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麦下班回到家中，扶着鞋柜刚踢掉高跟鞋打算揉一揉酸痛的脚，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欧根的信息。

“抱歉，今天加班，晚点回”

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鞋塞进鞋柜，赤着脚走进卧室换下衣服，然后回到客厅给自己泡了碗面。才吸了两口面条就已经难以下咽，电视里的新闻声传进大脑也只有刺耳，俾斯麦索性关了电视歪在沙发里，她感到心思很乱，却找不到任何原因。

房间内的灯没开，到最后一点阳光都消失后光源就只剩下墙上挂着的夜光钟表。俾斯麦看着时针一点一点走到“8”的位置，门铃声终于响起，粗心的小姐，她连钥匙都忘记带了。

她仍旧懒得穿鞋，赤足下地为欧根开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对方今天很不对劲。

刚被点亮的灯光映在欧根脸上的红晕显得相当暧昧，她的黑色职业装也并不像往常那么平整，下摆部分还留着更深的痕迹，就像是刚洗过还未等到完全烘干就穿上了身一样，最让俾斯麦怀疑的，则是她身上的香水味。

欧根惯用的香水一向是玫瑰主调，但却不浓烈，更像是将开未开的玫瑰花苞，微微绽开的花瓣带着露水，高贵而矜持，如同涉世未深的少女，俾斯麦一直都说欧根用的香水太具有欺骗性，表演出这种形象对于欧根本人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而现在留在她身上的这一种，虽然也是玫瑰香，但同她平时会用的那种明显不同。这种更浓艳，更骄傲，包藏了满满的侵略性，充斥着挑衅与嚣张，可能这种香水才更符合欧根未加隐藏的本性。尽管这味道不重，甚至可以说是似有若无，但俾斯麦还是能轻易分辨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她自己根本不会用玫瑰香型的香水，这气息显然不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个。

欧根将手里提着的两大袋东西塞给俾斯麦，她始终没与自己对视。俾斯麦嘴唇紧抿，转身将袋子中的食材放进冰箱，然后她听到爱人在她身后说要先去洗个澡。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俾斯麦闷声试探道，她依旧背对着欧根。

“没什么，就是有点忙，我太累了。”不像原先一样清脆的女声透出些许并不明显的僵硬，杂乱的脚步声响动在自己背后，俾斯麦知道她去了浴室。

是那个英国人，就是她，自己早该猜到的。

其实比俾斯麦意识到的还要更早，只是在这一刻，她所恐惧的东西才渐渐显露出一个暗影。

欧根只草草冲洗了一下，回家前她的体贴情人已经帮忙做了清理，而现在她是为了冲掉她的味道。此刻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端视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

她并没将自己擦干，近乎透明的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还有水珠一颗一颗沿着绰约而光洁的胴体曲线滑下来。欧根偏过头，可以看到从耳垂稍微向下的侧颈位置，赫然是一个殷红色的，轮廓大致是椭圆形状的明显印迹。

那是威尔士趁她恍惚间给她留下的，仿佛是一个标记，昭示着她今天借着加班的缘由，瞒着可怜的丈夫，与狼狈为奸的情人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那个混蛋，她是故意的……”欧根没有真的在生气。

不知道是谁说的，如果你们是情侣兼同事就一定要找机会在办公室做一次爱，想想看吧，本该是工作的地点，不放假的白天这里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但谁都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干过什么，想想看，这种感觉是多么美妙——

尽管她们根本算不上什么情侣，黄昏，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中，威尔士半强迫地把她压在会议桌上，扯掉她的一步裙。

“告诉我，谁把你操得更舒服，是我还是她？”威尔士向后拽着她已经铺散开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欧根不过稍微回答得慢了点，她就不由分说直接挤进了那具尚未完全准备好的身体。

欧根不讨厌这种经历，粗暴的性爱自能拥有别样激情。俾斯麦和威尔士不一样，她们在各方面都几乎没一点相同之处，然而俾斯麦从第一次见到威尔士时，在她们之间还没发生过什么的时候，就讨厌她。虽然这个枕边人从没说出口过，欧根还是能体会到这种微妙的气氛。

威尔士放肆的动作将她的思绪一把拉回，就算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也不代表这一层楼除了她俩就不再有任何人，这个会议室处于公共区域，激烈的快感没有削弱敏锐的听觉，欧根听见外面传来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她推测是旁边的卫生间，那扇门转轴的金属零件真该上点油，每次打开关上都嘎吱嘎吱的——这也许也是她的幸运，幸好他们直到今天都没给它上过油。

她急忙用力捂住嘴，生怕发出点什么奇怪的声音，威尔士冲她乐，本该带着笑意的血红色眼睛里却满是恶劣。她突然加快了速度，每一次都恶意挑逗自己的最敏感之处，欧根除了尽全力忍住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到祈盼已久的嘎吱声再一次响起时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紧张中所孕育出的欢愉的确更上一层楼，欧根浑身一丝力气都没了，唯有任凭金发情人带自己进入新一轮狂热，她双腿紧紧盘上她的腰，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宛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把她们分开，她们就一齐于此沉沦。最后段落里威尔士把早就扒下来丢在一边的欧根的外套垫在她身下，她的体液就这样溅到了黑色布料上。

威尔士只想时间就如此停留在这个黄昏，欧根什么也没想。

“宝贝，亲爱的，我爱你，真的爱你……你是属于我的。”她听到威尔士这么说，语调是那样动情。在源于双方主体意愿的性爱中你可以听见对方说出随便哪一句经典表白，可又有谁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反正欧根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她闭着眼，低低喘着气，脑中仅有一片模糊。

那是第三次，还是第五次？欧根记不清了。那一次，高潮后的不应期，她躺在威尔士臂弯里，背对着她的脸。

“我们不该这么做，对吗。”她看着眼前惨白的墙，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在慢慢降低。

“但是我的乖，你就是最甜美的那颗禁果。”威尔士嘴唇磨蹭着她后颈，咬字有些含糊。

她好困，就想这样不管不顾地睡着，不过她清楚地明白能继续任性的时刻过去了，她还得回家。

面巾纸是不可能把这东西擦干净的，欧根把衣服拿去那个卫生间的水池边清洗。对方早已经走了，她没有想与她温存太久的意思，这地方压根就不是适合温存的场合，更何况欧根觉得自己没有温存的资格。她不自主回忆到威尔士金灿灿的头发蹭到她侧脸的触感，俾斯麦的就没有那么金，她头发颜色要浅很多，在阳光下却也同样耀眼——至于威尔士，她多半更像太阳本身。把衣服在烘手机下吹干到差不多后欧根去了家附近的超市，她还记得昨晚俾斯麦说色拉油快用光，顺便还想给自己买点酸奶来喝，她好几天前就想喝酸奶，上次轮到俾斯麦出去采购时她还忘记买了。

冷柜内五花八门的种类挑得她眼晕，“自己的小情儿在与自己一起跨过禁忌的那条线时竟然还分出来一部分心绪给了酸奶”这种事，不知如果被威尔士知道了她会作何感想。欧根认为自己不是对俾斯麦已经没了爱意，她在自己心中依然重要。只是她在骨子里就渴望冒险，想要刺激的生活，而她拥有的与她想要的完全背道而驰。她不可能不对此越来越厌倦，对俾斯麦的爱意也不能让她成功洗脑自己如今真的很快乐。就在她的心即将达到冰点之时，威尔士出现了，这个骄慢得宛若拥有全世界最漂亮尾巴的绿孔雀一般的英国人，她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外星陨石，直直落下冲破平静的湖面，一击击中欧根的内心，诚然，她确实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耽溺其中。至少与威尔士在一起时她能暂且逃离她的枯燥日常，她正满足于一种危险以及不确定性，而这种危险与不确定性全是威尔士带来的，俾斯麦则给不了她。

她不是那种能安顿得下来的人，更加不是个好女人，她不安于目前这种平淡如流水一般的日子，她自己知道，威尔士知道，俾斯麦也知道。

在她脸上已经很久没露出过由衷的笑容，或许在职场上营业性质的假笑时有出现，私底下就只有那张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冷淡的脸，直到最近在她眼中才开始重新出现几许光亮的神采，就在她遇到威尔士之后，这些俾斯麦不可能察觉不到。

与英国人这样不正常的关系还将持续多久？她还要继续带着心底几乎不可觉察的对俾斯麦的歉疚，然后又一边跟情人苟合下去吗？她自然不希望俾斯麦知晓真相，某种程度上却又希望她能知晓，如果她知道了会做出什么反应呢？说实在的，欧根不会承认，但她在潜意识内切实期待这个。又说不定俾斯麦不会在意这些？换位思考如果是她欺骗了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会觉得生气还是如何？欧根不想思虑下去了，一想到这个她就头疼，在怎样处理对待自己的情愫和别人对她的情愫这方面她着实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而且她一点没想进行什么改变，她本来也没想到真的能发展到这一地步，如果告诉半年前的她“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陷入无法脱身的感情漩涡里”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还是明天再说好了。她一向是把自己不愿意直接面对的问题丢到明天，要是明天也不去想，那就彻底抛在脑后吧。

她是否可以意识到，在她认为自己占尽了便宜的同时，或许她才会是最后输得最惨的那个呢。

她才不会输，因为她即是她们的共同所爱。

应该如何惩罚不忠的妻子，又该怎么处置她的奸夫？如果她是个男人这件事就会变得方便很多吗？俾斯麦不能确定，她从酒柜上拿下喝到只剩下一半的纯麦威士忌，倒满酒杯一饮而尽，一边感受着酒精逐渐在自身上发挥作用一边望向窗外，今天本应是满月却被厚厚的云层给遮住，除了一团黑漆漆外什么都看不到，她感到心脏一下子被抽紧了。

常温的威士忌，当真难喝得要死。

质问的语言毫无疑问是一把双利剑，如果她开口，这把剑毋庸置疑会同时刺中对方和她本身，很难确认哪一方会伤得更重，现在的俾斯麦还是不忍下手，也许永远都无法下定决心。在那一刻她痛恨自己从对欧根的爱中诞生的懦弱，这种心情原本不该属于她，统统都是因为她爱着那个该死的女人。

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无比讽刺地闪着光，但她却没感应到任何类似于“焦躁”的情绪，这简直出乎了她本人的意料。就好像……就好像自己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发生，并且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一般——比起表面的实情，深层的针对她自己的猜想与疑虑更令俾斯麦觉得脊背发麻。

欧根还没从浴室出来，她随手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咕咚响了一声，屏幕随之亮起。俾斯麦知道欧根手机的锁屏密码是什么，就是自己的生日，如果她输入，即可看见通知栏里正是某人发送给她一生所爱的短讯。

“万分期待明天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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