎思是在怀峰四岁那年。

那一年,怀峰正式成为猎神的徒弟后,随着祖父去了一趟案山村,并非山外的山外 。那是怀峰第一次出山,也是这七年山居生活中唯一一次出山。

出山的路上,怀峰一路小跑跟在祖父身后,满怀期待地想看看祖父口中那个热闹的人间,可是等到了村里,看见别人躲躲闪闪的目光身影,听到背后指指点点的恶言恶语,怀峰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虎精转世的传说,也明白了虎精是邪祟,带来灾祸,被人厌恶,遭人唾弃。怀矰天真的以为人是健忘的,平静的岁月会抹去一切,却不曾想愚昧的恨意是如此根深蒂固,有抵御时间洪流的力量。

在深山,怀峰也见过许多人:每年夏至正午去守雌湖完成成年仪式的十二岁女孩,每年冬至子夜去知雄洞度过成年仪式的十五岁男孩,每年立春前往天道峰祈福的春祀仪仗,每年秋分赶赴玄牝门庆贺丰收的娱神歌队。零星的,还有春分后、夏至前,前往天道峰看望心上人的壮年怀家男子,一言不发的送归亡者的男人们,也会有从天道峰上下来的天徒氏,在迷峰阵中游走。

曾几何时,怀峰隐没在山野里,并不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何不同,虽然不曾与他们接触,却也想过有朝一日融入其中。如今,“虎精”的恶名成了怀峰心上的一道伤,让他明白,并非外表相似就会成为同类。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不仅不是人类,还要被人类所讨厌,所恐惧。

怀峰迷茫了,害怕了,躲在祖父身后,躲回深山之中,再也不想去和人打交道。可他依旧潜伏在山林中,像野兽那样观察着人类,也寻找着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然而有一天,却有一个人发现了几乎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怀峰。

这个人便是天徒慎思,仅比怀峰小九个月。

那是天徒慎思第一次出山。缘督口外是怀峰的山外,而对天徒慎思而言,玄牝门外就是山外。

怀峰觉得天徒慎思也非人类,可也不是他这样的山林野兽。

怀家人本就比汉人生得高大威猛,发育成长快,年近五岁的怀峰真可谓虎入山林,比起族里同岁的男孩还要成熟,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出色猎人。而身为天徒氏的天徒慎思,在怀峰眼里,纤细瘦弱,简直不堪一击,但他行走在大地上,如同鸟儿飞翔在天空中一般轻盈,不受拘束,眼神却锐利如锋,能看破野兽都无法发现的怀峰的伪装。

慎思借故离开天徒氏的群体,若无其事的走到自认为隐蔽很好的怀峰身边,一把按在他背上。

“总觉得迷峰阵里有双眼睛,可算被我找出来了。”

被这样的异类抓出来,怀峰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无须畏惧,他大咧咧地坐下,问:“乃是天道峰上下来的?”

“对,我叫天徒慎思,是星野的徒从。”

“星野?”

“对,”慎思仰头望着悠悠晴空,“那就是我侍奉的神。”

“哦,卬以为乃就是神呢。卬是会吃人的虎精,你可小心点。”

慎思咧口笑了起来,“虎精?这名字可真难听,山下的野人真是鄙陋,你比那精怪尊贵多了。”

这一句话说得怀峰一脸茫然,慎思却倏然远去,如同鱼儿悠游水中一般畅快迅捷,似乎比怀峰全力奔跑起来的速度都快。

天徒慎思回天道峰后,便前往峰顶的天道宫,谒见天道神司。

天道宫是一座唐时从石头里雕凿出来的庑殿式建筑,面阔七间,进深五间,历经一千五百载依旧魏然高耸。外观看起来覆满藤蔓青苔,毫不起眼,踏入殿内,却是空旷无垠,不见梁柱平棋,无有壁画神像,举首可鉴星辰与日月同辉,俯瞰则有江流并山岳缠绵。

殿中一人,足不沾地,长发凌空,不辨年纪,正是教团的至高神官——天道神司。

“大神司。”

“太昭慎思,可是有惑?”

“自我出生以来,每观星象,见诸星辉耀,互相伐夺……”

“我已知了。”

“我今天见到……”

“你能见到,证明你才识不凡。可惜,可惜,天道峰向来困不住真正有才识的人。”天道神司的语气并没有变化,沉重的寂静却在话音消逝后充盈了大殿。

天徒慎思不能理解天道神司话中的意思,只有默默听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神司再次开口。

“你看到祂,便遇到了自己的命运,那是你无力掌控的力量。调服星象者已复生人间,祂会将我们全部卷入翻天覆地的劫难之中。”

“劫难……”天徒慎思低声重复着这个不祥的词汇。

“不破不立,劫难的混沌中也蕴含着新生的机遇,我们教团为此而繁衍,并将为此而献出一切。这是搅动水面,浑水摸鱼,必然要付出的牺牲。将来有一天,你会发觉个人价值的可贵,但你依然无力脱逃这宿命的荒谬。”

“我不会逃。”

天道神司依然不为所动。

“你去吧。时日无多,歧路甚繁。你与祂们的命运纠葛,也是你此生必走的歧途。你想要保全自身,想捍卫自己珍视的东西,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切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这一次,天徒慎思的神情比见到怀峰时更要惊诧,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最高神官却已经消失在大殿深处。

一个月后,立春刚过,天徒慎思再度出山,来到怀矰的小屋,遇到了独自一人的怀峰。

“你怎么没跟着爷爷去村子里?”

“村里人说卬是老虎精,不对付卬,卬不乐意去。”

“老虎有什么不好,凶悍威猛,风林火山。你看你这头老虎,放归山林以后,长得比他们都要壮实。”

“……”怀峰憋红了脸,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可没说你是虎精。”天徒慎思笑了起来,盘坐在怀峰对面,问道:“你认识天上的星星吗?”

“爷爷教卬认过。他还说地上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对应的星星。”

“很古老的传说啊,不过你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一片星域。星空里有一只老虎,你就是它的精魂。”

正说着,天徒慎思看到怀矰回来了,便再次鱼儿一般游走了。

等怀矰走进家门,把村里买回来的东西交到怀峰手里,坐下喝水的时候,怀峰便问道:“爷爷,天上也有老虎么?”

“有哇,咋提起这话了。”

“有个天道峰上下来的神官,说卬是天上的老虎。”

怀矰皱起眉,手里的碗往桌上一墩,恶声骂道:“肏他娘的,老虎老虎老虎!以后再给老子提起这茬,老子打死你这玍古娃子!”

怀峰吓了一跳,没想到爷爷也这么在意那个传说,忙溜出门去了。

几个月后,一个繁星闪耀的夜晚,天徒慎思再度来找怀峰。

“走,我带你去看星星。”

天徒慎思好似浮在空中,带着怀峰爬上了铁嶂东边的金鸡峰。

“我们怀家人的星空有一野六象,中央是骑着勾陈的战神蚩尤统治的战场,四方和汉人的星空一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螣蛇。汉人的星空是三垣四象……”

天徒慎思指点着繁星,兴致勃勃地讲了一晚,怀峰却迷迷糊糊没听进去多少东西。启明星在东方闪耀的时候,他问慎思自己到底是哪个老虎。

慎思骂他笨,讲了一晚上居然一点没听进去,骂完便拂袖而去。

虽然如此,两个各方面都迥然不同的小家伙还是很快熟络起来。有时候,天徒慎思总不来找怀峰,怀峰还会念起他,不过没有经过成年仪式的怀峰,怎么也找不到去天道峰的路,天徒慎思却总能找到他,无论他在山里的哪个角落。

一天,怀峰问他:“卬们是朋友吗。”天徒慎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笑了,“我们怎么能是朋友呢。”

“哦。”怀峰有一点点失落。

慎思看到怀峰这模样,便拉他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知道命主吗?”

“命主?”

“对,命之主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主,或是某一人,或是某一物,或是某一事,从遇到命主的那一刻起,人就注定踏上的无法回头也无法停驻的路,只能在命主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你就是我的命主,如今,我的命运已经与你的命运纠葛在一起,陷落其间,无法脱身了。”

怀峰呆呆地想了想,突然笑了,“乃瘦得跟竿儿一样,能帮卬啥?”

“不要小瞧人了!你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蛮力主宰的吗!”

“再灵的猎物,凭它那点小聪明,也就多捱一阵阵,卬见多了。”

“哼,坐井观天,夏虫不可以语冰。”

怀峰并不在意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语,追问道:“你说卬有命主么?”

“每个人都有命主,虽然有的人不一定会遇到。至于你嘛,今年冬至前,你就会与祂相遇。”

怀峰不觉握紧的拳头,不可置否地自语:“是人?会有这样的人?”

蓦地,他眼前好似浮现出一个黑影,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天徒慎思并没有看到怀峰的变化,也好似自顾自地说:“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调服星象。”

日子溜得很快,一晃已近冬至。

铁嶂山山顶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迷峰阵内却吹不进半点寒风,依旧水流潺潺,山林葱郁,只是山岩湿滑,很难再爬到铁嶂山上去眺望外面的风景。

再有不到两个月,过了立春,怀峰就八岁了,若和族中男孩相比,身板堪比十二、三岁的少年,生龙活虎,更胜怀矰当年风采。而怀矰却每况愈下,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他决定带怀峰去看看冬至典,看看男孩子们的成年仪式。

每个怀家男孩都必须经过被称为知雄典的仪式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所以怀峰终究得出山与世人接触,怀矰也不想让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深处。原本怀矰以为时间可以吹散流言,却没想到流言却因为他的沉默与隐遁,有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逃避不了,那就去面对吧。

可是怎么劝怀峰跟着自己下山去呢?怀矰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翻出当年那张虎皮,打算用它做成怀峰的新衣服。

“爷爷,有人来了。”突然,怀峰撞开门跑到怀矰身边。

怀矰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一边转头向窗外望去,果然有四个人走上山坡,往门前来了,远远看不清样貌,但只看走路的姿态,怀矰便知道是谁来了。

怀峰也趴在窗台上也往外看。

“爷爷,他们上啦。爷爷,那个大个子长得真像爷爷。”

3、虏骑千重只似无

“二爷爷!”

来客也不敲门,远远招呼了一声,跟着声音就进了屋,那股熟悉的粗粝味道登时充满了房间。最为魁梧的那个大个儿,也不待主人招呼,笑嘻嘻地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亲热地问候起来。

“别绕了,乃小子又打啥主意。”怀矰不喜欢客套,冷脸相对,只有“乃小子”这一称呼,才透露出怀矰对来客的喜爱。

怀峰向来对人退避三舍,此时明白这就是以味道和黯淡的身影留在他记忆中的大哥怀崇,不禁从怀矰宽厚的身影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怀峰听爷爷讲过,怀崇是个比他还苦命的孩子,出生前就没了爹,出生时又没了娘,爷爷的长兄怀矩用米糊牛奶喂了他两年,也撒手人寰。怀峰虽然同样没有娘,但自来山中,百兽争相来喂他奶喝,以致怀矰有三年只以蛇鸟游鱼为食。怀崇的二婶嫌他命硬,不肯收留,要送他去村里的莺堂 ,怀矰因为他三个月便能自己站起来而十分喜欢,收他为徒,让他在自己家住了下来,从此怀崇常随怀矰左右。

怀矰入山时,怀持孝,也就是怀崇的二叔,禁不住村里人的指责,便做出了收留怀崇的表态,怀崇却不领情,自己跑去威风堡上学,还住了校。

怀矰打虎后,怀汉关系有所松动,在排斥汉人学问的怀家村,怀崇成为了第一批去汉人那里读书的怀氏小孩,接着,怀崇又成为第一个脱离武营集中习武的少年。此后,爷孙俩便没了他的消息,只有爷爷今年去村里,听旁人说他立春回来,成为了这年唯一的青勇。

怀崇问候完他二爷爷,注意力便转到了怀峰身上,“虎子,还认得大哥不。”

他把怀峰从怀矰身后拉了出来,掐着两颊仔细看了一番,“你这小子竟敢长得和我一样。”

怀峰呆愣愣地看着怀崇,傻了一般毫无反应。怀崇见他没动静,便又往炕里坐了坐,一面抱起他,一面说着:“咱俩的娘是一胎生的,咱俩长得也像一胎生的,你还跟我生分?”

怀矰将怀峰提回身边。“这娃不会跟人打交道,说乃做啥来哇。”

“平常不敢打扰您老人家,今儿我难得进趟山,不来看看您和虎子说不过去嘛。”

“哦?”怀矰瞥了一眼怀崇脖子上新鲜的刀伤,又取过他腰间别着的黑色短刀,拿在手里把玩,随口问道:“这仨就是乃契兄弟?别人都割腕子,就乃小子别。”

契兄弟,怀峰以前听天徒慎思说过。当时两人趁着月色,坐在古树横枝上,看脚下结伴而行的少年,天徒慎思便讲起此事。

真正的契兄弟都有天命的纠缠,比血缘还要亲密。

与命主的一厢情愿不同,契兄弟更像是一见倾心的感觉。而且命主是所有人都有却不一定会遇到的唯一,而契兄弟只是山下人通过仪式结下的契约,山下人都会有,却不一定都是真正天意授命的。

契兄弟是怀家人在知雄洞中完成的仪式之一。只要是男性,不管是几人,无论多大岁数,也没有次数的限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去知雄洞中完成这一仪式。因为契兄弟在怀家人的成年仪式知雄典上会承担重要任务,所以大多数山下人都会在此之前找到自己的契兄弟。

举行这一仪式,要先从族长那里领出契刀。契刀是天道峰赐下来的物件,一共九把,通体石质,锋刃长约三寸,通体黑色,几千年来从未打磨,却是锋利异常,贴肉即见血。

拿到契刀后,少年们便会换上传统的服饰。所谓怀家的传统服饰,与其说是服,不如说是饰。它既没有遮风避寒的功用,也没有遮挡身体的意思,仅仅是一整张兽皮,稍加处理后,将兽首处加工成兜帽,两只前爪为带,系于颈前固定,后肢裁下,裹于足胫,就相当于汉人的鞋了。很久以前,怀家男人个个都是猎手,他们将自己最得意的猎物披在身上,是为了炫耀。怀家人的身体,强健到不需要凭借衣物保暖,怀家人的意识里,也不以自己生命力蓬勃的身躯为耻。等男人老了,不能再展示他硬挺的欲望,身体松垮下来,便会被要求像被占有的女性一样,裹上从汉人手里换来的土布衣服。

大约在明朝攻克北元,瓦剌称臣,边庭靖安后,明朝以怀家人形象粗鄙为由,以武力强迫怀家人移风易俗。那是怀家人第一次见识火器的威力,此后百年之内未敢轻慢汉人,老老实实按大明的律令,穿起了汉人的衣服,但在大山深处的案山村,以及传统的仪式里,旧俗还是悄延续着。这一状况一直延续至今。有意思的一点是,身体被掩盖起来,家庭观念被建立起来,怀家人的生殖崇拜却比往日更炽烈了,最严重时,那些勇士们妻妾成群,其他男子却孤老终身,只有互相安慰。

披好祖先们传承下的兽皮,少年们便前往有北山深山中的知雄洞。在那个黑暗而又温暖的溶洞中,将要成为契兄弟的男子们解下兽皮,踏入知雄洞中的水池,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手持利刃的兄弟,任他用契刀在自己的四肢或颈侧割出鲜血。通过互相吮吸的血液,完成结契的仪式。

怀峰曾经问天徒慎思,他们俩能否结成契兄弟,慎思有些寂寥地微笑着,“我们两姓并非同类。天徒氏没有契兄弟,也不会和怀氏结为契兄弟……”

后面的话,天徒慎思吞吞吐吐,终于也没说清楚。

怀峰还沉浸在回忆里,猛地一下被怀崇拽回现实,搂在怀中,“二爷爷,您的老思想该变了。您要是再把虎子带在身边,他这辈子就被困在这山里出不去了。过几天我成年了,您不如就把他交给我。”

“他还有爹呢。”

“以生叔又不喜欢虎子……”

怀矰沉下脸,打断了怀崇的话,“乃以为卬在山里就不知道乃在外面干得啥营生?乃别打这娃的主意了!”

怀崇无奈地摇摇头,抛开话头,转而介绍起了他那三个契兄弟。

怀驰、怀骋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比怀崇小一岁,三人从小玩到大,感情自然深厚,他们父亲怀方中也是四勇,曾以怀矰为雁伴。怀矰入山后,族中只剩两个四勇,都不满四十岁,年纪相近,怀方中在肉搏战中胜了怀沛乘,遂从武营教头升任族长。

另一位怀麓,小怀崇三岁,是怀崇在燹镇结识的得力帮手,他父亲原是怀家村人,母亲却是个汉人。怀矰对这个血统不纯的怀麓显露出一股轻视的态度,其他两人随怀峰恭敬地叫了“二爷爷”,怀麓却不敢作声,低着脑袋,默默地站在门口。

怀矰面无表情,继续低头收拾那张虎皮。怀崇又凑上前去搭话,“您这是给虎子做衣服?”

“还不知道这小子下不下山去。”

怀崇听了,一只手按在怀峰头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后天是哥一个人的冬至典,你必须去!”

怀矰看到怀峰竟然乖乖地点了头,心里着实诧异。下山这件事,怀矰自己都没把握能说服怀峰,没想到怀崇一句话就让怀峰点了头,看来这兄弟俩确实有缘分。要不是怀矰听说,怀崇这些年给汉人卖命,干掉脑袋的事,恐怕真想把怀峰交给他。

想到此处,怀矰直截了当地对怀崇他们下了逐客令。“行了,卬带他去,乃们走吧。”

怀崇知道老爷子脾气,只得起身离开,走前还不忘再抱起怀峰,摸一摸脑袋,情不自禁地在他前额留下一个吻。

怀矰一脸不悦地目送他离开。

几天后,怀矰带着怀峰来到山外时,正是冬至正午,全族的老少几乎都等在案山村的广场上。

看到两个身影时,众人一阵骚动,待看清楚来者是谁了,又是另一种骚动。

怀矰对别人的咒骂无动于衷,带着怀峰在缘督口附近,远离众人的地方坐下。趁着怀崇还未出来,怀矰给怀峰讲起了怀家人的成年仪式知雄典,以及怀家四勇之一的玄勇。

知雄典每年冬至那天正式开始,但从前一天晚上仪式就开始了。族人聚在缘督口与案山村之间的大广场上,年满十五岁 的男孩子围在篝火边,赤身裸体,由他的契兄弟将族长从天道峰请来到赤子精合膏涂满全身。等到亥初,他们便出发前往知雄洞,走得最快的人也须子正才能到达,然后他们便会在知雄洞中完成仪式,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个更加强健成熟的男人,而后下山来。

但知雄典最重要的意义是,怀家人必须通过知雄典才能获得生殖的能力。他们在知雄典上才能够完成人生第一次射精,这一生理特性,即便在混血儿中也会得以延续。父母中有一方是怀家人的孩子必然会遗传这一特性,混血儿的后代们则表现得很随机。倘若一个怀家人不参加这一仪式,那么他不仅不会发育出成人的身体,还会在两三年后,被自己无法排遣的欲望涨死。

每年参加知雄典的,除了山下的拥有怀家血脉的十五岁少年外,还有山上的天徒氏。与山下男孩将会成为男人不同,天徒氏将会在仪式上完全失去生殖力,失去性欲。天徒氏称之为“净化”,经过净化的天徒氏会成为“净人”。净人是天徒氏的成年形态,与怀氏变更得更为雄壮不同,天徒氏将会变得纤细,模糊性别,负阳而抱阴。成为净人的天徒氏,便会从最低级的神官——神宫使做起,开始自己清净无忧,与世无争的一生。

不过,怀氏与天徒氏的人数并不对等,天徒氏人数少时,难免有山下的也成为净人。成为净人的山下人将改姓丁氏,成为天道峰上负责最基础工作的丁众。

丁氏之外,知雄典上还会产生行氏,天徒氏若在知雄典上获得生殖力,就会被逐出天道峰,改姓行氏,以人世间的苦行去体悟大道。

知雄典后,主持知雄典的朘作神司会在这一天成年的男子选出生殖力最强的一位,给他戴上黑石面具,等他下山来,族人便知道他是神授的“玄勇” 了。玄勇是怀家人生殖崇拜的体现,有一时期,成为玄勇才有交配权力。虽然如今的女子也多愿意投怀送抱,但毕竟各有所属,男人们的占有欲恐怕容不下他们对玄勇的尊崇。不过玄勇还是保留了一项特权,那就是“雁儿”。雁儿是玄勇从成年的怀家男性中选出的四个伙伴,年轻的玄勇往往会选择赤勇和之前的玄勇作为他的雁儿,这些雁伴会帮助年轻的玄勇掌握那些他应该掌握的知识,快速成长。雁儿的义务一直持续到玄勇结婚,或者年满二十,可以参加万舞典为止。届时关系是否维持,全凭双方意愿。

至于今年的“玄勇”是谁,恐怕数年前就是毋庸置疑的事了。还未成年的怀崇,已经在武营挑战并打败了族中仅有的两个正值壮年的四勇 ,怀方中与怀七;至于他的家伙,早已与成年人无异,知雄典后更不知会有多大变化,年长的已经在回忆他死去的父亲、祖父、曾祖,还有他的二爷爷猎神怀矰,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四勇,全都是超群拔类的好体格,全都是怀家人最欣赏的粗犷剽悍的容貌,这广场上自然是盛况空前,况且怀崇之前还放出话来,今年将是他一个人的知雄典。

知雄典上独自一人下山,那是前所未闻的不可思议的壮举!况且前一日前往知雄洞的男孩有五十九人之多!

已经正午了,比往常知雄典所耗时间长了不少,怀峰引起的波澜并没持续多久,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缘督径。

“出来了出来了!”

“是两个人!”

“那个是谁?”

望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众人纷纷猜测往日在怀崇阴影下的他的同龄人,无奈谁也想不起他们谁更出众一些。

等身影逐渐清晰,“两个戴面具的!”

最终从缘督口中出来的,竟然是两个覆面人。

其中一个赤身露体,身上浓密的体毛从面具下沿一直延伸到脚面,他摘下面具,身上虬结的肌肉一缕一缕,次第隆起,复又舒展,直到它们都平静下来,众人才想起看看这肉体的主人到底是不是怀崇,不,不必存疑了,这样强悍的肉体,必然是他了。

一夜之间,怀崇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更加凶猛魁梧,面容也好似跨越了数年,浓密的胡茬覆盖了半个脸庞,汗气蒸腾的身躯上每一缕细小的肌肉都涌动着蓬勃的生机,连年岁最长的老人都从未见过如此雄壮的男人。他胯下一根巨屌同样是前所未见的硕大,这管黑紫大炮此刻还雄赳赳地架在胯间,血脉虬结的茎身上,沾染的斑斑点点猩红更是触目惊心,将那些怀春的女子们惊得花容失色。

而另一人,两脚踏在空中,脸上覆盖着冰霜凝结的面具,身体周遭缠绕着似有若无的云烟,使人无法看清他的真身。

族人们从未见过这般神异的情景,却从这般威仪中慢慢醒悟到来人的身份——这正是天道神司本尊,天道峰上的最高神官,怀家族真正的统治者,族人眼中神一样的存在。

族长怀方中惊慌中跌坐地上,伏倒便拜,族人们霎时如惊醒一般,哗啦啦伏倒一大片。

“今年知雄典,只有他成为了男人。”尽管众人已经知晓,此话一出,还是举族皆惊。这是怀崇的强悍不得不令人感到的震撼,其中还带有些许恐怖的意味。

而天道神司的第二句话却让怀家村民骚动了起来。

“天道授意,赐名崇尤。”

崇尤,是怀家先祖蚩尤的本名。

在怀家传说中,当年炎帝祖爷败于轩辕时,先祖在白帝少皞门下为金佐,炎帝向轩辕求和,先祖甘愿入黄帝朝为质,于是轩辕将先祖改名为蚩尤。

今日,天道神司竟然把这个名字赐给怀崇,这是什么意思?

天道神司并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两句话完,风起雾散,人便不见了踪影。

广场上好像连空气也呆滞了。

“方中叔,”怀崇尤若无其事地走到族长面前,弯下腰把还伏在地上的怀方中扶了起来,“方中叔做我的雁吧。”

之后怀崇尤又选了另一位四勇,怀七;他三爷爷的儿子,赤勇怀绝仁;最后一位是他手下曾经最为不驯的怀龙斩的父亲,赤勇怀乾。

怀崇尤挑出了他的雁儿,人们也从刚刚的震撼中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四个雁儿上上下下为怀崇尤擦洗身躯,无意识地一点点靠近。

怀崇尤的三个契兄弟没有众人那钦慕中带有些许嫉妒的犹疑,径直凑到怀崇尤跟前。

“崇哥。”怀驰热切的开了口,却被怀麓抢白道:“叫错啦,现在是崇尤哥了!”

三人已经得仰着头看崇尤了,不过他们却都低下头去,显然对他下面那根巨物更感兴趣。三人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三只手都握不满这一根巨物。

怀崇咧开嘴,放声大笑。这豪放的笑声也让众人壮起了胆,都围到了近旁,挤得水泄不通。年青的后生们大咧咧地议论着怀崇尤的尺寸,恨不得亲自量它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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