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筆下花淚》潤羽うるは【籠中鳥】

　　「我想知道你眼中的一切。」

　　花海，遍地開了。

　　春天，是我們遵守約定的季節，我們誓約要一起離開這將我禁錮在黑暗的鳥籠，穿著西裝、婚紗，踩上柔軟的花海。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要一起離開家中，感受無邊無際的大海、紫藤花下的茶香，接著在陰鬱燦爛的繡球花牆前捧起誓言，互許終生，為漫長的祈禱畫上逗號，而這些奢望，都將在今天化做真實。

　　「天氣真好。」

　　早晨，我們去戶役所登記結婚，因為不打算辦婚禮，所以我們的結婚只花了一千六百元，這令我們啼笑是非。

　　沒有典禮的華麗和隆重，也沒有人們的祝詞，從一起私奔、搬到郊外休養到現在，我們也只是在身分證的背後加上對方的名字，一點都沒有從情侶變成夫妻的實感，但我們仍相信自己眼中的愛人，是真實的。

　　聽著戶役所人員的祝福，我們坐上你珍愛的跑車奔馳在山間，前往應許之地。路途上，山間的綠蔭和餘暉一明一暗，綠墨下那富含生命的氣味，卻與這台碳纖維跑車一點都不相符，可我們仍身處其中。

　　「對不起。」

　　「突然間怎麼了？」

　　「我用錢買到了許多，卻給不了妳自由和健康。」

　　轉頭，我的視線停留在掌握方向盤的你身上，你那被曙光映亮的臉龐，悲傷地揪在一起，你總是將我的問題攬上自己的雙肩、獨自承受悲傷，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請不要如此自責，這樣難過的你，也使我心痛。

　　伸長手臂，我輕輕撫著丈夫高出我許多的頭，跟我不一樣，我的愛人很健康、很高大，也很疼愛我，我記得每天與他相處的樣貌，早晨他總會輕輕搖醒我，讓我幫他梳平那亂七八糟的自然捲，然後目送他去上班。

　　不能離開家裡的我，是鳥籠裡的金絲雀，但我以此為安，這個家與窗外所見的景色，就是我的所有，我的心臟缺陷和其他病本來就使我沒辦法長期在外，甚至住在空氣污染程度嚴重的城市，是他帶著我背叛一切來到這片景色之中，我很感謝他，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那麼，你有多愛我呢？」

　　「愛到為了妳，我願意放棄妳。」

　　看著那副正直的面孔說出這種話，我愣了愣，低下頭輕輕笑著。

　　真是傻到無藥可救的男人，為了我願意放棄我，這是多麼深情的人呀，健康這種東西，我沒辦法得到，自由也是，這兩者是被鎖鍊纏繞在一起的詛咒，但遇到你是幸福的，所以這不該是你的罪或是我自怨自艾的藉口，我們足夠美好，但青澀的我們依舊沉溺於過去，所以請將後悔的苦味連同倔強的謊言收進口袋吧，我們已經走很遠了，你很了不起。

　　所以，請笑著吧，我所愛之人，你是大笨蛋，而我則是愛上你的超大笨蛋，我們相異無幾，我們只是愛上正確的人，接著逃離世上所有的悲傷。

　　「笑一個！」

　　來到終點，看著璀璨無雲的天空，我牽著你的手，拖著及地的裙擺走在盛放紫羅蘭與粉蝶花的大地上。

　　春日下，煙紫染遍山頭，整片山林像冬日永眠般寧靜，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任何波動。背對世上的浮塵，我們踏過心臟仍在鼓動的土地，感受掌心中凝聚的溫度，向前步行。挽起髮絲，襲來的春風代替花童捧起我的裙襬，拾起一朵紫羅蘭，我將其別在耳後，點綴青藍的幽思，紫羅蘭的花語是在夢中愛上你，但我不滿足於此，在現實我也深深愛著你。

　　「好了，我的妻子笑一個吧。」

　　「哇啊啊！要公主抱好歹告訴我一聲吧！」

　　「哈哈，這比醫生生氣好多了吧。」

　　看著攝影師，你攬起我的雙腿和背，將我公主抱了起來，但突如其來的騰空害我嚇了一跳，只能用雙手緊緊攬你的脖子。

　　平穩了心中悸動，看著你一掃鬱悶的笑顏，我不禁笑了出來，因為上個禮拜回診時，我們為了拍婚紗照跟醫生大吵了一架，他說我的身體怎麼樣都沒辦法承受那麼久在戶外，尤其山間的溫度低、濕氣重，結果就爭執了起來，站在一旁的護理師還怕我們會大打出手。　　

　　「妳好輕喔。」

　　「別傻了，笑一個。」

　　撐起他嘴角的笑容，我們看著對焦的鏡頭微笑，隨著花瓣展翅的青蝶收起翅葉，停留在我的肩頭，這是我們第一次拍婚紗，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喀嚓。

　　不管幾次，我的雙眼都會因閃光燈而瞇起，但我知道，那時的我們笑得很真實，就連花海都紛紛起舞，倘若伸出這雙顫抖的雙手，我們就能點綴出這片沉靜的汪洋嗎？

　　拍完婚紗照，我們換上春服，打開陽傘，並肩走上能將大海一覽無遺的峽角，眺望身下的所有。

　　在那，淬藍與天藍交錯在一起，浪花中，晨間冰冷的海風劃開山谷的沉默，激盪著遠海的情書，那是捕海人樸實的情話，是他們在風平浪靜中活下去的咒語，也是使燈塔下一再等待的我們變得滄海桑田的詩詞，但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如期歸來，或許這就是離別的意義吧？

　　背向海浪聲離去，我的手從你的掌間滑落，傻傻地往前走了幾步，你站在斜坡上，轉過頭看著我。仰首，看了眼頭上如棉花糖的雲，我低下頭看著腳上的牛津鞋與草葉，景色定格了幾秒後，海風颳起，我撩起繚亂的髮絲，對著你那被日陽映亮的溫柔神情笑著。

　　「你會接住我嗎？」

　　我的聲音回盪在山間，而聽見我最純粹的詩詞的你，只是單膝蹲下，張開雙手。

　　關起陽傘，往後踏幾步，我深吸一口氣踏出步伐，用瘦弱的雙腿奔跑起來，接著在斜坡上起跳，乘著溫柔的風速向你墜落。

　　「我就說我會抱住妳了吧。」

　　眼前的景色化為一片模糊，兩秒後，你輕輕擁住我，跟我跌坐在滿是歡笑與百合的草地上轉圈緩衝。踹著氣躺在草皮上，依靠在你懷中，我抓起泥土，那感覺很鬆很濕，但竄進鼻腔的草香，卻跟文字裡形容的不太一樣。

　　「有點臭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笑著我的無知起身，你輕輕拍去泥土，不知疲倦地背起我，在四月溫熱的祝詞下奔跑在這沒有生命的彼岸上，在你肩上，我與你一起欣喜若狂地大笑，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走進大自然，也是我向監獄告別的一天，我終於能夠與你一起分享這個世界的所有，我想見到你眼中的一切，與你一起分享生命中的所有。

　　「我再輕也有個極限吧。」

　　沒過多久，看著你像個孩子不認輸、氣喘如牛地把我放下，我脫掉牛津鞋與襪子，赤腳走在草地上，很冰，還有點刺腳，這都跟我書上讀到的不一樣，但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因為我小時候任性地放棄了這樣的機會。

　　離開百合滿放的山谷，我們在漫天的紫藤花下玩起躲貓貓，那是我們在家會玩的遊戲，每天你下班回家前我就會躲起來，讓你來找出我，但這遊戲過沒多久就玩不下去了，畢竟家就那麼大，但那樣互動的感覺卻讓我覺得我是個健康的正常人，不被環境所限制。

　　「夜晚來了我依然睜著眼睛，因為我看見妳留在月光下的足跡。」

　　「啊！你這是作弊吧！」

　　遊戲沒開始多久我就聽到你的聲音，而且出乎意料近，而下一秒你就從眼前的轉角竄出追著我跑，但我的體力因為長期沒有運動所以奇差無比，跑了十幾秒就停下來撫著木樁喘氣。

　　「春夏秋冬，思念這種東西無論在什麼季節都會毫無忌憚地蔓延。」

　　「妳知道嗎，從妳陪在我身邊那一刻起，我的笑容就比以往都燦爛。」

　　「及格。」

　　走到花簾後，我拿起茶杯，向委身於紫藤後的你眨眼。

　　是的，即便一天內我們相處的時間不久，但只要還在思念對方，不管多遠我們都依舊連繫在一起，無論季節和天氣，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與信任，因為我們在人群中找到了對方。

　　「如果要拿一句話來形容妳的話，我會說妳是既美麗又帶著傷痕的花彩雀鶯，獨一無二。」

　　晚霞，如沉溺夢中的花苞闔上雙眸，在無盡的花棺裡流淚。

　　入眠，淚水是一同許下的約定，四月的連綿細雨浸濕了羽翼，盼望再度飛翔的雀鶯未能展翅翱翔，只能伴隨淺春的凜冽蜷縮身軀，靜待時間流淌逝去。

　　午後，山間被氤氳的霧氣壟罩，小雨中，我們撐著傘走在繡球花牆間，火車的燈火不時地映亮哀愁的朦朧。

　　漫雨，世界萬籟俱寂且沉靜，我歇下前進的步履，盼向遠處仍燈火通明的城鎮，身處絲縷雲霧迷濛之中，天穹傾刻變化綺麗，雨水打在繡球花上，添加了懷愁和牽念，若死亡之景是如此沉穩的景色，我想我會很樂意自己走入棺材吧？人終有一死，我並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被我留下、愛著我的人們。

　　「每過一天我就更愛你，我遠遠比昨天愛你，也遠遠不及明天我對你的愛。」

　　 腦中不經意追憶起過往點滴，我們在咖啡廳相遇，走過銀座的繁華，看過東京的不眠，也在大阪的樹蔭下休憩，甚至下雨時駐足在屋簷下。最後，我們瞞著我的父母與哥哥私奔，前往了沒人知道的郊外同居，我不後悔這樣的決定，在那封信中我寫下了足夠多的謝詞，身體也因此好轉。

　　「你知道嗎，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人愛著你。」

　　「妳總是在身旁陪伴著我呢，即便我們曾被雨水淋得失溫，也不曾分離。」

　　撐著傘在我身旁蹲下，你沒有換掉身上的西裝，只是繼續做著我的護花使者，甚至以此為樂。

　　夜幕隨著雲霧上的夕陽到來，我被特許的一天也將結束，我很滿足，也再次確認我愛上了一個對的人。

　　「我曾經想跟你說，你不能耗盡一生，換一句我的可能，但你卻傻傻地擁住我。」

　　折下花朵，我背對陰暗的繡球花牆，將繽紛盛放的繡球花捧在臉前，遮去面容，這朵花代表了忠貞及永恆，是我要給你的答覆，及感謝。

　　丟失的那些時間與健康，我想用這雙手再次拾回。

　　而歷經時間尋得的解答，就是你緊握住我的雙手。

　　「冬日的雪，在我睡醒時就早已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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