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孤寒，又是孤寒。卡米耶.萨蒂本以为趁着烈日当头这股寒冷的劲儿就能消停会，可他只更觉得寒冷。

说起来他从环形山的山下诸国来到这里之前可从未把那些游民们张口闭口的“孤寒”放在眼里。那些落魄的乞丐总是窝在最漆黑的酒馆角落里，整天低语着深寒的诅咒，好像巫师一般，真是扫人喝酒的兴致。

“其实呢大人，湖骸山这所谓的寒冷究其原因还是来自于人的内心。我不知道这么比喻恰不恰当，有点像水土不服吧，习惯的人几天就好，不能习惯的怕是得好几个月....您也有体会吧？这股寒冷彻心扉，好像再添多少衣裳都不管用似的。我们常享用夏春的苦涩香茶，那玩意虽不及虎酒，但却能抵御这孤寒。”

转入小巷后，马尔斯又指着上头狼藉的一片继续介绍道：“希望您听闻过大棚户桥的大名。从这边走，趟过了这漫在金铺子斜街上的水，我们就该到前院啦。”

战马群奔过时没有放慢脚步，漫过马蹄的脏水溅起千层水花击打在无人街巷的两侧，显然这周围已经被清理过了。看样子他们选对了这场行动的最佳搭档，卡米耶.萨蒂必须承认他原本不信任来自七夏的佩恩.拜伦爵士，在他看来这些南方人不过是一丘之貉。“御敌之敌者现在正是朋友，众神已有指引，祸王的后裔会助我们前行。”托马斯.达德利的这一命令卡米耶怎么都觉得不会是出自他自己。他料想那位年轻的王室顾问肯定没少出谋划策，沉默寡言者总是站在后头，他明白。

高耸的屋顶围堵住的天空一下子就亮堂了出来。那就是寂静圣堂，遥知过去，闪耀在湖骸山的天空上是令莫兰诺克的子民的引以为豪的天神，可如今圣堂依在，天神却已不知所踪。卡米耶.萨蒂对此是最有感慨的，古时他的家族信仰着丘陵之神，可如今也随着山地之国的一统而一同消亡了。每每想到这点他就在心中嘲笑这世间毫无永恒的东西，万事万物终会凋零。

“当心地上的淤泥，大人。”芬顿.克莱武凑了上来。这个身强力壮的秃头武士是他从残酷堡带来的三位随从之一，奥佛里和黑门都在刚来的第一夜就被孤寒吹垮了身子，芬顿自己是强忍着头疼执意跟来。

“这东西简直是布在城里头的陷阱，像个小沼泽一样。”

马尔斯的马在进门前加快了蹄子，他比卡米耶还要早先踏进院门。“你们几个，在那儿当马呢？誓言者驾临！速去通报！”

见到衣着不那么光彩的素卫队，这小小副官的威风大了起来，嗓门也高亮了不少。这一对人马确实不像个样，他们正围在马厩旁，身上的袍子破着洞，没有头盔和华丽的铠甲。人靠衣装啊，再加上他们本就长得不算出众，卡米耶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在几人靠近是把马往后拉了拉，他想起了曾今被农匪围困。

为首的那人还是个矮个子士兵，他鬼头鬼脑地把面前几人好好打探了一番才开口，他的答复没让马尔斯继续威风下去。“佩恩大人要你自己进去。他叮嘱门没锁，推门就行。”

马尔斯显得很尴尬一时无言的他眨眨眼，“回大人...”，他刚回身要禀报卡米耶.萨蒂就立刻用更高一调的嗓门掐断了他。“那咱们就进去吧。”后者大声宣布。“你留在这里看守院门，芬顿。没有什么是比有你殿后更让人放心的了。”

这些宫廷护卫的动静很大，他们身上闪亮的盔甲叮当做响，可把这一院子的人看的两眼冒光。屋子的大门在九层台阶之上，它身旁还竖立着两根宏伟的石柱，头顶的眉饰虽然破损不堪但威风尚存。壮丽的寂静圣堂如今变成了一座宏伟的妓院，连门板也被漆成了红色。卡米耶没安好心地狠狠踢开了大门，他的这一举动把正在躺椅上打盹的佩恩.拜伦惊醒了。

“世界之灵呐。”佩恩.拜伦立刻抱怨。“你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劲推门？那扇门又没那么紧，只是前不久才刷上新漆罢了。”

卡米耶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就睡在门口，他身旁一个侍卫也没有，只有一张餐桌，上头摆放着餐盘和水果。

“你看起来像回到了家一样，圣面骑士。”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杯香甜的酒，里头还剩着不少佳酿，显然刚有人享用过它。这才是清晨，伟大的商城守护者、宫廷护卫队长、王国护卫者的圣面骑士，已经开始躺下来享用美酒了。

“怎么？你们一直不来，我不就进来找地方坐坐？难不成就得站在外头吹风。”

“我们正要去抓你的上司，七夏人。”卡米耶.萨蒂看到他蛮横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趣。“在一所妓院里，这在哪儿都算不上光彩。你有何感想呢圣面骑士？”

佩恩只是揉了揉眼，他像是刚醒酒的人从位子上悠哉地直起身子。“那么。”他站到了卡米耶面前，个子比他还高。“誓言骑士又有何感想？”

虽然这会的表现有些老态龙钟，但佩恩.拜伦实际是个极为年轻的小伙子。他有着一张正直的面庞，平日里很难寻找到笑容，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像那些已上年纪的老骑士。高超的剑术让他成为了可能是莫兰诺克在册的最年轻的圣面骑士。约翰曾说过他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睛有点小，他还曾开过玩笑，“你们得给这小伙子找个缝大一点的头盔，免得遮住他的眼睛。”

马尔斯在一旁贼眉鼠眼了很久，想着找个机会插进去，好结束这场冲突。“我感到愉快，南方人。”卡米耶.萨蒂锋芒不避。“一想到能把你的那个在妓院放荡形骸的上司揪出他的乐园，我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唯有正义被声张的快感。”

“他不是我的上司。”佩恩眯起眼，嘴中强调，“我与阁下一样，受命于那位居于肃静城，奥普伦斯与莫兰诺克之王——我们尊敬的黑格尔国王。”

“而你却连我们尊敬国王的一面都没见过。”

“大人，两位大人！也许我们该抓紧时间了。”眼看着口头上的争锋都牵扯到了国王，马尔斯插了嘴。“众神在上，我们能就当互相说了些冒犯的笑话吗？”连他这时也眉头紧皱，语气带着愤怒焦急，要知道这还只是这二人第一次见面，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看呐，连你的部下都能看出我们在浪费时间了。”卡米耶仰望着魁梧的佩恩，露出嘲笑。“他们找了个最能打的来当骑士，却让更有眼力劲儿的在手底下干活。”

佩恩.拜伦还在俯视着卡米耶的那张嘲笑的脸，他的眼睛突然瞪大，由此，刚才的愤怒就被他咽下了肚。“闭嘴，傻瓜。”他轻声脱口而出这句，便走在了最前头。卡米耶.萨蒂挥手示意，众人紧接着跟上，他自己则是几个快步就追上了佩恩匆忙的脚步。

严密的石墙来自于千百年之前，整个屋子黑的不像话，两人领头在前转入铺着红毯的高塔楼梯来到顶楼，阳光这才又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中。他们一直爬到三楼，一所横穿后院的木桥连接着屋顶花园，从一旁的斜梯走下，这所“妓院”后真正的地方才算是到了。

洒满阳光的走廊一侧装饰着画像，紫红色的花团围绕在栏杆、石柱和天花板周围，如同一个荆棘迷宫。绘有百鸟图案的丝质地毯一直延续到尽头，在这里，一股胭脂与妆粉的味道浓郁了起来，混合着花与蜜的香甜气味，比百花厅后烤制蛋糕的后厨还要浓厚。

众人都放慢了脚步。有人是因为这梦境般的美景，有人是因为这女人的味道。卡米耶.萨蒂边走着，他深吸一口气，“这地方，让我想起了我老姐出嫁后她那人去楼空的闺房。”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妓院比作自己姐姐的闺房的。”佩恩适时地接过了话。他为数不多的幽默感在这时起了奇效，至少面罩下的诸位宫廷护卫都偷偷笑了。

“她是养女，貌美但无心。”卡米耶不怒反倒面带无奈的笑。“我从小对她没什么感情，父亲教导我别和她走的太近，事实也如他所料。她逃出了婚礼，在磨坊里跟一个面粉工睡了。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父亲亲自从一处躲藏的森林里带回了她的人头。”

“哦...这。”马尔斯听闻发出感慨。“天呐。”

“残酷堡无怜放荡之人。”卡米耶只是草草地说。“听完这个故事你们该记住我家族的箴言：铭于言，烂于心，遵于命。”

也许佩恩.拜伦这会是最没把心思放在卡米耶的故事上的。“我不是告诉过小姐们请到别处去。”隔着老远，佩恩.拜伦只听见她们的笑声便面露尴尬，他本叮嘱这些女人离开，可没曾想现在这群妓女甚至穿着更加暴露地坐在这里。而且从她们眼神来看，似乎就是在专门等着他。

其中一个身材和样貌都最为妖娆的女人站了起来，她身着朦胧的丝绸衣物，一对丰胸掩藏不住，妩媚的身姿扭动着一步步朝他靠过来，脸上红唇微微上扬。佩恩伸手摸了摸腰上的佩剑，可她看起来毫无畏惧。她甚至靠得更前。

“怎么，女人会碍大人的事吗？”

“看样子这位女士很想帮你的忙。”卡米耶.萨蒂发话时，护卫们可就没憋着笑了，“圣面骑士大人，我看你还是先去和这位美女处理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吧。”

“闭嘴。”他虽嘴上说着，但却不敢直视面前女人的眼睛。大棚户桥下养育的女孩最不怕的就是男人的威胁。在这里，每个妓女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无论心里怎么样害怕，也得挤出笑脸迎上去。“如果女人愿献身于饱尝孤寂的痴情男人，那就连死神都没什么理由带走她”，这是傲慢者奥利克西斯的一句名言。

“我不想对女人太过严厉，但别惹火我，赛琳娜。好好把衣服穿上，找个舒服的房间把门锁上，然后安安分分地待着。”

这女人体贴地一笑，虽然动作迟缓，但她还是后退了。她站在那的时候身材像是一尊碧玉神像，只是一个让人供奉，一个却让人心生歹念。

“女孩们想要的只是安定。”她这下说话少了些妩媚，多了几分尊贵和请求。“就像我答应的那样，居于此处的法里斯.普莱斯大人的罪行不会得到女孩们的包庇。但血蝙蝠必将报仇，而失去他，寂静圣堂后的一切也将消亡。女孩们只求一个容身之所，请答应许诺给予女孩们以不牵连，不受罪的保证。答应她们，女孩们乃是无辜之人。”

卡米耶.萨蒂有那么一瞬真把她看成了一位修女。因为现在的她简直和方才判若两人，一个仿佛炼狱之中的獠牙女神，一个则是引渡众人的梦神耶曼。“我答应你，女士。”他甚至都暂时忘记了对方妓女的身份似的，一句本该下定决心的诺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女孩们该离开了，都走吧，到最深的房间去。”得到答复的她便招呼众人。

那一行躺着或坐着的人女纷纷起身，轻挑漫步离开了大厅，她们挨个拉着美丽的长裙消失在墙后。“别让血沾染到这里，各位大爷，无论墙壁，地毯，还是名贵的画。”神像般的女人最后告诫道。她走在最后，消失在拐角处时还故意朝着不知谁漏了一下香艳的肩头。

“我们走。”催促的是佩恩.拜伦。

而在通往最后房门的走廊上，他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来这儿不过几日，怎么就觉得我会来敢抓血蝙蝠？”

“是王室顾问大人算的清楚。”卡米耶转头。“他夸赞你是圣面骑士里唯一有良心的人。”

他命令宫廷侍卫上前列队，又指引一人推开房门。胭脂，浓郁到让这些人呕吐的芳香味像是从马桶里迸出的屎糊在了两人脸上。卡米耶.萨蒂和佩恩.拜伦走进昏暗的房间时都捂着鼻子，他们的靴子在黑暗中踢到了丢放着杂乱衣物的凳子，卡米耶两手捏着提起一件，这料子好过他在山下之国中见过的所有红布，轻柔似羽，手感甚佳。

两人还未在这漆黑房间里注意到床上的男人，男人却用嗓音吸引了对方。“出去！”他喊道，但是一双手却丝毫没有停下对手边女人胸部的揉捏。卡米耶不知道这张大床上一共躺着几个女人，他只看见一团活物在扭捏着蠕动，真可笑，最美的姑娘在这成了恶心的东西。他站着没动，手里提着那捏着的衣物，用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那发话的男人。

“出——去！”

男人的第一声没起作用便来了第二声。不过看起来他像在说梦话一样，因为他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有点醉酒的意思，还夹杂着很粗的呼噜声。两位骑士当然不会遵从，而佩恩在一旁以及尴尬地看不下去了。

“法里斯伯爵，这位是誓言骑士......”

“我说了出去！没人听见吗！”

他的这嗓子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十几位全副武装的侍卫踹开大门直冲了进来。卡米耶走到窗前，猛地掀开了几层厚的窗帘，阳光漏进了半个房间，紧接着是满耳朵女人的尖叫。

“啊！！！”受惊的妓女们接二连三地跑下床，连衣服都顾不上便夺门而出。一张硕大的床一时间只剩下了那不知所措的家伙，好巧不巧，一束阳光正直照在他的脑门，就像神在指着他一样。

“你的办公室好气派啊，法里斯伯爵。”

卡米耶.萨蒂的挖苦稍稍让他清醒了些。“你们他妈.......什么事啊......”他揉揉眼，看清了满脸无奈的佩恩.拜伦正尴尬地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切。

“我不知您是否记得我，不过在我印象里，您可能连我都是第一次见面。”他摊手道。

“马上你会见的更多。”卡米耶.萨蒂则把手里女人的衣服丢给他。“继续叫，血蝙蝠，倘若这座城有一个人敢呼应你来对抗我，残酷堡会让他领教的。”

小说相关章节：无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