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與神蹟部門

「嘿、艾絲特！這是傑西要請……」

一聽到那臭傢伙說出句子的開頭，傑西就沒命似地逃了，他快速跑向電梯門口，急躁又粗魯地猛按搭乘鈕，並不斷在心底求著：電梯快來吧！

最後他總算成功搭上電梯，還迅速地把門關上，不給丹尼爾衝進來的機會，那笨蛋活該，他暗忖，仍覺得自己的臉頰熱熱的。

打賭輸了得花錢已經讓人很煩悶了，還要被捉弄，傑西可受不了，他扁著嘴在自己辦公室那層樓出電梯，直接前往自己工作的部門。

祈禱與神蹟部門，顧名思義就是管禱告跟奇蹟的，傑西每天的工作就是篩選願望，找出可行、合理的送去進行「實現抽獎」。

多虧了人類這種欲望無窮的生物，在他們的上司決定全面改用電腦作業前，傑西每天都會看見自己桌上堆滿幾千份文件，而當他好不容易整理完後，又馬上會有幾千份送到他面前。

要是丹尼爾是在那種時期裡弄出莉莎夫人，他得加班多少天，他簡直不敢想像……現在他只需要用關鍵字找出包含「陰天」字眼的願望，然後全選刪除，就可以清掉幾萬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因為丹尼爾的那些莉莎夫人雲，就各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屬於神蹟的範圍內了。

所謂神蹟可分為兩種：一是當部門裡的人認為「這個願望非實現不可」時，他們就會安排那個願望跳過實現抽獎的步驟，直接成真；二是一些由老大們決定的特殊情況，這種神蹟通常都是非常稀罕的事件，比如大難不死、雕像流淚……等等，這種也是由他們部門負責執行。

所以說，就稀奇度來講，丹尼爾那個莉莎夫人絕對可以排上榜單，這也是為什麼他不能讓這些願望通過的原因。

少了那一大堆陰天願望後，傑西的心情稍微好一點了，他開始分類各個願望，把「想中頭獎」這一種全包在一起，另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普通願望，諸如「晚餐想吃炸雞」、「生日禮物想要腳踏車」……之類，他也一一分進另一個檔案夾裡。

這時傑西注意到一個眼熟的願望，他點開時，對於內容已心裡有數。

「希望十一月二十日那天可以是沒有雲的大晴天。」這是某個北國小男孩的願望，大約從兩、三個禮拜前開始，傑西每天都會看到這個男孩許同樣的願望。

祈求某一天的天氣能如何如何，這種祈禱並不少見，但每次傑西打開這願望的數據來看時，都會發現男孩的懇切程度高得嚇人。

傑西低吟一聲，回頭拿起電話，撥了熟悉的分機號碼。

「陰雲部門的丹尼爾在此為你服務！」一接通，耳邊就傳來朋友假惺惺的招呼語氣，讓他忍不住吐舌。

「是我啦！」傑西說。

「噢！你這白癡，早上幹嘛不讓我上電梯！」丹尼爾怨道。

「吵死了，我要問你正事啦，安靜點。」他不耐地打斷，並說：「幫我查某一時段的天氣……呃……我把地區跟日期資訊都寄給你了。」

「收到了，我查好再回傳給你。」丹尼爾說。

五分鐘後，傑西收到回信了，丹尼爾是這樣寫的：『那陣子都是有很多雲的暴風雪！！！！有很多雲喔！！！！！！雲！！！！！』

因為太煩了，傑西立刻就把那封信刪了。

但這樣一來，「放晴」就變成一種「奇蹟」了，傑西想，他不得不將男孩的願望篩掉……但卻一直沒有動手刪除，而擱在暫時保存區裡。

午休時，他問了一下上司，得知這個月沒計畫要排任何奇蹟，額度還空著，還可以申請神蹟──傑西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這可不是什麼讓草鑽出柏油路的小把戲，是要在一整個星期的暴風雪中，忽然塞一日陽光普照、晴朗無雲，這對人類來說可是大事，萬一真實行這個奇蹟，傑西的工作量一定會暴增。

人類這種敏感的生物啊，隨便一點不尋常就會讓他們驚得不斷祈求禱告。

儘管深知這點，男孩的願望卻還是盤據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其實他用不著管的，在重要的時刻碰上壞天氣，這種事情時常有啊，如果每次都可以靠神蹟解決，那還得了？人生可沒有這麼順遂美好啊！

就算心裡清楚這點道理，傑西卻還是抽了張神蹟申請表，並把大半資料都填好了，現在只剩一些表格需要讓各氣象部門的人確認，也得給氣象總部的主管簽名，不過他無法在工作時到處亂跑，只好耐心等待下班，這樣他才可以去找氣象總部的人。

一到下班時間，傑西便立刻去找氣象總部的主管，他恰好在奈特先生正準備離開時趕到，經過連聲道歉，希望能原諒耽誤時間後，傑西簡短地說明了自己來訪的原因。

「要進行神蹟是嗎？」奈特先生露出苦笑：「這讓我想起上禮拜那張雲畫的事情，哈哈哈……」

傑西心裡一驚，希望奈特先生還不知道自己也算是成就那幅畫的原因，他鎮定地露出無辜的笑臉，假裝那不關自己的事。

「但再加上這個……不會覺得最近跟天氣相關的『異象』發生得太頻繁了嗎？」奈特先生有些憂心地問。

「發生在不同區域的話，應該還好，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傑西說這句話時，自己都不太有把握，但他相信人類沒那麼脆弱，不會被這點小事嚇死的──頂多禱告數量再翻一倍罷了。

「唔……也是，偶一為之應該沒什麼關係。」奈特先生溫柔地微笑：「這樣吧，你先跟各氣象部門的人聯絡，表格都填妥後再交過來，我會立刻幫你核可的。」

「謝謝你！奈特先生！」他高興地說，和奈特先生道別後，他立刻決定先去陰雲和太陽這兩個有熟人在的部門，把資料塞出去。

他筆直地走向太陽部門，想也沒想地就推開沒關緊的門，想看看克里斯和馬修還在不在。

傑西原本要喊出口的名字和招呼都鯁在喉頭，一時間還不知道該怎麼呼吸，過幾秒後他才輕吸一口氣，不過兩位當事人可都沒注意到他的驚嚇表情──克里斯和馬修站在燈泡柱前抱著彼此，閉起眼睛、一心一意地擁吻著……

他果斷地重新帶上門，並快速逃離現場，那裡已經有一顆電燈泡了，不需要再多一顆。

他驚魂未定地坐電梯下樓，完全把還要找丹尼爾的事情拋在腦後，等他在警衛室前看到正和艾絲特聊得開懷的損友時，才想起這件事情。

「嘿！傑西！」丹尼爾露出愉快的笑容：「我剛好和艾絲特聊到你呢！」

「聊什麼？」他反射性地問，感到非常緊張。

「聊你的糗事啊！」丹尼爾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什麼？」他更緊張了。

「別鬧了。」艾絲特受不了地斥了丹尼爾一聲，又轉頭看向他：「他只是告訴我，為什麼今天會是你請客罷了……打賭輸給這個笨蛋，真是辛苦你了。」

「嗯……」聽到艾絲特那樣稱呼丹尼爾，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過，還是謝謝你請的甜點跟貓罐頭。」艾絲特微笑，趴在一旁的貓也低叫一聲，似乎在附和。

見到艾絲特的笑容，傑西也傻笑起來，回了一句：「不客氣。」

這時丹尼爾忽然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用力撞回去，希望丹尼爾不要再鬧了。

和警衛道別後，他們倆一起走出總部，傑西忽然又想到奇蹟的事情，他將陰雲部門和太陽部門該簽的文件都交給丹尼爾。

「反正你們都是氣象總部的，就幫我拿去給那兩個人簽名吧！」他用含糊的原因帶過，強迫丹尼爾替自己跑腿。

「上次燈泡事件時，不是還抱怨工作太多嗎？怎麼這次自己沒事找事做啊？」丹尼爾笑嘻嘻地說：「為了一個人類小男孩的願望，居然肯費這麼多心思，這麼善良的行徑，如果讓女孩子知道的話，你的形象可是會大加分喔！」

傑西再也受不了了，他抬起腳，狠狠踹了丹尼爾的屁股一下。

※

十一月二十日那天，不管人類的報導寫得多聳動，傑西都不在乎，透過觀察望遠鏡，他只專心看著一個地方。

小男孩努力推著輪椅，讓他的母親暫時能離開醫院，到戶外透透氣、曬太陽，在一連串密集療程之中，抽出能稍微喘口氣的時間。

傑西露出微笑時，忽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頭看見是丹尼爾。

「如何？」丹尼爾問。

「很棒。」他回道。

午休時間還很長，他們倆一起走到員工餐廳去吃飯，向服務生點完餐點和咖啡，也找到一張空桌坐後，丹尼爾忽然問道：「對了，前幾天你要我幫你拿文件給馬修他們時……怎麼感覺你臉色怪怪的啊？」

「啊？」他嚇一跳：「有嗎？沒有吧？」

「少來了，我跟你認識多久了，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丹尼爾興致勃勃地靠近他，小聲地問：「怎麼？那兩個傢伙又闖禍了嗎？」

「……他們兩個好像在一起了。」掙扎一會兒後，傑西還是低聲說出來了，一聽到他這麼說，丹尼爾戲劇性地張開嘴巴，接著露出一個非常詭異的笑容。

「你是說在一起的在一起嗎？真的假的？」丹尼爾悄聲問。

「到底在講什麼……」傑西皺眉，旋即又小聲地說：「我那天看到他們倆在辦公室裡接吻。」

「噢噢噢噢……」丹尼爾似乎是想笑，但又怕太引人注目，只好用一陣奇怪的咳嗽聲帶過，像是嗆到一樣。

「所以我上次是差點撞見他們兩個親熱啊……」好不容易恢復平靜，丹尼爾竊笑著說。

「什麼？」傑西問，但在丹尼爾準備開口說話時，坐在丹尼爾後面那桌的人站了起來，準備離開，一發現對方是誰，他立刻伸手摀住丹尼爾的嘴巴。

「奈特先生！真巧啊！這次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忙！」他掛出微笑後打招呼，奈特先生似乎嚇了一跳，見到是他和丹尼爾後，也回以笑容。

「不會，能幫上忙就好。」奈特先生回答。

「奈特先生，工作辛苦了。」丹尼爾轉過身，禮貌地說。

「你也辛苦了，丹尼爾。」奈特先生回應：「那我就先離開了。」

「……奈特先生應該沒聽到我們的談話吧？」等氣象總部主管離開後，傑西才不安地說。

「聽到又沒關係，奈特先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啦！」丹尼爾笑道：「與其擔心那兩個傢伙，你不如多想想自己的……」

搶在丹尼爾說完前，傑西抓起服務生剛送來的餐包，塞進那張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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