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霓裳天宫，民间献艺龙颜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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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十四载，九月二十二，华清宫。

　　太阳已经西沉多时，商户闭门、农户沉睡的如今，华清宫里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这不是群臣云集的大型庄严庆典，而是只有六十多名观众的、不会对外公布的，真正的皇家内部欢宴。相比于观众，表演者的数量就多得多了。不仅有之前卲公公他们找来的民间艺人两百余人，还有为之伴奏、伴舞的宫廷乐舞团队数百人。音乐声把宫内的空气激荡起来，又把这激荡协调成江波海潮，而大批舞者的闪耀银饰、丝绸广袖，就随着这江波海潮而起伏摇曳。内宫广场的周围有着来自温泉的流水经过，这些水在秋天的无风微凉空气中蒸腾出环绕广场的蒸汽；这些蒸汽在背后无数火炬的映照下显得在发光，这一道散着暖光的水雾，把整个演出现场笼罩在一片梦幻的云霞之中了。这，是这个时代的人类所能组织起的最为豪华的欢宴。

　　在这欢宴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小涟登场了。她身上穿的是宫里给提供的丝绸服装，这材质给她带来的丝润顺滑让她第一次披上的时候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为了克服丝绸的飘忽，端姨不得不使用了更多的绳子、绑得更紧；尽管如此，当偶尔有微风拂来，让轻薄的丝绢飘离身体而荡起涟漪的时候，小涟还是有种自己正赤身裸体的不安感，脸变得更红了，与她身上的水红色衣裙完美地映衬。在这样的水红长裙上，是宫廷手艺人们精心染成了青色的麻绳；这反差感强烈的青色既精美又霸道地盘布在小涟身上，凸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这样的小涟伴着绵密的音乐踩着精准的舞步，走到专为她空出的广场正中央，迎着数百人的注视，优雅地向看台上行礼。

　　音乐声短暂地变得安静，不出所料，看台上一时间也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参与宴会的王公贵族，都被这从未见过的装扮震撼了。有的，酒盅停在了半空；有的，保持着交头接耳的姿势却哑然凝视着舞台；有的，食物从筷子上掉落，而浑然不觉地还在把筷子往嘴里送。音乐声重新流淌起来，小涟也跟着音乐悠悠起舞，唱起自白来。这唱功跟宫里的艺人相比差距甚远，但演出的重点本来也不在于此，而是被绳子束缚的民间歌舞。

　　当小涟演出她最熟悉的那部分内容，溪水洞穴上的轻盈跳跃时，专业的音乐模仿出哗啦啦的水声，让她自己也身临其境；轻声潜行时，有口技艺人对着竹筒模仿出白猿洪亮的鼾声，让人们不必去揣度哑剧，就可以真切地为小涟捏一把汗；最后的绝活表演阶段，小涟第一次在正式表演中面临真实的钥匙。那钥匙悬在一棵华丽得近乎梦幻的金丝树枝上，灰色的绳索掩映在银箔树叶中。小涟身体前倾、右腿后勾，故意拖沓、失败两下之后，在紧张的音乐中终于用脚趾准确夹住，稍一用力，红铜钥匙就被拽了下来。因为这震动，银色的叶子掉下并缓缓飘落，更有一片偶然落在了小涟的脚背上。如此美景，让看台上的王侯们不仅随天子一同欢呼起来。

　　天子王侯的欢呼声，跟平民百姓也没什么不同嘛。小涟洋洋得意地这样想。

　　取得钥匙之后，小凝加入了绳缚表演。之前与宫廷艺人一道参加过舞蹈表演的小凝被绳子绑缚着重新上场，给观众带来了新的冲击。小凝一身雪白衣裙，舞蹈时仿若翩翩仙子；如今被紫红的绳子紧紧束缚，单只是看着，就充满了圣洁之物被亵渎的破坏快感。甚至，或许连卲公公都没有计算到：纯真少女被白猿的绳索所缚，这一场景挑战了男性观众们对异性的占有欲，使他们眼中所看到的女孩子更加惹人怜爱了。

　　小涟与小凝，短暂的对话结束之后，音乐与伴舞很快变得盛大起来，苇芽团所表演的故事的高潮要来了，二人要以绳缚的状态来到白猿面前，向白猿劝酒。而这个关键的白猿，并没有人专门表演；观众席的正中央，观看表演视角最完美的位置，众星拱月之处，天子的坐席，她们的白猿大人，就坐在那里。为了能淋漓尽致地展示，同时当然也是对主宾的讨好，小涟和小凝二人得以上前，在最近距离上为天子献舞。

　　“罪女子有罪罪女子负，缚臂缚身缚起舞；”小涟边唱边跳，舞姿强调了身上的绳子，艺术地表达了被捆绑的不适，“尊大人有樽樽大人饮，饮江饮海饮不足！”这段唱词由卲公公提供，琴师很怀疑在老百姓面前表演的话观众能不能听懂；不过此时这话效果还是很好的，天子心情很好的样子，在酒盅边轻轻一抿。光是天子如此配合就足以让远处观看的端姨、琴师等人心花怒放了，不过那之后能不能继续下去才是关键。

　　“穿云雾，越山岭，”小凝转到小涟前方，声音清新嘹亮，“大王吸纳清朗气啊，当食牛羊使充盈；”这词也是卲公公修改过的，保留乡土稚拙的同时提升了一些格调，“巡日月，伴飞仙，”小凝无声地跃起，身姿轻灵，“猿神须眉怒勃扬啊，何不饮酒燃雪焰？”大幅运动之后，小凝的歌声也一丝不乱，反而还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天子。视线交汇的瞬间，仿佛哪里传来铃铛拨动的声音，天子露出愉悦的笑容，又饮一口。即便在喝酒的同时，眼睛也始终贪婪地盯着小涟，不肯放松。

　　“十月秋高时，天上天；”重新起舞的小涟再展歌喉，“二更鹊啼刻，未堪眠。”深情对望之后换小凝唱，“君子遵节令，莫荒度呀！风鸣花舞夜，当尽欢。”红衣青绳的小涟，和白衣红绳的小凝，背靠着背，双手十指相握，有如一块红玉与一块白玉相嵌合。天子此时正与近臣讨论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在连绵的音乐中听不清楚，但从表情来看，显然是溢美之词，而近臣则捋着花白的胡须，深深点头，连连称是。

　　“大王呀！”小涟与小凝突然同时发声，“珍馐美酒年年有，暖风凉月明日无；天骄海味岁岁新，玄发冰肌随水除。”两人本就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加之多日以来的排练，声音如缠成一股的丝线般完美契合，“大王呀！莫吝明日干腐，莫惜来年糟糠；请享眼前美酒，请饮此杯吧！”二人相互倚靠着双双跪地请求，其景哀婉动人，观众无不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和怜爱之心。天子也不例外，坐在最佳角度欣赏此盛景的他，龙颜大悦，高高举杯，群臣也随之举杯，众人豪饮。小涟与小凝，就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胜利退场。

　　在看台所不能看到的上下场准备处，刚刚退场、还没有解除束缚的二人，轻盈的身体就被团里的大力士高高举起，在空中旋转着。而小涟、小凝的大脑早就已经被庞大的快乐与成就感充满了，甚至没有什么余力去感受脱离地表的紧张刺激。站在地上的其他人，端姨、琴师、团长，他们也无不沉浸于极端的兴奋中了。

　　这股兴奋劲，不仅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小涟小凝一夜无眠，而且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也一直缠绕着她们，让她们仿佛活在半梦半醒之间。幕幕幻影五光十色，天天奇景如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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