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Persona5-明主] 災厄的詠嘆調 Chapter.14,1

[db:作者] 2025-07-21 19:10 5hhhhh 1240 ℃

〈14〉──CROW side.

  

  

  混血龍族的感官幾乎是與大地相連的。日升日落、周圍樹根吸取水份,或是岩石承受濕氣與陽光照射的細微張合,時時刻刻都會納為體感的一部份。彷彿自己本身,就是這片土地延伸而出的肢體。

  此等過量的資訊就這樣不分晝夜地轟炸著CROW,直到這幾天才稍微習慣些。

  除此之外,他還得面對生理時鐘也漸漸與外界萬物的運行有所同調。

  日落後,與褐髮少年相性極佳的光元素走向稀薄,促使他與JOKER共餐之後,撐過例行的餵養儀式,便昏昏欲睡起來。

  

  白天趁著JOKER休養時,他幾乎在外巡了整天,確認外界的狀況外──還有尋找可行的逃脫路線,這又更顯得入夜後疲憊不堪。誰教今日外界的狀況又更加混亂,滲出地表的瘴氣逐漸濃厚,甚至還感覺得到人類的氣息越來越接近他們。

  然而,來不及理清思緒與對策,銀龍少年即在睡意中緩緩沉沒。

  

  清醒時,屬於人體的溫熱與龍鱗的冰涼同時在半張面孔的觸覺上交融並存。睜眼一望,這才發覺原因為何。

  

  「早安,CROW。」

  「你……都完事多久了?為什麼不穿上衣服?」

  毫無衣料阻隔,腹部與大腿間流淌的體溫格外溫暖,又在浮現黑鱗的肌膚處顯得有些冰涼。

  

  「你抱得太緊,我也動不了身。」

  被如此提醒,CROW才發覺自己正彎著雙臂,環在情人腰間。對此褐髮少年忍不住沉下面孔,這姿勢大概維持數小時了,現在才鬆手可說是為時已晚。

  抬首迎上JOKER的目光,其胸膛上點綴的吻痕,使他不免有些失措,隨後又注意到其臂膀上正緩緩消散的黑鱗。

  這時黑髮少年的目光焦點也來到了自身的手臂,遂下意識抬手掩上鱗片異常密集的胳臂。

  

  「稍早,一時沒能控制住,手臂膨脹成龍爪的樣子,如果提早穿妥上衣的話,大概就撐破了。」

  

  正因與地脈相連,傷癒期的龍會循著本能吸取的大地中的魔力,這顯得在維持人類型體上產生困難。觀察著JOKER輕淺的苦笑,CROW如此下了結論,畢竟在眼前少年出現前,他對混血龍族一無所知──或許對方也是。

  

  「至少從氣息來看,你的狀況比之前好多了。」

  「託你的福。」

  邊言,黑髮少年點了點頭,彎下身子,將懷中人擁入胸口,順著栗褐色的髮流輕撫起來。

  「CROW身上光精靈的氣息很濃厚。」

  邊言,梳過髮叢的指節都滿富依戀地輕按:「在守夜時,特別溫暖。」

  

  言至此,JOKER忍不住打起哈欠來,這才令懷裡的銀龍少年意識到,洞口的晨光正緩緩透入。

  

  「換班罷。」

  「嗯。」

  CROW起身,催著對方穿妥衣物,彼此互換了位置。他也模仿起稍早摯愛對他的所作所為。JOKER的捲髮摸起來比視覺上要柔軟些許,凝視著對方因此而浮現陶醉的神情,心底彷彿也透入晨曦緩緩流洩的暖熱。

  

  對CROW而言,剛好相反,懷中的黑髮少年才是長夜中唯一的陽光。

  

  「晚安……嗯,好像不太對,算了。」

  「晚安,JOKER。」

  

  垂首,褐髮少年在摯愛的唇間烙上了深吻,撩弄舌尖的同時傾注了所有的思念,直至疲倦的懷中人終於沉沉睡去。

  

  凝視著黑龍少年平靜的睡顏,CROW猶如沉入水中閉氣似地,細數起每分每秒,直接數至上百時,悄悄提起指間橫在懷中戀人的人中測著鼻息。吐出的暖流平穩而緩慢,這也滿足不了,褐髮少年又卯足了勁掐住JOKER的頰肉許久,甚至掐出了紅痕才罷手,見對方依舊無半點範應,他這才鬆了口氣。

  

  就在剛剛,CROW藉由例行的晚安吻,順勢注入了助眠用的咒術。起初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下手,畢竟一般的催眠或詛咒,都不太適合對黑龍一族施用,這才讓他將腦筋動向透過光元素趨動的祝福魔法。要是被對方發現,也大可以「希望對方的傷口趕快好起來」為由矇混過去,慶幸他盤算的計畫是順利奏效了。

  

  理想狀況下,當然是等到JOKER傷癒,並說服他放棄多管人類的閒事,一同離開熔岩鎮一帶。

  但現況早已不容許如此。

  

  昨天在洞外附近時,不難發覺瘴氣的擴散不斷加速,大概人類大量聚集的熔岩鎮本身已經凶多吉少,就算沒被狂暴化的魔獸襲擊,被污染的水源與食物也會孕育瘟疫。

  隨瘴氣的擴散,作為源頭的母親,其哭嚎與怒吼更為明顯,其中還混如了他未曾聽過的聲音,顯然瘴氣的來源已不只是純血龍族,也連同這片大地上枉死的怨靈一同共鳴。如此看來,救援還在這片土地上的居民實在太過困難,光靠他們兩人,根本不可能說服所有人類離去,何況CROW也毫無意願。

  

  他壓根不想再和人類再有任何接觸,是那些傲慢自大的生物強迫他扮演不屬於自己角色,任意套上項圈將他看作怪物飼養,又用謊言搪塞自己,還任意將信仰加諸於自己。

  一個都不想救,光是想像還得和他們對話便覺得反胃至極。

  況且,隨著鎮上大亂,人群多半會不斷外流,逃竄至此的可能性也不算小。再這樣下去,很難不被熔岩鎮的人發現他還活著。他們還握有自己的真名,一旦被逮到又會淪為提線木偶,那就真的完了。

  

  等到JOKER醒來,知道自己擅自作了主,那時他的反應肯定不會太好罷,但想保全彼此安危也只能如此。

  

  將熟睡的情人抱起,踏往洞口時,懷裡的體重反而令褐髮少年心情複雜起來。這是第二次背叛JOKER了,第一次是CROW的殺氣露了餡,使他被反將一軍,反觀為何這次成功得如此容易?

  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就算性命交出去也無所謂了嗎?

  被身後的同行人全然信任,倒也高興不起來。

  

  剛踏出洞穴,少了結界的屏蔽,對周圍的感知更為靈敏。

  卻也因此補捉到步步向此處推進的人類魔力──這使得CROW立刻豎起警戒。

  今朝就是最後的機會,再晚,他們就會和人類接觸。

  

  摸透了周圍流動的晨霧與風向,銀龍少年早對光線的操縱駕輕就熟,順勢融入其中,感受著地脈流動的魔力溢注己身,在肩胛延伸化為龍翼,乘風而起。

  順著霧氣最濃之處一路俯衝,不免發覺外頭的空氣遠比幾天前污濁許多,風吹草動間皆混雜著悽厲的哭嚎。

  

  ──救救我。

  ──饒不了他們。

  ──放我走。

  

  現在的他,已能聽懂母親的言語。也知道聽得見並非母親對他投注著愛意,而只是單純他們的生物波長最為接近而已。而被絕望吞噬的她也只能抓住任何觸得的浮木。只是,總覺得在此之中有些違和感。那真的只是母親的聲音嗎?在此之中似乎還混入著其他雜音。

  若有餘力,他當然也想弄懂到底在銀龍一族身上出了什麼事。他也想成為真正被人所期待的存在,然而這意味著風險極高的賭搏。

  

  在人類的賭盤上被迫成為喪家犬十幾年的他,已經不想再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投入未知領域中。就算因此指責他缺乏良知或人性也罷,從來沒被當作人類看待的他,究竟又為何非得遵循人類的道德觀不可呢?

  

  他的要求從未過多,甚至在凡人看來理所當然。

  忖至此,少年忍不住加據了臂膀的力道,擁緊他唯一擁有的。

  就只是這樣而已,就算無法被理解也無所謂,至少就這樣讓他們──

  

  

  這時,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截斷了他未完的祈願,好似突然鬆開的絞刑臺木板,產生差點扯斷頸椎似的劇痛。

  

  「該……死……!」

  纏於頸間的缺氧感蔓延至額間,伴隨好似被荊棘攀附般的刺痛,立刻使CROW的飛行軌跡變得歪七扭八,不一會便高速擦撞山壁,煙塵肆起,禽跡與獸影驚慌逃竄。

  

  直至狼狽落地,褐髮少年全身痛覺近乎失控。滾落林間的他艱困地向前匍匐,聚精會神地盯著不遠處,中了助眠術仍在昏睡中的JOKER,這是勉強能促使自己動彈的唯一方法。

  

  不需要別人提醒,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甚至該說,這種感覺他一輩子忘不了──是使役咒。

  

  從何時開始的?到底是怎麼暴露的?

  暴露的只有自己?還是連JOKER也一起?

  

  顯然對方是在靜待他出洞後追跡並出手,難不成就連自己想盡可能遠離這裡也被預料到了?

  

  「可……惡……!」

  朝著戀人的方向艱困地挪近,CROW用於支撐前行的拳頭狠狠砸往地面,指尖的光元素激起了細小的火花。

  

  「至少……」

  知覺也漸漸被咒術癱瘓,即使他眼裡望得見自己的臂膀至指尖皆拚了命正在向前伸,褐髮少年卻再也無法靈活地操縱它們。

  

  「至少……讓他……」

  CROW幾乎是靠著逐步被削弱的意志苦撐,不斷追求著與地脈的連繫,有一搭沒一搭地擾動著周圍的粉塵與霧氣,盡可能朝黑髮少年的方向聚集。

  

  多一點、再多一點,直到把他的身影全然掩蓋──

  

  突然,視線之外伸來的鞋根狠狠落下,踐踏在褐髮少年不斷前伸的指掌上,此時折磨全身的痛覺,幾乎讓CROW只剩下視覺的恥辱感。

  

  「看到你還活著,能想像我們有多高興嗎?照耀鎮民的八咫烏啊。」

  

  他知道那個語調,一直以來伴隨他的成長,表面上是撫佐英雄的祭司,實為握緊鎖鏈支配自己的馴獸師。

  他似乎是被處刑的鎮長,也就是生父的親戚,就連長相也和那個男人神似得噁心,儼然就是那個男人的亡靈。八成正因為他們之間相連的那抹骯髒血脈,才會令束縛在他身上的使役術格外奏效。

  

  「喂,還有其他人!」

  祭司身旁簇擁而上的士兵如此一喊,幾乎令CROW的心底涼了半截。卻只能眼睜睜望著他們探入煙霧聚集處摸索,最後將掌中武器對準了藏匿其中的黑髮少年。

  「人類……?」

  「喂,這傢伙完全沒反應哪。」

  

  「這是你用來磨牙的糧食嗎?簡直就像害怕自己的寶貝骨頭被藏起,將它埋進土中的笨狗一樣。」

  「他跟我、毫無關係,一點也……沒有!」

  

  「是麼?」

  邊言,馴獸師從容地舉起指掌比了個隨性的手勢,探入迷霧中的士兵隨即全伸長了武器,刃鋒抵向JOKER的咽喉。

  

  「毫無關係?但是他身上感覺得到你的魔力,還有你身上也殘留著跟他相似的氣息……看來該換個問法。」

  言至此,作為馴獸師的男人蹲下身,粗暴地扯著CROW的髮絲,強行拉高他的視線,毫無間距地將自身的瞪視貼上:

  「他對你做了什麼?」

  

  CROW的目光短暫地掃向煙塵中的少年,頓時恨透了稍早為何要對他下了助眠術,現在不是連反抗或逃脫的機會都沒了?

  

  「別想隱瞞我們,這小鬼是什麼來歷?就算是人類的咒術師,也不會擁有這麼不尋常的魔力。從實招來,ᚨᚲᛖᛏᛁᚷᛟᚱᛟ。」

  那串字母完整吐露的瞬間,猶如被全身電擊般精神緊繃,猶如母親的哭嚎不得不聽入耳內似的,前後連接的言語變得難以抗拒。

  

  不能說出口。

  得老實回答才行。

  

  絕對不能告訴他。

  照實吐露會輕鬆許多。

  

  死也不想服從。

  服從眼前的人類。

  

  在此之前積蓄已久的厭惡感,以及被植入的思想兩者激烈衝撞,即使使勁全身的氣力也阻止不了下鄂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粗暴撐開,發出顫抖的音節。

  

  「黑……龍……災……」

  

  至此,CROW幾乎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才壓制喉間的下個音節共鳴而起。打從心底不想用那個詞彙稱呼他,JOKER並不是災厄,眼前的人類才是。

  

  越是抗拒,方才淹沒感官的痛覺潮又再次掀起,這使他回想起數天前第一次與母親見面時,包圍他與JOKER那股致命的瘴氣,光是觸碰就好比被扔進熔岩全身燒灼似的。

  過度折磨逐漸令CROW麻木起來,掙扎的視線掃過凝視自己與JOKER的每張人類臉孔。

  

  人類、人類、人類,又是人類,擅自把價值觀嵌入他體內的人類。

  為什麼總是針對他?

  

  他的要求從來不過份,人們期望的所有都達成得沒話說了,為什麼還要不斷搶去他手中僅有的一切。天空只剩下圓塔頂端小小一塊,過著被栓著鐵鏈的生活,又被迫對著萬分厭惡的物種擺出親和的微笑,還得接二連三地染得滿手鮮血殺害其他幻想種族,現在還逼著他背叛自己最在乎的人。

  

  「龍族……?」

  「黑色災厄!」

  包圍他們的人類士兵全倒抽了口氣,至於作為馴獸師的祭司又奮力扯住銀龍少年的髮根,將他的目光強行拽往自己。

  

  「你窩藏了理應處理掉的敵人?」

  「…………」

  至此,CROW在劇痛中倒是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對方一眼。

  

  敵人?理應處理掉?

  到底是指哪邊才對呢?

  

  不知不覺,周圍瘴氣中漫起的低語清晰起來。

  

  ──饒不了……

  ──燒光他們、凍死他們……

  

  「給你個彌補的機會罷,做完你該做的事,ᚨᚲᛖᛏ……」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住嘴!」

  

  就在發覺對方將再次呼喊扯住操偶線的那個名字時,褐髮少年猛然抬頭,理智幾乎斷了線,對著距離極近的祭司額間狠狠一撞。

  

  剎那的反抗,旋即換來一波癱瘓感官的燒灼與刺痛,好似少年被拋入了針叢中穿刺得體無完膚。

  但已經無所謂了。

  

  折磨下差點昏厥的CROW幾秒間意識近乎恍惚,腦海中這段短暫的自由時光裡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望見JOKER的人類姿態時,他在臨時點起的營火邊摘下斗蓬連帽回首,那時的他,所在之處刺眼得令人火大;

  當自己還因背上的箭傷所苦,瑟縮在陰暗的地下通道,是JOKER化成龍型,點起火肺為自己取暖著,那或許是記憶裡最溫暖的觸感;

  逃離母親所在的地下神殿,自己坐在床邊垂首望著渾身是傷的他,第一次嚐到了瀕臨失去的恐懼;

  這天早晨也是在他溫柔的輕撫中醒來。

  

  他的要求從沒過多,只是苦苦乞求,乞求不要再從他身上剝奪任何東西。

  為什麼連這點都做不到?

  

  曾經讓他感受到活著真好的回憶,不是為了失去而存在。

  更不是為了被眼前的人類踐踏而存在。

  

  如果怎麼也無法如願的話,不如在自己被搜刮一空以前,率先掠奪對方罷。

  

  ──墜入地獄、殺光他們……

  

  回過神來,瘴氣中的低語宛若就在耳邊傾速。

  

  誰都好,只要能擺脫人類,只要能讓他們碰不了JOKER,都無所謂。

  誰都好,只要阻止最令人作嘔的事態發生,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發覺祭司遭到攻擊的士兵在此時回首備戰,卻因陰影處不斷匯聚而來的瘴氣而無法接近。

  

  「人、類……」

  瘴氣的侵蝕令馴獸師也不得不退開,慶幸在此之前對人類而言宛若劇毒的渾黑氣體已經毀了他的聲帶,至少短時間無法再喊CROW的真名了。

  

  此刻,母親的心聲成為了孩兒的心聲。

  即使他的人生如此短暫,卻彷彿全身積累了大地長久以來無法傾吐的怨恨。

  

  瘴氣與使役咒的反撲同時襲來,幾乎令褐髮少年隨時可能在下一秒被吞噬殆盡,就連他也不懂還有什麼支撐著自己。

  

  只要能用的都用上罷。

  為了不再被剝削得連靈魂也枯竭。

  為了脫離那個出生以來只為了承受詛咒而不斷被呼喊的真名。

  

  ──ᚨᚲᛖᛏᛁᚷᛟᚱᛟ

  忽然,有股語氣截然不同的呼喊,突兀得古怪,在成群的怨念中格外明顯。

  

  是誰在呼喊他,卻不帶任何蠻橫的祈願?

  他環視四周,掃視著人類們驚恐的面容,還有祭司猙獰的怒顏,最後來到塵土中的仆伏地面黑髮少年。

  這麼說來,這和JOKER的心語有些相似。

  

  就在這時,前進的腳步被拉住了,不願意讓他望瘴氣的方向靠攏。起初,年輕的八咫烏對於那股妨礙他的阻力煩躁不已。下意識地只想甩開,但使役咒的反噬使他全身痛得不聽使喚。

  

  「別妨礙我……!」

  

  ──你不是孤身一人。

  

  少年挾雜血絲的目光,再次掃過憎恨的人類們,下咒的祭司咽喉仍被瘴氣緊繞,面色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唾液混著血水滴落地面;至於他帶來的人類士兵們,則連手上的武器都拿不穩,同時戒備著自己,以及塵土中的JOKER。

  

  ──別踏往那裡,那裡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別指揮我!」

  周圍的瘴氣不斷朝CROW聚集,其觸上肌膚的瞬間,化為烙鐵般的高溫。但這都無所謂了,反正拜人類所賜,他的感官早已癱瘓。此時的褐髮少年思緒中早已只剩下渾沌,以及對人類滿溢而出的殺意。

  

  ──不可以,別去那裡。

  

  攔住自己不沉入瘴氣的力道越來越強烈,甚至連同使役咒的刺痛也逐漸拉遠。正確來說,更像是阻隔於其間,擋下了所以直接刺激神經的痛楚。

  痛覺的退潮,致使他終於發覺那股在他體內拉鋸的力道來自何方。

  他簡直不敢相信,那股魔力並非隨著地脈流入,而是一直都藏在自己體內,四散在身體的每個角落,直至此時才漸漸凝聚且膨脹至可被察覺的程度。

  

  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在自己體內?

  至此,他忍不住轉頭瞄了眼藏在塵土中的JOKER,卻發現煙塵裡已不見人影。

  

  他張望四周,連忙找尋摯愛的身影之際,卻被人從背後無聲無息地抱個滿懷。

  「別去那裡。」

  環住褐髮少年的力道並不大,甚至感受得到對方為了使勁全力而雙臂微顫,多半是稍早的助眠術尚未全然褪去。但真正令人在意的,卻是CROW眼睜睜望著與他肢體接觸的臂膀,正被他身上的瘴氣侵蝕而瘀血,正如之前他們探入地底神殿尋找生母時那般。

  

  那時JOKER全身的傷勢直到現在也在記憶裡深深烙印。

  「放手!不想死的話就給我放手!」

  「我拒絕!」

  

  隨著體內不知名的魔力替他阻去使役咒的衝擊,CROW的手腳好使許多,為此瘋狂推拒著緊擁自己的同行人,只想將他從不斷燒傷他的瘴氣間推遠。不料越是掙扎,對方卻越執著。

  

  「別往那種東西靠攏,快燒掉它,我知道你可以。」

  

  就在這時,原本僵持於不遠處的人類士兵終於耐不住性子,提起武器朝著兩人攻來。偏偏身後的JOKER快了一步,操縱著腳下的影子,其化為數把縫影匕首,穿過了人族的陰影,就此封住他們的行動。下一秒,原先他們面前的地面泛起瘴氣熊熊燃燒,要不是JOKER搶先鎖住他們的步伐,早成了成堆的焦骨。

  

  「住手,CROW,別再做這種事!」

  「如果你還清醒,就應該知道他們想要我宰了你吧?這些敗類……」

  

  「也許有辦法能暫時擺脫使役術,不要除掉他們也可以。」

  「少跟我鬼扯!」

  「……你應該、感覺到了吧?就在你體內。」

  

  聞言,年輕的八咫烏不免一愣,此時能讓他擺脫劇痛而掙扎反擊的那股魔力,確實就是身後情人所言的最佳證據。

  

  此時,他感受得到身後的黑髮少年忍著劇痛將額面貼上了他的脊骨,傳遞而來的心語強烈地撼動著全身。

  ──集中精神在纏住你的使役咒上,盡可能想像為成形的實體,任何東西都可以。相信我,唯有這次也好,相信我!

  

  若轉換為平時口中吐露的言語,肯定等同於聲嘶力竭的吶喊那般傾盡全力。

  

  ──CROW!

  最後在心底共鳴而起的那聲呼喊,彷彿在腦海中起了揮之不去的回音。褐髮少年的目光再次掃過了緊盯著他的人類們,以及已經在折磨之下奄奄一息的祭司。

  只要再前進兩步,就永遠不用再忍受這些死上百次都不足惜的生物了,如此一來誰也無法阻礙他。

  

  「CROW……唔……」

  不料,這念頭一浮現,攀附而來的瘴氣似乎與他的想法起了共鳴,體內流淌的魔力為他緩衝了痛覺,卻緩衝不了擁住自己的情人,其身上不斷失控的侵蝕。

  

  回首凝望著JOKER咬牙迎上他的視線,那抹澄灰總是如同鏡面。過往的自己與之相視,只望得見無盡的黑洞。但此時甚至更糟,瘴氣污濁的燄光在對方的目光中不斷歪斜肆虐。

  

  曾經,唯獨一個人真心回應過他的願望,只要他付出一些代價,而那代價只有自己付得起。那時的CROW有些驚喜,匯集他所渴求一切事物的人,卻有著與自己相同的願望。

  而如今,他的抉擇卻在傷害那個唯一。

  

  情人的緊擁下,抗拒之物,渴求之物,才漸漸鮮明起來。

  褐髮少年又沉靜了幾秒,這才掩上雙眼,壓制心底那股就快抓狂似的氣燄。並試圖以思緒補捉先前不斷擾亂自己的痛覺,專注於其中,即能感受到那股護著自己,阻隔詛咒消磨的魔力發光似地在體內閃爍發熱,又漸漸將那股惱人的窒息感與刺痛凝結。

  這時,他感受到JOKER湊向了耳後,以輕盈的低語注入低詠:

   「ᛈᛖᚱᛊᛟᚾᚨ。」

  

  眨眼間,腦海中彷彿聽見玻璃碎裂般的脆響,在後腦勺不斷迴盪,而在體內瞬間破碎的事物,不止於像陶瓷般砸成數塊碎片而已,就連碎片本身也風化似地化為沙狀,頓時細碎得難以捉模。

  回過神來,CROW已抓不著先前不斷束縛身軀的使役酷刑,或者該說,現在那股人類使出的惡咒被沖得細碎,即使依然累積於體內,也已一事無成。

  體內共鳴而起的那股魔力,似乎在達成使命後跟著衰弱,也因此使得褐髮少年終於能趁隙追溯它們的軌跡。

  

  出乎意料的是,它們分別來自於不同的時刻,每次接吻、每次纏綿。甚至還有更早的,當他們第一次以人類姿態相遇,還潛伏於水底養傷時,JOKER苦勸他勉強入口的食物裡也含有它們。

  且那與其說是股魔力,不如說是股渴望自由的執念。隨著JOKER的言語,以及其接觸,無意間化為言靈與執念不斷流入體內,長時間積累,才達到先前的規模。

  不過這終究只是推測而已,看來事後要質問對方的事可多了。

  

  ──JOKER,你……

  

  心音忽然中斷,這才促使少年們不得不正視身上的污穢之氣。

  見狀,CROW一聲咂舌,將注意力轉向林間透入的陽光,從中引導而來的光精靈化為銀白的烈燄,將附著於彼此身上的瘴氣燃燒殆盡。

  

  年輕的八咫烏轉向了阻隔於他們與人類之間的瘴氣,意圖如法炮製,卻發現自己所操縱的白燄燒得再望,也滅不了光輝中扭曲的污濁色彩。

  對此,CROW又加劇了元素精靈匯聚的濃度,原先在銀火中眩目的輝澤,竟被迅速吞噬,事情越來越不對勁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剛鬆開臂膀的同行人,突然朝著自己退避,背脊猛然相撞。CROW回首,迎上了黑髮少年極其警戒的神色,方意識到周圍的氣息突然以驚人的速度陷入混濁。

  積存於地表的瘴氣似乎被全然喚醒,這讓CROW首先聯想到先前對人類的強烈厭惡感。

  

  「難不成……」  

  「恐怕不是。」

  

  瘴氣確實正朝著他們緩慢靠攏──正確來說,是朝著距離他們相當接近的生命靠攏。顯然此時與瘴氣共鳴的並不是他們。

  

  ──CROW,剛才就想問了,關於那個呼喊你真名的人類。

  視線同時跨越面前燃燒的瘴氣時,黑髮少年以心語再次提問,其深灰的眼眸變得銳利而警戒。

  那股污濁的燄光彼端,原先被反擊而倒地的祭司,以幾乎人體難以達到的姿式反彎起腰骨,歪扭地起了身,還伴隨著關節散架的細響不斷。正是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不斷吸取著來自四方的瘴氣,藉此不斷膨脹。

  

  ──那根本不是人類,那到底是什麼生物?

  

  就在這時,理應是人類祭司的不明物身上燃燒的瘴氣沸騰起來,又在眨眼間迅速濃縮,連同更遙遠的瘴氣一併吸納,頓時化為黑洞般的淵藪,光線也快被大口吞食。

  

  霎時,就連坐擁地脈加護的混血龍族少年們,也不禁被那股高濃度的魔力塊逼壓得不斷卻步。與幾週前遇到的截然不同,若說被瘴氣污染的純血龍族好似整座被怨念詛咒的巨峰,此時眼前吸食瘴氣的人型怪物,好比大地蘊釀數百年的惡意如連峰般綿延不絕。那絕對不只是單獨由母親產生的怨氣,而是整片土地長年積累而來的,屬於政爭、屬於族群衝突,屬於居於此處人類全體的業。

  

  至此,CROW迅速反應過來,無論那個從小控制著他的祭司究竟是不是人類,但其本質終究與地底潛伏的生母相差甚遠,如此龐大的能量根本不可能長時間積蓄其中──下一秒將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這次,兩人不約而同地架起了結界,但不像往常那般單純包裹著他們的四面八方,而是刻意將所有魔力濃度集中於正前方。

  就在他們頗具默契地攬住彼此的腰,撲伏於地面的下一秒,瘴氣集合體果真炸了開來。

  

  眩目的閃光之後緊接著是吞噬聽覺與視覺的黑淵籠罩一切,震盪肺腑的巨響幾乎連少年們的腦殼也快翹開。烈燄也無所畏懼的半龍少年們,都能感受到此時空氣變得灼熱難熬,慶幸浮現於表膚的龍鱗尚能作為緩衝免於灼傷。

  更令人喘不過氣的,是撞擊在結界上的衝擊,眨眼間其表層已大肆龜裂,透出縫隙的不祥氣息使他們背脊發麻。只要其中一人稍稍鬆手,兩人極可能同時在衝擊中灰飛湮滅。

  直至衝擊全然平息,他們早已伏於地上喘得誰也起不了身。

  

  真有餘裕能起身觀望四周,也是數分鐘後的事了。這才發覺除了他們腳邊的地面還看得見原先的色彩,在此之外早已化為焦土和殘燄,甚至還望得見瘴氣的殘留冉冉飄蕩。

  彼此攙扶著起身後,JOKER的目光迅速掃向距離爆炸核心稍稍偏移的角度,目光裡的茫然顯而易見。先前的爆炸下,原本站在那裡的人類士兵,根本連屍骨都沒能留下。

  

  「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你沒控制他們的行動,你覺得他們能逃多遠?」

  聞言,黑龍少年隨之認真思索起來,轉頭以目光估算起人類的腳程,卻也因此發覺他的行為有多沒意義──畢竟如今他們的視線所至,已不存在任何生命。

  

  然而,這場災厄並未至此走向終結。

  抬頭一望,在爆炸瞬間噴上空中的穢物,在衝擊之後再也忍受不住重力的牽引,其化為暴雨侵襲整片大地。

  不下幾秒,少年們敏銳的知覺便被萬物鋪天蓋地的悲鳴淹沒。元素精靈也慌忙逃竄,在混血龍族的眼中好比被風暴牽引的巨流翻滾不斷。

  

  CROW不禁感到可笑起來,數分鐘前還期盼著人類滅亡的自己,目睹著這一幕時,卻沒有任何喜悅感,甚至震驚得停止了思考。或許直到此刻到來以前,他真的還未深刻理解過,對生命本身的詛咒意味著什麼。

  

  他轉頭打量了眼身旁的黑髮少年,他看來比想像中冷靜許多。

  JOKER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某個方向,那裡是死亡吶喊最激烈之處,亦是CROW渡過轉變期時收留他們的聚落所在方向。只見他抿著唇,神情再怎麼麻木,目光裡的抑鬱卻沉重無比。

  

  這讓褐髮少年猛然想起,他們剛認識,還躲在地下通道養傷時,JOKER曾這麼說過:他從未想過要毀掉任何地方,帶來毀滅的終究是人類自己。

  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望見這等景象,或許每當他目睹這畫面,都會忍不住祈禱這是此生的最後一次。

  然而此時的兩人,光是保命就已精疲力盡,更甭談再去費心解救誰。

  

  但顯然JOKER並不這麼認為。

  幾秒的沉澱,身旁的黑髮少年又拖起疲憊的腳步前進。

  

  「你想去哪?」

  被拽住臂膀時,黑龍少年稍稍停頓半晌,回首時倦容勉強揚起嘴角。

  

  「我去去就回。」

  「開什麼玩笑?這種狀況下你還要去哪……唔……」

  

  話才出口一半,胸口突如其來的刺痛使CROW縮緊了咽喉,頓時雙腿氣力全無,好比被長矛刺穿般的痛楚使少年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無法擺脫的罪業。

  

  低語細細響起,猶似伴隨童年的女性哭聲,但語氣強烈得足以使人背脊發麻。

  

  ──誰也沒能逃脫,想逃的誰也沒能成功。

  

  聽來那嗓音與束縛自己的祭司,以及沒見過幾次面的生父相似得可怕。但又不只如此,那聲音不只一人,而是難以數清的集合體。在此之中,還包含了無數令少年感到陌生的語調。

  

  ──先祖留給我們的遺產不曾是榮耀,而是無盡的詛咒,你我都有份。

  ──當我們只能消極接受死亡侵食,就註定你也走不出這裡。

  

  此起彼落的低語越來越近,還與鎖鏈似的金屬聲響相伴。

  先前使役術的消磨、瘴氣的侵蝕,直至那波爆炸的衝擊,終於在這一刻磨盡了CROW的體力。

  同行人的呼喊聽來逐漸遙遠,只記得他的意識中斷前,那抹不請自來的低語宛若貼著耳緣:

  

  ──你以為只有你能逃過嗎?不可能的。

  

  

  ◇  ◇  ◇

小说相关章节:災厄的詠嘆調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