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一天生产几万个罐头，每个人一天却只能买两个罐头？”

阿良发出了这个他日思夜想的问题，从想到这个问题起，他就不在思考“如何更好更多地生产罐头”了，事实上也只是停止思考而已，流水线上的繁忙工作让他很难更多地思考，真正要开始思考要数他那天下班夜里被人打断手辞退后的日子里，那才叫清净。

从那天被辞退后到现在可以认真地思考，也不过十来天，他此时一句发问，并不是要以此抒发什么长篇大论，纯粹是他肠胃的一缕忧愁在催促他感叹罢了。

雷特茜敏锐的直觉让她马上就发现这位认识了几天的天华人并非要发表什么见解，他认真地在询问自己。

她思索了片刻，稍稍谨慎地回答：“因为……你生产出来的罐头，不止是给你一个人用的啊，你说你们厂的罐头能供应大半个白鲸市，自然其他的工厂、农田也在用自己的工作供应你们，这是平等互惠的关系。”

“这样啊。”阿良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么为什么我的老板从不像我一样愁吃穿呢？”

这同样是一句疑问，但这次雷特茜不再回答他，雷特茜淡淡地说：“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答案？

阿良困惑。

恍然，他想起来了，自己家开了一个魔导制剂厂房，在他倒闭前阿良他本来就是不愁吃穿的。雷特茜说他知道答案，大概正是源于此。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啊，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明知故问，他真的想明白这个问题……还是说，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也许他缺的只是稍加承认某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阿良隐隐感觉抓到了什么，但……他也许还要回去躺在床上仔细想一下。

“也许……我可能真的知道，不过你是怎么觉得我知道呢？你知道我家开过厂子？”

“我不知道。”雷特茜平视前方，大街上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人，还有排着一条长龙领取救济金的穷人，好像他们亏欠了这个社会什么似的，她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你知道答案，至于答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你’自己知道而已。”

阿良笑了，摇头说道：“我倒真希望自己知道答案。”

【赞美赤红，‘劳动光荣，懒惰可耻’。遵循赤红女神的旨意，赤红教会在此号召广大信徒，广泛参与全国各地的水利、道路工程中，为更美好的天华奉献自我，升华自我，尽量少领救济金，用自己双手的劳动获取劳动的果实，不要让你在救济中可耻地堕落未毫无尊严感的魔鬼……】

赤红教会的广播正在播放声音。

赤红教会正是两人此行的目的，这个时候无数人都没有工作，自然也没有收入，需要靠救济金过活。在天华合众国，救济金除了由政府相关部门发放，另一个途经就是通过赤红教会发放了。

相对世上许多古老的旧神教会，赤红女神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年轻的信仰。自240年前大洋彼岸卡拉尔大陆上的航海强国大洋国开始广泛运用魔导机器，建设工厂，大规模生产的“工业革命”以来，作为广大城市居民与工人的信仰‘赤红女神’便从齿轮与锤子中诞生了。大洋国的工人们相信赤红女神会保佑他们的身体不会在机器中受伤，让他们长久地劳动而不会生病被辞退失业。很快赤红女神的信仰遍布到整个卡拉尔大陆上，甚至横跨大洋，来到了当时饱受分裂战乱之苦的苍穹大陆，天华大地上。

赤红教会的标志就是一个齿轮加一个锤子，白鲸市本地的赤红教会很大，很漂亮，老的赤红教堂已经在十年前房地产热大兴土木的时候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崭新的，占地庞大的华丽地标建筑。在教堂门外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

阿良开始排队，跟着她的雷特茜看到赤红教会的齿轮锤子标志后，皱起了眉。

“这里是……赤红教会？”

“是啊，怎么了。”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同时看到这么多的赤红信徒。”

阿良听雷特茜的口气，她很不喜欢赤红女神。

在一百七十年前，红旗军起义，打倒了当时的天华政府与各地军阀，建立天华合众国后，赤红女神的信仰在天华开始广泛传播，直到天华74年时，统一全国的红旗军将这个从大洋国来的海外信仰奉为国教。一百七十年过后的今天，当时只是为少数工人与大量农民所信仰的赤红女神，已经成为一个广泛的全民信仰，从生活困苦的工人、农民，到知识分子、官员、富商，完成了在天华的本土化，而赤红女神反而在自己发祥地的“大洋国”被列为禁止的异端邪教。

【感谢林有德大设计师对白鲸教会的鼎力支持。——天华160年】教堂的一块牌匾上写着这样一块文字，后面是这位大设计师为赤红女神的各项资助数额。

在以前，赤红女神神选的称号叫做“总设计师”，在赤红女神被确立为国教后，由天华国家首脑兼任赤红女神总设计师一名。但天华首脑不一定是神选，现代赤红女神神选通常被称为“大设计师”，受命于同时统治天华与国教的总设计师。

最新获选的赤红女神神选大设计师是白鲸市著名的林有德林大善人。

来这里领取救济金的都是受生活所困的穷苦之人。

“赞美赤红女神，愿您保佑的我身体不受工作伤害，让我的机器永远不会运转过热，以最诚挚的祈祷盼望您的赐福……”

“Lal Salam。”

来这里的大部分人是信徒，他们在排队的过程中双手合握，低下头颅，不断地虔诚祷告。

排队的尽头，身穿红袍的神职者抚摩信徒的额头，将救济的施粥倒入碗里：“拿上这碗粥，拿上赤红女神的恩惠，拿走这个教堂里的一切吧，赤红女神的信徒是吃苦耐劳的，带走了赤红女神的恩惠的你，一定要做个好人，不要作奸犯科……”

领粥者痛哭流涕。

“Lal Salam。”

“Lal Salam。”

施粥者与领粥者互相以一句祷告道别。

雷特茜看着感激涕零的信徒离开，情绪复杂。

“天华的赤红女神信徒……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的赤红信徒是什么样的？”阿良好奇。

“我觉得他们都是一些居心叵测，好吃懒做的人。在我们条顿帝国的历史上，经常有帝国在前线打仗，这些赤红信徒在后方捣乱的事情发生。”

“怎么捣乱？”

“游行，罢工，有时候是爆炸、绑架，杀人。”

“听起来就是‘恐怖分子’。”

“你可以这么理解。”

雷特茜将视线转回来。

“但在这里，在天华……他们好像和其他普通的信仰没什么两样。”

这时教堂走过来一对贵夫妇，他们直接穿过长长的排队，满身油污的工人、褴褛的流浪汉、家庭主妇看着他们干净、华丽的衣衫、珠宝，仅仅两个人，就与几十个人的队伍形成天壤之别，两个世界。他们走到红袍的神职者面前，取出银行卡，从神职者喜悦的神情上看，象征一笔庞大数额的魔力流量已经注入了赤红教会的“革命箱”里，而从这对夫妇虔诚的祷告与脸上安详的神情看来，他们内心的安宁已经得到相当程度的满足，甚至聆听了赤红女神只言片语的告诫。

“愿赤红女神注视你。”神职者热切地与他们道别，他们离开了，至始至终没往一旁的几十个人看过一眼。

阿良和雷特茜看着他们离开。

“雷特茜，你说的和其他没两样……也包括这样吗？”

雷特茜迟疑片刻，艰难地回答说：“大概，是没什么两样吧……对了，阿良，你是赤红女神的信徒吗？”

阿良笑了：“当然是啊，在天华出生的人8岁的时候都会安排入教仪式，在全天华所有人都是赤红女神名义上的信徒，呃，当然大多数人是不会去看她的教义的，我也没看过，也许哪天赤红女神选我当大设计师的时候我会去看吧。”

教会的喇叭仍然在放送广播：【林有德大设计师发出了他的号召，不要再领救济金了，要以工代赈，以工代赈，用诚实的工作去替代让自己堕落的救济金，朋友们，在这个艰难的时代我们仍然有希望，请不要让自己身为劳动者的尊严堕落，工作让你有尊严，工作让你有幸福，工作让你有生活，林有德大设计师已经投资了数个海滨花园、高尔夫球场、水利、道路的投资项目，快来工作，让热爱劳动的赤红女神感到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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