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記之篇

鳳舞

曹操正值用人之時。

劉備來投曹操後，曹操一直厚待他，出入同車，坐席同桌。

曹操不光對自己，對跟從他的部屬和兄弟都很好。

聽關羽說，張遼投降曹操之後，曹操不僅沒有沒收他的親兵，還對他加以重用，月俸軍餉比在呂布麾下還多。

「玄德啊，你看這天下間有誰是英雄？」

曹操喝多了，帶著醉意，笑嘻嘻的問。

內斂的劉備很不喜歡這種嘻皮笑臉的人，但偏偏曹操就是喜歡笑。

曹操還喜歡很多事。

喜歡笑，喜歡哭，喜歡美女，喜歡猛將，喜歡唱小曲寫文章，也喜歡看武士格鬥軍隊操練，喝多兩杯就老是聊文武百官宮廷貴族的八卦，像個長舌婦。

「鄙人才疏，不敢評論。」劉備喝酒，一向只敢淺嚐。

「嘖，玄德真是掃興。」

曹操已經喝到腳步不穩，招來侍女，左右各抱一個，開始乘著酒興唱洛陽小曲。

劉備是好音律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哼著曲調，二人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

一曲既終。

「啊，玄德也通音律？」

曹操又喝了一杯，這洛陽的美酒，配洛陽的小曲，最好不過。

「只是在家鄉時不時去聽曲，學了一點。」

「涿郡這些邊地也有漂亮歌姫嗎？」

曹操眨著大眼睛，四十多歲了，還是像個好奇的大孩子。

「……只是酒館大娘喜歡一面工作一面哼小曲給客人聽罷了。」

劉備比他還小五歲，但說起話來像個老江湖。

「噢噢……大娘，大娘也好……哈哈！」

曹操醉到語無倫次。

陪醉漢聊雜七雜八的事不是劉備的強項，他的臉又冷下來，吃著盤中的蜜柑。

這麼好吃的東西，待會在䄂中藏著幾個帶回去給家中的小女孩嚐嚐。

「玄德啊，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曹操招招手，侍女送上一匹寶藍色綢緞。

這綢緞上以五彩金線繡著數隻鳳凰，閃閃生輝。

一向愛好華衣美服的劉備輕撫著這綢緞，滑不溜手，刺繡針步細密，一看就知是宮廷用品。

「玄德喜歡嗎？」

侍女把綢緞披在劉備身上，量度身材，這綢緞跟他身上的麻布成了對比。

「玄德，我幼時作夢，見過自己成為一隻鳳凰，所以我特別喜歡鳳凰。」

曹操也來整理那綢緞，看著如何給劉備剪裁作袍子比較好看。

「你穿這袍子一定很好看。」

曹操命量度完成的侍女退下。

「謝大人厚愛。」劉備行禮，他喜歡綢緞錦繡，但他也知道曹操送禮一定有用意。

「鳳凰是百鳥之王，我長大之後就不想當鳳凰了，只想當駕馭鳳凰的人。」

曹操伸伸懶腰，離開前在劉備耳根道：「不聽話的鳳凰，我就把他囚起來，當雉雞般玩弄。」

劉備嚇得彊住，他的反應，曹操看在眼裡，哈哈大笑。

「玄德啊，我有這麼可怕嗎？」

曹操又變回了那個孩子般的無辜表情。

你可把半個徐州屠了，惡鬼。

劉備有時覺得曹操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

某早。

那寶藍色的鳳凰袍子造好，曹操派人送到他府上。

劉備在銅鏡前，把它穿在自己身上。

如此華美的袍子，披在麻布裡衣上，綢緞幼滑的觸感，隔了一重，沒什麼感覺。

突然劉備懂了曹操的用心，氣得抓起花瓶摔在銅鏡上。

他母親說他是高祖後代，計算起來，高祖皇后呂雉能算是他祖先之一。

曹操在諷刺他是一隻裝鳳凰的雉雞。

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呸，曹操算什麼，他祖先還不是高祖皇帝一個車伕？

他父親還去當宦官養子，連姓也改了！

劉備心中用盡一切最毒的話罵了曹操一遭。

傍晚。

「大哥，司空大人送你錦袍，你為何不高興？」

關羽看著劉備大口喝酒，這麼放縱真少有。

張飛因為呂玲綺之死還在氣關羽，沒有出現。

「曹操不是好人。」

劉備白了關羽一眼，但也懶得解釋自己那迂迴曲折的思路。

關羽命左右退下，過來拉住劉備。

「大哥，有話直說吧。」

劉備說出曹操贈袍時說過的話。

關羽卻哈哈大笑，那個曹司空，出了名喜歡胡作非為。

睡了他關羽本來要娶的女人也罷了。

竟然還開罪了心眼比女人還小的大哥。

劉備不悅，起身就要離去，被關羽拉住。

「大哥，曹司空是不知輕重，但他的確讓我們都過上好日子了。」

劉備轉頭看，見關羽都不穿麻布了，衣袍都換了新的綢緞淡綠袍子，領邊，腰帶和䄂口都配上了暗綠網紋。

劉備心中妒忌怨怒燒得更旺。

「那二弟去認曹操作大哥吧！」

借酒意發洩的劉備揮開關羽，大步離開酒館。

關羽不知所措。

大哥為何如此反常？

許昌有宵禁。

深夜還在開的店都只集中在煙花之地。

畢竟，曹操很明白不讓壯年男子晚上去找點快樂會出大事。

劉備把銀子丟在枱上，說要妓院中最美的歌姫來給他唱歌。

「客倌啊……請別為難小人了……我們的紅牌今晚約好了要給別人獻舞……」

劉備生悶氣，為什麼諸事不順。

「玄德啊，你也來聽曲？」

劉備一轉頭，正是曹操。

冤家路窄。

什麼心情也沒了的劉備，一面喝悶酒一面看著曹操對歌姬的歌舞拍手叫好。

歌姬舞罷，曹操打賞了她，一揮手，眾人都退下了。

「玄德心情不好啊？」曹操問。

劉備嗯了一聲，心情好也不會來這地方吧。

「是因為我待你的兄弟不夠好？」

「不是……當然不是……」

「家中女人們的事？」

劉備想到了關羽，但關羽不是女子，該怎說才好呢？

「那就一定是為了男人的事了。」

劉備震動了一下，難道曹操會讀心？

「哈哈，看你嚇成這樣子，世上不是男子就是女子，還有別的嗎？」

曹操大笑，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少年。

孝哀皇帝跟董賢的事早已錄於史冊，近年連年戰禍，沙場寒苦，這些男色之事又一時流行起來。

「司空大人也有過這樣的煩惱嗎？」劉備問。

「有。」曹操直認不諱。

「願聞其詳。」

「他啊，在沙場作戰的英姿比剛才的歌姬還好看，在我心中，他比天上的鳳凰還俊秀……」曹操在說于禁時，有點陶醉。

原來曹操那時候說的鳳凰是指他的心上人，劉備不禁笑自己想太多。

「但他也像明月一樣，只可遠觀，不可摘取……」曹操的目光凝視著窗外明月。

宛城那一夜，他輸得太慘，于禁救了他，同時擄獲了他的心，令他從此不能自拔。

他還有理想，還要平亂世，不容為某人泥足深陷。

劉備不知道是否自己薄情，他對關羽，好像沒有這種百結愁腸。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劉備道。

「有時只有在失去時才知道對方有多重要。」

曹操有點哀愁，過兩天是他長子和典韋的死忌。

每次拜祭他們時，曹操都會陷入對于禁的愁思中。

收降了猛將張遼固然可賀，但于禁也跟張遼漸行漸近。

于文則你不識抬舉。

「玄德啊，要試試你對心上人真實心意嗎？」

曹操轉換話題的速度令劉備咋舌。

……

劉備跟著曹操來到一間廂房，一開門，即有幾位鼻高深目的胡人美貌少年迎上。

在涿郡長大的劉備自然見過各種北方胡人，這些人就是出了名的……

不拘禮法。

少年們本來就是張遼從呂布時養的護衛兵，平時也把他們作男寵。

于禁見他來投主公之後還介紹關羽去狎玩孌童，一氣之下就向曹操舉報他敗壞軍紀。

張遼向曹操拜伏認錯，曹操知他自幼跟著胡人生活，不知禮法，也不打算深究，把他的男寵沒收，告誡他不可再犯。

誰知曹操也上樑不正，把這些美貌少年偷偷養著。

曹操命令少年們好好侍候劉備之後，就識趣的離開了。

劉備被少年們圍著，少年們好奇的研究著他的長耳朵，撫著他的背，用胡語交頭接耳著。

劉備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那個為首的棕髮碧目少年中原話說得很好：「先生請放鬆一點，我們會讓先生很舒服的。」

其中一個少年給劉備寬下外衣，為他捶背，另一位為他脫襪子洗腳。

為劉備洗了腳之後，少年們把劉備抬到內室床榻上。

除了那為首的少年，其餘少年退下，拉下內室的竹幕，不打擾他們了。

那為首的少年開始給劉備解裡衣。

連妓女也沒接觸過的劉備緊張得在榻上繃著，一動也不動，顧左右而言他：「你……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有點驚訝：「先生竟然問奴才的名字？」

劉備苦笑：「我沒把你當奴才啊。」他自己也不過是織蓆販履出身。

感到劉備的親切，少年樂了：「我叫若鞮，母親是匈奴人。」

若鞮想了一會：「其實也不太確定，我自七歲就侍候張遼主子，都也忘了母親的樣子了。」

此時二人已經玉帛相見，劉備躺在榻上，由得若鞮低頭，口舌服務他下身。

張遼私養男寵一事，劉備也聽過，他見若鞮才十五六歲，其餘的少年最大都不過十二三……

劉備直接跳去結論：雲長當初沒勸錯，呂布手下的人都沒好東西。

「先生不喜歡若鞮主動嗎？」若鞮見劉備心不在焉。

劉備回神，看著稚氣未消的若鞮。這樣的少年，不該淪為洩欲工具。

「不是你的錯，我今晚沒有心情。」

……

急急離開妓院的劉備走沒多遠，在街角撞上了關羽。

「大哥，你到哪了，嫂夫人見你沒回府急壞了，我和三弟都在找你。」關羽問。

劉備擁著關羽，不發一言。

關羽回抱，感到劉備在發抖。

軟弱無力的天子，背後待著手握重權的諸侯。

道貌岸然的士子，無人之時幹盡一切骯髒事。

誇誇其談忠義的滿朝文武，看似禮賢下士的主君，一個個都是這台戲上的演員。

誰知他們脫下戲服後，是君子，還是禽獸？

暗夜的許昌，真的很可怕。

翌日，曹操把若鞮召到府上，若鞮細細交待了劉備的事。

做男人能管得住自己下身，劉備不是簡單的人。

張飛大情大性，懶耍心機，對劉備忠心不二。

關羽，自有自己一套的忠義，不走世俗之途，也許跟劉備面和心不和。

曹操給了若鞮打賞，命他退下。

當初他在洛陽為官時鬱鬱不得志，只懂醉生夢死，有誰會想到他今日貴為司空，奉迎天子？

鳳凰沒飛翔之前，往往如同凡鳥。

劉備不是雉雞，是羽翼未齊的鳳凰。

天下英雄，必須算他一份。

（追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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