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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天作之合,14

[db:作者] 2025-07-23 02:22 5hhhhh 5040 ℃

“唉唉……”

黑暗深处忽然响起个懒洋洋的声音,尾音还压着个哈欠,好像刚收回个懒腰般哑哑问道:“来了?”

小判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立刻松懈下来,一屁股原地坐下,不满地用后爪挠起了头。

“臭狐狸,既然在就赶紧出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巷外闪过一辆胧车的明光,短暂地照亮了一瞬阿檎的脸。他把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挡住眼睛,低声问:“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我还特意绕了路……喂,你不知道我白天经历了多恐怖的一幕!当初你找我办事的时候可没说还有这种麻烦,害我差点当场犯了胃溃疡。”

“今天的情况可不在计划内。”角落中的野干说,“说说吧,结果如何。”

小判不情不愿地翻翻白眼,把白天的情形如此这般转述了一遍,虽然不免犯些小报记者夸大其词的老毛病,激动起来爪子都差点挥到阿檎面上。但角落里的野干显然早就习惯了自行把不重要的信息都过滤掉,砸吧砸吧烟斗,呼出口紫色烟雾。

“两个人都带走了?”

“带走了。”

“不太妙啊……”他咕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对了,你刚才说,这情况不在你们的计划里?”

“当然不在,”他说,“上回好戏就该落幕了。这次都是小家伙自己惹出的麻烦……就非得要那个簪子不可?”

“都说是死去的妈妈的东西了。”

“唉……”阿檎耷拉下眼皮,慢慢又吐出一口烟气,“死都死了嘛,丢也就丢咯。”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心肝?”

野干抽着烟没再接话,两人便一时都有些默默。过了一会儿,小判又出声道:“对了,那个小姑娘还说,自己没有化形的能力。”

“嗯。她妖力不足,还不能随心所欲。尤其是这种容不得破绽的化形。”

“那……”猫又的眼珠子转了转,“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阿檎把手指压上嘴唇,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点了点头。

“保险起见,也能算对她的一种保护吧。”他忽然小声下去,“连照片也特意招呼过不要拍到脸了……谁晓得她那么不小心。”

“可惜,可惜。不过她演技倒是不错,特别是看见照片的表情,连我都差点信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檎沉默了一下,叼着烟斗揣起手,龇了龇牙。

“她没说别的?”

“没别的。喂,话说回来,今天这么辛苦,你也该给我加点辛苦费吧!”

“得啦,”野干咬着烟咧开嘴,“我看你好得很不是吗?能好好回来就不错了。况且,我也只是个传话的,想要辛苦费你还是自己去找那位大人吧,看她想不想发发慈悲。”

小判低声骂了句什么,抖抖两条尾巴重新站起来,三两下跳上旁边的木箱:“哼,我可不想和那种恐怖角色再搭上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了。”

“等一下,”阿檎说,“白泽老爷……”

“哦,”猫又歪了歪头,“说实话我挺同情他的。但你也知道,有那么些证据摆着,那个暗鬼神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次恐怕是真要告去天帝面前了。”

“唔。”阿檎点点头,“行了,走吧。记住,你我之外,管好自己的嘴。”

“别看不起狗仔的修养!”

“就因为是狗仔……”他叹着气又嘀咕一声,但猫又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了来时的房顶上。

野干又咂了两口烟,忽然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屋檐,但除了通明的灯笼和偶尔飞过的鸦天狗,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扶了扶帽子,揣着手向上眯起眼睛。

“怪事,错觉……?”

他紧了紧羽织,重新低下头,缩在角落舒舒服服地抽完了那袋烟,才拄着拐杖起身,一步一顿地向外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彻底没进了花街的缤纷明灯。方才的后巷墙头悄悄冒出两个小脑袋,目送他远去,幽黑无波的大眼睛对望一眼,悄无声息地双双跃上屋脊,又无声飞疾着远去了。

“可是,妲己大人……”

不知所处的密室之内,即便白日也需燃着高烛才堪照明,穿透层叠垂下的薄绡彩纱,笼成一团朦胧的辉光。妲己半倚在榻上,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描眉,一时揽镜凝视,一时又补上两笔,仿佛垂帘外伏跪着的男人并不存在。

尽管跪得周正,但那男人按在地上的折扇正急得发抖,见久久无人应答,大着胆子又提高了一点声音。

“……妲己大人!”

一记冰冷的眼光扫来,他立刻又噤了声低下头去。

“吵什么?”妲己放下螺黛,施施然又打开胭脂匣取出一张红纸,“话不是都讲清楚了么,你怎么还没回去?”

垂帘外的男人又往下伏了伏身体,他的头早已经磕在了地板上,低得不能再低,只能这般低声应道:“可是,妹妹尚在狱中……”

“擅闯神明私宅嘛,”妲己心不在焉地说,“她应得的。”

“可是,”男人的声音也开始抖了,“您也知道,收监并不仅仅为此,倘若被上报天帝……”

他猛地抬起头,哀声告求道:“妲己大人,还请您……”

“请我做什么?莫非你指望我去警署赎人?”

“可是,当初若不是您让妹妹……而且,那时我们反复向您确认过不会留下任何口实,那张照片……”

“哎呀,”妲己抿上胭脂,向他眼波转来,笑意盈盈,“原来,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九尾狐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笑话,我还预备去找你呢。”

男人悚然一惊,立时重新低下头去。

“被狗仔不小心拍到,只能说她自己运气不好。再说了,要不是你那个妹妹自己不守规矩,三番两次地跑回极乐满月,又何至于被那群家伙抓个现形?”

“……母亲过世多年,遗物也早在出逃路上散失殆尽,所剩无几……”男人嗫嚅道,“妹妹她,只是念及……”

“够了,我不关心。”妲己把胭脂红纸扔回去,“不过,她倒是还知道守住口实,这祸才也不至及于你我。要不然,惹出这么些麻烦,若是连我一起牵连——”

她对着镜子最后抿了抿唇,铜镜里一双盼兮美目,流光潋滟,刚着色的嘴唇软红柔艳,款款勾出一个微笑,轻吐出几个音节:

“你们一族,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不抖了,苍白着脸缓缓抬起头来。

“原本也是你来求我,我才勉为其难帮你。”她撇了撇嘴,“你倒是很聪明的,要怪,就怪你妹妹吧。想立身东瀛,难道一点代价也不肯付?如果好好按着我的计划来,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男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按下匣盖转过头去,用冷淡的声音下了最后通牒。

“回去吧,舍她一个,保你全族在东瀛落脚,千值万值。——阿檎,送客。”

密室的门关上了,青衣的男人还跪在那里。两重朱红木石,就这样把最后一丝光也熄灭在了他的眼前。

“……她就这样穿着烧红的铁鞋不停地跳着,直到精疲力尽地死去。”

鬼灯翻过又一页绘本,用四平八稳宣读审判的口气读完最后一句,指尖在鲜艳的图画上敲了敲,又自言自语道:“烧红的铁鞋……好像可以引进刑罚……”

他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一左一右伏在自己膝上的两个女孩儿,摸了摸她们的头发。

“还要接着读吗?”

趴在绘本上的小姑娘们仰起头,睁大了眼睛。

“鬼灯大人,今天不用休息?”

“已经十二点了。”

“只是今天,倒也无妨。”鬼灯说着,把绘本放去一边。“今晚有客人要来,我得再等等。而且,之后还得再辛苦你们,就当是补偿了。”

小姑娘们亮起眼睛:

“一子想听唱歌。”

“二子想听故事。”

“哦?那不如,来边唱歌边讲故事吧。《咔叽咔叽山》的故事听过吗?”

他刚讲了个开头,门口忽然响起两声轻叩。他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又传来几声,比刚才仿佛更急了些。

鬼灯向小姑娘们点点头,轻声吩咐她们去外面守着,自己踩下床来,披上外衣,将门窄窄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映出一张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一双形状秀丽的眼睛。他把围在脸前的斗篷往下拽了拽,急切地道:“鬼灯大人,深夜叨扰……”

鬼灯眨了眨眼,作势就要关门,男人忙扑上前,顾不得心疼手中的折扇,一把卡进门缝,低声急道:“……等等,请您听我说!”

鬼灯抓着门把,卡住那把扇子让它既收不回去,也拔不出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抱歉,我不记得和您有过相约。”

“是没有!但……”

“您该知道最近外头都在传说些什么。风头正盛,连我都不得不考虑避嫌,您却这样深更半夜孤身前来,未免不太合适吧——”

“青先生。”

青的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瞥了身后一眼,有转过脸语速极快地哀求:“鬼灯大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还请您先让我进去再做解释,我保证来的路上并未被人发觉。但再耽搁下去,就不知会不会隔墙有耳了。”

“哦?若能有第三人作证清白倒是更和我意,不然……”

“鬼灯大人!”门外的男人更急了,“上次无礼冲撞,还未向您好好赔罪。然而那时事出有因,此次前来,正是要向您一一坦陈,请您……”

门忽然开了,青险些跌个趔趄,鬼灯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拽进屋内。他头晕眼花地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重新抬头。地狱的辅佐官只着了件绯红里衣,披着和服叠腿坐在桌上,抱着双臂一如高居刑堂,向他投下冷冽目光。

“果然事出有因?”

“是、是……”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您能为自己的证词负责吗?”

“当然……如有虚假……”

“发誓就不必了,”辅佐官冷淡地说,“这里是地狱,如果你有谎言欺瞒,无须劳动神明,我自有一百种方式施以刑罚。”

“那么,青先生,请吧:希望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下到第三层牢狱之前,源义经提前清了清嗓子,然而这里还未收容更多罪者,清嗓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里也便显得格外清晰。他尴尬地立刻用拳头捂了捂嘴,示意身后的下属跟上,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最深处的牢房前,他有些担心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白衣的神明与他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闭着眼仰头靠墙,不知在想什么。

——也有可能是在做梦,他甚至不敢确定,大多数时候他是否醒着。

从极乐满月回来之后,白泽一直如此,每天都维持同一个姿势盯着牢室的天花板,就连睡觉都不见改变,好像决意要把自己坐成一棵原地扎根的树。源义经等了一会儿,未成形的神树大人依然没有反应,他只好试探着喊了一声。

“白泽大人?”

靠着墙的人形微微动了一下,向他偏过头。

“义经公,别来无恙。今天又有什么事吗?”

“来向您报喜。”

源义经示意下属打开牢门,迈进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白泽大人,您之前因为花街之事的刑期已到,可以回去了。”

“没有别的事了?”白泽问。

源义经有些难堪地又鞠了一躬,“地狱这边是没有了。但天帝那边的处罚,似乎尚在决断之中……按麒麟凤凰大人前日送来的口谕,说是请您先在桃源禁足,未得许可,不得出门,也不能接待访客。”

白泽静静听着,他原本也身材削瘦,但以前养尊处优,好歹皮肉鲜润,下颌的线条也还算得柔和,如今皮面却像直贴着骨头,一头黑发也乱蓬蓬的,更显得憔悴几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的下摆,向源义经点点头。

“有劳义经公转告。这段时间承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白泽大人说笑了。”

但天国的药师没有笑,只突然问道:“他来过吗?”

“他?啊啊,您的意思是……”

“没来过吗?一次也没有?”

“嗯……”源义经小心翼翼地说,“那位大人公务繁忙,所以……”

白泽点点头,把手揣进衣袋,低下头拿一头乱发遮住眼睛。

他当然知道鬼灯没有来,随口一问只为做个掩护。他在衣袋里轻轻捻着那只纸封,那是在极乐满月时鬼灯放进他手心里的,正反面各书一行简信。这些天他早在无人时把它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直到揉得墨色的字迹都有些模糊。

“白泽大人,”源义经又出声道,“我还需得送您回去。”

他点点头,自顾先走了出去。源义经回头与下属嘱咐几句,才赶忙跟上脚步。

回到极乐满月,弟子又喜又惊,药师却没更多的话,只说要去洗澡,就径直向里屋去了。桃太郎与源义经寒暄几句,小声问道:“所以,上次那个女孩子……”

“目前尚以入室盗窃未遂收押,天帝那边,并未听说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不想外扬?”

“不无可能。她在牢里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听说偶尔梦中,也作蒙冤之语。”

“她不是都认罪了吗?”

“是啊。大概觉得自己只是应人所召,不该受到重判吧。桃太郎先生,您也明白,有时候,等待天罚的过程甚至比天罚本身更加难熬。”

“没人探监吗?”

“花街女子,多数无依无靠。”

“唉……那,白泽大人……”

“还请您帮忙多加留心。庭审开始之前……”

后院也隐约能听见桃太郎送客的声音,白泽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又往温泉里下滑一点,抬手抹了把脸,黑色额发也抹去脑后,露出一只鲜红眼纹。

他闭着眼,一只手臂搭在池边,另一只手在水中漫无目的地轻轻划动,划到身前时微微转过手掌,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揽进怀里。

太阳还没有落山,桃源的月亮还在休憩。曾经他也在这样的时刻泡着温泉朦胧睡去,直到有人踏进池中,鞠起一捧池水浇在他的头上,将他从恍惚梦中惊醒。

“将计就计……”

他轻轻喃喃着重新睁开眼,温泉和他的怀里什么也没有。池波映出模糊的浮动倒影,他就这么盯着水中自己变幻莫测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又轻又短。

“原来如此。不愧是你。”

他伸出手去,触动一池波光。

“我该再早点猜到的,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当然不会只求将计就计。用你写在背面的话来说,我们还得……”

“那就拜托您了,青先生,希望您不会反悔。”

“只要能救出妹妹,小人愿任您驱驰。只是,妲己大人行事谨慎,眼下证据又俱是板上钉钉……”

“路当然只有一条,要她亲口承认。”

“可……”

辅佐官将烟斗凑去烛上,续上火又送回唇边,徐徐呵出一口烟气:“她的嘴自然难撬,但找对了人说对了话,也并非没有可能。”

“……什么人能让她开口?”

“交给最懂女人心的家伙去做,不会有错。不过,期间恐怕还需您相助一二,毕竟……”

他又吹出一口薄烟,微微眯起双眼,向着虚空自言自语道:

“我们还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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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喀啦。”

“喀啦。喀啦。”

晨间已到,欢度整晚的客人陆续离开,狐女们打着哈欠送往进出。阿檎丧眉耷眼地蹲在内室门外,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做着清扫活计,却支起耳朵听屋里的算盘声。

他最清楚,那只算盘用的是上好的黑漆嵌螺钿,颗颗算珠俱是象牙,莹润温凉,打起来也清脆得响。那是他前几年从一个古董倒卖商手里打赌赢来的——当然,过程里不可避免地耍了点小小的把戏。然而,这么一件宝贝在他怀里只呆上了短短一夜,转日就被拿去献给了妲己。九尾狐摸着象牙算珠心情大好,索性直接免了他那个月该还的债。

他已经很熟悉那算盘响声的规律了:打得慢是得意,打得快是生气,一会儿打一会儿不打,准是账目出了问题。但像今天这样,慢得好似一粒一粒咬着牙拨过去的,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事出异常,绝无好事。他缩了缩脖子,又使劲擦了两下地板。

其实自家老板在发什么火他心里透亮:精心设计绕了个大圈,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着营业额还是没救一路下跌,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更别说自家老板本来脾气就大。他暗自盘算着,要不然先溜去狐狸咖啡那边美其名曰监个工,也千万别被顶头上司揪住自己的狐狸尾巴撞枪口。

正在考虑怎么脚底抹油,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他扶了扶帽子直起腰张望,房里的算盘声一时也彻底停了。

“阿檎,出了什么事?”

“好像……来了稀客。”

“去看看。”

阿檎赶紧应了一声,趁机溜出门去,门口的狐女们还围在来客的身边唧唧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他眯起眼瞧了瞧,挑起眉轻轻咂了咂嘴,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也凑上前去:“哟,辅佐官小哥!今天终于想通了,要进来逛逛?”

“是呀,鬼灯大人以前总不肯进来,今天是想喝酒还是听曲?”

“鬼灯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想也知道,肯定不喜欢你这样花枝招展的。”

“哼!那你这个白泽派也凑过来做什么?”

被狐女们叽叽喳喳牵衣傍袖围在中央的黑衣男人瞥过他一眼,点了点头:“我来找妲己小姐,有劳阿檎先生,帮忙通传一声。”

他轻道了声抱歉,把衣袖轻巧地从姑娘们手中拽回来。狐女们个个噘着嘴鼓起腮帮,没趣地三三两两自散开去,阿檎向他做个往里请的手势,随口打了个哈哈:“今天没见带那根铁棒子?”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答:“走得急,留在阎魔殿了。”

阿檎一愣,抬起眼正要仔细看看他的脸,内室忽然传来妲己的声音:“客人进来了吗?”

“……来了!”他赶忙转身应道,“是鬼灯大人,专程来找您的。您看……”

内室静了一刻,细碎的脚步声挪到门口。拉门后现出半张姣好面容,盈盈一笑,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嗔柔:“不中用的蠢骨头,就这么叫客人在门口站着?”

阿檎鞠了一躬,赶紧张罗着要带人往里走,男人却低声开口道:“阿檎先生,刚才在门口遇到另外两位说正在找您,出去看看吧。”

阿檎张了张嘴,但鬼神已经越过他迈进了内室。拉门随之合上。他在后头停下脚步,挠了挠头。门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他揣着手又伸长脖子往里头望了两眼,摇了摇头,磨磨蹭蹭地转身出去,嘀咕一句:

“……怪事真多。”

“阿檎说有稀客,我还奇怪是谁。原来当真是稀客中的稀客。鬼灯大人,今日前来,总不会是突击巡查吧。”

地狱的鬼神跪坐在矮几前,微微低头道:“自然不会。特意前来,一为要事相求,二为胸中苦闷,有些话,非妲己小姐不可。”

“哦?”妲己掩袖咯咯笑了两声,“官吏大人能有什么话,是只能和我说的?”她转了转眼珠,“莫非是……”

面前的鬼垂下眼睛不置可否,她了然地勾了勾唇。

“不过鬼灯大人,我可从来不白白陪聊。”

“抱歉,正巧口渴,就请上坛九重香吧。”

“哎呀,想不到您对我这店中的好酒,倒是了如指掌呢。”

“……那家伙从前常念叨,抱怨喝不到,”辅佐官面不改色道,“喝醉了还一个一个报名字,活像点花名。”

妲己给他满上一碟酒,抿了抿嘴,却不似笑意:“听闻白泽大人监禁结束,已经回桃源了。”

“既然妲己小姐消息灵通,想必也该听说了,现在桃源乡不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他实际上是被禁足了。”

妲己的脸色沉下去几分,转过脸去,拈起瓶中的一枝白梅摆弄。

“我来见您的第一要事,也是为此。”辅佐官语气平淡地说,好像在阐述一件与自己并无关系的事,“禁足只是暂行,最后的审判已提上日程,就在明日午时三刻。”

“还有审判?上次不是已经……”

她自知失言,闭了嘴不再说话,辅佐官却像没有在意。

“不干不净的事,流言早传遍了。妲己小姐恐怕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也用不着我多加转述。这场联姻,政治意义大过其他,所以追究下来,多小的事也是刑责。”

九尾狐丢开梅花,靠回矮几,低头抚了抚指甲:“虽说是政治联姻,但毕竟感情之事,何苦强求。依我看,恐怕也是罚些不痛不痒的,风头过了,也就好了。”

“天国那些大人们,大概不会如妲己小姐这般体谅。”地狱的鬼神悠悠叹了一口气,“那家伙审判后要领受的罪责,只会比现在更重。”

“那鬼灯大人,您自己怎么想呢。”她瞥了他一眼,“今天您来,总不会只是为了替白泽大人惋惜吧?”

辅佐官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他的事,随便怎样都好。原本我已经厌烦了,但上头一定要我到场。既然要去,索性也别白去,多让他遭点罪,也不枉我浪费的那么些时间。”

妲己抬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将要被天法处置的不过是最普通的亡者,而不是曾在天国地狱众神瞩目的盛大婚典上,牵着他一步一步走过红绸的枕边之人。然而她的目光滑下去,却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指节正攥得泛出青白。

“原来如此。”她垂下眼睛,慢慢说道,“但我帮不上您什么忙吧,那孩子可不是我店里的。”

“确实,那位姑娘经过调查,与花割烹狐御前并无关系。但我记得妲己小姐以前对我说过,那家伙曾私下见过您两面。”

“哦?鬼灯大人这意思,是想连我一并处罚?”

“您多心了。妲己小姐不是说过,那两次并无逾矩之事,只是来与您相谈。我只是想,关于相谈的内容……”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下了,沉默了一下,忽然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瓷盏磕在桌上发出轻声的脆响,和他欲言又止的尾音一道在寂静中随着熏香袅袅消散在挂着轻纱的室内。

妲己盯着他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阎魔厅的辅佐官皱起了眉,但九尾狐的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伏在桌上全身颤抖,直直笑出了眼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鬼灯大人,怪不得您要来找我呢,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摇着头说,“您这样聪明,可在这种事上居然也是个糊涂人。您当真想让白泽大人受罚得越重越好?”

“最好压进阿鼻地狱,一辈子都别翻身。”

“那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的欺骗。”

“恐怕不只吧。不如让我这么问,鬼灯大人,您不是说来找我还有别的非我不可的事吗,那又是什么呢?”

她饶有兴趣地向他偏过头,黑衣的鬼神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答道。

“看起来,妲己小姐已经猜到了。”

“是嘛。对您来说,确实有些难以启齿。鬼灯大人,”她又咯咯地笑起来,“谁能想到呢——”

“您竟然也动了真情了。”

辅佐官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是这样熟悉,坐在她对面端着酒盏的男人,长着和地狱的鬼神相似的脸,同样固执地以沉默当作对她的回答。

——“那不就是说,白泽大人,您和鬼灯大人如今是假戏真做,动了真情?”

她见过那样的神明。如无主之风一般从未为任何人停留过的目光,竟然也会沉成一弯凝静深泉,只在一个名字落进时溅起涟漪,欢喜沸腾,任她如何揶揄劝诱,也义无反顾不肯回头。

——“我的运气不错。该去向月老道谢。”

但她如何能够相信呢?风该如何停住脚步,云该如何套上枷锁。多情之人的款款深情不过一场盛夏沛雨,来得急,来得淋漓,来得毫无征兆,终于也会走得无声无息,太阳一出就成了干涸的旧迹。她与白泽相识了太久,也早从第一次见面就晓得他是怎样的人——她知道为什么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会来这里,如果全地狱要找出一个最了解白泽的人,除了他自己,另一个人选只能是她。

她觉得好笑,原来白泽并非她以为的那样自作多情,原来地狱怨念最深重的鬼神也会在解除标记后抱有不甘,嘴上说着要为负心之人降下最重的刑罚,却又试图从他人口中求得哪怕一点点温情存在过的证据。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政治联姻,只是两个口是心非的主角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坦陈的时机和勇气。

可惜事已至此,结局已定,她也没有牺牲自己做好事的心情,只是揉着笑疼了的肚子说:“可惜,白泽大人本性如此,我以为您早知道的。”

“知道当然是知道,”辅佐官说,“只是人总存有侥幸,觉得自己能遇到奇迹。”

“您怎会这么想呢。天生多情之人,从来无有真心。”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

“倘若假戏真做……”

“终于还是假戏罢了。”妲己微笑着说。

地狱的鬼神凝视着她,拥有倾国容貌、以无数不同皮囊游戏人间蛊惑终生的美人,即便当众认输也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发起火来即便阎魔殿也要让她三分。他知道她确实是与天国的药师最相似的那一类,轻易便可亲昵,却永远难以走近,施舍的所有柔情都无关真心,只是长袖善舞的工具。

无心无情,也就无懈可击。

这正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可是妲己小姐,”他说,“您就曾假戏真做过,不是吗。”

九尾狐倏地抬起眼睛,瞳仁猛缩成一条尖锐的细线,锋利目光径直射来,辅佐官却依然神情寡淡,继续说下去。

“昔年鹿台之上,帝辛既亡,您的任务业已结束,本可一走了之,却为一介人类披甲上阵,甚至因此错过了逃走的最佳时间,险些被斩魂散魄——我说得没错吧?”

她死死盯着他,伐商之战的细节早已湮没,原不该被一介日本地狱的鬼神了解得如此清晰,但她已经顾不上思考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把什么重似千钧的东西砸在了她的胸口。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异常困难,好像周遭的空气都在看不见的火焰中燃烧殆尽,那是一场燃烧了整整三千年的大火,火中高楼倾颓,土石崩塌,高大的男人从楼上坠落,跌成一段燃尽的灰土。

倘若真的从来无心无情,就是无懈可击。可倘若不是——

“妲己小姐,”他问,“如果那也是假戏的一部分,看他焚身而亡时,您是怎样的心情呢。”

九尾狐坐在那里,他看见她的睫毛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纤纤十指几乎要生生揪破绸裙的下摆。有一瞬间他看见她的眼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表情也开始恍惚,他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把火是那个人类亲自放的,就像鹿台亦是他亲自下令倾天下之力为她而建,最后却成了他的葬身之所。她在已成焦土的废墟中找到他时,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人类的生命何其脆弱又短暂,即便是曾经的君王也不得上天垂怜。天地血色之间,震天的杀伐之声挟着黄沙越来越近,她在漫天神佛的包围中将他的头颅抱在怀里,低下头闭上眼睛。

她永远地成为了苏妲己,因为那是他爱上她时她借用的名字。即便流亡东瀛,几易面容,于地狱安身时却仍然不改。

“天生多情之人,并非无有真心,”辅佐官说,“我想,这一点您比谁都清楚。”

“然而很可惜,我似乎没有那样的好运。既然没有,我也不屑去求。今日前来,是因为妲己小姐说两次见面那家伙都多有怨言,如果可以的话,还望您能出席明天的审判,转述其中内容。”

他站起身,最后向她微微鞠了一躬,她倔强地把头转了过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轻声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妲己小姐,还请您务必如实相告。”

说完这句话,他便关上门走了出去,只留她在那里久久地坐着。烛火闪烁,映出一线微光滑过她的脸侧,无声无息砸上矮几,沾湿了散落一桌的白梅花瓣。

门外响起拐杖的声音,却识趣地在门口停下,隔着一纸拉门,低声唤道:

“妲己大人。”

“……混账东西,”门里沉默半晌,终于响起如常的女声,“谁让你在门外偷听的?”

“小的只是担心,毕竟……”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的准备原本就是万无一失。我还能怕他吗。”

“那明天的庭审,您还会去吗?”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问道:“你觉得呢。”

“不去,反而显得心虚。去了,倒也不必说实话。反正无论如何,白泽老爷那里的营业额都是讨不到的了。”

“你小子,今天脑子倒是清楚。”妲己淡淡地说。

“况且……”

“况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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