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晨光穿過紙門照進房間時，瑪莉亞已經梳洗好，穿起了大掛，守候在仍於睡夢中的夫君身旁。有點諷刺地，在翼沉睡最疏於警戒的時候，瑪莉亞是唯一能守護他的盾。一家之主依靠夫人存活下來，難怪家臣都對此非議不斷。

瑪莉亞靜靜地燃起房間角落處的小燈，給翼枕邊拉了個小屏風，免得將一天辛勞後的翼吵醒。每當看著這年輕的夫君沉睡，瑪莉亞就會覺得平日要翼偽裝是真的難為了這位年輕的家主。與出身在小大名陪臣家，拼命只是為了活著的瑪莉亞不同；只要看這純樸的睡臉，夫人就能明白這人在怎樣的清流中被撫養長大。

可惜的是，在這風鳴家裡，誰都看不到這稚嫩的面容底下，懷揣著多大的決心。

晨鳥的啼聲越空而過，似乎驚動了夢中的大名。翼翻到側身，蹙著的眉像是訴說著痛苦，嘴裡吐出了低聲的一句「父親大人」。

雖然瑪莉亞從沒見過這位「父親」，但能讓翼如此懷緬的，肯定就是把翼培養成今天模樣的重要人物。

關於父親的事，翼從來都是只字不提。如果有幸的話，瑪莉亞很希望了解這位逝者的事。

一顆淚珠自翼的右眼滑落，瑪莉亞提出小手帕拭去夫君的淚痕，又撥開垂到眼簾處的青絲。

即使你的父親已經不在，我也會在你身邊。

始終，我們是命運共同體。

「翼大人，關於上次提過新商家的申請，臣做了清單，還請大人過目。」

一名家臣將厚厚的書冊交予隨侍再傳到翼的手中。翼隨手翻了幾頁，就一臉不感興趣地合上了本子。

不得不說，這次瑪莉亞也為翼的舉動感到驚訝。

「這種東西不需要。」翼直白地回答說。

列席的家臣們聞言後立即嘩然，負責上報的家臣隨即反問：「大人，請問是什麼意思？」

「我說不需要。」翼再次重申。「不單是這次，以後也不需要了。」

「大人，是臣做得有什麼不足嗎？對於疏失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家臣深深低下頭，請求寬恕，儼然就是怕淪為其他被趕出家門的家臣那般。翼看著一個二個貪生怕死之徒，馬上就是好不高興。

「我沒說是你做得不好吧？還是說你做了對不起風鳴家的事？」翼反問，語氣在質問與平淡之間。「我只是決定從今天起不再審查商家申請。」

「等……大人，商家是國庫的重要收入來源，如果沒有新的商人……」

「我說的是要廢除審核制度。從今天起，行商人可以自由行商而無需經過申請，而駐在的商家只要上報資料即可。」

「大人……」

一旁的瑪莉亞低聲正欲喚住翼，卻被家主無情的揚手卻了下去。

「大人，這事請三思。」家臣慌張了起來。「未經審查的商家存在安全隱患，如果被刺客混進，可能會危及大人的安全。再者，如果行商人蜂擁而止，那處理的細節……」

「處理細節是你們要考慮的事，配合政策做好計劃，這點事難道還要我來安排？」翼冷冷地回答。「至於安全的事你就不必擔心了。即使進行審核，也還是有刺客混進來。那再來幾個也沒分別。」

「可是大人……」

「這事就這麼說了算。」

翼揚手，讓家臣退下，同時眼角瞄到了一旁的弦十郎。

又是那雙憤怒的眼神。

大名嘴角一揚，掩飾了心中的不安。

謁見完畢後，翼和瑪莉亞回去房間的路上，夫人重又提起了商家的事。

「大人，關於商家的事真的不再三思嗎？」

翼打量一下瑪莉的神色，那是擔心的表情。

「我已經決定了，也不算改變。是有什麼讓夫人困擾嗎？」

面對瑪莉亞的時候，翼總是放輕聲音，溫馴家犬的本質只對瑪莉亞呈現。

「臣妾不敢說困擾，只是未知大人如此急於推行的理由……」

「只要放寬貿易限制，就能刺激領地內的經濟，能夠養活更多窮苦的百姓。」翼喃喃解釋道。「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我需要錢。」

翼直截了當的回答，又一次打量瑪莉亞的神色。

「縱使本國的國庫算不上富裕，但一般需要是能夠應付的。」

與家臣們不同，瑪莉亞臉上的不是質疑，而是不解。

「我需要錢來完成一個計劃。對了，我就破例給你一個人看，跟我來。」

翼說著，像是很高興似地拉著夫人的手，走向書房。

平常隨了有點空閒外，這房間基本是沒人用的。翼不允許他和瑪莉亞以外的人進入，也不允許家傭碰這裡的任何事物，於是書堆便因家主的毀滅級搗亂技能，如亂葬崗般散滿一地。瑪莉亞之前好幾次說要收拾，可翼都不容許。夫人原以為是考慮到身份之故才不讓他代勞，但看來不止於此。

翼俐落地跳過凌亂的書堆來到深處的書架側，碰了幾個機關後，一個暗門隨即打開。家主探手自裡面掏出了一本書冊，從紙的品質看來，是有點歷史的事物。

「你看。」

家主雀躍地打開書冊展示給夫人看，臉上掛著的興高采烈，就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所有物般。瑪莉亞起初只是一瞄，可是看到起頭後，隨即提起了興趣。裡面不止是翼提過的自由貿易，還有其他一連串的發展方案。

其質量遠超於任何一個家臣呈交的發展計劃書。

「大人一直將它藏在這裡嗎？」瑪莉亞疑問，之前幾次隨翼來時都沒注意到。

「是父親大人的遺物。」翼回答道，仍掩不住那雀躍的神情。「這是父親大人上呈前任家主被退回的計劃方案，結果傳到了我手上。我在繼位前就翻閱過很多遍，內容都記在腦裡，於是藏了起來。如何？是很厲害的東西吧。」

說到厲害，這計劃書無法單以厲害來形容。不止考慮周詳，連具體的預期結果、所需時期等等，各個方面都有清楚列出，難以相信是上一任家主時期就能安排的計劃書。瑪莉亞不知道翼是否真明白這是多麼不得了的事物，但至少看得出，翼真的很喜歡他的父親。

「大人想要錢，也是為了實現這計劃書裡的方案嗎？」

「是的。」翼翻了一些書頁。「我想要建這座城。」

那是一個五層天守與多層複雜城下町的藍圖。如果真的建成的話，那肯定能解決現在居城防守力不足，要長期依靠邊防審查的問題。這不單有利於軍事，也更有利於領地發展。即使瑪莉亞對建築不是那麼了解，但肯定這劃時代的建築，如今還沒有人建出來。

不止造費會很昂貴，所需的技術也不易獲得。

以風鳴家現在的國力是不可能吧，不過取消邊關的話……甚至有可能找做高明的工匠。

「如何？是很厲害的城堡吧。這座城就是風鳴家邁向天下的第一步。」

瑪莉亞看著翼又露出天真的笑侃侃而談，心裡也自覺得高興。她很慶幸，自己的改造，沒有改變這人最純粹的本心。

畢竟瑪莉亞也不想翼變成真正的暴君。

「大人真的很喜歡爸爸呢。」

「喜歡嗎？」翼卻露出了一絲的寂寞。「與其說是喜歡，應該說是尊敬更為貼切吧。」

就在此時，一名家傭到來。

「翼大人，弦十郎大人求見。」

聞言的翼和瑪莉亞面面相覤。收好了秘藏的書冊後，逕直前往會客室。

翼與弦十郎對坐著，即使不是正式場合，還是保持著距離。弦十郎盯了翼身旁的瑪莉亞一眼，表示不滿地問道：「不讓夫人退下去嗎？這不是貴夫人流該涉足的事。」

「我認為沒這必要。瑪莉亞至今也有隨我參與會議，並不是外人。」翼直接回答說。

「……家主沉迷女色，會招來臣下非議的。」

「如果這就算是沉迷女色，就隨他們說去吧。看不清真實的家臣，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翼，你這態度，不是家主應有的態度。」

「叔父，還請你盡快進入正題。」

翼催促著，他想讓這沉悶的對談盡快結束。弦十郎打量翼那雙眼神，簡直就是要把他拒諸門外。

「……是關於翼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把他安置在身邊。」

他嘆了口氣，整理下思緒後續道。

「……突然怎麼了？」

即使有著相同的名字，翼也知道弦十郎在說的不是自己。弦十郎在稱呼自己以及另一個翼之間，總是會帶有情感上的差異，從以前起就是這樣。在這人心中，真正的翼是那邊的那個。

「考慮到不久前的刺客事件，我認為把翼安置在你身邊，能夠保護你的安全。」

「那傢伙？」翼一臉狐疑道。「叔父認為哪方面他能保護我？」

「翼從小被訓練成你的影武者，有著相同的相貌，也有著不相上下的實力。這還不足夠嗎？」

「影武者？」聞言的翼突然笑了出聲。「那傢伙早就不適合做我的影武者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翼和你是雙生兒，不止有相同的樣貌，也接受相同的培訓……」

「那是從前的事，現在我們並不相同。我沒有左眼，任誰都能輕易把我們分辨開來。」翼打住弦十郎說道。「還是說，叔父要把他的眼珠也挖出來，變得和我一樣？」

翼那接近恐嚇的眼神把弦十郎嚇退了半步。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在懷疑我嗎？」

「叔父有沒有推翻我的想法，你自己是最清楚的。讓九皐叔父決議取消主公稱謂，等同將我下降到其他家臣的層次；用眾多頊碎事項來考驗我，不論我做任何決定都被否定；還有派刺客到我的休息室……這些真的不是為了推翻我嗎？」

「翼……這是子虛烏有的指控。」弦十郎誡慎地回答。

「先任家主在退隱之時把飛驒里交給了叔父……叔父和緒川國電的關係肯定很不錯吧？」

翼一針見血的質問讓弦十郎啞了口，一絲絲寒意穿過對視的眼神透入弦十郎心中。「你現在連敵我都分不清了。」

猛男咽了口口水，故作冷靜地回答。

「那我是否應該心懷感激地等死？」翼反問。「弦十郎叔父，如果你是為了風鳴家，為了那傢伙著想，就別試圖把他推上這個位置。同樣的忠告我不會再說第二次。」

弦十郎一咬牙，氣急敗壞地離開了房間。門重重關上之際，翼深吐了一口氣，戴起的豺狼面具也卸了下來。瑪莉亞靠近一點翼，關切地喚了對方。

「……大人。」

翼甩甩頭，抖去了不好的思緒。

「我沒事，夫人別擔心。」

那強裝出來的堅強帶著一點憂鬱。瑪莉亞輕輕依偎在翼的背上，手摸上對方的肩膀。

「臣妾會一直在大人身邊的，即使死也是在一起。」

聞言的翼遲疑了一下，握住瑪莉亞的手，尋求安心。

「夫人，讓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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