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有些事情迟早会来，只是迟早的问题。成为半个丧尸后，斑觉得时间忽然变得非常的快。也或许这是因为他的思维变得越来越迟缓的缘故。丧尸病毒很积极地试图控制他的大脑，让他的脑袋越来越僵硬，身体的新陈代谢也越来越糟糕，不过这或许是好事，因为这让他不怎么需要食物了。他知道在这个季节，在他已经很难成为战斗力的如今，琥珀为了搜寻食物可是费劲不少吧。

　　只是右肩的伤也因此始终好不了，从小小的牙印变成一大片溃烂，如今已慢慢看到骨头了。他在伤口上缠了一层绷带，虽然现在也没多大用了。

　　琥珀穿好了外出的装备。临走之前，他凑到斑的面前，浅紫色的眼睛怔怔地扫过斑的脸：“我走了。”

　　“嗯。”斑笑了笑，他没有要求与琥珀一起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以现在的状态只会拖琥珀后腿而已。他开玩笑道，“你凑得那么近的话，我会以为你想亲我哦？”

　　琥珀瞪了斑一眼，飞快地凑近亲了一下斑的脸颊，然后露出一副好肉麻好恶心的表情，飞快地拎起包，爬上了通往地面的梯子。只是几秒钟后，他的头撞上了头顶的盖子，发出了吃疼的“啊”一声。

　　斑差点笑出声。过了半天，目送着琥珀不甘地揉着脑袋挪开盖子，把身子给送到地面上后，才又躺了回去。

　　自从琥珀承诺过会杀死他后，斑感觉内心充满了安定感，死亡变得可控起来，在变成疯狂破坏的怪物之前，琥珀会让他以人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待那一天降临就好。无论这是哪一天，对他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

　　他闭起眼，在脑中勾勒琥珀的轮廓。在记忆力越来越衰退的如今，他花了大量时间在回忆以前的事情上。尤其是这一个月激烈而又耀眼的每个瞬间，他的身体，他的脸，他的眼睛……

　　斑的思维顿了顿。在回忆中，他忽然感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琥珀的瞳色，之前有那么淡吗？

　　他想起最近琥珀都喜欢凑得他很近的讲话，今天的那个吻更是显得欲盖弥彰。回忆起这点后，出门前撞上了天花板的盖子这事就更显得蹊跷……琥珀的空间感一直很好，应该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之前只觉得他有些心猿意马，现在却渐渐觉得不妙起来……

　　斑猛地起身。

　　砰。

　　砰。

　　砰。

　　连着开了三枪，琥珀才击中了雪原中矫健奔跑的雪兔。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果然一直用一只眼睛会很累啊，最近立体感也变得很差。但是他的右眼实在是越来越不经用了，右眼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模糊。

　　“你的右眼……情况很复杂，可能是因为辐射的影响，也可能是长期食用变异动物的原因。我们先用保守手段治疗一段时间吧。”

　　那一天，医生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原因未知，情况未知，对应未知。这种情况，要治起来就是抓瞎。琥珀还在思考有没有必要时，斑就出了这档子的事。接下来，更是每分每秒地都花在与斑创造最后的回忆上，无暇去管这件事。

　　如果以后这只眼睛完全看不见的话……

　　如果另一只眼渐渐看不见的话……

　　“嘎哦！”

　　狼嚎声最右边传来，当琥珀转过头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变异狼用力一蹬后腿，眼看就要把琥珀扑倒在地，正在这时，他被谁重重地撞了出去。琥珀在雪地上一个翻滚，稳定好身型，迅速扣动了扳机。

　　一团血雾在雪地里绽开。

　　“……”斑喘着气，抹掉脸颊边的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琥珀的面前。从这个距离他能看得很清楚，琥珀的右眼失去了焦点。他向他的右眼伸出手，琥珀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于是斑最后轻柔地抚上了眼皮，一下又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琥珀移开了视线：“就这一个月吧。”

　　“为什么完全没有和我说？”

　　“和斑はん说什么，说我其实比不了你晚死几天吗。”琥珀自嘲道，“你可能在地狱里不用等太久哦，有什么不好吗。”

　　斑的手顺着琥珀脸的轮廓缓缓下滑，停留在他的肩膀，最后离开了他的身体。

　　“琥珀。”他的话语像风一样，仿佛稍稍不注意就会从手心溜走。他后退一步，张开了手臂，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你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束时机吗？”

　　天地忽然暗下来了，风开始变得沉重，黏在了地面，组成一阵又一阵的漩涡。那是与他最为心照不宣的斑，是他一个抬手自己就知道该怎么配合的斑。在许下约定的这两个月里，斑从未与他商量过什么时候履行约定。但一旦决定好了，就充满了毅然与决绝。

　　琥珀凝视了斑很久。突然，他上前一步，猛然将斑压在了地上。他举起枪，对准斑的脑门，拉开保险。

　　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了一地。

　　琥珀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又炽热地吐出来。他设想过无数次这一天，他以为他会悲伤，他以为他会兴奋，他以为他会踌躇，他以为他会手抖得连枪都拿不住。但这一刻真的到来之时，他的脑袋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风停了，天空变成了暗蓝色。雪源源不断地从天而降，落在琥珀的鼻尖上，落在斑的额头上，落在远处的枯石上，落在光秃秃的树杆上。稍稍哈口气，眼前的画面就氤氲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仿佛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只有两个人。

　　他只是在想，这就是他们旅途终结的一天，世界的景色啊。

　　在这个距离扣响扳机的话，斑的血液与脑浆一定会溅在他的身上吧。

　　他的手一抖，枪落在了地上。等回过神时，琥珀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还想和斑はん一起看看这个世界的春天。”

　　他抱住斑，嚎啕大哭起来。时间像是静止了，万物都隐去了踪迹，就连要出来觅食的兔子都重新把脑袋缩回了洞穴。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整个雪原回荡，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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