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與對方打聲招呼，起身離開會議室去洗手間。長廊鋪滿厚地毯，走路幾乎不會發出聲音，他走下樓，沒遇見任何參觀的遊客，熱度不足的冬季日光穿透走廊上的玻璃窗，空氣中懸浮的灰塵折射陽光，構成一幅時間停止的風景。

魏無羨在洗手間沖了把臉，對著鏡子撥弄瀏海的同時，他從佔了整面牆的鏡子中，看見雪白身影一閃而過！

「誰？」魏無羨回頭，洗手間內空無一人，他察覺身後有東西，下意識拔足追出去。

那東西飛快消失在走廊底部的落地鏡中。魏無羨沒追上，在樓梯前駐足，搭著扶手，魏無羨瞪著鏡子，不覺得方才自己眼花。但是……想起藍忘機和藍湛說的那些更加離奇的事，什麼輪迴、前世，全都荒謬難信。

因為前世是同一人，所以現世兩人都要他，開什麼玩笑？

他們的態度一點也沒有玩笑的意思，那不是惡作劇，藍忘機或者藍湛從來不對他惡作劇，魏無羨第一時間就排除了這項可能。他百感交集，本於對藍忘機的信任，他覺得，就算是藍忘機的親弟弟喜歡上他，藍忘機也不可能放任對方撒這種愚蠢的謊。一定有什麼他還不知道的事，莫非藍忘機被威脅了？腦中閃過藍湛幾乎是泫然欲泣的眼睛，反覆對他訴說「我心悅你」，他又覺得不太可能。

本來準備出口的責備話語被他很沒骨氣地嚥了下去，分辨不出那兩人讓他很挫敗，也極度不爽。

他想得有些入神，正好見到從另一處走過來的對造律師助理。

「魏律師，您怎麼在這兒？如果需要咖啡或茶，我去買來了。」拿著咖啡店的提袋，助理走到樓梯前，背對走廊底部裝飾用的落地鏡，疑惑地望著他。

看著那穿著明顯不屬於這時代裝束的人影消失在鏡中，魏無羨接過咖啡，對助理露出了僵硬的笑容，「沒事，回去開會吧。」

是身如夢，為虛妄見……

魏無羨上樓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將幻視和幻聽逐出腦海，大步走向會議室。

不久後，和解流程結束，雙方律師代表簽下和解書，握手告別，而藍忘機作為館方代表，親自將所有人送到門口。

計程車一輛一輛開走，但魏無羨卻沒動。

「下班了嗎？」魏無羨站在博物館的長階梯上，雙手環胸，瞇著眼睛瞪向藍忘機，不高興道：「你們還欠我一個交代。」

「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藍忘機與他並肩站立，聞言側過臉，擱在身側的手輕輕碰觸他的手背，以近乎寵愛的目光望著他，彷彿任何事都能妥協。

「……」魏無羨想嘆氣。

藍忘機真的很可惡，而自己真的很沒用。就算勉強接受那些怪力亂神輪迴轉世的說法，心裡依然很難接受藍忘機讓另一個人爬上他的床。

兩人相處這些年來，魏無羨明白藍忘機對自己一直抱持著某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藍忘機反覆夢魘，惡夢裡充滿了像他們又不像他們的生離死別，關於修道、關於悲劇、關於等待，以及他們沒有獲得的長相廝守。

當時魏無羨對此束手無策，面對反覆折磨著藍忘機的東西，見他忍耐、曾迷茫，如今終於得到一個難以置信卻又合理的解釋。

他們的牽絆沒有消滅，藍忘機前生未盡的執念跨越時光，到如今來圓滿。

說到底，魏無羨也不是真的那麼排斥藍湛，那名少年就是那份執念，舉手投足都喚起他最初對藍忘機的愛戀。

真的是同一個人啊。

魏無羨嘆氣。

氣溫隨著日落驟降，魏無羨站在台階上，沒什麼焦點的目光投向遠方山景，一陣寒風吹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熟悉的藍白配色，上頭繡著雲深書院百年不變的校徽。魏無羨回過頭。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藍湛仰望著他，三人佇立在寒風之中，誰都不打算放棄。

藍忘機展開羊毛圍巾，將他的脖子牢牢包起。

兩個小古板啊……魏無羨看著二人，茫然道：「藍忘機與藍湛，你們讓我怎麼選？」

「不能選。」藍湛道：「你不能選一個，藍忘機就是藍湛，藍湛就是藍忘機，你見到的都是我。」

「你早已是我的。」藍忘機肯定道。

魏無羨自覺是個夠隨和且大風大浪不怕的性格，但他仍忍不住用一種今天我終於見到了外星人的口吻，充滿不確定地向藍忘機和藍湛反覆確認，「……讓我整理一下。你們說，在前世，藍忘機和藍湛是一個人，而且跟我在一起。當真？」

「嗯。」男人和少年同聲應道。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魏無羨悶聲說：「我只知道我喜歡你。」

「你們。」藍湛糾正他。

魏無羨嘆了口氣，面對那與藍忘機長得如出一轍，卻眼角發紅彷彿受了天大委屈還強忍的少年，他根本說不出半個拒絕的字，只得無奈接受了他的更正。

「一直到昨天為止，我都深信我此生只是愛著藍忘機一人。藍湛，關於你擁有的記憶，我很難不去猜測這只是某種移情作用。」魏無羨用指指藍忘機，「如果你們真的確定彼此是同一人，那你大概是想清楚了才跟他攤牌的。」

藍湛一言不發，目光落在魏無羨頸邊一枚殷紅吻痕，心想：這對他而言曾經是個困難的問題。

是移情作用？還是愛得無法自拔？他喜歡的是現在的魏無羨，又或者只是想為夢中被拋下的自己圓滿遺憾而已？

他年幼時經常發燒，夢魘不斷。但夢裡從來沒有聲音，沒有觸感，勉強能從其他人的口型了解片段對白，像在反覆播放沒有剪輯完成的老舊電影，色彩卻比褪色膠片鮮明得多，足以使他心口劇痛而驚醒。每一次夢境都終結於深淵絕境之前，他伸長手臂，奮力去抓魏無羨，而那人卻笑著拋給他一根笛子，義無反顧地墮入黑暗——一次又一次拋下他。

在接收一個人成長的回憶那樣，藍湛年復一年地拼湊著過往。他知道夢中的自己在追逐一抹單薄的墨色身影，等到終於明白夢裡的身影與現實的那人其實相同，也早已無法再收回對他的渴慕之情。

愛上魏無羨，究竟是前世的記憶裡保留的愛，還是基於當下對這個人的喜歡？

他無法分辨，只知道如果魏無羨跟相貌與自己完全相同的「自己」在一起時，他必須無數次不去看、不去想，逼迫自己壓抑著心中嘶吼著發狂著的妒忌，失眠到天明。

如果只是別人的記憶，他不可能投入得如此之深，幾乎到了看見成年的自己親吻擁抱魏嬰，就嫉妒到無法思考的地步。所以他找上了成年的自己，以追尋輪迴記憶的線索為交換，要讓這個佔領他全副心神的人知曉自己的心意。

那枚不知何時出現的青銅碎片讓藍忘機和藍湛有了必須合作和妥協的動機——原來那不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

惟有尋回所有碎片，才能拼湊出完整的過去，藍忘機和藍湛這麼相信著。

魏無羨心中一動，奇道：「結果我們沒能在一起嗎？」

「『前世』。」藍忘機強調。溫熱的手掌沿著青年纖細的鎖骨往脖子上撫摸，輕輕捏著他的下巴，堅持道：「過去是過去，現在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安好。」

魏無羨無奈道：「更正一下我的說法：『在前世』，我們最後沒有在一起嗎？」

「你拋下了我，」藍湛盯著他看，冷冰冰地說：「只留下一根笛子。我很不好。」

——慘了！魏無羨內心警報大作。這樣的藍湛對魏無羨來說，就像哭鬧的嬰兒之於新手爸爸，愛得要命、怕得要死，摸了怕摔壞，安撫又不得要領，棘手得很。

魏無羨啞口無言，非常煩惱地抓了抓頭，徒勞無功地猜測，「應該是為了很重要的事……像是恐龍毀滅或者小行星撞地球之類的，我應該不會隨便把你丟下……吧？」

「若是為了天下大義，我認為你會。」藍湛握住他的手腕，眸色淺淡的眼睛裡浮現斬釘截鐵的冷酷，「你拋棄我，甚至沒有找我商量。」

魏無羨下意識退後一步。

藍湛板著臉去抓他。

果然是孽緣嗎……被兩人塞進車裡打包回家時，魏無羨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前世的自己怎麼就這麼坑呢！

【香氛】

本週舉行雲夢總公司第三季財務會報，魏無羨身為公司法務長，是出席的當然成員。面對一大堆精明有錢但是總想鑽漏洞的老狐狸，江總裁和魏法務長聯手花了整整三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唇舌功夫，總算說服董事們安分點，好好收股利不要插手公司內務，才終於把這一季的營運策略給拍板定案。

「啊——那些臭老頭！」魏無羨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立刻把領帶拉鬆，雙手往背後拉伸，放鬆久坐後僵硬的肩膀。

辦公室設有開放隔間與秘書室連通，嘰嘰喳喳的講話聲在他開門的瞬間暫停一瞬，幾名女性秘書和市場部門的女業務員見到是魏無羨，紛紛與他招呼。

「魏法務長！」業務們滿臉笑容地圍過來。

「老闆！你開完會啦？」秘書某甲走過來，作勢要接他手中的文件，但魏無羨是個親力親為的，他擺擺手，自己把文件放回桌上的收納盒，整個人往沙發一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不自覺盯著桌面上那個藍忘機給他的玻璃瓶，瓶裡裝有一塊生鏽的青銅破片。

秘書某甲拿過他桌上的姑蘇博物館紀念馬克杯，舉起旁邊煮好的咖啡壺，「來杯咖啡？」

「要，我快睡著了。」魏無羨解開西裝的單粒扣，把裁縫精緻的訂製外套隨手拋在一旁，接過咖啡後，好奇地跟上一眾女性的討論主題，「妳們剛剛說哪裡鬧鬼？」

「姑蘇博物館啊，」一名手中還拿著香水瓶的女業務繪聲繪影地說：「逢魔時刻，落地鏡裡會出現白衣女鬼！」

魏無羨驀然被咖啡嗆了一口，大聲咳嗽。

「哎呀，一定又是哪個直播網紅亂傳的故事啦。」秘書某甲說，畢竟他們老闆夫就是鬧鬼博物館的負責人，亂傳八卦要是惹人不高興就糟了。她給大家添咖啡，快速轉移話題。

魏無羨鬆了口氣，好奇的目光落在桌上堆放的各色香水瓶，還有一些女孩用的唇膏、眼影盤等物，顯然是這幾位趁工作的空檔正在交流新品。

藍忘機的生日快到了，他正考慮要送什麼禮物，男用淡香精似乎是個好選擇。

「有沒有推薦的男用香精？氣味典雅的。」魏無羨問。

「這個！」秘書某乙——魏無羨沒有兩位秘書，某乙是隔壁江澄總裁的秘書——從桌上琳瑯滿目閃閃發光的瓶瓶罐罐裡挑出一支外觀極為不起眼的深藍色小瓶，興奮地展示給魏無羨看，「這支止汗劑是最近J國中年大叔們熱情推薦的超火商品。根據使用者的評論，灑上這款香水後，身上散發出的味道跟女子高中生一模一樣，『DEOCO制汗剤塗ると男の俺でも女子高生みたいな匂いがするんだけど』 ，聽！多麼真誠的評論呀。」

魏無羨震驚道：「我怎麼不知道女高中生身上有什麼味道？」

秘書某乙笑吟吟遞來深藍色小瓶，「試試看？這支在成年男性間受到高度好評，已經缺貨了。雖然不是什麼昂貴的品牌，但很適合送人。」

「求老闆以男性觀點替我們評鑑一下是不是這麼有好感？如果你覺得好，我就給我男朋友預購半打。」秘書某甲困擾地笑起來，「夏天的時候男生真的好臭，他們需要止汗劑。」

「是啊，要是每個男生都像魏法務長一樣爽朗俊俏就好了！」業務某丙小聲說：「某甲，你們秘書還缺不缺人？」

「別作夢啦哈哈哈，我老闆天上有地上無神仙也似帥哥一枚。」秘書某甲鄭重表示：「我老闆對秘書要求標準之嚴苛，篩選條件之病態，你都不知道我當初為了當上法務長秘書，費盡心思過關斬將，幹掉多少競爭者。」

「咦咦？」業務某丁配合地發出驚呼，「需要什麼條件？」

秘書某甲拍拍胸口，小聲說：「在下不才，跆拳道黑帶，雲夢大學盃散打女子組冠軍，自由射擊比賽全市銀牌，並且擁有水上救生教練資格……」

在一片抽氣聲中，某甲推了推膠框眼鏡，冷酷地說：「面試到最後一關的時候剩下兩個面試者。我的對手呢，是一個身高一百九、滿身肌肉，剛從特種部隊退伍並且擁有華頓商學院MBA學位的男人，而且他是那種拿著毒藥對著妳笑，妳下一分鐘就會接過藥毫不猶豫喝下去的那種長相。」

「然後呢？」業務某丙崇拜地看著某甲。

「我覺得我打不過他，」秘書某甲雙手一攤，笑得卑鄙，「我把那個人的長相和身材拍下來，拿去給正在旁邊會客室喝茶、等我老闆面試完的，老、闆、『夫』。」

「……咳咳咳！」魏無羨再度被咖啡嗆住。

秘書某甲得意洋洋地扠著腰，帥氣撥髮，「老闆夫看完之後，認為我才是最合適的秘書人選。」

「哇……」秘書某乙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好姊妹某甲，更小聲說：「我覺得法務長的用人標準還正常，你知道隔壁江總的秘書篩選標準嗎……」

「江總那很有名！聽說連相親的女生都會發瘋耶……」某丁說：「是啊，性格溫柔婉約，素顏美女，碩士以上學位，至少精通三國語言，智商需超過一百七十四點五，喜歡動物和小孩，二十分鐘內能從零做出一桌雲夢家常菜……」

幾位女職員紛紛以看變態的目光看著秘書某乙，而某乙露出神秘的笑容，正要繼續爆卦，被魏無羨擺手阻止。

「喂，你們不要爆本公司的黑料啊！等等江澄聽到了跟我拼命。」魏無羨放棄向秘書尋求禮物建議，隨手接過某乙遞來的瓶子轉開白色瓶蓋，捲起左手襯衫袖口，將傳說中的神奇止汗劑往手腕內側抹，哭笑不得道：「你們怎麼沒想過，如果所有的中年大叔都在用，那這個味道不是很快就變成中年大叔標準味了嗎！」

眾女職員紛紛掩嘴笑。

被迫體驗跟中年大叔相同審美觀的魏法務長塗完止汗劑，好奇地嗅了嗅所謂的「女子高中生氣味」，倒是感覺不差，笑著評價道：「聞起來是挺清新的，但說女高中生好像也太誇大了，總之還可以吧。」

「那太好了！這是全新品，送您了。」秘書某乙表示，又小心地指指隔壁牆，豎起手掌在鼻尖前面搧兩下暗示「臭」的意思，而隔牆就是總裁辦公室。

「喔……」魏無羨對秘書某乙豎起姆指，俐落起身穿過一眾女職員，「那我拿去給江澄用，讓他也體驗一下中年大叔味襲身的快感！」魏某人眼中閃著惡作劇的亮光，樂呵呵地帶著那罐止汗劑跑了。

魏法務長如颶風般襲擊了雲夢江氏運輸集團總裁辦公室，三分鐘後，身上滿是「女子高中生香氣」的年輕俊美江總裁和風流倜儻魏法務長，在兄弟鬩牆兩敗俱傷過後決定休戰，魚貫逃出滿是高中生氣息的辦公室，搭電梯下班去也。

季度報告剛做完，這天沒人想加班。江澄說晚上約下屬出來喝酒，魏無羨則振振有辭表示自己有家室，週五晚上要陪老婆。於是兩人走到辦公大樓對面的手搖飲料店買外帶，並排坐在公園長椅上讓夏天的晚風把一身可怕的女子高中味道吹散，順便對著空氣公然誹謗董事會那群老狐狸。

太陽擠在高樓大廈之間圍成的狹窄天空中下落，傾蓋圓盤將雲層映得如火燃燒，夕照斜斜投射在地上，將兩人的影子拉成斜長的形狀。

魏無羨拿著大杯現打西瓜汁，沒頭沒腦地開口，「喂，江澄。」

「喔？」江澄正在計算自己那杯珍珠烏龍奶少冰的含糖量，發現大杯至少添加三十公克砂糖之後黑了臉。

魏無羨斜靠在木板條椅背欣賞夕陽，一條手臂歪歪搭著扶手，姿態隨性，但他的問題並不隨意，「如果有輪迴轉世這種東西，那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人，算是重生嗎？」

江澄莫名其妙地說：「算吧。孟婆曠職不用扣薪水嗎？人幹嘛要重生，忘記上輩子，才能展開新的人生啊。」

「不管記不記得前世，都投完胎了，現在應該也是新的人生才對，不然多浪費這輩子啊！」魏無羨吸哩呼嚕喝光冰涼的西瓜汁，爽快出了口氣，精準俐落地將塑膠杯拋進自動販賣機旁的回收箱，站起來伸懶腰，望著落日，喃喃說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一個人被上輩子的記憶綑綁，相信我是他上輩子的情人。那這個人現在對我的心意，究竟是來自上輩子未盡的遺憾，還是這輩子真的喜歡我呢？」

「公鯊啦，」江澄皺著眉頭嚼甜得要命的粉圓，不屑道：「這個問題不值得鑽牛角尖吧。」

最容易在小事情上鑽牛角尖的人這麼說，根本毫無說服力可言。

魏無羨有點感覺棘手地抓了抓頭，「就是、有人跑來跟你說他喜歡你，說你們上輩子是一對而且BE掉了，求再續前緣……可是你根本不記得任何事情啊！」

「這完全不是重點吧，什麼記憶不記憶，上輩子不上輩子。」江澄非常光棍地一攤手，嘲諷道：「引用一句我阿姊的名言：你喜不喜歡他？喜歡就睡啊，不喜歡就不睡。」

「阿姊才沒說過什麼睡不睡的！」魏無羨遞給他一記白眼，望著遠方鋪天蓋地的火燒雲，「我是喜歡，可是對方對我的喜歡，究竟是不是來自前世記憶的投射？我又沒有記憶，搞不好他們跟我相處久了，會覺得我根本不是他們以前認識的那個人。我什麼都不記得，在這裡有新的人生。」

江澄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藍二最近沉迷言情小說？你不要被他影響。還有上輩子的情人在這輩子肯定是女兒！」

「江澄，你真的覺得沒有差別嗎？」魏無羨非常誠懇地請教。

「廢話，喜歡根本不需要理由，你喜歡最重要。」江澄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又補了一句：「別人說什麼都是放屁！」

魏無羨聳聳肩，「也是，我幹嘛跟你聊這麼費大腦細胞的問題！江澄你這直腸子！」

「公鯊小啦！」江澄也喝空了飲料，反手讓飲料杯以完美拋物線掉進回收桶，兩人一邊胡扯垃圾話，一邊往公司平面停車場走去。

江澄狐疑道：「你們都在一起快十年了，幹嘛現在才煩惱這種事？」

「好吧，我盡量自己想開點。」魏無羨倚在車門邊，手裡轉著鑰匙，聳肩道：「戀愛煩惱就是這樣，交往幾年都一樣。」

江澄看他坐進駕駛座，突然說：「帶著滿身香水味回家，藍二不會有意見？」

「止汗劑而已。」魏無羨隨手轉了轉掌中的香水瓶，笑嘻嘻地說：「晚點見面我給他噴一身，讓本人好好體驗一下跟女子高中生交往是啥感覺。老子走啦，晚上不要太虐待你下屬！」

「快滾吧你！」江澄擺擺手，看銀色跑車往高速公路方向疾馳而去。

魏無羨的右手臂後方一處不起眼的位置，有個暗紅色唇印。

肯定是撞到人了。江澄事不關己地想：以藍二的性子，魏無羨下週能不能準時上班都不知道。

❖❖❖❖❖❖

高速公路的匝道指示亮起紅燈，魏無羨停了車，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點開藍忘機發給自己的留言。短短幾句話交代自己今天的行程，以及最後一句「專心開車」，綠燈亮起，魏無羨將手機放進收納盒，銀灰色房車流暢駛入高速公路。

公路兩側茂盛的木棉花樹飛快掠去，藍忘機低磁的聲音仍在耳邊停留，魏無羨翹著嘴角，幾乎可以想像對方早晨起來，剛剛沐浴完，頭髮微濕、水珠不斷自髮梢滴落，便朝著手機發語音訊息的模樣。他想把那樣的藍忘機推在牆邊，從濕潤的嘴唇一路吻到線條明顯的腹肌，那時男人肯定會硬到恨不得想把性器幹進他嘴裡，而藍湛也不會放過機會，從身後抱住他，撩撥他的身體直到發燙。

他想要坐在藍忘機腿上，讓男人插到他身體最深最軟的地方，也想要少年黏膩地親吻他的頸子，邊將堅硬的性器填入體內，他們會把他夾在中間輪流進入，甚至一起進來也無所謂……想到此處魏無羨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液，舔過乾燥的嘴唇，親身體驗兩人同時填滿體內，露骨地感受到性器並排、撐著敏感的內裡，那種……將自己送上歡愉頂峰，最後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什麼都無法思考的極致滋味，確實令他印象深刻。

不知道那兩人從哪裡學來這種花樣，充滿了侵略性，比任何進入方式都更刺激，而且……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念念不忘。

可惡！魏無羨心裡默唸：專心開車！

晚上八點，魏無羨將車停在博物館的員工停車場，與藍忘機那輛白色房車並排，帶著裝有青銅片的玻璃瓶，從側門往館長辦公室走去。姑蘇博物館鬧鬼的傳聞嚴格來說並非空穴來風，但讓魏無羨看到，那在鬧的「鬼」，會是真的幽靈嗎？

姑蘇博物館是藍家經營的產業，他從少年時期就經常來玩，藍忘機在此任職後，博物館更是變成自家後院般的場所。他以為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瓜」，從未見過靈異現象，但之前莫名的經驗，讓身為不可知論者的魏無羨也十分好奇。

寬敞的館長辦公室裡鋪著深色地毯，牆上掛著幾幅氣勢穩重的水墨畫，魏無羨沒敲門就走進來，不見藍忘機，藍湛靠坐在沙發上，似乎在打盹。

他揚起了惡作劇的笑容，輕手輕腳靠近睡著的少年，還沒打算要做些什麼，眼角餘光卻瞥見，那座本來應該放在長廊底端、傳聞鬧鬼的落地鏡，不知何時被移到此地。

兩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鏡子裡，而他分明看見，鏡中的自己背後有第三個人，攏在雪白袖袍中的雙手，驀然從他背後伸了過來……

❖❖❖❖❖❖

狂風呼嘯。

魏無羨站在以鮮血畫就的陣法中央，勉力對抗著深淵，對身旁的藍忘機匆匆說：「那是一種力量的凝聚，屬性與我們的靈力相反。惟有以等量的靈力與深淵力量對沖，才能將深淵消滅——大哥、江澄和其他人便是如此……」

「你的靈力不足，不可勉強。」藍忘機按著他的肩膀，將源源不絕的靈力輸予他，助他維繫陣法，阻止黑洞進一步擴散。

如何能不勉強？

魏無羨無法休息，他在腦中不停推演深淵的位勢變化，透過腳下的巨大陣法調控靈力的輸出。陣法的運轉只要一停止或錯誤，就會引發爆炸。沒有人能接手，累積的疲憊無法緩解，再這樣下去，力盡而亡是遲早的事。

藍忘機也心知肚明，但誰都說不出口。

魏無羨喘了口氣，見到身旁道侶眼睛裡凝重的神色，苦笑道：「……藍湛，你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分開嗎？」

藍忘機沉默了很久，久到魏無羨以為他不會聽到答案時，藍忘機低磁的嗓音落在他耳畔。

「即使分開，我也不會忘記你。天道輪迴，終有一日我們會再相見。」

「我不會放開你的。」魏無羨篤定地說。

「嗯。」藍忘機輕輕吻過他的唇，手執避塵，「我前去深淵查看，加強陣法。」

白衣仙君轉身便走。

魏無羨心中一動，驀然喊道：「藍湛，我心悅你！」

那人腳步一頓，魏無羨繼續說：「這百年來有你陪著我，我幸福得不得了！」

藍忘機回過頭，對他輕輕一笑，「我也是。」

魏無羨的心搏快得不正常，他壓抑著內心的異樣，笑問：「你有沒有什麼心願？」

藍忘機微微頷首，旋即認真道：「我希望……你每天都高興，笑容比日光更耀眼。」

「這很容易。」魏無羨凝視他，難得嚴肅道：「只要我倆一直在一起，我就會很高興。」

「若是我不在……」藍忘機欲言又止。

「那可不行，沒有你，我可是會作惡的。夷陵老祖將再次現世，禍害人間！」魏無羨直直望著他，口中說著威脅的話，唇畔卻有著笑容。

藍忘機搖搖頭，「你不會。」

他望著魏無羨乾淨的笑容，心中明悟，那種清朗的印象，是來自魏無羨對這世間的信念。

「只要你在我身邊。」魏無羨皺起好看的眉宇，像在故意拖延藍忘機的腳步，揚聲道：「塵世間有凡人、善人、惡人、庸人，但只要藍湛你在，像你這樣的人在，繼承你信念的人在，我便永遠不會對世間失望，也不會失控！」

藍忘機沉默不語。

「藍湛。」魏無羨略顯不安地說：「曾經陰虎符被視作摧毀一切的兵刃，引來恐慌和覬覦，但事實證明我們不需要它，它也毀不了世間。」

藍忘機不答。

他看著藍忘機，哀求道：「藍湛……」

藍忘機凝視他良久，才啟唇道：「魏嬰，我相信你。」

愛戀之心不一定值得讓人自願犧牲性命，但天下大局值得。藍忘機心意已定，魏無羨根本說不出任何阻止的話。

說服不了藍湛，實際上立場交換，魏無羨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魏無羨垂下眼眸，自衣袖中取出一面青銅鏡交給藍忘機，囑咐道：「一切小心。」

此鏡是集魏無羨畢生心血的法器，造出至陰至邪的陰虎符後，他親手創造了至陽至剛的夏侯鏡，他相信此物能保藍忘機一絲生機——他必須相信！

目送那抹雪色身影離去，魏無羨腦海中持續不斷地推演關閉深淵所需的靈力，然而……他心如明鏡地想：藍湛和他都會死在這裡。

但是能解決這彌天大禍，還諸塵世安泰，值得。

藍湛也再明白不過。

魏無羨閉上眼睛，百多年來隨身不離的黑笛藉著靈力大盛懸浮而起，他的手指輕輕點住黑笛，將自己多年來的修道心法、鬼道技譜……通通封了進去。

❖❖❖❖❖❖

「魏嬰？」

魏無羨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藍忘機辦公室的皮革沙發上，思緒像是夾了幾分鐘的斷片，無法連貫。

他茫然地起身，手肘讓藍湛扶了一把。

「魏嬰，你還好嗎？」少年望著他，「你在發呆，怎麼喊都不回應。」

他心頭一動，猛然轉頭看向方才放置落地鏡的那面牆——空無一物。

藍忘機將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蒼白的臉，提醒道：「手裡有東西？」

魏無羨一愣，在藍忘機示意下攤開自己的手，一塊青銅破片靜靜躺在手心裡。

魏無羨目瞪口呆，喃喃道：「天上的祖母啊，我終於開陰陽眼了！」

藍忘機望著他的目光帶著清淺的笑意，推了推自己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掩飾情緒。

藍湛從魏無羨後方靠過來，將臉靠在他肩膀上，壓低的嗓音似乎顯得悶悶不樂，「你看到了過去？」

魏無羨一愣，搖搖頭，「不記得了。」他將青銅破片扔進茶几上的廣口玻璃瓶，不再提那些怪力亂神話題，微微側過身，對身後少年曖昧地笑，「別管那些，小藍湛，跟哥哥我專心約會不好嗎？」

藍湛耳根微微變紅，正要說什麼，忽然臉色冷了下來，抓著魏無羨的手腕湊近鼻尖，質問道：「誰的香水？」

「啊、這是……」魏無羨正要與他講述今天關於止汗劑的傻事，藍湛臉色變得更黑，森寒目光落在魏無羨自己視線之外的手臂後側位置：那裡有一處紅色唇膏的印跡。

滿身陌生的香味，豔紅的唇印，這非得是長時間抱過女人才會有的證據。

藍忘機的目光落在魏無羨的衣服上，與少年相仿的昳麗面容上出現了相同的凝重神色。

「……？」魏無羨丈二金剛地來回看著兩人，無辜地問：「怎麼了？」

「不管怎麼回事，」藍湛將魏無羨按倒在沙發上，隨即藍忘機的陰影也籠罩在青年的身上，手掌輕柔地撫摸青年的臉頰，「先處罰你，再聽解釋。」

藍忘機伸手去解魏無羨的襯衣鈕釦，魏無羨揚起眉，不懷好意地伸手拉扯藍忘機的褲頭，藍湛則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既像是在阻止他騷擾藍忘機，又像是爭奪他的注意力。

深藍色的止汗劑瓶從口袋滾落地毯，魏無羨正欲辯解身上的香氣來源，卻發現藍忘機的眼睛裡沒有責備意味，但手裡的動作也並未停止。

西褲和小羊皮紳士鞋被扔在地毯上，連內褲都被脫掉了，魏無羨身上掛著唯一的襯衫，縱容道：「我有時候真不懂你們。小古板故意找碴，你這大古板怎麼也來跟風作亂？」

藍忘機握住他纖瘦的手腕，以拇指摩挲著腕關節上突起的皮膚，一本正經道：「我們是同一個人。」

「真拿你們沒辦法，我投降囉。」魏無羨喉嚨裡滾動著笑聲，搭在藍忘機後頸的手臂稍微施力，讓他低頭與自己接吻。

魏無羨被脫得只剩一雙黑短襪，藍湛將那件剪裁合身的黑襯衫隨手掛在沙發背上。

不是在私宅，魏無羨對沒鎖的門頗有心裡陰影，不得不頂著藍忘機和藍湛一前一後虎視眈眈的壓力，分神注意辦公室的窗簾是否已經關實，看見的卻是窗外的仿唐式園林造景亮起的照明燈。

魏無羨不安地看著門，「二哥哥，把門鎖好……」

「秘書已經下班了。」藍湛任性地說。

魏無羨手指抵著藍湛鼻尖，沒好氣道：「蒙一次眼、床上多一個人，這種事我可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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