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小涟终于成功取下了部件，脚趾一松、双唇一抿，做出叼在嘴里的样子；在乐师的歌唱声中，得知原来是偷来了白猿珍宝库的钥匙，要拿去交给之前的白衣少女，让白衣少女去珍宝库中取得毒酒放倒白猿云云。

　　“原来是白猿记啊。”灰衣青年终于明白了这是在演什么。白猿记，建国之前就已经开始流传起来的故事，如今已经家喻户晓，而且变种繁多。总的来说，就是有个神通广大的白猿生活在莽林中一处神秘的所在，它喜欢喝酒，还会外出捕掳许多美女到他的山谷里去，这样的故事。而台上讲的这个，大体就是说，白猿强迫这些美女为他跳舞，稍有不顺意就把她们绑起来责罚，而如今一个久居山谷里的女子涟儿，要帮助初来不久的凝儿逃跑的故事。

　　就在灰衣青年全神贯注地分析剧情的时间里，一股桃色的气氛早已在人群中弥漫开来。之前露骨的表演勾起了观众们的情欲，但是人们急于追逐最佳的观看角度，所以只是乱腾而已；如今人们的站位重新固定下来，性的气息就逐渐升腾起来了。动物的本能开始躁动不安，这股异常的燥热，吸引来了以这股气息为食的生物。

　　金盏，一位妙龄女子，轻手轻脚地走入了人群。

　　虽然因为过节，大家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出门，但金盏的装束还是人群中最为精巧雅致的那一批。她穿着纤薄的短上衣，下身是柔软的长裙；这样的装束在这个季节已经有点凉了，她也在衣服外面加了一层，不过只是一层半透明的纱，却为妙龄女子增加了不少风情。乳房的上沿原本就袒露着，如今有如被笼罩在雾气中，更显得酥软诱人。

　　面对这样的金盏，已经饥渴难耐的男人们不由得蠢蠢欲动，甚至把眼神从舞台上移开，落在了金盏的身体上，放射出灼热的目光。金盏倒也毫不厌恶，反而很喜欢，因为她做的就是这份生意。不过，今天毕竟是天长佳节，别人过节她也过节，她完全不想在这些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身上浪费时间，而是准备借此机会找一个真正的富贵之人，干一票大的。她知道，那些真正的富贵之人，一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但是一旦到了这里来，就已经上钩一半了。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敏锐地从人群中找出这种人。

　　鱼儿般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慧眼如炬地扫过人海，金盏很快就锁定了那位灰衣青年。她遇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穿着打扮故意显得平庸的年轻人，身上完全抑制不住的、长年生活在极富极贵之地的气息。甩开身边一切妨害，金盏游到了那个人身边。

　　“这位公子好兴致啊。”金盏一开口就带着蜜糖味的气息，“这出戏不错吧？这个戏班子我很熟。虽然几个小姑娘挺勾魂，不过下了台，也就只是普通的傻丫头而已。想做点快活事情的话，不妨与妾身一道？”眼神妩媚甜腻中，还带着一些精心装点过的羞涩。

　　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温情诱惑，遇上的竟然是灰衣男子冷冰冰的目光。“闪开。”灰衣男子瞥了她一眼，毫无感情地说，“离我远点。”

　　被如此直白地泼一盆冷水，是金盏万万没想到、事实上也从未遇到过的。但是这种决然的态度，更让金盏确信了自己对对方权贵身份的判断，金盏快速地在脑内权衡了一番，认为这个猎物有让她加码赌一把的价值；就算真的不行，大不了再迅速消失在人海里。

　　“公子很喜欢缚舞的表演吗？”金盏贴到了灰衣青年的身上，“喜欢的话，妾身那里也有各式绳子，可以和公子一起玩哦。”一边说着，她一边作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举动：她伸出一只手，缘着灰衣青年的身体向下，探向了他的两条腿之间。她确信，如果这个男人已经硬了，到时候说什么不感兴趣，他自己都不信了。

　　然而，金盏所摸到的情况，和她想象的大不一样。她全身都僵硬了，看向灰衣青年的眼神变得恐惧万分；而灰衣青年回看她的眼神则万分冰冷，简直要让她冰冻而死了。

　　“……对，对不，对不起！”金盏恐慌地想要赶快逃走，她的手腕却被灰衣青年一把抓住，箍得生疼。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卑躬屈膝，口齿不清地苦苦哀求。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勾引的男人，竟然没有蛋蛋。

　　“想活还是想死啊。”灰衣青年冷淡地吐出了生命威胁。

　　“想活，想活。”金盏眼泪都快出来了，“求公子……求公公，求公公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

　　灰衣青年点点头，“你说你跟他们熟，是真的吗？”

　　金盏拼命点头：“是的，是的！他们叫作‘苇芽团’，行走在各个城镇之间表演舞蹈卖点芦苇小玩意的，我熟，我真的熟！”

　　“那我给你个机会。”灰衣青年下命令道：“等演出结束了，你让他们的说话管事的人来见我。”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到他们的落脚点之后再说。”

　　此时的舞台上，演出达到了高潮。小涟仍被绳缚着，一边跳舞一边唱出吉祥的歌词，来给白猿敬酒。终于，在关键的时刻，小涟嘴里叼着象征酒壶的小沙包，在激昂的音乐声中，背对观众跪下，突然腰部向后一甩，脊椎以惊人的角度弯曲，让脸倒悬了过来，给看不见的白猿倒酒。这表演，再次赢得了观众们的喝彩声。根据剧情，小涟给白猿倒的是毒酒。终于，毒酒放倒了白猿，小涟等人趁机逃走，重回人间。

　　这之后，舞台被让给了其他演出团体。但苇芽团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们的人穿行在聚集的人群中，以节日的价钱，兜售着各种精美的芦苇与秸秆制品。有的是实用的生活用品，也有的是草编蚂蚱之类的小工艺品。实用品坚固耐用，工艺品精巧细致。这些出自老手工艺人之手的制品，借由年轻艺人们的表演，销售一空，而且都卖出了好价钱。

　　小涟等人撤走，金盏战战兢兢地带着灰衣青年走在后面。七拐八绕之后，最终一行人在城墙根下的一处临时窝棚停驻下来。

　　“这里就是他们的落脚点。”金盏介绍说，“我进去把他们的首领叫出来？”得到公公的首肯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在窝棚区的最深处，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中央停着一辆牛车，牛不知在哪里。牛车上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门口拉着幔帐，外面有两个男人正在热烈地聊天。其中一个又瘦又高，是刚才的琴师，白先生；另一个敦厚粗壮，支棱着的半黑半白胡子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他就是苇芽团的团长，梁叔。

　　“你怎么来了，金盏。”白先生很熟悉她的样子，“盯上我们刚赚的钱了吗。”团长则只是停下了谈话，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金盏却不理会，一本正经地走到了更近的地方，盯着牛车说：“宫里来的，梨园使卲公公，让你们中管事的去见他。”

　　听了这话，琴师白先生和团长梁叔的面色马上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也和金盏一样望向牛车。

　　“那就去听听吧。”牛车里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随即帘子被撩开，坐在里面的正是在小涟之前，和异族女子一起表演舞蹈的少女，凝儿。她此时光着一双脚丫，坐在车边把脚垂下，穿上鞋子，示意其余几人一起出发。

　　在窝棚里，还是团长和琴师跟在小凝后面；走出窝棚区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小凝恭顺地跟在团长后面，一副侍从的样子。如果让外人知道，苇芽团真正的首脑是这个小姑娘，可能会被人看不起；所以，至少在外人面前，虽然身材不高但面目威严的梁叔依然是团长。

　　消息在临时的窝棚中不胫而走，连小涟也出来探头观看了。她身上正穿着便服，虽然适应温暖的天气而轻薄，但无论上衣还是裙子都变得很正常了。一个年龄差不多能当她母亲的中年女子，端姨，跟在她身边，好像对远处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只是一门心思给小涟按摩着因为长时间捆绑而血脉受阻的臂膀。

　　窝棚中的人们无法听见远处的那几位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团长梁叔、琴师白先生和小凝三人聚拢在了灰衣青年身边。三人向青年施礼，而对方则完全不回礼，直接向三人开口询问，大概是在问三人的身份。随即，灰衣青年面朝团长，而向另外两人摆了摆手，琴师和小凝只好站到了稍远的地方，但是仍保持在团长的视线内。灰衣青年居高临下，自在而谈；团长唯唯诺诺，不时不由自主地向面前的青年躬身行礼。终于，灰衣青年的话结束了，他眯眼看着团长，等待他的答复。

　　团长深躬身体反复感谢，同时抓紧时机偷偷瞟了一眼白先生与小涟那边。白先生事不关己地移开了视线，小凝则在扭头确认了一下灰衣青年没有看她之后，深深点头，做了一个明确的肯定表示。于是团长马上再次向灰衣青年做出了千恩万谢的姿态。灰衣青年略显烦躁，又嘱咐了几句，便扬长而去了，慢慢消失在了夜幕下的人群中。

　　三人走回来了。和在卲公公面前不同，团长和琴师二人再次一左一右走在小凝的身边，拱卫着苇芽团真正的领袖。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小凝并不理会，而是径直走到了小涟面前，这让小涟身边的端姨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涟，端姨。”小凝对二人说，“你们的绳缚表演让宫里人看上了。刚才的是梨园的卲公公，他希望咱们能于今年秋天的华清宫内部庆典中，在皇上面前以绳缚为中心进行白猿记的表演。我已经应承下来了，后天就去华清宫，排练时间限定在45天以内。”

　　“哇！！”聚拢的人群沸腾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开笑颜。卖秸秆制品的婆婆挥舞着半成品跳起舞来：“我卖了一辈子秸秆，终于卖到宫里去了！”端姨也紧紧抓住了小涟的肩膀，一边笑着，一边盯着小涟的眼睛：“小涟，一步登天了！你一步登天了！”小涟还不太明白什么是一步登天，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命运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是受气氛感染，她也笑得很开心。华清宫——这个仿佛飘在云巅的宫城，向她放下脆弱而弥足珍贵的悬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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