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首府，皇宮。

深夜，起居殿中，第四皇女艾黛爾賈特睡到一半，睜開了眼睛。

她聽見門外傳來怪聲，拿起枕旁老師送給她護身的一把傭兵小刀。

坐在床邊，將小刀握在手裡，目不轉睛地盯著房門口。

照理說，整座宮殿有避邪祝福，又有皇家騎士守在殿外，生物或非生物都無法隨意闖入。

但凡事都有例外。

前陣子，數名皇家騎士和宮卿在具有最強除祟結界的議事殿遭遇幽靈，回家後陸續暴亡。

此事發生後，據說她三位已經成年參政的皇兄皇姊都相當擔憂，並為痛失英才感到傷心。

艾黛爾賈特在目前擁有繼承權的皇嗣中排行第四位，也是下一位有機會活到成年的皇女。

她的母妃在她今年滿十歲後，不像之前教育夭折的子嗣那樣慢慢帶她踏入政治，全面放任她自由成長。

艾黛爾賈特很清楚這宮中有血腥污濁的一面，但她依然以真心誠意對待兄弟姊妹，再加上她的啟蒙老師是貝雷絲‧艾斯納，有三大神使之一的「司劍者」親自庇護，沒人敢隨便動她。

「咦？」

艾黛爾賈特感覺房外的聲音越來越近，偷偷打開房門一看，意外撞見貝雷絲一手握劍，一手扼著幽靈喉頭的場景，仔細一看，老師的劍插在牆上，劍尖捅穿了一隻屍鬼。

見小小的人類皇女打開房門，走廊裡五道黑影迅猛無比地飛衝過來。

「封印！」

貝雷絲來不及喊她關門，直接發動封印術，用魔力咒索將那五隻幽靈綑成一團。

「關上房門。」貝雷絲轉過眼眸，簡單下令。「待在裡面，不要出來。」

「是……」艾黛爾賈特完全看呆了。

她關上房門後，心臟瘋狂跳動，握著傭兵小刀的右手不斷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祖先威廉大帝留下的血脈正在沸騰，命令她馬上開門出去，英勇對抗黑暗中的住民！

但艾黛爾賈特撫著胸口，默默點亮房間燈，隨手拿起一本書，坐在書桌前等待。

──老師叫她待在房裡，她只聽老師的話。

片刻後，房外安靜下來，響起騎士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艾黛爾賈特耐心再等一會，貝雷絲開門進來，表情跟往日一樣平淡，看不出剛才在宮殿內外一個人消滅了五十多隻不死者。

「老師……」

艾黛爾賈特有半個月沒見到老師，從她進房，視線就挪不開，因此馬上發現一名怪異的皇家騎士悄悄接近老師背後，神色一凜，倏然擲出手中傭兵小刀。

貝雷絲見她出了手，默默收起空中準備獵殺不死者的咒索，側頭閃過傭兵小刀，回身看著倒地的皇家騎士。

準頭很好，一刀就命中了亡靈領主的「魔核」──重要性等同於人類的「心臟」。

艾黛爾賈特快步走到老師身旁，見一道黑煙升騰而起，心中一動，伸手抓住了那道黑煙。

嘎啊啊啊啊！！

貝雷絲看著人類難以消滅的強大不死者，被身材嬌小的皇女徒手一握，慘叫著徹底消散。

艾黛爾賈特身上的神聖掛墜，並沒有這麼厲害的功效。

若說是因為她身上流著驅魔者威廉的血脈，威廉大帝在傳說中的能力也沒她這麼強悍。

「啊。」

艾黛爾賈特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恍然想起古書內容。

「它就是『化形者』嗎？」

「嗯，本體是亡靈領主，在某處吸取了力量化為人形，前陣子在神殿圍捕下逃出帝都，今晚又回來了。」

「那母妃大人……」

「毫髮無傷。」

「父皇大人、皇兄皇姊和其他騎士……」

「沒有大礙。」

貝雷絲看看艾黛爾賈特摸過亡靈的手，對她施展治癒術，銀藍色光輝在她身上一閃而逝。

艾黛爾賈特並沒有受傷，疑惑地歪了歪頭。

「妳的手沾上黑氣了。」

隨後，貝雷絲也對自己發動治癒術，清除身上血污。

「艾爾，妳的掛墜讓我看一下。」

「好。」

艾黛爾賈特立刻掏出神聖掛墜給老師看。

貝雷絲伸手握住神聖掛墜，確認裡面的神聖力量只少了一點，在上面追加一道「反彈咒」，再幫艾黛爾賈特放回衣服裡。

「今晚不會再出現邪祟了，妳安心睡覺。」

貝雷絲轉身要走，衣角被艾黛爾賈特及時拉住。

「老師，我可不可以要一個晚安的抱抱？」

艾黛爾賈特可憐地垂著唇角。

「剛才的幽靈好嚇人，有老師的抱抱才不會做惡夢……」

貝雷絲回想亡靈領主被艾黛爾賈特抓住慘叫的情景，皇女當下不自覺露出了狂氣的笑容。

很嚇人，會做惡夢……嗎？

貝雷絲迷惑地低身擁抱艾黛爾賈特，後者欣喜地回抱老師，用力收緊雙臂。

貝雷絲仔細聆聽她雀躍加速的呼吸和心跳，伸手撫摸她後腦勺又細又軟的棕色髮絲。

艾黛爾賈特抱了老師好一會，知道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在老師喊停前，主動放開老師。

「老師能留下來就好了。」她低聲嘀咕。

「……對了，這個送給妳。」

貝雷絲拍拍她的頭，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副黑色皮手套，放到艾黛爾賈特的床頭櫃。

「下次要抓不死者或任何生物，戴上這副手套，盡量避免直接接觸。」

「嗯！」

艾黛爾賈特眼睛一亮，目光轉移到老師剛才用過的黑色皮手套，樂不可支地試戴禮物。

這是一副魔法手套，戴上後自動縮小為符合她手掌的尺寸。

艾黛爾賈特碰了碰櫃子和床單，小心脫下手套放回原位，決定明天開始也要隨身攜帶。

「那麼，晚安了。」

「晚安，老師。」

艾黛爾賈特溫順乖巧地坐在床邊，緩緩展開雙臂。

貝雷絲再次迷惑，分不清她是高興到忘記剛才要過晚安的抱抱，還是想再要一個。

反正不是辦不到的事，貝雷絲照樣上前滿足了她。

「祝妳好夢──艾黛爾賈特‧馮‧弗雷斯貝爾古。」

貝雷絲暗中施放精神防禦術，唸出她的全名，賦予她最完整強力的聖騎士祝福。

「老師也是……」

艾黛爾賈特的笑容更加燦爛，緊緊抱了一下貝雷絲，再抬頭偷親貝雷絲的臉頰。

「我最喜歡妳了，老師。」

「……嗯。」

貝雷絲當上司劍者後，聽過無數愛慕者表白，情緒從未起過波瀾，皇女這份襲面而來的純真情意，卻令她感到有點害羞。

「老師，妳要好好等我哦。」

「嗯？」

「等我長大跟妳結婚。」

「……」

之後，貝雷絲花了一番功夫，努力哄睡情緒再度亢奮的艾黛爾賈特後，走出宮殿，朝著守門的皇家騎士點了點頭。

其中一人放出傳信使者，向皇妃送去訊息。

花色純白的老鷹，十分罕見──貝雷絲望著天空上逐漸飛遠的白隼，暗中這麼想。

但從隔天起，第四皇女專屬的傳信使者，漸漸成為貝雷絲生活中一抹常見的純白。

艾黛爾賈特開始天天寫情書過來。

每封情書送到手中，貝雷絲都有認真細讀。

不得不說，皇女雖然年紀小，但字練得真是漂亮，勝過神殿中許多專職文書工作的神官。

貝雷絲小心收好她的情書，但並沒有送過一次回信。

若是真的回覆了艾黛爾賈特的情書，依照帝國人傳統，這就代表同意交往了。

貝雷絲前陣子滿腦子都是皇宮中亡靈的問題，現在則充斥了不知何時長大的第四皇女。

貝雷絲在神殿的生活一向單純，重心只有工作、讀書和鍛鍊。

而這白紙般的日子，從今以後，又要被皇女無法預測的揮毫，增添上好幾筆豔麗的色彩。

◆

「──所以說，老師什麼時候要回信呢？」

婚後，艾黛爾賈特在書房中找到貝雷絲按時間整理成冊的情書。

拿起最後一本，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一封情書的日期是艾黛爾賈特十六歲，貝雷絲告白的前一天。

兩人交往後，艾黛爾賈特沒有再寫情書──想見老師就馬上動身，當面傳達心意。

但艾黛爾賈特還是在期待回信，想瞭解老師對自己的想法，即使已經成為過去。

畢竟「現在」也是「過去」一步步積累的成果，所有的老師，她都想要擁有。

而貝雷絲被她這麼一問，默默離開書房，搬回兩個用魔法封印的水晶箱子。

解除封印後，箱蓋自動消失，露出內部同樣按照日期分類的數疊信紙。

艾黛爾賈特站在桌旁發了一會呆，拿起箱中一小疊信紙翻閱。

原來，她從十歲到十六歲寫給老師的情書，老師每封都有寫回信，只是沒有送給她而已。

「……為什麼，要這麼慎重地封印起來？」

「不能被任何人看見。」

「老師還真是……」花了好多心思在我身上呢。

艾黛爾賈特不禁失笑，看了幾封回信，將它們放回箱中，想等之後一個人再來慢慢看。

「妳當時很頭痛吧？被只有十歲的孩子告白，收到情書也不能拒絕，因為不想傷害我。」

艾黛爾賈特伸手環住貝雷絲的脖頸，慢慢湊上面前，舔了舔她的唇瓣。

「但我其實七歲就決定跟老師結婚了……還多等了三年，妳看，我是不是很會忍耐？」

艾黛爾賈特邊說邊埋首輕舔貝雷絲頸側，舌尖撩過尚未褪色的殷紅吻痕，張口輕咬。

「嗯……」

溢出的這一聲，不知是沉著的回應，還是忘情的低吟。

貝雷絲右手捧住艾黛爾賈特的後腦勺，任由她繼續在脖子上亂吻，左手悄悄解開她上衣鈕釦，避開戴著神聖掛墜的胸口，撫摸腰腹肌膚，再伸到後方，掌心沿著脊線滑到臀部。

上下游移，渴望掌握她的全身，光是這麼愛撫，根本遠遠不夠……

「艾爾……」

貝雷絲一面承受艾黛爾賈特侵蝕，一面暗中尋覓良機，猛然攫住艾黛爾賈特的雙唇。

趁著把她吻到暈頭轉向的時候，左手食指割出傳送圈，抱起她，從容地踏進圈中的臥室。

「對了，我突然想到……」

情事過後，艾黛爾賈特抱著貝雷絲左臂，跟她躺在同一顆枕頭上，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笑。

「剛才被封印的箱子，外觀很像寶箱呢。」

「迷宮裡的那種？」貝雷絲溫聲詢問。

「嗯，假設這裡是迷宮最深處的房間，妳是魔王──冒險者為了得到傳聞的寶藏硬闖進來了，妳要怎麼應對？」

「告訴他們，這裡沒有他們認知的寶藏。」

「冒險者講不聽，揮動長劍砍了過來。」

「使用傳送術，送走所有人。」

「哎呀，有漏網之魚！妳想再用一次傳送術，但魔法突然失效了──現在，怎麼辦？」

「打昏漏網之魚，帶到迷宮外放生。」

「好，妳放生了魚，回到房間，發現寶箱被打開，勇者氣焰囂張地坐在椅子上翻信，原來冒險者是勇者僱用的幌子，最近的勇者可真是陰險呢！好了，妳想怎麼處理不速之客呢？」

「……那位勇者，叫什麼名字？」

「艾黛爾賈特‧馮‧弗雷斯貝爾古。」

貝雷絲輕輕一笑，將枕邊人抱進懷裡：「勇者大人，我愛妳，請收下我暗藏六年的心意。」

「哼，明明是我長達六年得不到回應，怎麼說得好像妳比我委屈了？」

「是我錯了，請妳原諒我……」

「等等、聖騎士的尊嚴呢？」艾黛爾賈特好心提醒貝雷絲，臉上卻笑得停不下來。「妳的仰慕者看到妳這樣低聲下氣，一定會哭出來喔？」

而貝雷絲一心只想逗她開心，讓自己從小呵護寵愛、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愉快地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個時光。

貝雷絲默默坐起來，傾身覆住艾黛爾賈特，低頭望著她的眼睛，柔聲請求。

「艾爾，可以請妳原諒我嗎？」

「哪有人壓在別人身上，用這高高在上的姿勢請求原諒的？」

「不原諒……？」

「也不要故意露出沮喪消沉的表情。裝可憐這招，妳是跟誰學的呀？」

「跟我可愛的妻子。」

「哪方面可愛，靈魂？長相？人格？處事？身體？答案不許跟我說的重複喔。」

「嗯，妳漏了叫聲，她的叫聲也非常可愛……」

見貝雷絲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艾黛爾賈特頓時羞紅了臉，伸手摀住她的嘴巴。

「說什麼叫聲！」

貝雷絲彎起唇角，右手掌緩緩覆住她的左手背，那手指觸感濕潤，表皮微皺……是浸泡液體過久留下的痕跡。

「她舒服到忍不住的聲音，我非常喜歡，好想再多聽幾次。」

艾黛爾賈特愣愣地看著貝雷絲邊說邊露出女神般聖潔高貴的微笑，慢慢低頭親吻她。

突然明白，她會不自覺假設這位擔任過光明神使的聖騎士是一位魔王，正是因為貝雷絲對她動情時，經常帶著這種女神笑容，散發出要徹底吞噬她的魔王氣勢。

在魔王飽含愛意的霸道撫摸下，棕髮的皇女勇者漸漸軟化，再次被這位永遠敵不過的魔王把玩在股掌間，不成氣候地嬌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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