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來了，就叫我一聲呀……」

十五歲的鍊金術士艾黛爾賈特一邊整理頭髮，一邊低聲嘀咕。

她旁邊桌上放著兩袋包裝精緻的餅乾，是童年玩伴昨夜留下的伴手禮。

童年玩伴名為貝雷絲‧艾斯納，目前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傭兵，今年頻繁參與遠征任務，每隔兩天便會使喚飛鷹捎回短箋、鍊金素材或當地特產給艾黛爾賈特，無論距離多遠，不曾斷絕聯繫，回來也必然會帶上伴手禮。

昨天深夜，貝雷絲結束了長達一個月的任務回到城裡，艾黛爾賈特當時已經入睡，她悄悄把伴手禮放在房間桌上就走了，艾黛爾賈特早晨起床看見，才知道她提早回來。

……本來還想準備大餐慶祝的。

艾黛爾賈特無奈地在棕色長髮兩邊綁上紅色髮帶，再戴上一條項墜。

這項墜是兩週前她以貝雷絲寄來的隕石碎片為材料，依照鍊金術大師手稿製作而成的魔法飾品，設計者命名為「求知之墜」。

數百年前的祖先手稿字跡相當潦草，艾黛爾賈特看不出「尋物」以外的用途，正在親自測試調整，目前已成功重現部分「尋物」效果。

比如她想知道某樣素材的完整性質，往書櫃一瞥，相關藏書便會自動亮起金光。

忘記東西放在哪裡，回想一下東西的樣貌，空中便會出現引導的藍線。

鍊金術十分奧妙，前路還很漫長，而這正是鍊金研究的迷人之處。

艾黛爾賈特打理完自己，也收拾好心情，拿著貝雷絲多送的一袋餅乾走下樓。

一樓是她三年前，十二歲創立的鍊金商店「安巴爾」。

店長正在跟店員們討論，由於清晨附近山道有大石崩落，運送素材的商隊卡在半途，預計後天才會進城，而店內素材量只夠應付到今晚，必須派人外出採集。

艾黛爾賈特許久沒有採集素材，分配完餅乾，順手接下任務。

──艾爾，如果妳想外出到比較遠的地方，一定要來叫我。

艾黛爾賈特還記得小時候的約定，帶上採集工具和空背包，走向北街，童年玩伴的住所。

結果，貝雷絲並不在家。

艾黛爾賈特接著從北街走到南街，出了城門，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座小湖。

果然，貝雷絲坐在湖邊釣魚。

她身穿傭兵襯衣及短裙，坐在石頭上遠眺流雲，整個人灰溜溜的，幾乎跟環境融為一體。

艾黛爾賈特停住腳步，定定望著貝雷絲。

很想知道她今年為何老是往外跑，是外面有什麼她在意的事物……或人嗎？

這時，艾黛爾賈特上衣裡的「求知之墜」悄悄閃過一道紅光。

貝雷絲感應到魔力波動，轉過眼眸，不偏不倚地與她對上了視線。

咦？

艾黛爾賈特眨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閉眼再睜眼，奇怪的景象更加清晰。

貝雷絲頭上冒出了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朵，背後也長出一條蓬鬆柔軟的大尾巴。

她鬆開釣竿，不慌不忙起身走近艾黛爾賈特，臉上毫無表情，身後的尾巴卻搖個不停。

「艾爾，妳找我？」

「啊……嗯。」

艾黛爾賈特察覺是「求知之墜」的效果，努力不去注意晃出殘影的狼尾巴，拿出清單。

「我要外出採集素材，想問妳要不要一起去？」

「要。」

貝雷絲瞬間回答，瞄了一眼清單記住內容，回頭收拾釣具。

兩人先回北街貝雷絲家放東西。

路上遇見許多熟人，艾黛爾賈特暗中觀察貝雷絲。

她的尾巴無論碰到誰都毫無動靜，不像剛才看見艾黛爾賈特那麼激動。

而那對狼耳朵，也只有艾黛爾賈特和別人交談時會豎立起來。

不管貝雷絲看著哪個方向，狼耳朵始終如同指南針般，朝著艾黛爾賈特。

「……」艾黛爾賈特看得有點好奇，用氣音輕輕叫喚一聲：「貝雷絲。」

「嗯？」貝雷絲瞬間回頭。

「……沒事，就想叫妳一下。」

狼耳朵疑惑地彎起來，貝雷絲轉開視線，默默接受了奇怪的艾黛爾賈特。

稍晚，貝雷絲換穿適合森林活動的長袖衣褲，帶上武器，套好披風，陪艾黛爾賈特出城。

兩人走進鬱鬱蔥蔥的樹林，貝雷絲提著長劍一路劈砍野草。

「來。」

碰到高低落差地形，貝雷絲俐落跳下，回頭伸手，狼尾巴在背後晃來晃去。

艾黛爾賈特很難不注意那條醒目的尾巴。

跟我出來，她究竟有多高興？

艾黛爾賈特跳到地上，被她穩穩接住，感覺莫名害羞，望向她進樹林後始終警覺豎立的狼耳朵，忍不住伸手去摸。

……當然碰不到。

剛才貝雷絲在家裡換衣服她就知道了，只是視覺上的幻影。

艾黛爾賈特順勢摸了摸貝雷絲的腦袋，碰不到的狼耳朵抖了抖，大尾巴左搖右晃，舒服到微微瞇起的藍眸望著她，一瞬間迸發出異樣光采。

像要吞噬她一樣。

艾黛爾賈特連忙收手退開，臉上紅到不行，心臟加速狂跳，感覺自己患了熱病。

「──好了，我們回去吧。」

有貝雷絲幫忙採摘，素材一下子蒐齊了。

艾黛爾賈特宣布回城後，貝雷絲順手揹起沉重的背包。

「我自己可以……」

艾黛爾賈特本想提醒她，自己的力氣很大，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我知道。」

貝雷絲一面回答，一面豎直了狼耳朵，抬頭望著天空。

「怎麼了？」

艾黛爾賈特疑惑地跟著觀察，天氣晴朗，空氣乾燥，沒有任何變天跡象。

「……馬上要下雨了。」

「那我們找個地方避雨吧。」

艾黛爾賈特說完，貝雷絲的狼尾巴忽然停止晃動。

「怎麼了？」

「……我以為，妳會想趕快回去。」

「妳揹著這麼重的材料，我們慢慢走就好了。」

「其實不重。」

「我知道。」

艾黛爾賈特下意識重複了貝雷絲剛剛的回答，輕聲笑了出來。

貝雷絲面無表情看著她，目光十分柔和。

兩人最後保持原來的步調，慢慢走向小時候經常玩扮家家酒的一個山洞。

不久，天空果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艾黛爾賈特懷念地坐在貝雷絲升起的火堆前，感覺洞內很冷，夏季的熱氣沒能滲進來。

「艾爾，來我這邊坐。」

貝雷絲看著她，拍拍身旁乾淨的地面。

「不用了。」

艾黛爾賈特瞄見她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猛搖起來的尾巴，不經思索地拒絕了。

「為什麼？」

「嗯，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

狼耳朵和尾巴消沉地垂了下去。

貝雷絲沒說什麼，起身脫下披風，覆到艾黛爾賈特身後，再坐回原位，盯著小鍋中尚未沸騰的清水。

艾黛爾賈特抓緊身上溫暖的披風，觀察了一會貝雷絲。

她的狼耳朵和尾巴一直萎靡地垂著，等熱水煮好，兩人一起吃她帶來的鬆軟麵包搭配藥草茶填飽肚子，依然散發著鬱鬱寡歡的氣息。

「……我可以改變主意嗎？」

艾黛爾賈特小聲追問，貝雷絲立刻抬頭，狼耳朵也豎立起來。

「我想，我還是坐到妳身邊好了。」

「嗯。」

貝雷絲點點頭，神色從容沉穩，背後的狼尾巴卻又拚命地搖了起來。

艾黛爾賈特在她旁邊坐下，受到她情緒感染，心口也躍動著奇妙的興奮感。

兩人並肩而坐，手臂輕輕挨在一起。

貝雷絲身上除了藥草香，還有一股柔和好聞的氣味。

艾黛爾賈特偷偷窺視貝雷絲，後者雙手平放在大腿上，姿態端正地閉目養神。

但頰上紅暈遲遲不褪，身後尾巴不停搖晃，顯然是清醒的。

艾黛爾賈特凝視她看似沉靜的側臉，視線停留在形狀優美的唇瓣上。

「貝雷絲。」

貝雷絲張開眼睛，轉頭看她。

艾黛爾賈特突然有點緊張。

「我……我也快到適婚年齡了，想參考一下，妳理想中的伴侶，是什麼樣子？」

貝雷絲歪著頭，狼耳朵微微抖動。

「我沒有理想中的伴侶。」

「……這樣啊。」

艾黛爾賈特心想也是，貝雷絲看起來對情愛沒什麼興趣……

「她就在我身邊。」

「咦。」

「不過，還不是真正的伴侶，我正在努力……」

「等、等等，是誰！？」

艾黛爾賈特震驚地追問，問完發現自己太激動，深呼吸幾口氣，重新問一遍。

「妳說的那個人，是誰？」

貝雷絲望著艾黛爾賈特故作鎮定、但感覺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頰。

「我以為妳知道。」

「我哪會……」

艾黛爾賈特說到一半，見貝雷絲低頭湊近，心跳加速地閉上了眼睛。

唇上傳來溫軟的觸感。

貝雷絲輕輕吻了一下艾黛爾賈特，將雙頰泛起紅暈、害羞到無法言語的她抱進懷裡。

「現在，妳知道了嗎？」

「……」

艾黛爾賈特故意搖頭，雙手扣住貝雷絲的後背，感覺心跳快到失控，整個人軟到坐不直。

「我想跟妳結婚，艾黛爾賈特‧馮‧弗雷斯貝爾古。」

貝雷絲用臉頰磨擦她的髮鬢。

「等妳成年，請成為我的伴侶。」

「該不會……」

艾黛爾賈特勉強找回聲音。

「今年，妳常常出遠門，就是為了……」

「我想多賺點錢，以我自己的力量支持妳的研究和生活。昨天那趟任務結束後，我已經晉階為黑鷹級，以後不用靠遠征任務賺錢，可以常常陪妳。」

「……黑鷹級嗎？真厲害啊。」

艾黛爾賈特沒什麼實感，喃喃回了一句。

「軍牌也換了，妳看。」

貝雷絲放開艾黛爾賈特，解開衣領上兩顆鈕釦，掏出剛換的軍牌給她看。

艾黛爾賈特湊近細看刻有黑鷹階級章的軍牌，右手指尖描過細字「貝雷絲‧艾斯納」，眼角餘光瞥見貝雷絲裸露的脖頸，心念一動，奮不顧身地吻了過去。

「艾爾？」

貝雷絲連忙摟著她穩住重心，感覺到她的唇瓣在頸前流連，輕柔落下撒嬌的親吻及吐息。

「……」

貝雷絲臉色越來越紅，不曉得該怎麼辦，望著洞外，虛弱地提醒：「雨停了……」

話音剛落，艾黛爾賈特停住動作，疑惑地撫摸貝雷絲臀部，再抬頭看向她頭上。

「……在找什麼？」

「妳的狼尾巴和狼耳朵。」

「？」

貝雷絲順著她視線摸摸頭上，一臉迷惑。

「……好像是能量用完了。」

艾黛爾賈特掏出顏色黯淡的項墜看了看，若無其事地站起身。

「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兩人沿原路回城。

地面濕滑，貝雷絲牽著艾黛爾賈特走，遇到需要攀爬的地方，先舖上披風，再抱她上去。

貝雷絲從小就習慣照顧艾黛爾賈特，因此艾黛爾賈特並沒有發現，她在貝雷絲眼中，一直是最特別的。

直到戴上「求知之墜」。

艾黛爾賈特在路上毫無保留交代了它的功用及特殊效果。

其他人看不見貝雷絲的狼尾巴和狼耳朵，兩人猜想它的機制是干涉佩戴者的認知。

「是因為我想要知道妳的心情，所以『求知之墜』用介入視覺的方式來告訴我吧？」

艾黛爾賈特牢牢握住貝雷絲的手，邊走路邊思考。

「這可以改造成武器呢……目前沒有類似的發明，但以後很難說，我要先研究對策……」

貝雷絲見她想得出神，沒打擾她，就這樣手牽手帶她走進城裡，收獲許多欣慰目光。

兩人回到鍊金商店，將素材交給店員，完成了採集任務。

「陪我一下。」

艾黛爾賈特拉住準備離開的貝雷絲，不容抗拒地將人帶回二樓房間。

貝雷絲踏進艾黛爾賈特的房間，聞到她的香味，想起剛剛在山洞的事，臉上又紅了起來。

「來這裡坐吧。」

艾黛爾賈特摘掉項鍊，坐到床上，興奮地拍拍身旁，面對貝雷絲不解的目光，悠然回答。

「剛才的求婚，妳坐下來，我給妳答覆。」

貝雷絲聽話坐下，雙手平放在大腿上，艾黛爾賈特微笑看她，問：「我可以先抱抱妳嗎？」

「……可以。」

艾黛爾賈特立刻傾身環抱貝雷絲，磨蹭她的肩膀，吸取她的味道，慢慢將她按倒在床上。

「嗯……」

艾黛爾賈特趴在她身上，想像往後與她同床共枕的日子，不由得輕笑出聲。

「好，我答應妳了。」

鬆手起身一看，床上的貝雷絲雙頰發紅，瞇眼看她，神色間流轉著說不出的嫵媚。

剛才在山洞裡，光線昏暗看不清楚，原來她被自己親近，會露出這麼動人的表情。

「……我可以吻妳嗎？」

艾黛爾賈特低頭詢問，按捺住小腹生起的奇妙火焰，打定主意，無論收到什麼回答，都要親吻貝雷絲。

但她並沒有收到任何回答。

貝雷絲靜靜仰望著艾黛爾賈特，伸手捧住她嬌紅的雙頰，淺淺一笑，抬頭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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