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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34.,1

[db:作者] 2025-07-22 21:30 5hhhhh 4930 ℃

下週的預習準備得差不多了,看著時間還充裕,又打開筆電繼續論文的進度。雖說一段時間就該休息,但不知不覺就夜深了,寒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進房裡,令人忍不住打起哆嗦。

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半了。

泯浩還沒回來。

真晚啊......或許因為明天就是正式上台了,排練得久了些或許也是常理之事,雖然我也不太懂他們的排練是如何運作的。

如果沒有公車的話,宥瑞應該會載他回來吧?再不濟還有以勳他們的車,真是不行就叫台計程車回來也行,我可以幫忙出點車資的。

......為什麼我要這麼操心啊?

我合起筆電慵懶地倒在上頭,任憑腦袋裡胡思亂想。

以前就算是大半夜回來也是有過的事,那個時候才不管他去了哪裡,反正他自己也沒打算跟我報備,宿舍長詢問的時候我也只能無奈地聳肩以對。

但......也是呢。

我沒有想過,他在大半夜裡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為什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又心情不好了?他是不是因為誰的態度而感到自卑?他是不是在想不開?那些寧靜的夜晚,他是不是一個人在心病交戰得心力交瘁?

而我卻什麼也不知道,自以為是地認為他表面的單純是無知的幸福。

那個真正無知的人,明明是我。

又瞥了一眼時間,十點五十分,再十分鐘就是宵禁了。

泯浩......

至少打個電話回來也好啊......

嗡嗡嗡——

我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手機在桌上震得厲害,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宥瑞。我不假思索便抓起手機,立刻接通電話:「喂?」

「喂......靠北你已經睡了喔?」

宥瑞在另一端噗嗤一聲:「沒有啦,時間也很晚了,是我打擾到你才對......」

「泯浩呢?」我單刀直入:「你們還沒結束嗎?」

「......他果然沒有回去嗎?」

宥瑞的喃喃自語,卻在瞬間將我的心給潑涼了。

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自己在不祥的事上預感特別準。

我不安地站起身,雙手緊緊地捧著手機問道:「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還記得阿末嗎?......幹你娘提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嘴臭呸呸呸。」

宥瑞才剛說完,他又立刻嫌惡地碎嘴:「他擺了陸哥一道,結果就很衰小讓他跟蔡泯浩碰上了。」

我記得這個叫阿末的人,就是剛開始支援樂團不久就和宥瑞槓上的吉他手,也是那時以勳所懷疑的那支影片的掌鏡人。

他居然會在這個時間點碰上泯浩,這可是最糟糕的情況。

「他們有起衝突嗎?」

「要不是六哥一直攔著我,我就能跟他起衝突了,順便再打歪一次那個他媽的爛下巴。」宥瑞越講越氣,但他還是稍微克制下自己的衝動,說道:「不過那個臭雞巴只是來跟陸哥打聲招呼,他們倆也只是嗨幾聲就沒了。但蔡泯浩的表情擺明就是要出大事了,而且後來他也根本練不下去,勳哥早早就把他趕回來了。」

他煩躁地咋舌,又大嘆一口氣。「媽的,早知道就不要放他一個人回去了。」

「所以......」我壓抑住顫抖的手,緊緊地捏住手機。「你們也不知道泯浩去哪了......」

「我再打電話吧?雖然他的電話打從他離開不久到現在都一直沒有人接......這傢伙也真是的,就算想一個人靜一靜也不能這樣直接人間蒸發啊。」

比起宥瑞不斷地抱怨,我努力保持著最低限度的鎮定,但腦袋裡卻早已經亂成一團,各式各樣的可能性在腦海裡紛飛,卻無一不落入最糟的結果。即使我拼命去警醒自己不能一直往壞處去想,但思緒卻似乎脫離自身的控制,把自己拖入更深一層的絕望之中。

「你想得到那傢伙會去哪兒嗎?」宥瑞反問道:「你跟他認識比較久,多少猜得到一些吧?」

「......我不知道。」

我垂下頭,對於自己的無知感到無奈。「我不曉得他在哪裡......」

「連你都不曉得,我們這是得開著大聲公沿街廣播了嗎?」

宥瑞的語氣也聽起來很絕望,然而更令人更憎恨的,是那曾經什麼都毫不在乎、自私自利的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最大程度的氧氣灌進自己的腦袋。我不能讓自己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當中,我需要冷靜,冷靜地去思考、去推敲。

利用你的大腦,鄭予熹,利用這個全身上下唯一還有點用處的東西,去想想泯浩可能會跑到哪裡去。想想曾經的記憶、想想曾經的所見所聞,在過去的畫面裡尋找任何可能成為線索的片段,甚至是微小的碎片也好——

——碎片......

「那個......」「是?」

那個時候的我穿著室內拖鞋準備就寢,看著門前的泥巴鞋印十分不滿。

「可以請你先在外面把鞋子敲一敲再進來嗎?地板都是你的鞋印跟泥巴。」

「啊、對不起,我馬上處理。」

那個時候距離他第一次背著我到保健室時已經過了一兩個月,我們彼此還不是那麼熟識,因此他去哪兒混到三更半夜也不是我會感興趣的事。但搞到這麼晚還留了一地的爛攤子,這可就踩到我的底線了。

泯浩也沒有在擺爛,我能從他的語氣中能感受到他是發自內心感到抱歉,他立刻連抽了好幾張衛生紙,並跪在地上把泥巴塊給捏起來丟掉。

站在一旁監工好像也不太好,畢竟自己也是住在這裡的人,雖然那些髒污也不是我闖出來的禍。我看著他默默地打掃著,於是也去擰了一條濕抹布來與他一同蹲在地上,並把他剛才乾擦的地方再用清水給擦拭乾淨。

「啊,我來用就好了。」泯浩匆忙地想制止我。「你去睡吧,這裡我處理就好了。」

「我不想明天早上起來看到這裡還是一條一條的髒污。」

雖然我嘴上指責著他的錯誤處理方式,但我只是不想搞得像是我之於他有上下關係似的。

而且,其實我並沒有那麼生氣。

我將地板擦得光亮,方才亂七八糟的鞋印痕跡也已經不見蹤影。他與我同時站起身子,他把手上的衛生紙丟掉後,又搶著接過我手裡捏著的那條已經髒了的抹布。

那時的他笑得有些腼腆,心底的感激寫在臉上一清二楚。而我看著他的第一眼,卻立刻被他頭頂上的芒草碎花給吸引住。

「......你頭上有草。」

「啊、噢......」

他連忙在頭上胡亂撥弄,卻把那些花穗給打得更散、參得更加深入髮絲。

「你去照鏡子,根本就沒撥到。」我忍不住皺起眉,而且才剛打掃好的地板又掉得到處都是那些草屑。

「那你幫我用嘛。」他裝得一臉可憐兮兮,把那顆凌亂的頭湊到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他那恬不知恥的撒嬌功夫。

「......為什麼?」「感覺你比較仔細嘛。」

放屁,明明就是懶得去廁所照鏡子。

雖然心底一直覺得彆扭,但我還是強忍住那份尷尬感,踮起腳替他仔細地去掉頭上的花草。他也十分配合地低下頭,讓我能更清楚地看見那滿頭的玩意兒。

「這到底是......你是被魔神仔牽到山裡去嗎?」

「嘿嘿......」

「你笑個屁。」

「噗......」

表面的撥完裡頭還有,原本剛才照著鏡子仔細挑就能解決的東西被他胡亂一搞,這下更是散得難以處理。

我兩手一攤,直接放棄。「算了,你直接去洗個頭比較快。」

「蛤,才挑掉幾個而已,你怎麼這麼懶啊?」

「誰才懶啊混蛋!」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深吸一口氣,捏緊了差點一拳揍到他臉上的衝動。這頭蠢豬還嬉皮笑臉著沒有反省,而後乖乖地拎著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品準備走出房門。

突然,他煞住腳回過頭,臉上充滿著欣喜。

「哪,予熹,」他直接叫我的名字,像是在刻意拉近距離般。「你有興趣嗎?我去的那個地方。」

「你說你被牽走的那個地方嗎?」

「才不是被牽走呢!」

他哈哈大笑著,又解釋道:「我之前在教學大樓上從窗戶看出去看到的,就在學校圍牆後面。因為這裡已經是山的半山腰了,從那邊可以看見幾乎一大半的市中心,晚上看會更漂亮喔。」

「這樣......」

他努力地描述著他記憶中的景色,但我其實對夜景沒有特別的嗜好,聽著也是興趣缺缺。然而他還是自顧自地說得很高興,十分樂於和我分享他的美好事物。

「有機會的話再帶你去看看,重點是那裡真的很漂亮,看著心情就會靜下來了。」他說道:「說不定你看著看著,心情也會變好的。」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好不好?」

那時,他微笑的弧度微微地改變了,那是個十分微小的變化,但整個表情給人的感覺卻彷佛變了另一個人。

「你給人的感覺吧?」

「感覺?」

「感覺你其實一直是不快樂的。」

「......這樣。......喂,鄭予熹,你還醒著嗎?」宥瑞在另一端忍不住開口。「你再不說話我要掛斷了喔。」

「......醒著。」

「那你有聽到我剛剛說什麼嗎?」

「......抱歉,我沒聽到。」

「幹恁...算了......」

他大嘆了一口氣。「你還是去休息吧,我們這邊會在繼續找。只是如果他回去了的話,你再打來跟我說一聲。陸哥他們很擔心他會出什麼意外,所以有任何消息絕對要馬上告訴我們,知道嗎?」

「你覺得你都把事情講成這樣了,我還睡得著嗎?」

我從衣櫥裡拉出外套和外出服,一邊用肩膀夾著手機說道:「我也出去找,找到了會再通知你。」

「宿舍不是有門禁嗎?你是能去哪裡啦?」宥瑞在另一端又焦急起來。「而且你最近身體不是又變差了嗎?你給我去躺好喔,不要給我亂跑聽到沒有。」

「聽到了。」我應著,同時穿好身上的衣服。「我有什麼消息都會先打給你的。」

「你他媽的就是把我的話當屁——

嘟地一聲,我索性直接掛斷電話,強行中止了宥瑞那不知道還要念多久的抱怨。

誰能躺得舒心啊?這種時候。

這個豬頭,就算是鬧情緒也不該這樣讓所有人瞎操心吧?難道他不曉得自己對別人來說有多重要嗎?

......也是。

或許他真的不曉得。

因為沒有人告訴過他,自己對別人來說有多重要。

鄭予熹,你這個大白痴。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才答應這段關係的?

只顧著享受著別人所給予的寵愛,該給予別人的卻一份也沒有給到。

我拍了拍臉頰,試著讓自己的精神振奮起來,補償什麼的都是後話,現在重要的是把泯浩找回來。

但宥瑞說的也沒錯,宿舍是刷卡進出的,只是過了門禁時刻後是只許出不許入,從前泯浩在外頭混過頭時就會叫別寢的人幫他開門,害得別人要一起被罵。

出去其實沒問題,大不了在外頭過個夜再回來。

偏偏不知為何,這麼剛巧的時刻,今天宿舍長居然要留宿在宿舍裡。

「不可以。」他坐在大門前的櫃台,直接阻攔了我。「我留在這裡就是為了泯浩,他無故晚歸的記錄太多次了,這樣會影響到其他同學的權益的。」

「所以我才要出去找他呀。」我急忙解釋道:「既然聯絡不到人,那就該趕快去找人不是嗎?」

「那也是校安中心跟警察的工作,不是你的。」

宿舍長苦口婆心地勸道:「予熹,回去吧。你的身體不好,這個時間出去吹冷風不是在苦自己嗎?」

「泯浩現在也在外頭吹風不是嗎?」

我忍不住生起氣來,和宿舍長辯解:「我吹風吃苦,難道泯浩就不是嗎?」

宿舍長的眉頭微微地抬了起來,顯示出他心底的驚訝。

而後,他莞爾一笑,那一笑反而讓我不明所以。

「我沒有選錯人呢。」他淡淡地說道:「泯浩有你這麼好的孩子陪在他身邊,是他的福氣呢。」

我微微地皺起眉頭,因為我不是那麼喜歡這樣的說法,像是我有恩於他似的。

明明陪著對方的人是他,不是我。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回去休息,因為宿舍這邊有接到你的家人來電,希望我們能多關照你的身體狀況。既然學校都收到家長的請託了,宿舍這邊也不能讓你這樣沒有明確的去處就離開學校,我們得保護你的人身安全。」宿舍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泯浩的事學校會處理,我已經聯絡校安中心了,大家都會幫忙的。你就回去房間裡休息吧,予熹。」

我能看出宿舍長的為難,即使我真的很想直接把玻璃門給撞破衝出去,但那也只能存在於我腦中的幻想裡。

「......我知道了。」

「謝謝你。」宿舍長點了點頭。「別擔心,我相信他會沒事的。」

我沒有回話,只是落寞地走進電梯,按下五樓的按鈕。

家屬的話,十之八九是表姐夫吧?家裡只有他是最清楚我的身體狀況的。

......不,大表姐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俐莉已經發現我的病惡化了,沒準她會把事情告訴大表姐,就算沒描述得像絕症也會被說得像重病似的,把整個家裡都嚇到掀起來。

我回到房間裡,一關上門便無力地抵著門滑落、坐在地上。

我感覺自己真的很沒用,除了一顆沒人喜歡的腦袋和一個欠幹的下體以外一點用都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看見阿末時真正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現在腦袋裡是不是又被不好的回憶給拌著。

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他緊緊地抱住了我,說要陪我。

此時此刻,他可能正深陷內心的責罰。

而我卻只能坐以待斃......

我緩緩地仰起頭望向窗外,夜早已深了,在微弱的夜光下,樹影隨著夜風輕輕地搖曳著,彷佛在向著我招手一般。

那一剎那,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我的腦袋裡。有多大膽呢?就是可能明天會上社會版面的可能性吧?

但人總是會心存一絲僥幸,想著說不定自己就是那幾百分之一的機率不會出事的那一個。

而事到如今,我最不怕的一件事,應該就是「死亡」了吧?

我脫掉可能會礙事的外衣,只留下一件薄衫,然後一把拉開窗戶。初春的夜晚還很涼,夜風灌進來的瞬間冰冷得有些刺痛,也稍微吹寒了一度熱血起來的內心。但我沒有時間去猶豫,我轉身搬來自己的椅子,靠著它爬了兩段後將上半身從窗戶探了出去。

這裡可是五樓,而且每一層都有挑高,所以實際的高度絕對會比一般的五層樓還要來得更高些。我低頭望著宿舍旁的草皮與圍欄,以及種在宿舍旁的這顆老黑板樹,它已經長得非常高了,一棵沿著一棵,雖然下方沒有太多腳踩的位置,但幸運一點的話,只要能跳到圍牆上就能成功翻出去了。

儘管現在體弱多病,但自己好歹曾跟著俐莉跟俐亞一起在鄉下長大的,爬過的樹還不算少。

這個混蛋,要是他沒有在那裡的話......不,不管他有沒有在那裡,等會一定先揍他一拳。

「居然還要我拿出壓箱活......」我轉了轉手腕讓已經僵硬的身體靈活些,內心是一肚子堵爛。「最好是給我在那裡等著。」

於是,我翻過身子嘿咻一聲,讓整個身體都站出窗外,窗邊能踩的空間還算夠,但也僅僅是一個腳板的寬度,要是滑下去就一命嗚呼了。我貼著牆小心翼翼地往隔壁寢室走去,眼前的窗戶都是暗的,大伙兒應該都已經睡下了,所以也不太會有人看到我的蠢樣才是。

距離粗度足夠我跳上去的樹枝還有一小段,但十幾年沒爬高的我多少還是在心底萌生出一絲恐懼,尤其是在確認距離的時候,眼睛總是會不自覺地瞥到遙遠的地面。

掉下去的話,絕對會粉身碎骨的。腦海裡自動幻想出自己摔死在下面的畫面,恐懼感又再添上一層。

值得嗎?為了那個傢伙在這邊拿命在爬樹翻牆。

泯浩在心底的重要性,在生命面前突然被動搖著,即使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對自己的付出總是不辭辛勞,但也從來沒有到真正賣命的程度。

而我現在正拿著自己的一條命來賭,賭他在我心裡的份量、也賭我在他心底的份量。

......這樣...真的值得嗎?

在我猶豫的瞬間,原先踩得穩穩的左腳突然滑了出去,整個身體在一瞬間往後仰。

「——!!」

我連尖叫都來不及喊出來,雙手立刻磅地一聲扳住面前的窗框,拼命將飛出去的重心給拉了回來。

幸好,命是撿回來了,但房間裡頭的人也被我的動作給驚擾。裡頭唯一還醒著的是同班的同學,同時也是跟泯浩有點交情的江乃文。他開著檯燈,一邊喝著馬克杯裡的奶茶一邊在使用電腦,他被我發出的聲音嚇到整個人抖了一下,等他定睛與我四目相交的瞬間,他立刻把嘴裡的茶都噴了出來。

好喔,馬上就被抓包了,果然一猶豫就會出事呢。

「鄭予熹,你大半夜是在衝三小?」江乃文立刻小跑到窗邊,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窗戶並把我拉進房裡,壓著聲音罵道:「你當你是彼得帕克喔?」

「泯浩一直沒有回來,我得出去找他!」

「小聲一點啦,你是不知道劉依德被吵醒會火氣大喔?」他指的是與他同寢的室友。「再說他晚歸又不是一兩天的事,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行,萬一他出什麼事怎麼辦?」

我還是急匆匆地甩開他的手,準備再次爬出窗戶。卻又再次被江乃文給拉了回來。「是能有什麼事啦?都幾歲的大男人了,大不了睡在路邊被偷錢包而已啦。」

「那也不行啊!」

「你小聲一點啦!」

「吵死了,是幾點了都不用睡喔!」

被吵醒的劉依德直接抓起枕頭往江乃文頭上砸,頭上的火燒得可旺著。「江乃文,是不知道什麼是就寢時間嗎?」

「阿德你是又在靠么什麼啦,是月經來喔?」

「幹奶茶搞屁喔,就叫你打電動小聲一點吼......」

這下可好,整個寢室的人都醒了。

「不是、你們聽我說!」

江乃文強硬地拉扯著我的手,拼了命地跟在上鋪的室友們解釋道:「這傢伙大半夜在爬牆啦,他媽的剛才磅一聲差點嚇死我不說,現在還想爬出去,我不阻止他難道給他繼續當蜘蛛人嗎?」

終於,幾人紛紛爬下床打開寢室燈,尤其是劉依德,他看到我的表情更不爽了,感覺他頭上的那把火都快燒到我的臉上來。

「鄭予熹,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他的雙手環抱在胸前,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質問我。

「泯浩過了門禁時間沒有回來,而且他的電話也打不通。」我試圖以冷靜的語氣解釋:「我擔心他在外面出事,我得去找他。」

「打不通是什麼意思?」

我愣了愣,但又立刻補充。「他很早之前就該從市中心回來了,但外面的朋友說他們剛分開沒多久就一直聯絡不到人,打電話也沒有人接......」

「很早是多早?沒多久是多久?」

差點忘了,這個劉依德是一板一眼的死腦筋,難怪宿舍長會讓他接任樓長的位置。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清楚,我都是聽別人轉告的,但失去聯繫大概也有兩三個小時了。」

「是兩三個小時又不是兩三天。」江乃文手掌往額頭一拍。「你搞得像要出人命似的,但你再給我爬就真的會出大——噗唔唔!」

劉依德又撿起枕頭悶住江乃文的臉,同時也堵住他不停叨念的嘴。而後,他轉身從衣櫃裡拿出自己的羽絨外套,同時也從裡頭拉出一長條的曬衣繩。

我走到他身旁,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在比劃著曬衣繩的長度。我心裡有點急了,忍不住開口:「我真的得去找他——」

突然,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劉依德的身型和宥瑞差不多高,他低著頭將羽絨外套繞過我的腋下綁在我的身上,又將曬衣繩穿過羽絨外套並綁了一個結。

我忍不住抬起頭,看著他專注在將結給打緊的事上。「劉......

「我知道他的秘密。」

他突然湊近我,用只有我們彼此聽得見的音量說道:「既然你會擔心,那就去把他帶回來。......平安無事地回來。」

「......」

他的...秘密......?

「幸好你夠迷你,我們四個人拉著應該還能撐住你。」他又恢復原本的音量,冷冷地說道:「如果你跟奶茶一樣肥,我就會阻止你。」

「關我屁事喔?」

綁好後,他將結拉到我的背後,羽絨外套在我的腋下和胸前形成一圈安全索,他說道:「就當作是克難版的緩降機吧,如果你不幸掉下去,我們還能把你拉回來。如果你成功翻過去,我打的活結直接拆開就好,繩子就丟了沒關係,但外套明天要還我。」

說著,他又板起臉再次警告:「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失敗了就給我回去睡覺,而且我還會回報給宿舍長說你翻牆。」

「......知道了。」

我無話可說,畢竟真正為難的是作為管理整層樓的他。於是我也只能點了點頭:「抱歉......但是,謝謝。」

「不用謝,下次把第一名讓給我就好。」

「這我可辦不到啊。」

我苦笑了一會,而後又淡淡地說著:「以後就都是你的了。」

「什麼?」

「沒什麼,那我要出去了。」

我又向江乃文借了把椅子架到窗前,這次一行人緊抓著我的保命繩,謹慎地幫助我再次爬出窗外。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猴的一面......」江乃文看著我熟練地將身體翻出去,忍不住說道。

「你不知道我的事可多了。」我笑了笑,抓著窗檻再次站起身子。

「真該把這畫面拍起來給蔡泯浩看,讓他看看他的好室友多罩他,哈哈。」

「算了吧,萬一成了遺照就慘了。」

「你這傢伙就最好再烏鴉嘴一點。」

距離最靠近宿舍的分枝就在隔壁房的窗戶對面,我還有一小段路要爬過去,我謹慎地扶著牆面,慢慢地移動著腳步靠近。

「老天,這高度我看著都要頭暈了。」

「暈了也給我把繩子抓牢。」

劉依德的氣音在身後的不遠處傳來。「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了,就是那根樹枝。」

一會兒後,我終於來到目標的樹枝前,我站在隔壁的窗戶旁單手抓著窗檻,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子,讓身體背對著牆面。

「......糟糕。」

遠看覺得還好,近看才發現實際的距離還是有點落差,如果不用盡全力的話,說不定連樹枝的皮都碰不到。

「現在情況怎樣?」

「沒事,我要跳過去。」

我也只能說沒事,畢竟都來到這裡了。

於是,我勾起一隻腳踮在牆上,另一隻腳微曲,使自己蹬出一定的爆發力讓自己能跳得更遠些。

我深吸了幾口氣,試著讓自己的身體不要因為過度的緊張而僵硬。沒關係,一定沒問題的,這次連防護都有了,掉下去也不會有事的。

......不,

我不能掉下去。

我必須出去。

去找到你。

咻——

我奮力一蹬,身體跳得比我想像中還要再遠一些,但樹枝與自己還是稍微有點距離。「唔......!」我拼命伸長了手,最後的拋物線成功讓自己的手攀住那根樹枝,我立刻拉回自己的重心,讓整個身體能抱住樹枝。

成功了!

「哇靠,他真的跳過去了耶!」

「太猛啦!」

啪、

我甚至連興奮都還來不及,唯一能支撐著我的那根樹枝突然應聲斷裂,我頓時慌了手腳,抱著那根已經斷了的樹枝往下掉。我還沒反應過來的剎那,背部重重地摔在較下方且略粗的分枝上。

「啊......!」

曬衣繩繞過樹枝將我掛在樹上,我趁著機會使勁讓身體迴轉過來,並死命地伸出手刮著樹幹,讓自己不要繼續擺蕩增加曬衣繩的受力程度。那一瞬間的剎車傷得不輕,手指甲痛得要死,但我沒有空閒去關注自己的傷勢,我努力讓身體迴轉過來,一手攀住那根掛著我的樹枝,失去立足點的雙腳在雙手都抓穩之後便踩在樹幹上,費了一番力氣才終於爬上那根足以支撐我重量的樹枝上。

幸好有這條安全索,不然就真的沒命了。我心有餘悸地伏在樹枝上,試著重新取回呼吸的步調。

「喂、沒事吧?」

「靠北,怎麼會斷了呢?」

「就叫他不要烏鴉嘴吼。」

江乃文在窗戶那頭喊道:「還行嗎?要不要把你拉回來?」

「不用。」我努力地擠出話來。「我沒事了,等會就可以爬過去——

咦?

突然...什麼都看不到了......

耳朵也...什麼都聽不見......

......

...——

——熹!

「鄭予熹!!」

......诶?

我...昏過去了嗎?剛才......

「鄭予熹!快給我回答!」

身後鬧哄哄的,江乃文這個大嗓門,這不是整棟宿舍都要知道我翻牆了嗎?

這樣啊,我居然在這種最危險的時候突然昏過去了。

「鄭予熹,你聽到沒有?聽到就給我出個聲啊!」

聽到了啦,笨蛋,再喊全世界都要知道我掛在這裡了。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就算我想回話,可是身體動不了。我能遙望著距離雙腳十幾公尺遠的地面,手指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了,似乎還在滴著血。

「嗚......」

動起來,這沒有用的身體。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動起來——

「哈啊——咳、咳......!」

「姐姐、他醒了!予熹醒了!」

「你這個大白痴,不是說過不要這樣亂跳的嗎?我們都快被你嚇死了知不知道啊!」

小時候還住在東庄的時候,村子裡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樹,那時我經常和俐莉跟俐亞一起去爬那棵老樹。它的枝葉茂密、盤屈交錯,大熱天時在樹蔭下攀爬那棵老樹是我們每天消耗精力的活動之一。

我對於事情發生的當下已經沒有記憶了,聽俐莉說那個時候我在和她比賽爬高,為了能夠攀上一根離自己有段距離的樹枝,我頂了天大的勇氣奮力一跳,結果直接從樹上摔下來,當場沒了意識和呼吸。

她們姐妹倆以為我摔死了,當場嚇得嚎啕大哭,哭聲立刻引來其他鄰居的注意。鄰居紛紛跑來給我急救,過了十幾秒後,我的呼吸很快就恢復過來,又沒一會兒,意識也稍微拉回些許。

鄰居說我是煞到氣,但帶去急診看的時候只說後腦勺撞了一塊血腫,小心照顧就沒事了。那晚她們倆被罵慘了,尤其是俐莉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知道她不是哭自己挨罵,而是哭她自己不服輸也不願意讓步的個性反而害我受傷。直到我偷偷去找她道歉,那時她才真的放下重擔般、抱著我哇哇大哭起來。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時候想起這件事呢?

那個時候雖然恢復意識了,但身體卻痛得動彈不得,遠方的白日曬得我頭疼卻沒有力氣去躲開,全身像是被咒縛困住一般。

——就跟這個時候的感覺一樣。

......對了。

我一直...是被束縛著的......

被前世、被過去、被肉體、被挽不回的執著......

我被動地忍受著、哀怨著,最後卻不得不屈服於現實,那是不論我怎麼努力也逃脫不了的輪迴、無論我怎麼反抗也無法否認的血緣。

無論我...怎麼掙扎......

「你為什麼總是不愛笑呢?」

在爬上床鋪前,他突然這麼問道。

我回過頭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為了拉近距離而特意扯開嘴角的笑容。

「你其實還挺溫柔的,為什麼卻讓自己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呢?」

「沒為什麼。」我簡略地回答:「而且也沒什麼好笑的。」

「哪,你笑一個試試看嘛。」

說著,他邁著緩步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背都貼在上鋪的梯子上。

「不要。」

「你幹嘛拒絕這麼快啊?」他笑了一聲,伸手就要觸碰我的臉。「你長得那麼好看,不笑太可惜了......」

「我又不是自己願意長成這副模樣的。」

啪地一聲,我不假思索地打掉他的手厲聲喝止。他怔了半晌,才終於收起那張假笑的嘴臉。

卸下面具的他,卻也令我生起了同樣的想法。

這張好看的容貌只能流露出這麼傷感的表情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對...對不起......」他一臉歉然地垂下了頭。「我、我不是故意要......」

「沒什麼。」我撇過頭,反省著自己的失控。「抱歉,打了你的手。」

「啊,這個沒什麼啦。」

他又立刻扯起嘴角,彷佛是從潛意識發出來的訊號般,他立刻又換回了那張假笑的面具試圖讓我放心,雖然我當初根本沒有心思去顧及他實際的想法。

他撫著自己被我拍開的手,浮誇的笑容又收回了些許。

「......這就是...你不快樂的原因嗎?」他又不死心地問道:「你...討厭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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