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維爾代表醫療部門，向博士抗議道。想都沒想到的回答傳進耳裡，博士的視線慌張地尋找可以幫忙的對象。瓦伊凡女人尷尬地閉上雙眼，呢喃著「你應該多看點資料才對」的聲音，如同箭矢刺入博士胸口。

「嘖，雖然說產業城市的原始藥材很豐富，但是白松漿菌株的市價比龍門還貴是怎樣啊……」嘉維爾自顧自抱怨著。

「白松──這裡還有野生的四號菌嗎？比起這個，源石微粒的抑制劑竟然還在用這種老派的成分，魯珀科的患者沒有向主治醫師報告過失眠問題嗎……」

一對過往的專業引起興趣，塞雷婭還真的變成了主治醫師本人，她朝被博士的外行問題點燃怒火的嘉維爾開口。看著那不管怎麼看，都有著伊芙利特影子的女人，安潔莉娜無心地想著，她們真的會在訓練場見面嗎。

「嘿，抱歉啊，我們這裡全是技術不精的三流醫生。您方便替我們指點高見嗎？」

「如果貴社主事的那位醫生同意，我想沒有問題。」

「啊──？你還挺有自信的嘛。」

「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快，選擇把所屬部門的同事一起貶低的舉動，我就先不追究了。比起這個......」

爭論和學術的攻防不絕於耳。同時，對於這苦盡甘來的心情，她也萌生了疑惑。

面對朝其他人建議道「各位加快動作，我們十五分鐘後離開辦事處」的博士，沃爾珀女孩抿起嘴唇。

自己和阿米婭會留在這裡，執行下半天的個人作業。讓聲色佔據腦海，安潔莉娜想起讓自己前來這裡的薩卡茲女孩，然後，一對纖細的棕褐色耳羽闖進她的意識。奧利維亞．赫默──安潔莉娜其實與她關係不熟，但身為伊芙利特的監護人，她一定也為了近似塞雷婭的責難而困擾不已。

說是想幫上忙，我也只能到這裡了。從身體裡湧上的焦躁讓胸口翻騰，在少女因為期許而握緊衣襬的同時，軍用無人機的引擎聲混著車聲，從建築物上方飛過。

放任房內的成員各自前去準備後，安潔莉娜木然地看著自己被白熾燈照亮的手掌。

那是一雙不算穩健的手。不管能幫上周圍的人是多是少，掌紋和十指的長度大概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吧。一邊為了善良，還有對未來的摸索而伸展，同時也不斷向萌生止步想法的自己喊話。並且，在機緣巧合下牽上他人的「手」。只要互相託付，一個接著一個人傳遞善意，那雙手所期望的明天，或許不是遙不可及的。

不知不覺，房裡只剩下博士。男人在一旁的茶水間洗著杯子，往金屬材質的流理台窗戶望去，穿透了隔熱紙，日光就這麼撒在他身上。

或許幫助的多寡就像陽光本身。透過直曬的比重，讓迎接光線的人產生不同的氣氛，而這種神態則傳達給了旁人。

為日光所曬的人並沒有實際的變化……儘管煥發著朝氣，那終究是被營造出的觀感。能夠改變自己的，只有往後的決定和行動。與他人的目光無關──安潔莉娜如此下定決心。因為自己盡了全力，將必須傳達的「光」照在別人身上，這就是能力所及的極限了。

「安潔莉娜？」

眨了幾下眼睛，少女的手才離開微張的嘴巴。雙肩傳來的力量，還有為此搖曳的那對膨軟馬尾，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你還待在自己的精神小屋裡面嗎？」查覺到了她的心情，扶著肩膀的博士開口。

剛從意識深處的秘密基地裡彈射而出，少女有些心慌地轉頭笑著。

「嗯、嗯！因為塞雷婭小姐的發言很深刻，我還理解不來……」

「下午還有一場會議，拜託你照顧阿米婭一下啊。似乎是起早了，她的髮質看起來有點乾燥。」

「這是能看出來的嗎……！」

女孩驚愕道。

「我總得找個理由化解氣氛才行。」博士苦笑，「老實說，剛才我怕得要死啊。要不是請他們自主活動，我還沒辦法掩蓋自己的腳軟啊。

還有，我的臉應該不是中年老男人才對吧？我又不敢去問W，要是那傢伙眼裡的我其實是特雷……」

明明感受到面罩下的五官緊繃，男人卻強忍著壓力，想用生澀的話語將自己拉回現實。眼光只注視著這一點，安潔莉娜依然沒聽進博士說的話。

「現在，已經要回去了嗎……唔，不知道赫默醫生會不會出手阻止啊。」

「不要緊，她會作為體檢人員之一參加。如果要確保伊芙利特的安全，她應該會滿意這個位子的。」

就連這種準備都完成了嗎？連訝異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安潔莉娜的左肩被使勁地拍了一下。窺向少女思緒不止的目光，男人忍不住發出嘆息。

「注意腳下呀，別看得太遠了。」

過了不久，當六人座的兩艘氣墊艇離開軍用區域，往平原航行而去時，白面鴞還說起過去在萊茵生命工作的事情。山後的太陽翻過稜線，讓呼吸於縱谷的人們吸入溫存。除了駕駛之外的幾人再次閉幕，唯獨塞雷婭的呼吸還在飄搖著。

因為心意已決的渥爾珀女孩的再點火，提供船艇懸浮的法術讓航行顯得更加輕快。接納軍用區提供的新燃料，裝備於船身後方的兩具動力爐隱隱作響。捲起沙嵐的涼風被黑鐵的載具劃破，塵土噴湧，在亂舞的風壓之下被吹離船隻的表面。

最初只是車輛般的時速，在數秒後卻脫離了客車的範疇，接近一百五十公里的航速在原野上掀起線狀的黃灰。

他們簡略地換了座位。因為阿米婭與安潔莉娜的缺席，塞雷婭隨身的貨物和器材替代了兩人的重量，作為平衡船體重心的物品擺放在後座。

在那些箱型的中等方櫃之中，有塊方盾尤為顯眼。

一手倚著座椅，女人轉頭望著駕駛座的博士，她能感受到男人生硬地接下她的目光。儘管他的應變能力已經得到認可，不知是因為口試的餘悸猶存，或者是冬季的冷風吹得他口乾，男人只是吞著口水。

「看來貴社平常並沒有給你壓力」云云，塞雷婭原來想如此開口，不過在注意到自己帶來的壓迫感後，她便別開目光，觀覽著初見的山嶺。

「嗯，還要在半個小時才會抵達我們的旗艦。在那之後，恐怕要請你先與凱爾希醫生談妥作戰之外的協議……完了，我已經想到被赫默投訴的凱爾希會怎麼對我了……」

或許是透過阿米婭而得知這件事，博士吐出一句算是真誠的話。

開了一個小時船的博士一直沒有多說什麼，但男人對於她的身份已經抱有絕對的信任。

「你沒跟赫默提過這件事啊。」女性探起博士的口風，博士沒有移動目光，從後照鏡瞥了一眼，聳了聳肩。「因為我覺得她不會攔下伊芙利特。」

「不過，這是以你們三人為中心的大事，我一個靠說風涼話維生的傢伙沒有提意見的資格。和我相比，你應該更加不安才對。」博士補充道。

「我聽赫默說過，你並不只是話少。把周遭的事物盡可能盤算好的代價，就是你幾乎沒有想過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我嗎……？」

那並不是忐忑。似乎是查覺到熟識的人在背地裡對自己的評價有異，塞雷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答道：「不，她說的只是片面之詞，你不要當真。」

「也是。」男人敷衍道，「話說回來，我能請教你有什麼打算嗎？實戰測試雖然掛名為戰鬥項目，但是可以協調的空間很多喔。」

當然也不是提出意見就能得到寬容。事實上，她不希望自己因為先前的身份地位，而受到特殊的待遇。邊應付博士調理氣氛的話語，塞雷婭盯著副駕駛座上的極境。青年正打著瞌睡，手邊的桿狀信號台被腰際的扣環鎖上，用手臂夾在身邊。

隨後，她淡淡地說：「可以的話，我不希望有人因此優待我。」

「為了能盡可能幫上忙，我反而希望能多承擔一些研究和訓練職員之類的工作。但是，現在我還沒有提出要求的資格。我唯一能請你多加考慮的是，請你不要讓伊芙利特在測試開始前單獨見我。」

「擔心會因為對話，造成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動搖嗎──」

「不是。」接在她斷然拒絕的聲音之後，略帶示弱的糾結被難得的吐露。「應該說，我還沒……」

「還沒做好準備見她？」

呃……！

就像在會議室裡感受到的氣壓一般。博士脫口而出的忐忑長出雙手，扼著塞雷婭的咽喉不放。發現她噤聲不語的面色，試圖挽回氣氛的博士嘆了口氣。剛想回答點什麼，卻又被女人搶走話語權。

「是。」依舊是不容追問的直言交流。如此回答的塞雷婭別過視線，看著一旁抱膝而睡的白面鴞。

「雖然她現在不記得研究所毀壞當下的事情，等到在測試中提高環境壓力，就難說了。要是她再一次失控，這將不只是對我造成傷害。我不想再把她的痛苦遷怒給別人了。」

語畢，她帶著過意不去的罕見神情，緩緩閉上雙眼。她應該感到憤怒才對，最好將這名自命高位的男人揍得半死不活。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虛偽的堅毅。視線追尋著荒野上的鳥群，厚實的肺臟企圖將陰霾吐出，而不斷吸吐青草味的風。

要是將潛伏的隱憂說出，自己的儀態和信念就毀了，這不像名為塞雷婭的瓦伊凡該做的事情。但是她也沒有消滅不安的關鍵想法。

需要透過實戰來解決的，不只是自己入職的體能數據，還有懷抱想法的伊芙利特要傳達的給自己某些東西。

這不是欺瞞，也並非自我催眠。儘管想擁抱彼此的渴望已經萌發茁壯，但要說自己會因此在測試中有所保留，這倒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伊芙利特是自願的，博士這麼告訴她。可笑的是，想著要回應伊芙利特期望的塞雷婭，一頭熱的樣子肯定會被過去的自己嘲笑──

「嘿，別小看我家的幹員啊。」

博士突然發出悠哉的笑聲。塞雷婭則從意外的沉湎中回神，投以目光。

「要是連你這個前監護人都不放心，她將來肯定上不了前線喔。」

與劈開葛藤的耿直不同，博士心底蘊藏著信任和光芒，簡直像重擊脾臟般喚醒神經。

「……只有伊芙利特的事情，不需要勞煩你做保證啊。」

承受住男人帶有弦外之音的感嘆，塞雷婭將視線轉向山邊。有幾塊窪地和造山留下的緩坡，因為遺世獨立的蒼翠而引起注意。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去那裡做點生態研究也好。赫默很喜歡這樣散心的。再說沒有被源石侵蝕的土地，確實有值得一探的價值。

瓦伊凡看著山峰，從雲層中透出的日光還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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