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來訪

　　美國，北卡羅萊納州。

　　法伊亞的家族在他上了記憶鎖、正式離開家族核心後，給他在這裡安排了這樣一處鄉間別墅落腳，那年他二十二歲。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行李被他放在客廳中，法伊亞隨意的把屋內逛過一圈之後，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發呆，從日正當中到月牙高掛。也許是因為才剛在記憶鎖的作用下忘了許多事情，不管是心裡還是腦子裡都有種空虛感。

　　很不真實，眼前的世界像是假的一樣。

　　在那場有預謀的襲擊後，法伊亞在這個家族裡也待了接近十七年了。

　　在這裡只有一群互相擁有血緣關係，卻不約而同的把對方都當成陌生人的家族成員，這個家族內部不談親情，只有冷漠的階級劃分。會收留他除了因為他們有同樣的血緣以外，還因為當時年幼的他可試著做為未來的核心成員培養。

　　尚年幼的他試著把這裡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然而這個家完全沒有朦朧記憶中的那種溫暖，他曾以為只要更努力點就能獲得更多「家人」的認同。

　　直到他因故被迫忘了許多事情離開家族核心，家族只給了他一棟房子用來安置他時，法伊亞才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血緣並不代表就是親人。

　　他明白了這個事實，卻不明白為什麼？付出了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他甚至沒有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經歷過讀書、上學、考試、升學、叛逆等等人生歷程，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做在行李箱上，法伊亞幾次握緊了拳頭，又放開。他察覺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什麼原因在。但再怎麼不甘心，再怎麼努力去回想，被鎖在記憶鎖後面的、他離開家族核心的真正原因，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只是徒勞而已。

　　所以再怎麼難以接受事實，當第二天到來，晨曦的陽光穿過窗戶映照在他面前時，看了一個晚上地板的他抬起頭來，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以後這裡就是他的家了。第一件該做的事就是開始熟悉環境，還要確認監控死角跟合適的逃脫路線，這是以防萬一。

　　但當法伊亞讓自己冷靜下來，準備開始在腦中勾勒周遭環境與地形時卻發現這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擺設，都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雖然它們看起來都並不熟悉、有的甚至於有點陌生，卻無一不是在勾起他遙遠模糊的記憶。

　　法伊亞走上樓梯，他看見樓梯間向陽的窗戶，掛著湛藍色的窗簾。他想起來了，他還記得有個人曾在另一個地方抱著他，對他說那是大海的顏色。

　　是巧合嗎？

　　法伊亞拉開窗簾把目光放向院子；他記得老家院子裡的樹，枝幹上用繩索綁著、做了個盪鞦韆，有個人會在旁邊看著他玩。當盪的高時就像飛上了天空，每當這時那個人就會用一種溫柔的口吻告誡他這麼做很危險。

　　那裡也有棵樹，樹上同樣綁著一個鞦韆，不同的是還有兩個花園矮人的雕塑坐在鞦韆上，他們的中間擺著一個盆栽。

　　不是巧合。

　　他還記得樓梯下又黑又窄的儲物櫃，他會假裝那裡有個秘密基地，每次玩捉迷藏時就躲在這裡，而那個人每次都會假裝不知道的找了好久。

　　走回一樓，法伊亞打開儲物櫃的門，發現這裡竟然有通往地下區域的門。完全滿足了他在童年時關於秘密基地的幻想。

　　法伊亞在這裡找到了一封信，是有人特意留給他的。他默默的看完信，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信紙被他用力的握在手裡。

　　這棟別墅裡有著一個家庭的許多回憶，但這些回憶形成的那處所在早就與它的女主人一起消逝，而大多數的回憶法伊亞也都沒有印象了，如今還記得這些的只剩下那個家的男主人。

　　他把這些回憶以這種形式送給自己虧欠最多的孩子。法伊亞還能猜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離開家族核心大概也與他脫不了關係，但現在法伊亞已經不在乎了，只有沸騰的怒意在胸口湧動著。

　　那個男人當時明明可以有其他選擇的，與其現在做這些補償他，為什麼不在當時更加珍惜？為什麼？

　　不管裝潢、佈置的與記憶中再相似，這麼做也只是做出了個徒有回憶的空殼罷了。

　　沒有人，哪有家？

　　法伊亞本來想就這麼撕掉它，但想了想卻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那封被他在手中握出皺褶的信仔細的攤平摺好並放回原位，就這樣子開始了自己一個人獨居的新生活。

　　幾個月後，他在一次參觀大型展覽的途中，遇到了海教授。

　　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點奇怪，感覺那時候海教授一開始並沒有收他當助手的打算，但經過一番對話後不知道為什麼改變了主意，主動對他發出邀請。

　　海教授並不清楚，這樣的一個邀請，對法伊亞而言代表著一段與普通人相同的人生，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他就這樣成了海教授的助手，這棟別墅也就這樣成了他每年可能只會來這裡一次，每次住上幾天的一個地方。

　　離開這裡前往英國的前一天。法伊亞收拾好行囊，準備前往機場。

「媽媽，還有大家。我出門了。」語畢，他鎖上了門。

　　時間回到現在。

　　法伊亞拎著自己的行李走到門前，先敲了敲門，才把鑰匙插入鎖孔中。

「我回來了。」屋子裡沒有任何人，法伊亞想說這句話的對象早已經不在了。他也早就習慣了。

　　不過要說他真的很傷心、很想念過去嗎？其實不然，太過久遠的記憶早就記不清楚了。還記得的現在回想起來也只剩下滿滿的懷念。

　　這只是一種弔念，對過往、對那個家以及其他本應擁有的總總未來。

　　除了去年跟海教授同行的那次科考研究結束後，他曾經邀請海教授跟其他幾位助手在這裡暫住幾天以外，他過去每年只會在母親節期間來到這裡。

　　距離上次離開這裡只過了幾個月的時間，所以屋內倒不是很髒，灰塵比起前幾年來的時候少了很多，但清理整間房子還是花了法伊亞不少時間。

　　因為母親節前夕的緣故，各種讓人眼花撩亂的優惠活動吸引了大量的人潮前來搶購，收銀檯前大排長龍，當法伊亞從沃爾瑪採購回來後天色已經很晚了，法伊亞簡單的給自己煮了頓晚餐。

　　除草和整理庭院是明天的工作，而這之後他並沒有給自己安排什麼其他的活動，平日裡看看書、看看電視，天氣好就出去外面散個步活動筋骨，剩下的這幾天法伊亞是打算這樣度過的。

　　本來應該會一如以往，像前幾年那樣七天假期平淡的過完，接著他就坐飛機回英國去，直到下一年的母親節前夕再回來。

　　但今年有不請自來的客人前來敲門。

「誰啊？」聽見聲響，原本悠哉看著電視的法伊亞咕噥了一聲，立刻把電視螢幕上的畫面切換成分割成十幾格的監視器畫面，往大門的那個畫面看去。

　　在畫面中的是一名把自己包裹在風衣中的高大男子，一頭黑白斑駁的短髮向後梳成油頭，眉宇間的皺紋讓他顯得有些嚴肅。法伊亞看清了來人，臉色一變，急匆匆的往樓下跑去，直接拉開了自家的大門。

「法……」站在門外的男人看見法伊亞就馬上開口，但才剛開口吐出一個音節而已法伊亞就立刻出聲打斷了他。

「你來這裡做什麼！」明明是質問的話語，用的卻是喝斥的語氣。

　　他皺了皺眉，低頭看著比他還矮了一個頭的法伊亞。

「孩子，這裡也是我的家，我難道不能回來嗎？」

「對，這裡也是你的家。」法伊亞靜靜的回看著他，直視他的雙眼半晌，然後開口，語氣是與剛才喝斥時相反的平淡。

「一個只剩下我跟你的家，然後你還有另一個有老婆有兩個小孩的家。所以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好吧……」男人嘆了口氣，對法伊亞冰冷的態度服軟了。這件事上是他對不起他們母子倆。

「我有事來找你，作為屋主，邀請訪客進去喝杯茶坐一下是基本禮貌吧？」

「五年沒見面，找我有什麼事？」話說完，法伊亞就自己走回屋內，從頭到尾也沒說過一聲請。

　　而男人也沒說什麼，只是示意跟來的保鑣在外面等候，自己則獨自進了門。

「只有白開水。」男人剛在客廳坐下，法伊亞就把裝好水的杯子放在他面前，自己則在對面跟著坐下。

「……我記得我們的關係沒這麼糟吧？」男人低頭看了這杯水一眼，然後抬頭看向法伊亞。小孩子生氣耍點性子他可以接受，但現在他有點忍不住了。

「本來也沒有多好。我一年只回來一次，茶跟咖啡是不用指望了，你就直接說正事吧。」

「廚房櫃子最左邊的抽屜，你母親習慣把咖啡放在那裡。」

「好吧。」法伊亞起身離開。

　　男人又在這裡坐了片刻，法伊亞才把泡好的咖啡端過來。男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感受黑咖啡的苦澀與香氣在口腔中繚繞。豆子是同一種豆子，但是泡的人不同，喝起來的味道也與記憶中的不同，卻讓他突然的想起她還在的時候。

「我決定要退休了。」將口中苦澀的漿液嚥下，男人嘆了口氣。

　　法伊亞沒有任何反應，儘管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段話對這男人的意義，但他卻毫不在意的坐在男人的對面，喝著他剛剛放下的那杯水。

「我退休那天，我想請你在那天回家族一趟。」

「不用多說了，我不會出席。」

「我想讓你接手我的位置，你必須要來。」

※

本章藏了一個彩蛋，與小說相關。

法伊亞的爸爸來了，我的靈感也來了。

法伊亞情緒爆炸了，我的字數爆炸了。

所以只好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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