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雲色

六、終戰

雲夢鬼修魏無羨煉出法寶陰虎符，能憑空自地底召醒白骨邪靈，化為凶屍士兵為己所用。

有了陰虎符，魏無羨操縱屍兵再不必駐足高處吹笛，無須挖墳煉屍，戰場上笛音消失，找不到凶屍的操控者，更無從打斷。溫家修士阻不住雲夢江氏軍隊的腳步，短短一個月內，江家修士從琅琊城往東南征戰，先取雲澤地區，再取夢澤各城，並於拂曉奇襲設於蓮花塢的溫家監察寮，溫若寒第六子溫晶遭擒獲，雲夢雙傑將其梟首示眾，祭天告慰當初慘死於蓮花塢的江家家主與門人。

收復蓮花塢使雲夢江氏士氣大振，又過數月，原先澤北、澤南與雲夢江氏交好的諸家仙門盡數向雲夢江氏表達善意與合作，投入射日之征聯盟反抗岐山，溫氏外圍勢力大量萎縮，露出敗勢。

歷時二年又三個月的射日之征，最後在江、金、聶、藍四家岐山不夜天圍城發兵，欲救意外遭擒的清河家主聶明玦之前，溫若寒突然死於謀士反水，被割下頭顱，亡得寂靜無聲，簡直是對這名好大喜功的強者最惡毒的諷刺。

爾後不久傳出該名背叛謀士乃金光善派去之細作，真實身份是金光善的一名私生子，這誅殺溫若寒的頭功便落到了蘭陵金氏手裡。

這場戰爭雖然死亡無數修士，將修仙世家的勢力範圍重新排布，對多數平凡百姓而言，卻不過又一場天災，那些魔頭的姓名很快被遺忘在庸庸碌碌的茶餘飯後之中。

蓮花塢重整完畢那一天傍晚，江厭離領著江家的醫務後勤營，乘船自江陵駐紮地回歸。

江晚吟和魏無羨親自到碼頭去迎，而藍忘機則站在魏無羨身邊——江晚吟起初還會故意諷刺藍忘機有事沒事送戰報經過、視察路過、順道拿東西給魏無羨和用其他五十種不同理由一直出現在蓮花塢簡直太閑，後來藍曦臣跟他說魏無羨出任務時也會用以上的原因出現在姑蘇營時，他就決定裝瞎，並且讓廚房沒事就煮幾鍋醒神明目清心褪火的苦瓜甘草茶來喝。橫豎管不了，也沒啥好管，不如視而不見。

而且他現在還有一對狗崽子似的雙胞胎弟子，年五歲，乖巧得很，每天追在他身後用崇拜目光喊師傅，簡直揚眉吐氣。而魏無羨還是收不到弟子，新任師傅覺得自己精神勝利。

江澄扶著江厭離的手讓她下船，而魏無羨則看見了她身後的溫情、溫寧等醫者一系門人，輕聲嘆息。

江厭離一見到魏無羨眼眶立即就濕了，不管不顧跑向他用力撲過去，眼淚順著文秀的臉龐滾滾落下。

「阿羨！我都知道了……你、你委屈了……」江厭離淚汪汪地看著魏無羨，好像這些眼淚是自己視若親弟的青年本來該流卻無論如何會為了大局忍住的辛酸，而她替他將那些說不出口的心意全數傾吐。

起初魏無羨只是自嘲地笑，江澄本想囉唆幾句，但見江厭離滿臉是淚，也只能半是無措半是為難站在原地。

魏無羨低著頭，安撫似的輕輕拍打師姊單薄的肩膀，見她用力抓著自己的衣袖，淚水一顆一顆落在地上哭得兇狠，溫聲安慰道：「不要緊了，師姊，一切都不要緊了。」

藍忘機未發一語地靠近他身邊，溫暖堅定的手掌覆上他冰涼手背的那瞬間，家族滅門的傷痛、冒險移丹的不安、看不見未來的茫然、不被理解的孤單，這些壓抑多時的情緒一下子像是全找到出口，他抬起頭注視藍忘機，而他的白衣仙君張開手臂，強硬環住他的肩膀。

江澄嘆了口氣，走向江厭離、魏無羨和藍忘機形成的大型人團，一手勾住魏無羨的脖子，一手拍著自家姊姊的後背，難得放軟了嗓音，低聲說：「阿姊，沒事了，全都好了。」

「哇啊啊……阿澄……阿羨……還好……」江厭離本來隱忍的哽咽頓時成了發洩的嚎哭，痛快的、憤怒的、委屈的。沒有人說話，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場必要的傾洩和訴說，把緊緊摀著潰爛的傷口揭開，以清水沖洗、以陽光曬暖。如此，他們所認識的那個開朗明俊的雲夢江氏首徒魏無羨，才能在這充滿變數的世間與他們一起繼續往前行。

隱忍多時的情緒有了出口，這名資質平凡卻堅持與家族一同面對血腥征戰的女子，終於鬆了口氣，「還好你們都在……」

直到江厭離終於哭累，魏無羨要送她回房休息，這時才記得轉頭兇狠地瞪向江澄，「好你個江澄，你也敢瞞我！」

江晚吟接收到他威脅的目光，十分光棍地一攤手，「彼此彼此！」

然後他們都笑了。

♢♢♢

岐山溫氏多年暴政結束，接下來理應是仙門世家休養生息的安生日子。

可惜戰後要收拾的殘局太多，死者撫卹家屬，病殘者重新安置。新的秩序尚未形成，修士之間吵吵鬧鬧，各大家族主事者照樣忙翻天。

下午，江厭離讓著人喊雲夢雙傑去蓮塘上的涼亭吃茶，卻遲遲不見蹤影。

紫衣華服的江氏家主坐在周圍蓮花盛放的湖心亭上望著遠方發呆，掠過湖面的風吹亂了他前額的髮絲。射日之征裡許多片段彷彿畫片般在腦中流轉而過。他終於明白，魏無羨用輕率和躁怒掩飾的東西，是失去靈力的無助和迫於無奈踏入邪道的不安。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得出真相，會不會因為諸多衝突和誤會，從此與魏無羨漸行漸遠；現在卻覺得，若江家姊弟能成為魏無羨的倚靠和助力，蓮花塢一定會在他們師姊弟三人的共同扶持下越來越強大。

他想起他的父親江楓眠。

「魏無羨，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

「隨便問。」魏無羨歪斜倚在涼亭的木柱旁，手裡剝開一個特別大的翠嫩蓮蓬，帶莖的，順手將蓮子塞進身旁正襟危坐的藍忘機手裡。

「我阿爹的事。」江澄瞪他一眼，讓他光天化日收斂些。

「唔？」魏無羨完全沒有接受到他的警告目光，嚼著蓮子困惑地瞥他。

「他一直覺得你是江氏家訓的典範，而我卻沒有達到他的理想。」江澄不爽地坦承。

「是嗎？」魏無羨口齒不清地說。

江澄瞪著桌上散落的大堆蓮蓬，見他一副隨性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的糾結頗為可笑，終於問出他心中糾結多年的問題：「到底什麼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魏無羨反問：「你覺得呢？」

「勇敢，做對的事。」江澄理所當然地說。

「你覺得自己不勇敢嗎？你沒做對的事嗎？」魏無羨歪著頭看他，拿起另一個蓮蓬。

「……我比較在乎他人目光。」江澄冷哼。

魏無羨略思忖，將手中未剝的蓮蓬拋向他。

江澄反手接住。

未料魏無羨繼續抄起桌上的蓮蓬，接連扔了七八九個給他，江澄只得莫名其妙地全接了，懷裡抱了一大把蓮蓬，都快拿不住。

「幹嘛？」江澄捧住大堆蓮蓬站在原地，一動就要掉，眼看有個蓮蓬落下，魏無羨彎身接住。

「阿澄、阿羨，藍二公子，吃些點心如何？」江厭離微笑著挽著竹籃過來放在桌上，掀開棉布，取出各色酥點和銀耳甜湯。

「你背負的東西太多了，就像這堆蓮蓬。」魏無羨笑了笑，將手中蓮蓬往江厭離手裡放，又從江澄抱著那堆拿走了幾個遞給藍忘機，才道：「你就愛鑽牛角尖，又好面子——也不是不行，我也愛面子——但你總是忘記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撐著蓮花塢，你還有師姊和我，如果藍湛肯入贅的話就還有藍湛。」

江澄白了他一眼。

藍忘機：「……」藍忘機將手中的蓮蓬塞回魏無羨懷裡。

魏無羨壞笑著又把蓮蓬推給藍忘機，對自己冰清玉潔的未來道侶拋了一溜媚眼。

江澄：「……魏無羨你眼裡還有大庭廣眾嗎？」

扮演廣眾的江家女眷以絲帕掩著唇，忍笑忍得肩膀顫動。

魏無羨唇邊噙著爽朗的笑，分走了江澄手中幾個的蓮蓬，隨手玩起拋接，悠哉道：「我想，很多時候肩膀上扛了太多東西，難免感到喘不過氣。你是家主，你的決定經常被人放大檢視、加以嘲諷謾罵抱怨，就難免顧忌世人目光，沒法像那些無事一身輕的人那樣看得透徹，也沒法太任性。你不必感到失落，那表示你從十幾歲時就已經體會到江叔叔作為家主時他身上所背負的東西。」

江澄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魏無羨笑著看了一眼江厭離，解釋道：「就這觀點來說，你是很適合作家主的，你比我對雲夢江氏更為負責任。至於你覺得你不夠『明知不可為而為』，還有我跟師姊呢。你不覺得師姊雖然外表看著不顯山露水，卻是一名真正的家訓貫徹者嗎？」

「原來如此啊。」江厭離會心一笑，順手拿走江澄手上的幾個蓮蓬，柔聲說：「雖然我修為不高，但還是能幫點忙的。」

這下江澄手上的蓮蓬數量就不令他左支右絀了。

江澄想到射日之征時，江厭離隻身一人擋在夷陵溫家殘部面前，溫和而認真與身為家主的他爭執這群人的去留，並堅持他們不可以被送到戰俘營的時候，江厭離也是那樣堅定，身上有他父親的影子。

「也是，不要想了。」江澄重重出了口氣，突然一搥魏無羨的肩膀，笑得張揚傲氣：「反正還有你在，我決定明天起，出外遊歷半個月，族務沒問題吧？」

「……靠！江澄！你休想！」

長空下迴響著魏無羨的罵聲和江晚吟的朗笑，輕柔的夏風吹拂過蓮花塢外波光萬頃，粉荷綠葉搖曳，肥碩鯉魚躍出水面，校場上精神抖擻的整齊清喝隨著清風直上雲霄，縱然前路或有更多艱險，此時他們彼此互相扶持，便無所畏懼。

♢♢♢

蘭陵金氏仙門本家金鱗台今日設清談會及宴席，邀請各大家族商議射日之征後仙門要事，儼然有劃分地盤的意圖。

距離晚宴開始仍早，各家受邀者早已陸續登上金鱗台，金光善派人陪笑送往迎來，曲折迴廊與百花庭院俱有修士駐足，興致高昂地談話。

姑蘇藍氏藍啟仁及藍氏雙璧均赴會，顯示對此次商談的重視，藍啟仁前去與其他同輩長老會面後，藍曦臣便尋友離去，而藍忘機稍加詢問，便得知魏無羨的行蹤。

不巧的是，藍忘機甫靠近藤花盛開的庭院，就聽到一陣女修的嬌笑聲。香風薰人，一眾穿著各家校服的年輕女子正圍著黑衣俊俏青年，那青年不知說了什麼話，引得眾女修開心笑罵。

那人不是魏無羨還是誰？藍忘機遠遠停住腳步，眼神冷漠地望著眾人。

魏無羨背對庭院入口，若不轉身便不會看見他，而包圍著他的女修簡直被面前風流倜儻的青年給迷了眼，根本未注意到來人。

一名相貌妍麗的清河姑娘手裡捧著包裝精緻的布囊遞給魏無羨，不知說了什麼，小臉通紅。

另一名氣質清雅的蘭陵女子也取出像是點心的包裹，撒嬌著塞進魏無羨手裡。

藍忘機沉默地看了半晌，轉身便走。

「哎呀，方才那位是含光君哪！」此時一名紫衣雲夢女修走進庭園加入眾女修，手指輕撫嘴唇，目光驚艷地頻頻回頭。

「喔？藍湛來了？我怎麼沒看見？」魏無羨聞言轉頭望去，正好見到白衣男人遠去的冷然身影。

「嗯……」魏無羨盯著藍忘機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長，似乎是瞬間想通了什麼事。他略低頭，將方才兩名姑娘給的點心包裹推回她們手裡，笑著搖搖頭：「謝謝妳們的心意，這點心我不能收。」

「咦？為什麼？」清河小姑娘叫道。

魏無羨懶洋洋地背著手，略為得瑟道：「我有喜歡的人啦。」

「喜歡的人跟我們的點心什麼關係呢？」蘭陵女子困惑地問。

「妳們還小，不懂這些。」魏無羨笑著地搖頭，再次回頭看著藍忘機消失的方向，才輕聲說：「喜歡就是給自己拴犁上套，的確是很不方便，不能與姑娘們密切往來，也不好收下贈禮。」

暮光之中，他注視著前方，喃喃自語：「可這世上從此會有個人全心全意地對待你，為你著想，即使很多話說不出口，他的目光也一直在你身上。你可以與他一起過日子，再也不必在閑得發慌的時候找人說笑排遣寂寞，你知道有個人屬於你，願意一直陪在你身邊。」

「哇……」小姑娘齊齊發出嚮往的呼聲：「好棒喔！」

「妳們呀，再過幾年吧。」魏無羨聳聳肩，告別了眾人，迅速追往藍忘機離開的方向。

可惜含光君走得太快，魏無羨沒尋到，反而在迴廊上被找他赴宴的江澄逮個正著，只好轉向往花廳移步。

「原來你在這裡，快點走了！」江澄把古樸的黑鞘長劍拋給魏無羨，沒好氣道：「喏，你的劍。」

魏無羨吃驚地接過自己的靈劍，瞪眼道：「你竟然幫我帶？」

江澄鄙視他，「出來之前看到你把劍忘書房裡了，你他娘怎麼就沒忘記穿鞋子？」

魏無羨懶懶散散地隨他往前走，「那就要看是跟誰出門了，換一個大美人來，別說是鞋子了，我怕是連褲子都可以不穿。」

江澄投向他的眼神充滿悲憫，口氣若有深意道：「喔，像你背後這位，合不合眼緣啊？」

魏無羨轉頭，入眼的竟是臉色冰天雪地的含光君，頓時大窘，「呃……藍湛？」

藍忘機冷冷看他一眼，咬字清晰而緩慢道：「輕狂。」

面色賽雪欺霜的含光君轉身就走。

魏無羨尷尬地站在原地，被江澄用力推了一把，「白癡，滾去道歉。人都氣走了。」

魏無羨對他呲牙咧嘴，「還不是你胡說八道！」

江澄反唇相譏，「誰先說不穿褲子？我是藍二我早拔劍捅你了！」

魏無羨一時竟沒想出反駁的話來。

倒是與含光君同來的澤蕪君對雲夢雙傑友善地微笑，遞出手中的雪浪描金漆木食盒給魏無羨，溫言緩頰：「忘機不會介意的——這是蘭陵特產的青茶和花糕，你帶去與忘機一起食用如何？」

魏無羨捧著食盒，連忙道：「謝謝澤蕪君！」他迅速跑遠了，像一陣捲過花宴的疾風。

江澄抱著手臂，恨鐵不成鋼地對他的背影發出哼聲。

藍曦臣倒是寬心地笑道：「讓江宗主費心了。」

江宗主揚起銳利的細眉杏目，頗具深意道：「澤蕪君也真辛苦啊。」

藍曦臣抿唇微笑：「我覺得他們這樣挺有趣。」

江晚吟搖搖頭，老氣橫秋道：「蠢死了。這麼大人了遇到這事兒比街坊兒童還幼稚！」

藍曦臣望著面前庭園盛放的金星雪浪花海，輕聲說：「希望他們能順利相知。」

江晚吟也隨之放低聲音，「你叔父那兒……」

藍曦臣苦笑，「我盡力幫忙。」

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金星雪浪華袍男子發出不可置信的小聲驚嘆，「這真是……二哥和江宗主都在幫含光君追求那位魏公子……」

站在他身邊的清河聶氏宗主聶明玦沒聽清，狐疑地轉過頭，「阿瑤，你說什麼？」

面容清秀的男子收回目光，臉上又是那張從容客氣的乖巧笑容，「沒什麼，大哥，請往宴會廳吧。晚宴要開始了。」

♢♢♢

魏無羨手上提個食盒快步流星，與參加晚宴的賓客相反方向錯身而過，許多人只見一抹輕靈黑衣掠過，才意識到方才見到了誰。

「那不是雲夢江氏的……」宗主某甲狐疑。

「宴會的方向不是那邊吧？」宗主某乙困惑。

「陳兄你別管這麼多了，雲夢雙傑可是在射日之征立下大功，大人物要去哪裡，怎有我們小家族說話的份兒？」宗主某丙神秘搓手。

「也是，沒了岐山溫氏，如今仙家勢力重新劃分，不少家族打算與雲夢江氏結盟哪！」宗主某甲了然。

「蘭陵金氏的功勞也不小，現今最顯赫的四大家族，個個都宜聯盟合作。」宗主某乙盤算。

「就是就是，你看這金鱗台氣派得……」宗主甲乙丙紛紛望著前方富麗堂皇的宴會廳，開始想著要怎麼與蘭陵金家結交——如果有女兒可以嫁給金家公子就好了。

賓客的耳語被拋諸腦後，金鱗台不愧是蘭陵金氏的大本營，整個仙府佔地廣大堪比皇城，穿過金碧輝煌的正門和前殿各種以花為名的宴客廳，繞行九曲迴廊和開滿金星雪浪牡丹的花園，魏無羨才見到前方的雪色背影。

「藍湛！」魏無羨遠遠喊道。

藍忘機充耳不聞，面色如雪地繼續往前邁步。

魏無羨只得繼續快步追去，邊跑邊無賴地喊：「藍湛！含光君！藍湛藍湛藍湛——威武勇健含光君，力大無窮含光君，你等等我啊——」

「含光君你說你怎麼這樣欺負我一個柔弱男子——」

「含光君你回頭看我一眼——」

「含光君你慢點，我追不上、我不行啦——」

「含光君你別這樣對我——」

耳邊不斷傳來射日之征時期凶名在外的雲夢鬼修魏某人愈發誇張、充滿曖昧暗示的告饒聲，藍忘機一路目不斜視地行至風華殿外，終於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賞了他一記冷冰冰的目光。

魏無羨捧著食盒，笑嘻嘻地站在台階下仰頭與他對視，黑眼睛亮晶晶，討好道：「藍湛，剛剛是我口沒遮攔，平常我在家裡跟江澄就那樣講話，你別生氣嘛。」

藍忘機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抱著的盒子，對他的討好告饒無動於衷：「方才那些小姑娘贈你的禮物呢？」

魏無羨一聽就知道有戲，連忙三步併兩步跑上台階，用肩膀輕輕蹭了蹭藍忘機的手臂，笑著對他眨眼：「當然是沒收，全都退回去了。」

藍忘機臉色稍霽，邁步走進風華殿。

風華殿是姑蘇藍氏每次拜訪金鱗台時的固定客室，此時眾人皆赴晚宴，殿中無人，四下寂靜。此殿建築是用價比黃金的楠木搭建而成，三面向庭院的枯木怪石景觀敞開，四方樑柱懸掛淺金色刺繡薄紗，地鋪藺草涼席，僅以重重竹簾作隔間，微風吹來，眼前一派清涼靜心好風景。若逢盛夏時節，更是悠哉乘涼飲茶的好所在。

藍忘機顯然對此地熟悉，領著魏無羨穿過幾重竹簾，在面對庭院的一處矮桌前席地而坐，卸下琴袋，規矩地置於身側。

魏無羨眨了眨眼，隨即挨著藍忘機坐下，將漆盒置於桌上打開，熱茶的清香與糕點的甜味飄出。

「還好沒灑了。」黑衣青年笑著埋怨道：「藍湛，你走這麼快，莫非真的生我的氣？都說沒有收姑娘的禮啦。」

「不是看到我才不收的？」藍忘機見他坐沒正形也不糾正，任人歪歪斜斜地倚著自己肩膀，取過瓷杯執起茶壺倒茶，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冷漠道：「前廳飲宴已開始，你為何不赴宴？」

「你也沒去啊。」魏無羨伸手奪走白衣男人手中的杯，故意當著他的面往他方才就口的位置將茶水飲盡，才低聲輕笑：「我看含光君是希望我奉陪的。」

「沒有。」藍忘機注視著他，眸色淺淡的眼睛裡浮現不明顯的笑意，卻仍矜持雅正地端坐原地。

「有。」魏無羨跪立在藺草席上逼近藍忘機，頑皮的手指摸上男人形狀好看的下頷。

「沒有。」藍忘機隨著他的力道微微仰起臉，堅持否認。

「有。」魏無羨俯首靠近男人，他的長髮只以血色髮繩鬆鬆在後腦繫著，低頭時兩鬢鴉雲懸垂，掩飾住他嘴角得意的笑弧，兩人的唇將碰未碰，殘留相同茶香的吐息清晰可辨。

「沒、有。」藍忘機仍是否認，垂放在身側的手卻不知何時按在魏無羨的後頸上，只消略微施力，兩人便再無距離。但他沒有動。

倒是黑衣青年手指沿著藍忘機的下頷摸上薄唇，若有深意地緩慢撫摩，兩人目光像是對峙般誰也不移開，夜空般的顏色裡彷彿星火將燃，半晌魏無羨才壞心地說：「既然希望我陪，那你還生氣？」

藍忘機的手掌也移到他的臉頰，感受到鬼修特有的微涼體溫，才溫言道：「沒有生氣。」

「見我跟小姑娘混在一塊，你真不生氣？」魏無羨睜大眼睛，故意做出非常失望的表情，雙手捧著男人的臉質問道：「你若是不生氣，我可要生氣囉。」

「……」藍忘機縱容地嘆息，配合他說：「我生氣。」

「這就對了。」魏無羨得寸進尺地按著男人的肩膀將他撲在涼席上，笑嘻嘻地說：「給你獎勵。」

說完他用力往男人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親完又故作恍然大悟狀，自己補充道：「以我們的關係，是要親這裡的。」

他低頭吻上藍忘機的唇，那眼底星火便成了噴發燎原的烈焰，將整座風華殿的怪石嶙峋都燃成風月無邊。

♢♢♢

暮溪山玄武洞坦承心意後，因戰事進程愈發緊急，兩人不得不經常分離兩地，並未有太多時間可互訴衷腸。雖然魏無羨經常利用送戰報之類的理由路過姑蘇營，但每每親熱片刻就會被前來營帳遞送軍報的修士給打斷，搞得兩人明明互相對彼此有意，見了面卻彷彿與哪家閨秀偷情幽會般匆匆忙忙。如今大戰終結，雲夢蓮花塢卻又百廢待興，藍忘機本有意邀請魏無羨前去雲深，隨即聽聞魏無羨被江晚吟派去南方水鄉視察整頓被溫家搶佔的運河路線，二十多日方歸。再會便是今日金鱗台之宴。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藍忘機每次回過神來，常發現自己已經面對耗費靈力的傳送符怔怔許久，方知原來此種心情便是所謂的望盡天涯，相思成災。

好不容易見到心上人一面，卻見他與小姑娘們輕浮調笑，不生氣就真的該成和尚了。

雖說如此……這些薄怒、幽怨、酸意和求之不得的苦楚，在那人親暱地吻來那瞬，便已消失無蹤。

「藍湛，你不知道，江澄那個奸商竟然跟西陵知府通氣，買下了最貴的太白酒家，結果當地富商找江湖人到酒家生事，還要我出面解決……」魏無羨的唇滑過他頸項，不安分的手扯鬆他整齊的衣領，壞心地將幾近冰冷的手指搭在男人火熱的胸膛，感覺到指腹底下傳來明顯的心搏加速聲音，得意地笑起來。

青年的腰封無聲落在涼席上，黧黑外袍散開，深紅絲綢中衣仍掛在身上，堪堪露出一邊瑩潤肩膀。藍忘機略粗糙的掌心撫摸著他敏感的側腰，順著他閑聊的話應道：「為何要買酒家？」

「那間酒家釀造的女兒紅遠近馳名，非熟客不能買，還得提前預定。」魏無羨壞心地笑，不住舔舔唇：「之前江澄碰了釘子空手而歸，回頭就跟家裡主事說買酒不行，買酒家總行了吧。嘿嘿，不是我吹，那女兒紅香醇順口，比之姑蘇天子笑別有一番風味……嗯，藍湛，你下手輕點……」

青年說這話的時候是伏在藍忘機胸口說的，濕暖的氣息噴在男人鎖骨上似乎讓藍忘機覺得癢，搭在青年後腰的手便稍稍使力，在他豐盈的臀肉上輕輕掐了一把。

「嗯。」藍忘機撩起他鬢邊的碎髮，觸感涼滑如流泉一般，手指緩緩撫摸太陽穴那片皮膚，魏無羨便毫無防備地將臉頰貼在他的掌心，長睫低垂，神態繾綣。

「藍湛，我喜歡你摸我。」魏無羨分跨在男人腰側的腿挪移，以臀肉意有所指般蹭了蹭藍忘機的下腹，毫不意外地遭到火熱硬物抵住。

「還有呢？」藍忘機凝視著他外衣散亂、恣意放蕩的神態，流連在他後腰的手慢慢移到緊緻的腹部，順著精瘦的肌理往下摸，褪去他的鴉色綢褲，將同樣勃發的慾念放出來。

「還有……嗯，喜歡你脫我衣服。」魏無羨站起來，三兩下將堆積在膝蓋和腳踝的礙事布料蹬開，光著下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仰臥於席上的白衣男人。

他隨便攏了攏鬆散的外衣，慢慢邁開腿，故意讓藍忘機由下而上地看他，他曉得藍忘機的視線會不由自主地落在哪裡，笑得熱烈又醺然，明明沒有喝半滴酒，臉上卻浮現醉後的酡紅。

「喜歡你看我。」他伸手到腦後扯下髮繩扔在席上，旋即倚著木樑坐下，分開雙腿，以指尖輕點自己腿間勃發的前端，以極緩慢的速度拉起一絲清透前液，讓男人看得一清二楚，旋即將那指尖塞進自己嘴裡。

風華殿很靜，此時連拂過庭院的風都被這浪蕩姿態給羞得消失無蹤，藍忘機感覺自己耳垂發燙，而眼前青年吸啜指尖的水濕聲音響得令人亟欲發狂。

魏無羨怎能這樣？

怎能這樣不知羞恥？

又怎能如此貪歡好色？

世人眼中風清月皎的白衣仙君，如今沉溺於眼前青年對他展現的絕豔風景不可自拔。

「藍湛，」魏無羨將舔濕的手指遞給他，似笑非笑地說：「你的眼神像是想撕碎了我。」

藍忘機的回應是以強健臂膀將青年困在樑柱與胸膛圍成的方寸之間，低頭含住那專司撩撥人的指尖。

♢♢♢

藍忘機壓抑著身體中彷彿要爆發的熱度，強迫自己耐心而嚴謹地以手指探入青年柔軟的內部，他看著自己的食、中二指慢慢被吞入深處，緩緩旋轉勾勒，同時感覺到內襞濕濘滑嫩的軟肉。他再更深入，帶著琴繭的指腹按上甬道某處，魏無羨猛然仰起臉呻吟出聲，雙腿驟然收攏，再次被男人按著膝彎扳開。

「啊、藍湛……！」

「難受？」藍忘機低頭親吻他的軟唇，手指抽出，又思忖著往魏無羨可能喜愛的地方揉探。

這次進得更深，指節彎曲以堅硬的地方輕輕扣住窄徑裡不斷收縮的地方，緊繃的穴口被手指撐開，抽動時能見到內側的深紅媚肉。魏無羨的聲音從一開始帶著疼痛與不適慢慢揉進了綿軟屈服的意思，胸口起伏的程度比起早前撩撥他時要劇烈，但藍忘機仍不滿意。

魏無羨不幸言中，他要的從來不只如此，只是這些念頭壓抑在深水裡凍成冰，永遠沒有浮上海面的機會。

「藍湛，我要別的。」懷裡的青年長髮凌亂，額頭沁出汗水，他舒臂攬過男人的頸項，重重喘息之後要求道：「忍不住了，手指不夠，快點操我。」

「太急躁會傷了你。」藍忘機強迫自己鐵石心腸地塞入第三根手指，耳邊聽見那人意料之中的抽氣聲。

「啊哈……」青年張大口，一面喘氣一面抓住藍忘機的手腕將塞滿自己後穴的東西拔出來，隨即掀翻了藍忘機，拉扯他的褲頭同時還不忘埋怨道：「算我怕了你的耐心，這麼多天，你不急嗎？」

藍忘機失笑，任他往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魏無羨反手從姑蘇校服的乾坤袖裡翻出脂膏的小圓盒，以手指挖取一大塊，將質地軟黏的香膏往男人挺翹物事上胡塗亂抹，由於拿不準用量，只得將遇熱即化的脂膏塗滿了整根碩物，他咬著牙跨騎在男人腰腹，抬高了腰臀，讓圓潤的蕈頭抵在穴口，一手扶著雄物根部慢慢往下坐。

那尺寸實非常人所能負擔，甫納入一點前端，魏無羨明顯露出了後悔的表情，但藍忘機的手搭在他腰上使了點勁，魏無羨只得弓起腰，艱辛地將那碩大滾燙的陽物直吞到底。

「啊……」青年大口大口喘息，瀕臨崩潰地發出呻吟聲，肉與肉磨擦的清晰感覺直貫腦海，粗碩的東西碾到深處，幾乎要將他撕裂成兩半。

還真有點後悔，魏無羨心想，可是他食髓知味多次，知道這陣挺過去之後，接下來會有多舒服。

藍忘機此時也忍耐著，他讓身上的青年緩過片刻，摸到青年胸口深粉色的陽炎烙痕隨著情緒激動變得滾燙，心跳與自己同樣失去分寸，憐愛之情與佔有慾念同時潮湧升起，若只有此時才能讓這人變得溫暖一些的話……那便如此吧。

他挺起上身，將青年抱入懷中，晃動健腰，聽見被撞散在耳際的呻吟摻雜哭腔，心中五味雜陳，又被甜美的包裹給覆蓋。

「嗚、藍湛……好深……」魏無羨赤裸的雙腿纏在他後腰，隨著往上頂撞的激烈動作不斷搖晃，每每被碾過內部某處，他的呻吟便拔高得厲害。

藍忘機無奈提醒：「魏嬰，輕聲些，此處……」

被他這麼一說，魏無羨才猛然想起：這個客殿根本沒有門！

「不是吧……」魏無羨震驚道。

就跟上天開玩笑似的，此時竟有說話聲和腳步聲由遠而近。

「喂！宴客廳的酒不夠了，前面喊著要送呢！還不快些！」

「就來就來……咦？」

「怎麼？」

幾名蘭陵金氏的僕役端著果盤和酒壺，一面閑談一面穿過風華殿外的長廊，其中一名突然頓住腳步，狐疑地張望。

「風華殿裡還有賓客沒？總覺得剛剛聽到人聲。」

「難道忘了赴宴嗎？某丁，你去看看，提醒客人到前廳去。」

幾重竹簾後，魏無羨睜大了眼睛，慌慌張張伸手去搆自己的褲子和腰帶。藍忘機可比他鎮定多了，他除了衣襟微敞、衣袍下擺掀起部分之外，從背後看是全無異狀的。

魏無羨見男人依然扣著自己的腰肢巍然不動，焦急抓著他的手腕示意：快拔出來！

藍忘機卻摟緊了他，只將懷中人的外衣攏好，又將散落的衣物往乾坤袖裡一收，手指輕彈，忘機琴發出錚然聲響。

魏無羨嚇得渾身緊繃，突然發現男人的碩物甚至更加硬脹，差點失聲叫出來；藍忘機眼明手快地抄起落在涼席上的黑笛，讓魏無羨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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