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看她盯着手里的电子“菜单”久久不做回应，站在柜台里的店员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啊，是啊。”她做了一个典型的惊跳反应，猛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店员。

店员被这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怎样，这里面有合您胃口的吗？”

“哦，”她在屏幕上往右划了几下，然后指着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男子的照片说道。“这个叫……小柯的现在还在吗？”

“在的。”店员肯定地回答，“所以您要选他对吗？”

“嗯。”

“好，请稍等一下。”

店员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进了一扇猩红色的木门里。片刻之后，店员便带着那个留着短发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您确定一下，是选他对吗？”

“嗯，是。”她点头确认道。

“好，”店员又回到了柜台后面，“价格的问题都写在菜单上了，您可以先交上一半的钱作为押金，等明天服务结束后再把剩下的一半交上，如果中途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就把钱退给您。”

“不用了，我直接交全款吧。”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做转账操作。

“这样也行，”店员笑着说，“感谢您对我们服务的信任。”

十几秒后钱到账了，男子从门口走到她身边。“您好，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称呼就不用了，叫我的时候说‘你’或者‘您’就行。”

男子好像理解了什么，毕竟像这样提一些奇怪要求的客人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行，我知道了。”

“那我们走吧。”她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回身向门外走去。

“谢谢，今天晚上还请多多关照。”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腼腆。

“嗯，没事儿。”她点点头。

这家店离她现在所住的公寓并不算远，步行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只是中间要经过一条比较繁华的步行街，在人挤人的情况下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

尽管立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那些莫名其妙的冷空气还是一波接一波地到来，还有低得几乎触手可及的乌云，也已经在这个城市的头顶上盘旋了将近一个星期，迟迟不肯离去。

因为不是双休日，今天这条街上倒也没多少人。走出步行街入口处的牌匾，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你会做饭吗？”她向她挽着的男子问道，这还是一路上她第一次和他说话。

“算是会吧，一般的家常菜没问题的。”他答道，“您还没吃晚饭吗？”

“是啊，中午我自己蒸了点儿米饭，没吃完，要不你等会儿帮我炒炒吧。”

“可以，没问题。”

“嗯，这个不需要加钱对吧？”

“这个不需要的，您那些钱里已经包含着这种服务了，不用额外加钱的。”

“知道了。”她应道。

十多分钟后，他们走到了她所住的那栋公寓楼前。

这栋楼已经建了十几年，开始时只是某个富人的私人宅邸，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栋楼被一家投资公司收购，改建成了一栋平民公寓。

他们走进楼里，穿过一条又长又窄的走廊，来到她的房间门前。

就在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正好从她家对面的那间公寓里走出来。看见小柯，他先惊讶地愣了两秒钟，然后尴尬地挠了挠头，在没有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快步离开了那里。

在一阵钥匙发出的哗啦声过后房门被打开了。

“说真的，我还是挺害怕晚上开门的，总觉得在我开门的那一刻在面前的黑暗里会跳出什么东西似的。”她走进屋里，摸索着打开灯，对跟在后面的小柯说。

“过去跟我姐姐住一起的时候她也说过这个。”他一边快速地把这个屋子打量了一番一边附和道。

这间公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狭小，甚至说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居住是显得空荡的。

屋里被收拾地很干净，但是也找不到刚刚被打扫过的痕迹。茶几旁的垃圾桶算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地方，被扔到里面的除了几个香蕉皮之外便是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药盒，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只看到其中一个上好像写着“安罗替尼”的字样。

“那么晚饭就麻烦你帮我做一下了。米饭在冰箱里，简单地炒一下就行。”她并没有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我先去洗个澡。”

“哦，好的，如果没意外的话等您洗完澡饭差不多就做好了。”

“那就辛苦你了。”她把外套放在沙发上，脱下鞋，直接走进了浴室里。

其实，只是做一盘炒饭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如果他立马就去做那等她从浴室出来怕不是饭都凉了。因此，他就估摸着时间，等她快出来的时候他才走去厨房。

但他预估得并不十分准确，在他把那盘刚出锅的炒饭从厨房端出来时，她已经穿着浴衣坐在餐厅里了。

“抱歉，久等了。”他说着，把那盘炒饭和一把勺子放到了餐桌上。

“没事儿，我刚出来。”她舀起半勺米饭，放到嘴边吹了几下。

“我看冰箱里还有几根香肠，就切了一些炒在了里面，不知道您觉得怎样。”

“嗯，挺不错的，我自己做的时候也喜欢加一些香肠。”

“那就好，我还怕您吃不惯。”他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在脱去厚重的外套后，他发现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异常地瘦小，虽然还到不了瘦骨嶙峋的程度，但起码不能用“健康”这个词语来描述她。

“你吃过饭了吗？”见他坐下，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吃过了，我一般吃饭都比较早。”

“那如果有客人要求你跟他去吃饭该咋办？”

“那就陪他再吃一顿呗。”他很自然地回答，“反正我们为了保持身材每顿只吃八成饱，再多吃一点也没什么。”

“是啊，一年多以前我也觉得保持身材挺不容易的，一直坚持不下来。”

“我也觉得坚持不下来，但没办法，为了能多接些客人只能这样，毕竟……现在无论男女喜欢丰满体型的人还是少数啊。”

“但是，你们男生如果瘦成我现在这个样子大概也没多少人喜欢吧。”

“反正就我自己的感觉来说，男孩子还是有点肌肉更好看些吧。”他把胳膊肘支在了餐桌上，“也许这种体型更符合人类对于男性的刻版印象吧。”

几分钟后，她把最后一勺炒饭放进嘴里。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睡觉吧。”她说。

“好，您先等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我看您家里到处都打扫地很干净，单留这里一盘子也不合适。”

“嗯，那就麻烦你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其实不擅长做家务的。”

“一开始我也不擅长的，”他说着，端起那个空盘子，把一旁的勺子放到里面。“只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慢慢也就习惯了。”

……

他见过的人其实已经不少了。比起惊奇，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更多是一种错觉。

他感觉她的衣服好像是她血肉的一部分，每脱去一层她就显得比刚才更瘦弱一点。

引起他错觉的还有她的态度，她的灵魂与身体好像拥有着一种奇妙的反差，她每一刻做的事情好像只是灵魂层面上的，与她的肉体毫无关系。

她夺过他手里的小塑料包并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没关系的，我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

他要怎么理解这样一个生命呢？这仿佛并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放弃去理解任何东西了，每天仅仅只是吃饭睡觉工作，然后依据着他人的观点解释着这一切。

对他来说，这样做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至少这能使他在每天照镜子的时候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是肮脏的、遭人唾弃的。

他已经分不清她现在是快乐还是痛苦了，只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身体各处渗出来落到床单上。

“关上灯，睡觉吧，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吧。”她蜷着身子躺在床上，声音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他从床上下来，绕到她面前。

“没事儿，大概是吗啡的药效过了。”

“那……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那边床头柜的抽屉里还有一支呢，只不过这次疼得有点厉害，实在动不了了。”

他又绕回了床的另一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瓶针剂和一支还未开封的一次性针管。

“来，我给你打上吧。”

“你还会这个？”

“我们有培训的，处理这些紧急情况也在课程范围以内。”

她胳膊上因为注射留下的疤痕并不那么明显，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注意到，但当他在她的皮肤上涂抹酒精的时候，那一个个褐色的斑点便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比起身体内部的剧痛，这种浮于表面的疼大概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吧。

他沿着静脉血管找了一个还没有伤口的位置，顺着毛孔把针头刺入了她的皮肤。

几分钟后，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关上灯，侧卧在床上，缓缓地把她搂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被人抱住了呢。”听她的语气确实像是在回忆着某些东西，但不知怎的，给人的感觉却更像在转述一个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我本来就没打算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是就这样不告而别是不是有点太伤人了呢？”

这样的故事小柯已经听了太多了，多到已经从生理上感到麻木。但他依旧得抱着她，甚至还要比刚才抱得更紧。

“从小到大就听着别人宣扬人类的伟大，创造了多少超越自然的奇迹，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有太多的奇迹不属于我了。”

他没想到，到了今天，本以为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心如止水的自己还是被触动到了。

“今天外面的风有些大，也许明天就是一个久违的晴天了。”

“嗯，也许吧，只要不会把雨吹来。”

……

当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女子并不在房间里，只有这间公寓房门的钥匙被人放在了枕边。

他穿上衣服，拿起钥匙走出了公寓。

如她所说，一夜的狂风过后天确实晴了，但气温却明显比昨天更低了些。

走出公寓楼的时候，正好碰上那个中年男子下夜班回家。犹豫了一秒后，他还是决定走上前和小柯打个招呼，毕竟那一夜这个年轻的男孩子确实给他带来了难以寻觅的快乐。

但他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小柯似乎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径直走过他身边，并下意识地随手带上了公寓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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