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銀葉菊的花語是「成為你的支柱」。

　　維克托作為訪問學者，當然要在日本這邊做出一點成果，題目已經訂好一個了，就是要仔細檢驗一種在山區發現的杜鵑花，提出證明並發表新種；其他題目還沒有決定，到了新環境一定會有讓他感到好奇的東西，維克托並不為此擔心。

　　跟勇利一起發表的第一篇論文——感覺特別有動力著手。

　　植物標本館方面空出一個研究小間給來訪的教授。維克托欣然接受，而且馬上就開始堆參考資料，好一些標本也被他挪近小隔間裡。畢竟是臨時使用的空間，而且原本就設計成容納一個人的大小，整體來說維克托已經覺得很不錯了，唯一的缺點是離勇利太遠。

　　幾個研究小間都在標本館二樓，通常都是給博士生使用。勇利照理來說也可以用一間，是他自己推辭的，他想在讓他到最舒適的地方做事，於是一樓拱窗前面的大木桌就這樣被訂了下來。

　　明明在同一棟建築物裡面……。維克托用食指點著嘴唇默默想著。

　　其實下樓就見得到了，走下樓梯就好，單純只是心理上覺得有段距離橫在他們中間，讓他有一點點的傷心，只有一點點而已。

　　他一臉無辜的樣子讓勇利內心一陣糾結，明明是比自己年長而且高大的人，他卻覺得很可愛，這樣的形容詞通常不會有人拿來形容維克托吧？果然是因為自己喜歡對方嗎？

　　他也一度懷疑維克托馬上接受是不是懷著不甘願的心情，不過看對方堆參考書的架式，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因為之前已經有進行初步的研究了，維克托跟勇利討論論文架構的過程相當順利，他們很快就著手進行採集的規劃。

　　「根據上一次的採集狀況，今年應該四月左右上山比較合適，五月初也可以。」

　　「四月底吧？五月應該比較接近花期中後段了。人手召集上沒問題吧？」勇利畢竟是當地人，勇利說四月合適，那就相信他的判斷。

　　「學生帶四個人應該就夠了。嚮導應該會詢問之前帶領田代他們的那位。維克托你的東西多嗎？」

　　「總不會多到哪裡去。」維克托聳肩道。訪問學者的行李本來就不會太多。

　　「那就比之前多找一個挑夫吧，我想想……。」

　　「因為是有特定目標的採集，組成中小型隊伍吧。我想藉機採其他研究材料，勇利也想順便採別的嗎？」

　　「嗯，不過不多，這陣子早田老師那邊的任務比較多一點……。」

　　他們也拿出地圖規劃路線以及預定紮營的地點，大致上討論完以後，勇利叫來幾個學生，讓他們去張羅申請文件、雇用人手還有各種工具。

　　「工具清單盡早列給我。」勇利對學生下達指示的模樣也很有魅力呢。

　　學生們似乎是看到俄羅斯來的教授也在場，都有些緊張，維克托感覺到他們的視線，也大方地看回去，還附上一個風度翩翩的微笑。

　　「吶，勇利，我晚餐想吃你最喜歡的那個。」學生們還沒走遠維克托就開始閒話家常了。

　　「豬排丼？」

　　「我想吃你煮的。上次的煎蛋捲我很喜歡喔。」

　　「唉？謝謝……可是我覺得店裡的比較好吃……我是說豬排丼。」維克托總是毫不吝嗇地給予讚美，勇利每次都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我還是想吃你煮的。」

　　「那……要幫我喔。」

　　「當然。」

　　維克托逐漸融入他的生活。與一個人相互喜歡就是這個樣子嗎？維克托很積極地想要更了解他，他是不是應該也要更積極的回應呢？

　　他們的感情能走到多遠還說不準，如果能維持下去就好了。

　　兩人踏著從新綠的銀杏葉片間灑下的細碎夕陽離開標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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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鳥鳴聲在山間跳動，然而山腳下的人們沒有時間欣賞這些美麗的生物，忙著確認接下來的行程、清點各種工具與行李。

　　嚮導本是住在山上的人，腳程非常快，就算勇利已經是經常跋山涉水的人，仍完全比不上。

　　整個早上都在馬不停蹄中渡過。

　　下午的調查告一段落以後，調查隊的成員們紛紛回到當初說好的集合地點。

　　學生們忙著整理標本，將新鮮的枝條與報紙交互著一層一層的堆疊起來，再用木頭與繩索製成的標本夾將它們牢牢固定，讓這些標本在枝葉平展的狀態下慢慢的被報紙吸收水分。這一小片空地頓時多出數個新的長方體行李。那些葉片為紙質的植物，被採下來以後水分會散失得特別快，過幾個小時就變得軟趴趴的，更嚴重的葉子不一會兒就又軟又皺，總是撐不到下山，趁著還新鮮的時候，另一些學生忙著做觀察記錄，畫完寫完才交給負責壓標本的人。

　　兩位教授也在整理野外筆記，標本就交給學生處理，勇利簡單的囑咐了聲記得連同採集者以及採集地點標籤的紙條一起壓進標本夾後，又回到了自己的筆記，終於能坐著好好寫字讓他很感恩，他站著寫的字實在是，嗯，不太好看。

　　轉頭看看維克托，不出所料是俄文的筆記，也不比自己好太多，字母全都連在一起了，在他看來帶有一種藝術感，至於旁邊的速寫還是一如既往的完美，精準的比例、細緻的線條。

　　「維克托的字好像在寫花體字啊……你過久一點還會記、啊！不是，那個……。」

　　「噗！」

　　啊，真是丟臉，但現在只能把臉埋在自己的夾板跟膝蓋中間。

　　「有時候的確會忘記自己當初倒底寫了什麼。」

　　一邊聽維克托說話，勇利一邊看著他輪廓鮮明的側臉。

　　「靠著上下文其實還是很容易推想的，除非整個句子都過於慘不忍睹。你整理完了啊？」

　　「嗯，弄完了。」說著就起身走向開始搭帳篷的其他人。

　　趁著天色還沒暗下來，帳篷要趕緊搭好，火也要趕緊升起來。採集隊分成兩批人，一批打理營地、帳篷，另一批負責野炊。

　　嚮導的本業是獵人，趁著「植物獵人」興奮地採集時，他打了一隻山羌、兩隻竹雞回來，幫大家加菜，雖然有背足夠的糧食上山，但都是些可以久放的食物，能吃到肉實在不容易。幾個學生圍著嚮導問他打獵的事，營地逐漸脫去剛才忙碌的氛圍，變得熱鬧起來。

　　晚餐過後大家又安靜了下來，學生三三兩兩的坐在營火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嚮導、挑夫已經去休息了，有另一些學生走到營地外去看別的東西，勇利也不太管他們，大學生應該要能管好自己才對，總之要小心安全，學生們聽過的野外慘案也不少，不敢走太遠，就是去聽聽角鴞的叫聲，看看積水的樹洞裡面有沒有什麼青蛙。

　　勇利提起油燈和他的斜背包。「我們去看星星。」

　　不是問句。

　　維克托拿著他的小鐵腕仰頭看著勇利。

　　「當然，你說要帶我看的。」

　　彼此都把對對方的承諾謹記在心呢。勇利略為握緊背包的背袋，在心裡默默地高興著。

　　「我很期待看看日本的星空的。」

　　雖然俄羅斯的緯度比較高，幾乎可以看得到的北半球的所有星星，照理來說應該沒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但是從不同角度欣賞同樣的天頂還是有它的趣味在，更何況這次是跟自己重要的人一起看。這是勇利從小看到大的星空。

憑著白天對附近地形的印象，兩人走到相對開闊的一片草地。山上夜晚氣溫較低，沒有下雨草地也沾滿了凝結的小水珠。

　　勇利將油燈放在一旁，並從斜背包拿出墊子鋪在地上，維克托幫忙拉開以後將兩人的睡袋攤開。躺在睡袋裡面看星星就跟窩在暖桌裡聽廣播一樣舒服。不過就這樣睡在野外也不太好，終究是要回到營地的。

　　等兩人都躺進睡袋，勇利吹熄了油燈。

　　燈光突然消失，維克托不習慣的眨眨眼，勇利安靜的躺在身旁，應該也跟自己一樣還在讓雙眼適應黑暗吧？

　　嗚——嗚——。是角鴞的叫聲，在日本的山上，應該就是日本角鴞？之後再問勇利吧，不過說不定勇利不知道，據他所知勇利一直很專注在植物領域。

　　然後全天的星瞬間都亮了。

　　感受到旁邊的扭動，勇利應該也都看見了吧。

　　這樣的景象實在是很壯觀，明明就躺著沒動，原本漆黑一片的地方突然迸出眾多光點，有大有小，有些閃爍的比較明顯，有些看起來是不同的顏色，有些則看起來像是好幾個光點聚在一起。原本已經存在的亮光看起來又更亮了，大方的撒落溫柔的冷光。

　　維克托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勇利的時候，也是有什麼突然亮起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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