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不存在的存在-42.,1

[db:作者] 2025-07-23 08:41 5hhhhh 2850 ℃

深夜,我因為身體不適醒了過來。

大叔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一手撐著頭靠在床頭櫃上,閉上眼淺淺地呼吸著。

他也辛苦了,又要上班、晚上又在這兒睡得不怎麼好,只可惜身上的管路太多了,不然我實在是很想拉他上來一起躺著,反正我足夠瘦小,與他一起睡在這上頭是可行的。

我忍不住端詳著他睡著後的容顏,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睡著後的模樣,我也似乎很久沒有看過他露出如此放鬆的表情。

......也是,和我在一起時總是會有這麼多的煩心事,我也總是在造成他的困擾,即使如此,他還是始終如一地安慰著我、鼓勵著我。

他對我總是那麼地溫柔。

我卻對那麼溫柔的他,在心上插了一刀。

「真不曉得,這究竟是造化弄人,還是老天保佑......」

那時大叔聽完我的描述時,他沉重地抹著臉,而後嘆了一口深長的氣。

「如果不是因為你病倒了,我是不是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殺了你的幫凶?」他不敢置信地說道:「我以為能幫助到你的那些錢,一直是在替你的自殺鋪路......!」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眉頭輕皺,但還是無奈道:「但讓你有這樣的感覺,我很抱歉......」

「不,該道歉的是我。」他仍試圖去理解我的想法,即使他是那麼地不敢置信。「我能再多了解你一點就好了......」

「關於這點,你也不用太難過。」我苦笑道:「你已經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但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

他緊握著我的手,珍惜地撫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我對你有足夠的了解,去了解你的所有過去與動機,或許我就能改變更多事,也能替你做更多事......!」

我伸手勾住他的頸子,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雙手還沒什麼力氣的我只能稍微地勾住他,而大叔在注意到這件事後,便立刻將手臂繞過我的背後緊緊地摟住我,並一手托住我的後腦,好讓我能依偎在他的頸窩裡。

這樣的默契與寵愛,彷佛我們早已經相識多年。

如果我的第一次是給你就好了。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大叔。」我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道:「已經夠了......」

已經很滿足了,在這個所有人都背對著我、轉身離去的時候。

是你拉住我的手,向我說了那句「對不起」。

然而,你卻是唯一那個從來沒有做過需要向我道歉的事的人。

有你的溫柔,這段可悲的人生。

足矣。

我緩緩地伸出手,勾住他擺在大腿上的手指,他睡得很沉,即使是在這樣一點也不舒適的姿勢下,疲勞依舊緊緊地掩住他的眼皮,原本就帶著些許皺紋的眼角又增添了幾分倦容。

你一定也累了吧?

我們都累了。

放過我吧。

不得不說,輔助器的效果十分驚人,雖然遠不及真正的心臟來得好,但已經比我現在這顆死撐著的爛東西強上許多了。

呼吸器已經可以脫離了,甚至可以下床走幾步路,只是身體還是無法和從前一樣,走一會兒就得坐下來休息。

所以我才說,這條命真的是硬到超乎我的想像。

今天下午是俐莉上來探望我,還帶著那黏人的小豆豆。

她坐在房間的一角側背著我,她對於我的病情好轉並沒有顯露出多麼高興的模樣,她也不與我聊天,只是靜靜地抱著小豆豆吃奶。我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翻著大叔借給我看的小說,那是他從家裡翻出來的,從紙張泛黃的痕跡及頁角的斑點能看得出來,這本書的年紀也不小了,莫不是比我老吧......

「啊噗!」

小豆豆突然翻過俐莉的身子,朝著我猛然一聲咆哮,我愣了一下,而後也回以一個簡單的笑容。

他現在正是好動又好玩的年紀,常常為了一些完全摸不著頭緒的原因樂開了懷,那樣的單純令人羨慕、也令人懷念。

是啊,曾經的我們,明明就是會膩在一塊兒玩耍、說悄悄話、如親姐弟般的家人啊。

我們最終,還是走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嗎?

俐莉終於轉過身,只是為了讓小豆豆能安全地從她的肩上拔下來,在她轉過來的那一刻,她也瞥見了我原本對著小豆豆的笑容。她明顯地停頓了一秒,而後又將頭別了過去。

她連與我四目相對也不願意了。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妳今天是怎麼來的?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去火車站前的一家老字號大餅店買一點大餅給二表姐。他們上一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買什麼好吃的土產。」

俐莉沒有理我,也在意料之中。

「話說回來,我也很久沒有見過小表姐了,她最近還好嗎?」我苦笑了一聲。「媽不在家,她應該壓力沒有這麼大了吧?」

她輕輕地搖著懷裡的小豆豆,或許是到了睡覺時間,剛才還很好動的小豆豆慵懶地躺在母親的懷裡,纖長的睫毛在半夢半醒之間微顫著。

我無奈,一直僵著的微笑也收回了幾許。

「大表姐...現在還好嗎......?」我忍不住試探性地詢問道:「我...真的讓她失望了......對吧?」

我拋出的每一個問題就像是投入海裡,俐莉沒有一個是回應我的,彷佛她只是來這裡坐上幾個小時回去給大人們交差,順便帶上自己的孩子打發時間罷了。

我知道,我也讓她失望了。

或許,我們已經沒有那樣的心情可以去話家常、聊天地。

只能正視彼此。

於是,我收回了那刻意假裝出來的微笑,那樣子的笑容也令人疲乏,畢竟心底根本就笑不出來。

「早上......醫生來查完房了,也和我討論到關於移植的事。」

我開門見山,提到這段敏感的話題,而俐莉依舊紋絲不動,我也只能當作她的耳朵是打開的,不然我們之間的心牆始終無法突破。

「醫生說:成功率只有兩成。」我繼續說道:「他建議我們還是得做好心理準備,另外,他還說——」

「我不想聽。」

俐莉冷冷地打斷我的話。

當她打斷我的話語時,她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你不想告訴我們的話,就沒必要說給我聽了,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她平靜且冷淡地說道:「想死就去死吧,我不會像媽那樣對你咆哮的。」

她的語氣不溫不火,但語句裡卻充滿了不信任與怨懟,那些情緒都是因我而起——因為我那自以為善意的謊言,讓所有愛我、信任我的人全被蒙在那謊言的泡沫裡。

那是一把刀。

插在我的心上,也插在每一個愛我的人身上。

我微微地垂下頭,看著身上手臂上被扎了幾針的手背,輕撫著那些細小的、卻是我不得不承受的傷痕。

「......那好吧。」我坦然了,於是也不再正視著她。「那麼,有些事...就麻煩妳替我交代給大表姐她們......」

我緩緩地躺在後背直立起來的病床上,閉上眼仔細地梳理著那些在腦海裡列表多年的清單,並仔細地向俐莉說明。

「醫生說,如果手術失敗的話,我要再醒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我希望如果這件事真的不幸發生的話,請讓我走吧。」

俐莉的反應依舊冷淡,但至少她沒有再次打斷我的話,於是我便繼續說道:「關於喪儀的事......一切都可以免去,簡單把屍體燒化就可以了,不要再花錢弄什麼牌位或塔位。兩個鄭予熹,拜起來也很頭疼吧?就當作我不存在過吧。」

我忍不住自嘲了一會,嘴角還是難免勾了些許。

「另外,我有存一筆錢,應該足夠負擔我的後事及媽的安養院費用,雖然還不知道媽會在裡頭住多久,但那筆錢應該足夠她用上好一陣子了。那些都是現金,就歸在媽的戶頭裡吧。

然後......我的錢包裡有一張名片,那是我之前還在南部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如果還聯絡得到他的話,就把我的死訊告訴他就好。」

「......沒了嗎?」

終於,俐莉開了口,也確定我剛剛說的那些事她都有聽進耳裡,只是要不要照做還是得合著她的意願。

她的態度還是冷冷淡淡的,像是我剛剛講的那一長串都是擾人的牢騷。她幽幽地哄著已經睡著了的小豆豆,話語質問著我:「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還有,」我說道:「對不起,俐莉。還有大家...我很抱歉......」

俐莉一直搖晃著的身子停了下來。

「對於表姐們,我很抱歉,我做不成她們的大表哥。對於妳們,我也很抱歉,我還是那個整天只會讓妳擔心的弟弟......」

「你也知道我會擔心你啊。」

她哭了,哽咽的聲音痛哭失聲。

「每一次、每一次,不管是動不動就受傷、還是莫名其妙就昏倒,跟你一起玩哪一次不是害我擔心得要死啊?」她緊緊地抱著小豆豆,擁抱著她心底最脆弱、最溫柔的那一部分向我哭訴著:「但是我喜歡你呀,不管你到底認為自己是什麼身份,你是我最喜歡、最捨不得的弟弟啊!」

她緩緩地轉過身子,我才終於看清她那梨花帶淚的表情,滿面的淚痕不停地滑落那一顆顆珍貴的淚珠,落在她的手臂及小豆豆的身上。

「我氣你、也氣我自己啊,我氣我不能保護好我珍惜的弟弟,我氣大人們一邊愚弄著我們一邊在傷害著你。每一次你回到東庄,你的笑容少了幾分,我心底對那些大人們的恨就多了好幾倍。我恨他們為什麼要把你弄成這個樣子?我恨他們讓你再也快樂不起來,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也是小孩子、為什麼不能把你帶回東庄,和我們一起回到原本的生活。......我想回去啊......回到那個我們不用再顧慮彼此的輩分和責任,回到那個我們只要每天開開心心就好的日子......」

我愣愣地望著崩潰控訴的俐莉,心底也緩緩地浮現出我和她們姐妹倆從前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們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我們只知道眼前的彼此,互相愛惜、互相珍視。

在意識到自己是『鄭予熹』之前,那是真正的我。單純、天真、沒有怨懟、沒有絕望。

是啊,我當然找不回來了。

在那份滿分考卷被撕破的剎那,那個單純的我也一併被撕碎了。

「你對我的不信任,不就是因為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嗎?既然我是那麼失敗的姐姐,為什麼事到如今你才想對我敞開心胸?」俐莉痛苦地搖著頭,甚至沒有發現她的崩潰把睡著的小豆豆給擾醒了。「我連你的生死都無法插手干預、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願不願意受這些折磨,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身體再次被插滿那些看得令人難受的管子,我什麼也不能替你做、也什麼都不能替你受。」她大哭道:「為什麼要對我這個無能的姐姐道歉?我明明什麼也做不到,我什麼都......!」

「哇啊啊——」

小豆豆還是哭了,美夢被打斷的他氣得臉都紅了,小小的四肢不斷地躁動著。

「對不起、對不起,吵到你了。」

或許是基於母親的本能,俐莉趕緊擦乾眼淚,強顏歡笑並慌忙地哄著懷裡的小豆豆。「不哭、不哭啊......」

然而,小豆豆此時卻很不給媽媽面子,兩顆眼淚掛在眼角氣得哇哇大哭,響亮的號哭聲震動著整間病房。

「來。」

我向著俐莉伸出手,示意讓她把小豆豆抱給我。

「這......」她面有難色。「萬一他抓壞了什麼......」

「沒關係,我會注意著的。」我說道:「我也很久沒有抱抱他了,妳也讓自己冷靜一點。」

眼看著懷裡的小肉球逐漸失控,俐莉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將小豆豆抱到我的腿上。小嬰兒總是長得很快,或許再過一會兒,他就會開始學站了。

我雙手扶住坐在我腿上的小豆豆,嬰兒特有的軟綿綿觸感總是那麼地療癒。

「豆豆,還記得我嗎?」我一邊哄著小豆豆一邊說道:「感覺比過年的時候又重了些呢。」

「啊哇!」

幸好這小肉團願意給我一點面子,即使眼角還掛著淚,但衝著我咆哮一聲就笑了,雖然我還是不懂他老是吼我是什麼意思......

俐莉則趁著雙手終於有空檔的時候整理自己的顏面,好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不會那麼地狼狽。

「妳還記得嗎?爸過世的那個時候,媽突然抓狂把我痛扁了一頓。」

「......記得。」

一提起媽,俐莉的眼神裡立刻露出一絲不快。

「在大家都快要攔不住她的時候,妳站在我的面前,還有小表姐......」

回憶著那段傷感的過往,胸口還是難掩心酸。那是我曾經絕望過的時刻,我的眼裡只有不曾正視過我的母親,卻忽略了身旁為了我奮不顧身的家人。

在他人負我之時,不想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負了珍視的人們。

「妳為了我站在媽的面前,已經很了不起了。」我一邊逗弄著小豆豆,一邊說道:「別說妳什麼都做不到,妳已經做了妳能做的任何一切了。」

「我......」

我望向她,投以平靜的微笑。

「只是很遺憾,我們的努力不一定能得到應有的回報,我們改變不了我們想改變的事物,他們也還是被困在過去的傷痛裡走不出來。既然這條命已經時日不多...就讓該回歸當初的一切都安息去吧......」

俐莉的情緒平穩下來了,只是偶爾還是會從眼眶裡掉出一兩顆的淚滴。她垂下頭用指腹輕輕地拭去淚水,拭去她心裡難受的感傷。

「兩成...也有五分之一的機會啊......」她低語著:「我們連渺小的希望都不能懷抱嗎......?」

我微微地怔了一下,而俐莉繼續說道:「你說的沒有錯,我們是該為失敗做好心理準備,但我們嘗試手術不就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而抱持希望嗎?予熹...連這一點希望也不打算給自己嗎......?」

我面對俐莉的疑問不禁沉思了半晌,那麼一點像是騙人的希望,還值得去期待嗎?

「我......」

「不要放棄自己啊,予熹。」俐莉苦心勸道:「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你仔細想想,你的存在不就是妗婆懷著那一點點渺茫的希望的證明嗎?」

她稍微靠近床邊一些,但眼神裡充滿了懇求......懇求著我再次回到地獄。

「你說的那些,我答應你。但這是最後一次了,再給...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好嗎......?」

再一次...嗎......

在我還在猶豫的時候,俐莉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她緊緊地摟住我的頸子,將我摟入懷裡。

「對不起,我剛剛居然還叫你去死,對不起.....」

她的心跳得好快,或許是因為緊張,也或許是因為那句氣話的罪惡感,即使那些都是因我而起。

「給自己一次機會,也給我一次機會好嗎?」她懇求道:「再給我一次當姐姐的機會,好嗎?」

嘛!小豆豆不曉得跟著起什麼哄,卻也用力地打了一下我的肚子,好像在給我打氣似的。

我一手保住小豆豆,一手輕輕地挽住俐莉的手——那一起陪著我長大的手。

五分之一的希望啊......

當初媽懷我的時候,不曉得是抱持著幾分之幾的希望呢?

那時的她絕望過嗎?

現在的她...後悔過嗎......?

傍晚,在俐莉離開後沒多久,大叔便來了。他這幾日每天都來,而且幾乎都在這裡過夜,似乎是已經先回家洗好澡後便匆匆地趕了過來。

「你可以休息一下再來的。」我說道:「這裡總比不得你家好睡吧?」

自從護理師發現大叔都會在這裡陪我過夜之後,他們特地搬了一張陪病者用的床椅來,至少大叔不用再坐著睡覺,畢竟他年紀也不小了,這個姿勢連幾日下來對腰也不好。

但那說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床鋪,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兩天自己在醫院睡著也不會怎麼樣。

「怕你一個人,總是比較愛胡思亂想,所以還是早點來陪你說說話。」

他拎著安太太做給他的便當,裡面還有一盒是特別準備給我吃的水果。他將那袋裝著便當的塑膠袋放在床頭櫃上,而後又拉了收在一旁的摺疊椅坐了下來。

「這麼說來,還是我讓你操心了。」我苦笑著。

「別這麼說,能看到你一天一天恢復過來,我心裡也是開心的。」

說著,他打開塑膠袋,首先掏出了水果盒遞到我面前,並替我打開蓋子。「來。」「謝謝。」

今天吃的是葡萄,洗乾淨的外皮亮晶晶的,上頭還殘留著些許水分。我拿起一顆塞進嘴裡,酸甜的滋味令人心情特好。

「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他打開自己的便當盒,坐在一旁吃了起來。「是和你親戚有關嗎?那個帶著孩子的女孩。」

「你碰到俐莉了?」

「在樓下大廳遇到的,和她坐下來聊了幾句話。」他說道:「一個人帶著孩子這樣也辛苦了,不過怎麼都沒見過她的先生呢?」

「她先生是台商,現在基本上都待在大陸那兒,一年回來沒幾次。」

「這樣啊,那還真辛苦。」他嚼著看上去已經冷掉的飯菜,又隨口聊到:「怎麼沒想過跟著搬過去?」

我沉默了半晌,而大叔在意會到我的無語後,也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開了一個不該提到的話題,臉色在驚訝之中也帶著意思歉然。

「這樣...真的很辛苦呢......」他幽幽地說道。

「異地相隔,總是會有耐不住寂寞的那一天。」我平靜地說道:「我高中的時候看過那個人,是個外表堂堂正正、十分有禮的男人,對待俐莉的態度更是溫柔體貼,所以其他表姐們都很喜歡他。」

「那你怎麼會知道呢?」

「大表姐年輕的時候就吃過一次悶虧,所以對台商都很感冒。」我苦笑了一聲:「但至少他對俐莉是尊重的,該給的還是一樣都沒少,只是給人的感覺就像在養寵物似的,這種儀表堂堂的傢伙還是會讓人有點不爽呢。」

「你對儀表堂堂的人有偏見?」大叔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的語氣裡感覺夾帶著一點私怨呢。」

我怔了一下,而後又往嘴裡塞了一顆葡萄,強行結束掉這個話題。

吃完東西後,大叔也按照往例,讓護理師幫我移動到輪椅上,他再推著我去花園散步。說是飯後運動,但明顯只有他一個人在助消化,我從頭到尾都坐在輪椅上頭,隨他將我推來推去的。

而後,他將我的輪椅停在同一個路燈下,自己又走去買喝的了。我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盤算著坐在這兒也是無聊,於是我扶著輪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而後走到輪椅後頭,握著輪椅的把手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

身體已經很久沒動了,而且我能感覺到,即使出了院之後,我之後的日子可能也離不太開輪椅,畢竟我連走過一旁長椅的寬度都感覺有些費力,就只是走了這麼幾步,感覺人都快要癱軟了。

「呼......」

「阿予,你在做什麼?」

大叔遠遠地看見我自行走下輪椅嚇得大喊,也不顧手上的熱飲會不會灑出來就慌張地跑到我身邊,趕忙把飲料放在長椅上後便攙扶住我。「這裡可不是病房啊,摔著還得了?」

「沒有那麼嬌貴啦,就是下來走走。」我哼笑了一聲。「說要飯後運動的人不是你嗎?」

「這......」

看著他一臉被我堵到有口難言的表情,我還是乖乖地回到輪椅上,笑著看他一副拿我沒轍的模樣。

今天遞到手裡的,也是一杯熱可可。

他將熱可可遞到我的面前,在我的面前打開蓋子正要吹了吹涼,而我習慣性地捧著那杯已經湊到臉前的可可,伸過脖子啜飲了幾口。

距離很近,只是稍微抬起眼睛來,就能看見他那憨厚卻溫柔的臉龐,在面對我急著湊上嘴的模樣露出了一點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燙嗎?」他苦笑道。

「你每次都吹太涼了。」我忍不住抱怨。

「那還是我服務不周到了。」

「不。」我擦了擦嘴。「還是吹一吹好,有點燙。」

「耍任性啊?」他無奈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滿喜歡看你像小孩子的一面。」

他無視我發紅的耳根子,而後拿回自己的面前將可可稍微吹涼了些,我望著他專注的表情,看著他一邊攪和著可可一邊一口一口地吹涼降溫,而後才將一整杯遞到我的面前,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杯可可,喝下那口不再溫熱的甜飲。

心裡卻是溫暖的。

「今天醫生有說什麼嗎?」他坐下來喝著自己的咖啡,問道:「有說今天的狀況如何嗎?」

「他說傷口恢復的情況不錯,而且如果體力能夠恢復上來的話,說不定可以考慮回家休養,門診追蹤等待適合的心臟就好了。」

「那樣很好啊!」

大叔的表情明顯是開心的,樂得眼角的皺紋又多了幾許。

「所以說,沒事多走走路啊,不然現在沒幹什麼就覺得身體累得吃不消了。」

「你也才剛動完大手術不久,這種事不能強求的。」

他滿臉的歡喜,臉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了,只是一直頻頻地點頭。「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有好消息,就會伴隨著壞消息。

「然後,醫生今天也提到移植的事。」我說道:「他說:成功率只有兩成。」

一聽到那渺茫的成功率,大叔的笑容很快地便垮了下來。

他抹著自己的臉,那是他在煩惱時常出現的習慣動作。

「兩成...這樣很危險啊......」他喃喃道:「即使現在有了輔助器的支持,還是沒辦法提升成功率嗎?」

「就表示以前可能只有一成或是不到吧?」我坦然地說道:「至少我還能回到一般的生活去,只是原本的心臟就已經很弱了,我可能還是得藉助輪椅的幫忙會比較輕鬆一點。」

「這不是問題,我可以幫你弄一台來。」他立刻說道,這種面對錢就能解決的事他似乎從來沒有在考慮的。

面對為了我一向義不容辭的大叔,心裡難免產生了些許的愧疚感。

「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捧著那杯可可,無奈地垂下頭。「還有安太太也是,我明明對你們來說只是一個家教老師而已,你們卻總是為了我付出這麼多的心思......」

「你就像是我們家的另外一個兒子,阿予,我相信我太太也是這麼認為,才會願意對你提供這些支援與照護。」他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說道:「雖然起初你是替我們解決了宥瑞的難題,但我們真的很喜歡你,也很心疼你受的這些苦難。我太太一直是很有愛心的人,何況你是我們家的恩人,她自然會對你付出這些的。」

說著,大叔啜了一口咖啡,然後翹起腿悠哉地坐在長椅上,臉上洋溢著滿滿的笑意。

「你知道宥瑞為什麼要染頭髮嗎?」

「對,為什麼?」

經他一提,我才想到那個突然變得外表乖巧得異常的宥瑞。「而且是染這麼普通的顏色,感覺跟他好不搭。」

大叔因為我的吐槽忍不住笑了,但那卻是開懷且欣慰的笑容。

「你知道嗎?他親口跟我和我太太說:他要考大學。」大叔十分開心地告訴我這個消息。「而且是醫學系。」

「醫學......?」我震驚到一度說不出話。「那不是不好考嗎?」

「是啊,我跟我太太都不相信,因為我們都只期待他有一個大學的文憑就好了,畢竟現在的社會有個學歷在還是比較好看的。」他笑道:「結果你猜怎麼著?因為我跟我太太都不相信他考得上,他氣到跑去抓了我太太的除毛刀說要剃光頭以表決心,都快把我太太嚇壞了。」

「除毛刀哪剃得掉......」我忍不住吐槽。

「為了安撫他不要剃光頭,我太太就趕緊去買了染髮劑,說染個乖小孩的頭髮也可以,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大叔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的嘴一直是合不攏的,也不知道是在開心宥瑞的決定還是在笑剃光頭這件事。「不過我太太還是忍不住修了幾刀,畢竟他的頭髮也是長了些,結果被他嫌得要死。」

一想到宥瑞頂著大光頭的模樣,我嘴角憋不住笑也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憋著還真不好受,肚子跟心臟都有點微微發疼。大叔接過我手上的可可,免得我不小心給灑了。

「我聽他說,他的樂團要解散了,因為團員受傷無法痊癒的關係。」

「嗯,聽說是傷到神經,沒有辦法再彈吉他了。」

「我過年前曾經見過那個團員,是個十分正直的好青年。」大叔感嘆道:「可惜了,老天總是對好孩子們那麼殘酷。」

雖然不曉得那句話裡有沒有包含到我的意思,但我還是選擇默默不語。而後,大叔又接著說道:「你和那個團員,就是他想下定決心的原因。」

「......我?」

我困惑地怔著,而大叔解釋道:「雖然這孩子脾氣火爆,但他終究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也很重義氣,什麼事都想衝出去第一個扛。但是,他無法替你們扛下這些病痛,對於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被病魔與創傷擊倒,他還是覺得心裡不痛快,一直想為你們做點什麼。」

大叔的笑容變得溫婉許多,嘴角也洋溢著些許的欣慰。

「當然,他可能無法為你們做什麼,但他在未來或許有機會,他想幫助其他朋友,想試著為他重視的人盡力。」他說道:「我覺得這是他難能可貴的成長,所以我會全力支持他......即使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見我。」

「說到底,也是因為我對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聽到這裡,我對於宥瑞也萌生出愧疚的情緒。「他這麼重視我,我卻對他說這麼傷人的話......」

「你那個時候情緒很低落,這是難免的,別放在心上。雖然你對他說了不好的話,但我看他也沒有因為你說的話而放棄目標,表示他心底還是重視你的。」大叔安慰著我:「他是真的把你當朋友,之後再找個機會好好道歉,我相信他也會接受的。」

道歉...彌補......

霎時間,我的腦海裡頓時閃過一個想法。

「大叔,」我面對著他:「我想,我之後會申請休學。」

「怎麼了?」大叔困惑道:「你不是快畢業了嗎?」

「我現在拖著這樣的身體,生活已經十分不便,更遑論是要上下學。」我說道:「而且...我這麼匆忙地想趕在這個時間點畢業,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那時的我想著,既然都要死了,那就起碼死得像『鄭予熹』一點,至少我們的人生可以在同樣的高點結束。

然而,那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鄭予熹』早就不存在了。

現在存在在大家心裡的,是各式各樣的『鄭予熹』,乖巧的、天才的、自私的、淫亂的、是每個人心裡所認為的『鄭予熹』的模樣。

現在沒有框架會侷限著我是誰。

而是我自己能選擇自己是誰、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死法。

爸那時就已經解開了我身上一直背負著的枷鎖,只是我已經習慣了那份重量,迷惘地遲遲不肯放下。

如今,我終於可以放下它了。

「學業這種事,以後有的是機會去補完不是嗎?」

「阿予...你想開了嗎......?」

大叔的語氣難掩激動,他緊握著我的雙手,驚訝的神情流滿臉龐。「你終於...願意接受了嗎......?」

「既然這條命被留下來了,與其躺著等心臟來,不如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我說道:「比方說,幫助宥瑞考上醫學系之類的。」

他驚訝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可行嗎......?」大叔忍不住問道:「我不是說懷疑你的能力,也不是懷疑宥瑞,就是...畢竟那是門檻很高的學系......」

「我全身上下唯一有用的,就是這顆腦袋了。」我自信地托著下頷,微微一笑。「以前還包括屁股就是了。」

「你又不正經。」

他忍不住彈了我的額頭,但擔憂的表情如釋重擔般鬆緩下來。

「雖然我是文科出身,但是理科我也是在行的,所以這方面我還滿有自信的。」我說道:「而且宥瑞其實很聰明,他只是不愛念書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搬來我家住吧。」他立刻建議道:「我們家到醫院不會太遠,回診或是有什麼事都很方便,而且你不用再為了來上家教課而來回奔波。」

「這......」

我有些為難地問道:「安太太...不會介意嗎......?」

「我說了,我們都把你當作第二個兒子一樣看待,你真的不用這麼見外。」他溫柔地笑著:「別擔心,我不會跟你收房租的,而且家教的費用我還是會給你。」

「你...還願意給我錢嗎......?」

雖然早就知道大叔為了我的事總是過度熱心,但事到如今,我籌錢的目的也向他坦然了,他卻依舊願意給我這麼高的薪水,我反而收得不心安了。

小说相关章节:不存在的存在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