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源自于一场看似普通的爆炸。

　　利加市是一座旅游城市，交通便利，环境优美。正因如此，国内外游客的大量涌入使这座仅有百万人口的城市显得格外繁荣，各处的景点总是人山人海。人们非常珍惜平静的幸福生活，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将这平静彻底摧毁。

　　一日傍晚，坐落在缇比山上的军事生物实验室突然发生爆炸，具体地点是一栋包含机密实验室的主要建筑里。爆炸规模不大，但很难确保不会有东西因此泄露，后来进入现场扑救的消防员都穿上了封闭式的防护服。有些人开始担心爆炸的危害，而更多的人却一无所知，依然继续着平凡的生活。

　　第二天凌晨，噩梦开始了。在专门收治实验室伤员的中心医院里，某位护士发现了异常。一名从伤员竟从头顶长出嫩绿的树枝，而周围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同样嫩绿。她以为这是加班太久造成的幻觉，看着它们不断成长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树叶脉络细致，看着很真实，摸上去的触感也与植物相近。

　　“呃……发生了什么……”

　　护士立即向上报告，同时留意其他伤者有没有类似的状况。结果令人震惊，不仅所有来自于实验室的伤者都有长出树枝，一些与他们无关的病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些病人都是入院时就安排在身边的，仅仅是伤势相近才被安排在一起。他们的症状明显轻不少，仅有少数嫩芽钻出肌肤。不需要任何专家总结，这触目惊心的场面已是最清晰明了的结论。恐慌在医护人员之间传递，毫无准备的他们极有可能已被感染。而可以造成这番危机的，只能是那个宣称安全的生物实验室了！

　　有人颤抖着把所见所闻发至社交媒体，但是他们的求救与警告很快就被屏蔽或删除，就连账号也被封锁，理由竟是谣言。

　　“啊，这天杀的垃圾网站！”

　　出现这种症状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一些尚未入睡的病人引爆了恐慌。他们大声尖叫，吵醒周围的人，而周围的人也大声尖叫，吵醒隔壁房间的人。没过多久，医院竟变得像超市一样喧闹，场面已经无法收拾了。于是，有病人拨打电话呼叫警察，还有人趁乱跑出了医院。医护人员什么也帮不了，因为他们也渐渐地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况，自身难保。

　　警察到场，感觉莫名恐怖。许多人顶着枝叶到处乱跑，像是在举行化装舞会，令人摸不着头脑。当有病人靠近并向他们说明情况时，他们才意识到那些人身上的枝叶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医院的喧闹相反，住宅区相当安静，一名已下班的医护人员在家中抱着孩子早早入睡。可能是白天时太过疲惫了，她睡得很沉，身体的变化浑然不觉。树枝穿透衣物三三两两，有几根甚至穿插于发间，犹如大自然赐予的天然发饰，竟让她有一丝精灵的味道。

　　“呜……”

　　妈妈怀中的小女孩感觉有些不舒服，因为嫩绿的枝芽正穿透柔嫩的肌肤，还把周围染成了绿色。与此同时，淡黄色的根从脚掌下钻出，与妈妈的根交织在一起，如拥抱般紧密。温馨的身姿在枝叶与根系的交织下变得更加温馨，她们看起来非常地幸福。

　　为了寻找泥土，细根的成长异常迅速，没过多久就组成一道难解难分的活网，甚至顺着床单蔓延到地上。渐渐地，身体枝繁叶茂，嫩绿占领了绝大部分的身躯。她们如同大自然的化身，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美丽。只有脚掌是与泥土相近的土黄色，纤细的脚趾却扭曲成了虬曲的根系，简直是难以言状的恐怖。

　　身体变得坚硬，肌肉渐渐失去应有的作用，行动能力就此剥夺。更可怕的是，身体变得越来越紧密，甚至相互融合。女孩在母亲的怀抱下紧密相连，共同组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永不分离。这一切都发生在睡梦中，她们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变成了一棵树。相对于醒着的人来说，她们是幸运的，因为能对自己的不幸一无所知。然而她们又是不幸的，没有泥土赖以生存的她们将会香消玉殒，遥遥无期的救援永远无法实现。

　　太阳升起，这座城市渐渐苏醒，人们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无论是已经化作树木的，还是即将化作树木的。由于社交媒体的封锁，大多数人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同样的恐怖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一开始，大家只是觉得今天的车流好像没那么繁忙，谁会认为这是噩梦的开端呢？只有目视恐怖，乃至亲身体验，人们才会意识到何为噩梦。

　　“天哪，我的肌肤出芽了！”

　　办公室里的活泼女职员一脸惊恐地尖叫，把同事们吓坏了。

　　“妈妈，我不舒服……”

　　公园里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手臂上的绿色嫩芽令妈妈胆战心惊。

　　受害者身上的变化人们无能为力，心里满是恐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颤抖着为受害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谢谢……哈……身体好僵硬……”

　　靠在墙角的女职员艰难地喝下热水后对面前的男同事发出了感谢。她几乎脱光了，只剩下内衣内裤来保留最后的尊严。可树芽的发芽却很不给面子，把内衣内裤粗暴地顶开，甚至都撑坏了。纠结这个已毫无意义，她扭头对另一个男同事说：“不要拔它们，我感觉好痛。”

　　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都是身体的延伸，就像四肢一样重要，哪怕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恐惧也不愿意让别人破坏她的枝叶。她真的在变成植物，就连意识也受到污染，无法否定它们的存在。随着枝叶的成长，白皙的肌肤被生机勃勃的绿色同化，肌肤的柔嫩与温暖渐渐扭曲成植物的坚硬与冰凉。肌肉也在渐渐失去原来的功能，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就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了。

　　“该死，救护车那么久了还不来！”

　　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淡黄色的根从脚掌伸出，顺着地面上不断分裂，试图找到一片适合她的沃土。绿色的双眼彻底失去光泽，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然后，嫩芽便从中长出，仿佛那里不过是普通的发芽点而已。她安静地坐在角落，完成了从人类到树木的转化，枝繁叶茂的绿色身躯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然而，她的体型和姿势几乎没有改变，就连脸上的恐惧都那么栩栩如生。一切都能证明她曾经是人类，却不幸化身为树，凄惨的模样既令人同情又令人恐惧。是的，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母亲把女孩的衣服全脱了，让她平稳地躺到长椅上。身上的嫩芽生机勃勃，在此时却成为了恐怖的象征。母亲跪在地上尝试着拔下它们，却只是让孩子大声惨叫而已。

　　“不哭不哭，妈妈我不拔了。”

　　她立即停止拔芽，顿时放声痛哭。人们纷纷离去，因为附近有人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此地不宜久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出现如此诡异的变化，为什么救护车迟迟不来。女儿遭受的悲惨折磨让她疯狂期盼这是场噩梦，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可是，女儿的植物化仍在不断深入，小小的脚掌长满了虬曲的细根，顺着椅子腿钻入地下。母亲绝望得浑身颤抖，她的女儿真的要变成植物了吗？

　　“妈……妈……妈妈……”

　　女儿绿色的小脸上满是泪水，挣扎着说出了一声妈妈，竟是最后的诀别。下一刻，她的发声就变得不准确，很快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

　　“不……我的女儿……”

　　她哭得更惨了，意志处于崩溃的边缘。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也钻出了嫩芽，鲜嫩的绿色充满生机与活力。

　　“啊……没错……我会永远守护你的……”

　　她忽然露出疯癫的笑容，慢慢地脱光衣服，在公共场合完全裸露。实际上，这里已经不算什么公共场合了，因为附近已没有别人，就连监控的背后也只是安静的房间而已。她还是双膝跪地，上半身靠在完全植物化的女儿身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接受化作树木的宿命。她们树枝交叉根系缠绕，就像身为人类时一样亲密。如无意外，坐拥阳光与泥土的她们不会迎来死亡，永恒守护的绝望祈愿完美地实现了。她们的成长已到达极限，母亲保护孩子的伟大姿势将在此地成为永恒。

　　类似的景象在各处不断发生，人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断有人化作植物，凄惨的模样让人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秩序彻底崩溃。有人在家中自我封锁，有人则驾车尽快逃离，到处都是末日般的景象。傍晚时分，利加市的繁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凄惨的的呻吟在这座可悲的城市里回荡。

　　又是一个黎明，而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实际上，变成树木的只有人类，仿佛这是对人类的惩罚。本该熙熙攘攘的交通主干道竟寂寥无人，穿着衣服的人形树木长在路旁，从地砖的缝隙疯狂往下扎根，失去主人的宠物和野生动物都在其中穿行。建筑里也有不少，挣扎前行的身姿与竭尽全力的表情无一不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旅游景点附近更是壮观，大片大片的人形树木在度假区里组成了森林，让这里瞬间回归大自然的怀抱。事到如今，这里发生惨剧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遍全世界，断开网络也无济于事。人们永远记得在黄色网站直播到没有信号的男人，记录下许多由人类转化成树木的详尽影像。

　　“听听这绝望的呼喊，谁能相信他们会有这样的遭遇啊！”

　　他的拍摄有些抖动，但树枝与树根从他人体内钻出的画面依然清晰可见。它们自顾自地蓬勃生长，丝毫不在意尖叫与挣扎，甚至将受害者们转化成它们的一部分，绝望穿透屏幕震撼人心。很快，枝繁叶茂的人们挤满了街道，寻找生机的根盘曲交缠，周围如原始森林般寂静。仍然残留的些许热量在微风吹拂中缓缓散去，乞求救赎的惊恐身姿散发着无言的凄惨。

　　“看看这些诡异的人形树木，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人变成树木的最后过程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恐怖，而他竟然坚定地记录下来了。然后，他在茂密的人形树林中艰难穿行，远处女性的尖叫声越来越清晰。可当他接近那里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一棵还挂着泪珠艰难挣扎的树木，以及她身后无边无际的人形树林。

　　“这里简直是一座炼狱！”

　　他刚说完这句话，直播的信号就断开了，但人们会永远记得他冒死记录的珍贵证据。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贵贱，无论财富多寡，化作树木便一视同仁。有营养物质就能活，没有就会死。只要营养充足，他们就会以凄惨的身姿永远活下去，可在钢铁丛林中艰难挣扎的人大都难逃一死。有些人在草地和树林中扎根倒是活得轻松滋润，除此以外的人都会因营养物质耗尽而死亡。他们枯萎前还在周围留下无数条蜿蜒的虬曲枯根，本能求生的景象震撼却凄美，弥漫着深深的绝望。

　　化作树木的恐怖不仅仅局限于利加市，逃出城市的人把这个瘟疫带了出去。被感染但还未显现症状的人也是具有传染性的，反应迟钝的政府付出了数个大城市，数千万人口的代价才阻止了瘟疫的蔓延。不，政府其实根本没有阻止，他们只是被动的防守，来者全部杀死而已。这样的无情举措直接造成国家分裂，曾经叱咤风云的国家竟在一个月之内成为了历史的尘埃。这算是个好结局，至少不是所有人都遭受了化作树木永无自由的痛苦。

　　科学家们一致认定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人工合成的DNA病毒。虽然世界各国合力研制出疫苗，但它无法还原受害者，只能保障普通人的安全。很快，一个特殊组织在各国的倡议下建立，不仅要到荒废的城市里回收贵重物资，还要记录瘟疫散去后的苍凉。储存介质也是搜索的重要对象，一个个记录着转化过程的悲惨视频因此重见天日，凸显这场灾害的可怕。

　　探索者穿过一栋别墅的客厅，面前便是一片由女性组成的人形树林。她们身上还挂着破烂的衣服，探索者便友善地帮她们剪掉，让她们能更自由地成长。

　　“她们好惨啊。”

　　虽然她们看上去没怎么挣扎，但变成这样怎么会幸福呢？她们在宽敞的泳池边穿透地砖扎根，想必她们曾经在泳池里玩乐吧。现在，那里面满是各种各样的塑料垃圾，她们的根却在泳池里交缠，就像是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我看到监控摄像头了，说不定能找到记录当时状况的视频。”

　　很快，他们顺着线路找到了监控设备，用携带的仪器读取硬盘内储存的视频。视频的清晰度还挺高，甚至还有声音。一群少女在泳池边派对，有的入水游泳，气氛欢乐祥和。然而，游泳者突然发现嫩芽钻出肌肤，惊恐地爬出泳池，寻求朋友的帮助。有的惊慌失措，有的逃之夭夭，有的真心关怀。可是，她们没有对抗病毒的方法，就连她们自己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在绝望的尖叫声中，有人大声地说：“既然大家都要变成树，不如我们就这样待在一起做永远的好朋友吧。”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疯狂提议居然得到了认同，她们渐渐地变得安静，似乎真的接受了化作树木的命运。

　　“感觉越来越舒服了……啊……”

　　随着枝叶的成长，有些少女竟然愉快地呻吟起来，不知是大脑出现了幻觉还是被现实压迫至疯狂。场面忽然变得十分诡异，犹如邪教刻意歪曲教徒的常识，让其在幸福中自我毁灭。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面，有人居然在享受变成树的过程。”

　　“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我觉得这是合理的。”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他们重新走到她们身边认真端详，发现她们几乎都带着笑容，仿佛化作树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们又望着泳池里紧密交缠的虬根，仿佛看到她们像好朋友一样永远拥抱在一起。

　　“走吧，祝愿她们永远幸福吧。”

　　遗留的视频与探索者们记录的苍凉一起发布在专门纪念此事件的网站上。无论视频内容多么残酷都不会做处理，只有这样才能起到最大限度的震慑作用。

　　“看一次就会流泪一次，他们真是太惨了。”

　　与此同时，科学家开始深入研究，试图破解病毒的奥秘。他们无意间发现人形树木也具有脑电波，能对外界刺激作出轻微反应，抚摸敏感区域甚至会让他们感到兴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意味着受害者并没有完全变成树，也意味着他们一直在遭受折磨。最惨的自然是那些已经枯萎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死神收割自己的生命，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谁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呢？

　　科学家原本只打算净化病毒，现在不得不肩负拯救生命的重任。重建的规划也被迫停止，因为人形树木同样拥有人权，不得随意践踏。拯救并不简单，需要科学家的不懈努力与政府的长期支持，更需要科技的大幅进步。在此之前，由人类化身的凄美森林将永久留存，用生机勃勃的身姿警醒世人不要重蹈覆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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