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圖不把特定詞彙對自己的壓迫感轉移給他人，塞雷婭用著感慨的口吻說道。

「是在那裡高就啊……！唔，那是很好的大公司呀。」

「很好嗎──以擅長的生物技術領域來說，確實不差。」她試著遮掩心底的嫌惡。「不過，你也知道那間公司的後續不是？」

「是啊……您會來到這裡，應該也是發現什麼才對。」雷蛇點著頭。

又經過一個轉角，再直行十公尺，兩人在目的地的門口停下。雷蛇拿出磁卡，會客室房門在讀卡機的電流通過之際打開。

和充斥人工光線的走廊不同，開闊明亮的會客室隨著進入其中的步伐，在兩人的眼裡擴張。擺著幾張偏矮的木色方桌，面對房門的牆壁有著大窗，外頭的自然光就這麼闖入，擅自調和起光線。

放下最後一包隨身物品。看著佔據房間的行李，塞雷婭不禁想起哥倫比亞中部的那棟房子。她其實沒打算回去，只是漆成淺灰色的牆壁，還有暖色的木製地板，總讓她產生莫名的緬懷。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雷蛇微微傾身。

就在她踏出房間的前一刻，「以後請多指教了」的聲音無比澄澈，從雷蛇背後傳出。青年回頭，在閉上的自動門縫隙間露齒笑著。

過了十分鐘後，牆上的螢幕亮起。淡藍色的晶體改變了光線折射的角度，在象徵鏡頭的方框中勾勒出黎博利女性的泛白長髮。白面鴞透過會客室門邊的通訊器，向她轉述接下來的安排。

「有鑑於我們的氣墊艇提早回到本艦，入職的手續和業外協議，要麻煩你自行跟凱爾希醫生商談了。」

無視於鏡頭外的爭執，白面鴞的聲音帶著期盼。面對回答「我知道了，能把地圖傳給我嗎」的塞雷婭，白面鴞點了點頭，走出畫面之外。

「……我都說了，這只是假設。我需要你給我證明的機會。」

「好啊，那誰給這段頭髮再長出來的機會？別再賴下去了，我知道你一定在枕頭還是什麼地方動過手腳對吧！」

「我的技巧應該還沒有高明到能隱藏起來……」

她聽見兩名男性的爭執聲。其中一位，應該是在市區面試時見過的黎博利青年。至於另外一位……有了。

就在她勾勒著低沉嗓音該有的外表時，皮膚黝黑的阿戈爾青年被抓著雙腕，像是比拚力氣一般往後臥倒，從鏡頭外衝入畫面，又消失在辦公桌之下。

「呃……白面鴞？」

「看吧！誰讓你在人事部碰到我，你這些陰險的計謀馬上就要傳進新人耳裡了──」

「抱歉，塞雷婭。」腳步漸近，熟悉的黎博利女性的身影重掌螢幕。簡易地操作面板，一張可供細部檢視的電子地圖出現在螢幕的一角。

「如你所見，在人事部的大型攝影機附近，發生了不可控的幹員私鬥。」

「喂喂喂白面鴞小姐，這怎麼能說私──」

「你對下盤的固定鬆了，極境。」

伴隨著「唔喔」的喊聲，不可見的纏鬥出現轉機。瓦伊凡女人猜想著黑膚青年，大概是透過向上的膝擊推開了另一位青年。

盡可能擋住螢幕外的爭鬥，白面鴞在微微晃動的螢幕前閉上雙眼。

「為了替你爭取權益，我也會同行的。這應該能增加你與伊芙利特於往後逕行接觸的機會。」

「說到這個，赫默她現在……」

「正在經歷一如既往的午睡時間。」白面鴞難得地正常發言，甚至讓塞雷婭想起了過往，那個依然會捉弄人的年輕女孩。「但是醫療部門的藥物出現了不必要的調配誤差，導致她的淺眠時間過長。會有人去叫醒她的。」

「是嗎。」以爽快的反應回答白面鴞，女性的嘴角難得有些舒坦。「既然來到這裡，那麼她的病應該是控制住了。你能安排我跟──」

「她會做為檢查人員，處理實戰測試前的部分作業。」

見她的臉上籠罩著肅穆的神色，塞雷婭只能就此打住。

「至於她對你的敵意，只能等到那時候再來解決了。」

「果然，她沒有原諒我啊……」

沉默。僅僅如此，黎博利女性在緘默中承認了。一面陷入躁進的思緒，塞雷婭低下了無力出聲的臉。

盯著失落的目光，白面鴞靜靜地開口，像是要為此補償：「不可否認的是，她為了你的到來而準備了不少。從有線觀測來看，關於體檢標準，瓦伊凡的獨立代謝理論一類文書，應該是為此額外涉獵的。」

「沒關係的，白面鴞。」塞雷婭瞇起眼睛，「你不需要說這些。這段時間裡，我多少明白了一點……至少，我認為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了。」

從先前與博士的對話──不，或許還早於那些時候。在無法追溯的過去中，自己的某種想法正在改變。面對這樣的轉化，塞雷婭開口，白面鴞則靜耳傾聽著。

「現在的局面，或許不只是懲罰，而是我挽回一切的機會。她們都還活著，在這裡找到了值得停留的地方，那麼我也……」

我也應該前往，嗎？倘若在這趟旅程的盡頭，才知道長年的心之所向其實已經茁壯。面對不再需要保護的她們，自己又有何干涉的理由？

其他的想法僅留在她的雙目之中。不敢再想下去，本該與堅毅一詞同生的女性，徒然握緊發汗的手掌。

然後。

「根據推測，構成赫默醫生現今思維的情感過於複雜。不過，關於其抱有歡迎和喜悅的猜測，白面鴞不予駁回。」

在共處一室的兩名幹員聲音漸小的此刻，白面鴞接著說道。「因此，建議你依照過往的相處模式，以同輩的競爭意識回敬她即可。」

先是提高音量，向塞雷婭直言過後，她又擺出一副誠意十足的眼神，要求塞雷婭繼續說下去。

「你說的競爭是指什麼？」沉澱下來的思緒毀於一旦，塞雷婭向她投以狐疑的目光。

「在失去信任的情況下，向厭倦責任感的對象展現足夠的力量，以得到該方的認同才是上策。」

「我嗎……？」

「換句話說，請當作彌補兩年的缺席，往後請好好保護她們吧。」

好久沒看過了。從白面鴞臉上展現的，受到礦石病侵蝕而受損的神經，如今正拉開嘴角笑著。這樣的鼓勵，多少讓瓦伊凡女性感受到一些暖意。一邊體會著柳暗花明，又害怕鑄成大錯的心情，塞雷婭將目光投射到窗外的荒野景色。

她記得赫默一直想去這種人煙未至的土地上探訪，或者採集一些原始的感染生物。儘管離不開研究的熱忱，她卻覺得能被赫默邀請，是件難得的際遇。

如果現在提起，那眉頭深鎖的黎博利又會是什麼表情？夾雜著不安與期待的苦澀，她先是環顧房間，接著翻開背包，準備即將上繳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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