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狼狽這個詞本該與オーエン沒有太多的緣分，接上網路就幾乎等於全知全能存在的他，只要他想，他就能理所當然得到各種風險的情報好讓他能回避棘手的狀況。但突發意外總是出現的措手不及，即便反應時間和一般人類不是同一個次元，但真的遇上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カイン在值勤時出了意外，大腿骨折的狀況必須緊急開刀，但オーエン卻是在手術結束後才收到ネロ的聯絡，說是好像也該跟他講一聲。

也就是說，オーエン並不在カイン的緊急通知名單裡。

收到通知的當下他先是愣了一下，丟下手上的事馬上起身出發。他連上了醫院的系統要查詢カイン的病房，卻因為他是仿生人而在一開始就被系統擋下，告知沒有權限無法調閱資料，他只得再回撥給ネロ詢問病房號碼。而後他發現自己的怒氣開始逐漸膨脹，膨脹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程度，這讓他感到狼狽不已。

前往醫院的路上他內心的慍火越燃越烈，他猜想在對方面前如此狼狽的次數，或許比過去待在實驗室時多。多虧了過去作為壞孩子被無數次式化的經驗，失去一部分記憶的他才有機會用到猜想這個詞。計程車玻璃上反射出他帶著怒意的鮮紅雙眼，他自嘲似地對那雙眼睛一笑。

這並不是カイン第一次在值勤時受傷，但需要住院和必須暫時停職休養卻是頭一次。在當今的技術下骨折算不上太嚴重的損傷，即便是直接缺損了條胳膊也有辦法以科技做出一條人造手臂，但傷口復原和復健仍然需要靠身體主人的努力，唯有需要時間和細胞自體修復這事沒有辦法以科技的力量完全取代。

カイン在看到オーエン出現在病房門口時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然而後者顯然並不領情，オーエン快步走到他面前雙手用力地拍向病床，兩手就這麼插在他腋下兩側的床墊上。

被對方來勢洶洶逼得無路可逃的カイン額角冒出冷汗，舉起雙手做出了投降的動作。見對方的反應他知道オーエン正在氣頭上，用說笑帶過似乎會有一定的機率讓事情越演越烈。

「你冷靜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カイン沒有逃避對方的視線，收斂了嘻笑的表情，悄悄地將手放了下來，握住了對方撐在床墊上的手掌。「今天的任務中間出了點意外，其他的夥伴被絆住沒人可以支援，為了保護那個孩子我來不及閃躲⋯⋯」

「你的那些夥伴到底在做什麼？」オーエン反手用力地壓住了カイン的雙手，語氣中帶著一絲咬牙切齒，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連支援都做不好？乾脆我也去當警察算了。」

カイン搖了搖頭，動了動手指在對方手掌稍微鬆動時，穿入了對方的指縫間與オーエン十指交扣，用拇指安慰似地蹭了蹭對方的手背。「警察制度比你想像中的還要繁複，你不喜歡被限制自由吧。」

オーエン原先上揚的眉毛逐漸垂了下來，カイン說的沒錯，他不喜歡被限制自由，剛才的氣話他也知道自己過於異想天開，他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就拋出了那些句子，但カイン卻仍是全盤接了下來，那些沒有邏輯的話也是，他的情緒也是。他發現自己說錯了，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事的，我會保護好自己。」見對方的表情已經沒有剛踏入病房時的生氣，他笑著用拇指蹭了蹭對方的手背，「這次雖然出了點意外，但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オーエン皺起眉頭，方才消退了一些的怒火又再次被燃起，他抽開了一隻手按到對方受傷的大腿上。見眼前的人似乎就要堅持不住笑容，眼角似乎還泛出了一點淚光，他才鬆手退開身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カイン臉上掛著苦笑對他伸出了手，オーエン瞧了他一眼後雙手抱胸撇開了頭。

「オーエン，」カイン再次開口，「我想握著你的手，不行？」

坐在椅子上的人沒有動作，顯然也沒有打算開口回應的樣子。

「オーエン，你太遠了我碰不到你。」

「哼，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個收到通知的人，你還自己動完手術出來了，看起來也沒有很需要我。」

「抱歉，是我不好。」カイン垂著眉，「本來以為沒有那麼嚴重，想說之後再跟你說，沒想到居然骨折了⋯⋯」

オーエン哼了一聲，瞇起眼用帶點鄙視的表情盯著カイン，而後起身逼近對方，「你是連神經系統都撞到了嗎？還是根本沒有神經？」

他再次將手按上對方的大腿，而後看到對方的眼睛直盯著他的手看，一邊將雙手往上舉做出投降的動作，額角似乎就要留下冷汗。

就在此時門邊突然傳來敲門聲，來人一聲「ナイトレイ先生」讓兩人同時轉過了頭。

カイン隨即開口，「請進。」

手上抱著平板的護理師一開門就看到自己的病患傷部受到威脅，他的視線在兩人中間來回移動了一會，用充滿疑惑的語氣開口：「⋯⋯這位是？」

カイン趁對方不注意趕緊把オーエン的手抓離醫生幫他固定好的腿，而後像是要證明什麼似地牽著對方的手交扣舉了起來，「我的伴侶。」

オーエン轉過頭斜睨了對方一眼，然而對方卻朝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像個要討糖的孩子似的。敵不過對方耀眼的眼神，他捏了捏カイン的手表示抗議，而後靜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剛剛聽說是您的仿生人來訪，以為是來協助您的，原來已經離開了嗎？」

カイン和オーエン兩人對看了一眼，決定什麼也不解釋。

「那麼我直接請醫生報告傷勢狀況應該是沒關係了⋯是嗎？」

「嗯。不要緊，麻煩了。」カイン笑著摸了摸オーエン的手，後者僅是用眼神告訴對方他還沒原諒他，但也沒有在他人面前馬上抽開手。

護理師點開平板投影出醫生的畫面，讓醫生交代了傷勢及接下來療養復健的注意事項後便結束對話，護理師簡單檢查了一下カイン的狀況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眼兩人緊握的雙手最後只告知兩天後可以回家休養便離開了病房。原本還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在這個插曲結束後回歸了平靜。

カイン牽住了オーエン的手後就再也沒有放開，耍懶似地緊抓著不放。

「⋯⋯你要抓著我到什麼時候？」

「到你氣消為止。」

見對方沒有回話卻也沒有抗拒，他繼續開口：「抱歉，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オーエン仍然沒有回應他，顯然沒有要接受他的道歉。他露出苦笑，思考著該怎麼讓對方氣消時，他才想起オーエン說自己不是第一個被通知到的事。

他在警署的緊急聯絡人資料裡確實沒有オーエン的名字，オーエン還沒有完全的人權，在法律上，他們現在只是主人和所有物的關係，沒有親屬關係的前提下，在規約上的確沒有必須通知對方的義務。

知道他們關係的也只有身邊的朋友，カイン清楚知道他的頂頭上司不是那麼貼心的人，他猜想大概是ネロ通知的吧，等傷好了得好好跟對方道謝才行。

他其實也並不是沒想過要與對方有進一步的關係，雖然法律上還只有比較簡單的試行草案，撇除制度上帶來的保障不提，他確實一直都想給オーエン一個承諾，不只是口頭上的。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在這裡，既不適合，也還不是時候。

「オーエン，」他垂著眉微微揚起嘴角，「保護市民是我的責任，我不能、也無法坐視不管。」

他用雙手握住了對方的手掌，繼續開口，「我有把握能夠保護得了那個孩子，雖然沒有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但我相信你知道我不是會在那種時候退縮的人。」

オーエン回過了頭，垂著眉盯著對方滿是擦傷的雙手。他當然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勇敢，也知道他擇善固執的原則從來不曾動搖，就像當年對方追著自己闖入戒備森嚴的實驗室，在眾人面前為了保護他那不被認可的生命，將槍口對向フィガロ⋯⋯

他抿了抿唇，感覺內心的怒氣逐漸消散，但取而代之的卻是不知該從何表達內心情緒的迷惘，這種感覺本該和仿生人沾不上邊的才對。

「謝謝你這麼擔心我，我曾經說過要保護你，那絕對不是信口開河，我以後會更注意自己的安全，有什麼事也會馬上通知你！」他坐正身子，支手將オーエン的手拉到自己的嘴邊，貼著對方的手背開口：「原諒我好嗎？」

オーエン的視線順著被牽起的手來到對方的唇邊，看到了對方微勾的嘴角而後與カイン對上了眼。那雙澄澈的眼睛從來不曾對他說謊，也不曾打破約定。

他垂著眉點了點頭，而後感覺到自己的手背傳來對方輕笑產生的氣息，帶著一點濕度，有點熱、有點癢。

「謝謝你，オーエン。還有我要更正一件事，」他笑著又吻了吻對方的手背，「除非你不需要我了，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想放開你的手。」

オーエン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明明已經交往這麼久了，也不是第一次聽對方說那些肉麻的話，但每當對方用那雙金色的眸子這樣對他說話時仍讓他心底泛起一陣癢麻。

「笨、蛋⋯」他紅著臉低下頭，用著幾乎快消失的音量開口。「⋯我知道⋯⋯」

溫馨的氣氛在敲門聲再次響起時被打斷，但這次房內的人還沒回應門就被打開，穿著警服的人們一口氣擠進了不大的病房內，馬上將病房給塞滿。

オーエン才剛站起身就被團團包圍病床的人給擠到了角落，被來人包圍的カイン苦笑著對他揮了揮手說是他的同事們，オーエン扁了扁嘴，丟下一句我去拿吃的，也不管カイン有沒有聽到便離開了病房。

◇

ネロ在醫院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本來想著是否該假裝沒看到，但最後還是選擇在對方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呦。」

「ネロ⋯⋯」

オーエン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ネロ抓了抓頭，一邊想著自己明明就不擅長安慰人，為什麼選擇跟對方說話。「那個⋯抱歉啊剛剛忘記跟你講病房。」

「沒事，謝謝你通知我。」

ネロ問起了カイン的傷勢，但對話很快地就結束，兩人中間的空氣很快恢復了平靜，沉默的氛圍讓ネロ有點困擾。醫院內很是安靜，只聽得見些許說話的聲音，本來兩人對那些聲音都並沒有太在意，但不遠處聚集的一群護理師們談論的話題當事人，實在過於像他們都認識的那位紅髮警官，讓兩人下意識地同時專注於收音系統。

「啊啊，人家有對象了⋯⋯」

「而且還是個男的。」

「我也想看對方到底長什麼樣子⋯⋯」

「別說了，兩個都是帥哥。」

「銀色頭髮紅眼睛長相清秀。」

「我可以⋯⋯」

「嗯？是不是有點像那邊那位⋯⋯」

護理師們在與オーエン對上眼後一哄而散。ネロ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下氣氛更詭異了，而後他在オーエン旁邊的空位上看到了瓶裝水和蓋著蓋子的食物，食物包裝上還有些許水蒸氣，就算不使用內建的系統掃描他也能知道食物還是熱的。

「嘛，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些食物是要給警官小哥的吧？不拿去給他？」

「病房裡現在擠了一堆人，他才沒時間理我。」オーエン拿起了瓶裝水扁了扁嘴，雙手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罐子。

看著對方有些孩子氣的樣子，ネロ想像了一下夥伴們團團包圍カイン和オーエン被晾在一旁的樣子笑了出來。「哈哈那可能會有點吵沒錯。我現在要去看他，一起過去？」

オーエン瞧了ネロ一眼，點了點頭跟著起身。

在敲了第三次的房門後，ネロ選擇放棄等裡面的人回應直接轉開房門，房門才一打開就聽到嘈雜的對話聲交雜成一團，ネロ在オーエン進門後迅速地關起房門，就怕聲音太吵吵到其他住院的人。

被包圍在人群中心的カイン和身邊的人談笑聊天，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拍打身邊夥伴的手或肩膀。オーエン看到有個員警向カイン低頭道歉，而カイン只是笑著一手揉亂對方的頭髮，最後拍了拍他的頭要對方別在意。

オーエン和カイン的交友圈並沒有太多的重疊，對方職場上的事也僅只知道職務範圍內的內容，他並沒有過問或干涉過，更沒有看過カイン與同事們相處時的樣子。眼前的景象對他來說有點陌生，也讓他感到有點寂寞。

「好了好了，」ネロ舉起雙手在空中拍了兩下，房內的人在察覺對方出現後紛紛回過頭向他打招呼，「隊長好！！」

「你們能不能安靜點，這裡可是醫院。」聽到ネロ這麼說，所有人這才意識到似乎該注意自己的音量，而驚愕的人裡也包刮了カイン。ネロ看著眾人的反應一笑，他領著オーエン走到了床邊，「看你有力氣笑成這樣，看來傷勢不算嚴重，但肚子該餓了吧？出任務前也沒吃。」

カイ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麼一說確實有點餓了。」

ネロ轉過身用視線環視了其他員警，「你們的カイン隊長該吃飯了，你們也才剛出勤完，該休息了吧？」

聽ネロ這麼一說，眾人簡單地和カイン再打過招呼後便陸續離開，病房只剩他們三人，再次回歸了平靜。

オーエン操作升降讓病床邊的板子能在カイン前面立成桌子好讓對方用餐，他將食物放到桌上替他打開了包裝，還順手將瓶裝水扭開方便對方取用。

「謝了，オーエン、ネロ。」

「你啊，雖然你確實成功保護了市民，這次任務結束大概也另外有賞，但你也別太莽撞讓身邊的人太擔心。」

「嗯我知道，我在反省了。謝啦兄弟。」カイン握起拳頭，在對方伸出拳頭後小力地輕敲。

「聽オーエン說復健到痊癒大概要幾個月，你就當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休息期間可不要亂來啊。」

カイン點了點頭，「對了オーエン，剛剛他們有人買了甜點。」

「買了甜點？給你？」ネロ驚訝地挑眉。

「哈哈沒錯，大概是看我買太多次甜食以為我愛吃吧。」カイン向オーエン招了招手，打開包裝示意他張開嘴巴，將甜點放進了對方嘴裡。

「你們兩個⋯⋯」兩人聽到了ネロ的聲音同時回過頭，オーエン還在認真咀嚼嘴裡的食物，顯然完全沒有把ネロ臉上尷尬的表情當作一回事。

「啊，又沾到了。」カイン伸手替對方擦掉嘴邊的糖粉，收回手指似乎打算自己吃掉，但オーエン很快地伸出舌頭捷足先登，顯然カイン也沒有在意他的存在。

他終於將視線從オーエン的臉上移開，眼神中還帶著一點溫柔笑著對ネロ開口：「你剛剛要說什麼？」

ネロ挑了挑眉，只差沒有辦法在臉頰旁流下冷汗，「⋯⋯沒事。」

「你也坐啊，那邊還有個椅子。」

「不了，任務的結果我也還要跟ブラッド回報，你的傷勢我也會跟他說，但可不要忘了交報告啊。」

「啊啊，嗯。」カイン抓了抓頭露出苦笑。「今天各方面都謝啦，聯絡オーエン的事也。」

「小事。走了。」

「嗯。」

隨著ネロ的離開，病房再次又只剩他們兩個，見オーエン專心在享用點心，カイン安心垂下眉打算開始用餐，但在拿起餐具前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將手放下。

「オーエン，你來之前我媽剛和我通過電話，這次休假我想回家鄉療養，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家鄉？」

「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

「我是無所謂。」

「太好了！我媽說她也想看看你。等我之後能走了，我帶你去看我喜歡的河，離我家不遠，是個很舒服的地方。」

見對方用充滿活力的聲音滔滔不絕，オーエン露出放心的笑容點了點頭。

「哈哈突然變得有點期待了。」

「等你的腿先恢復到能下床走路的程度再說吧。」

カイン對他燦爛一笑，「我會加油的。」

◇

離開都會生活到通訊沒有那麼方便的郊區長時間居住，這對オーエン來說還是頭一次。

在カイン的腳恢復到較能行走但仍需靜養的狀態時，他們便前往カイン的故鄉。雖然說是郊區，但基本的各項建設仍非常完善，只是少了一些智慧型家電、少了一些全面佈有網路的區塊、也少了各種無線充電的裝置。

カイン的母親與他一樣健談，讓オーエン很快地就卸下面對生人的防衛心，知道他喜歡甜食，還在他們搬來時做了道地甜點給オーエン，很快地連他的胃也一併收服。

カイン告訴他他的父親在他警校畢業前就已經離世，家裡只有母親一個人，並且已經事先告訴過母親他們的關係，カイン的母親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很快就接納了オーエン。在這個各種性別都能單獨購買精卵，自行決定生育與否、又或者委託代孕服務的世代，交往對象是同性，又或者沒有交往對象、但有著由自己和孩子單獨組成家庭的狀況並不是什麼太特殊的情形，組成家庭的可能性變得多元，也改變了人類對於生命與家庭的倫理觀念。

カイン的母親笑著說他確實沒有想到有一天兒子的交往對象是仿生人，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勞動階層，並沒有什麼機會能長時間和仿生人相處。雖然她同樣對仿生人的了解並不多，但從現在開始認識應該也還不晚，而且她相信自己的兒子認定的人肯定也是很棒的人。她要オーエン把這裡當自己家，如果他不介意的話，她也想把オーエン當成自己的兒子。

這對オーエン來說有些奇妙，在他心中的家和家人的定義不斷被寫下新的註解，心裡總有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在翻騰。沒有辦法好好面對這些情緒時，他只能將カイン母親為他準備的餐點全部清空，或者用謝謝來回應。他們明知仿生人不需要進食，但卻每天都會為他準備餐點，而且必定有餐後甜點。

人類的餐桌功能不只有進食攝取營養的功能，同時也可以成為彼此交流的方式之一。餐桌上他能從カイン母親口中聽到很多カイン小時候的事，有些回憶身旁的當事人似乎不想面對，但說的人起勁、聽的人開心，カイン只能在一旁一會遮臉、一會替オーエン夾菜要他不要多問。

他們度過了無數個愉快又溫馨的餐桌時光，當カイン母親和他分享他們的共同記憶，他將這些資訊寫進自己的記憶體時，他也保有了只有他們才知道的故事，共享那些緊密的記憶讓他產生了一種特殊而純粹的歸屬感，不帶任何威脅與脅迫、沒有任何交易籌碼的壓力，更沒有被格式化的風險。這對オーエン來說是過去從來沒有的感受。

儘管在這間房子裡沒有市區的高級住宅華美，也沒有各種方便的智慧型家電，他甚至無法在每次遇到問題時就連得到網路能夠查詢，只得在遇到難題時像個人類一樣開口尋求幫助，但在這裡的生活卻讓他有一種無比安心的感覺。

回過神時，他發現他已經在幫カイン的母親做家事了。不同於過去幫カイン整理房間那種會影響到自己生活的動機，他幾乎是無意識且自發性地做這些事。他的內心並沒有所謂被照顧卻沒付出的罪惡感，但仍做出了像是交換般的無償行為。那天他和カイン母親買完菜回家，カイン笑著說オーエン看起來真的像是他第二個兒子一樣。或許早在他踏入這個家門的那一刻，他們已視他為家人，而他也在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認定了對方在自己心裡的地位。即使沒有任何實際的名份或能定義的關係，但這種互信確實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カイン回到家鄉後不久，幾乎每天都有聽到消息前來拜訪的人，カイン的好人緣讓回鄉第一週的夜晚特別熱鬧。即便自己並不是主角，但オーエン很快地就對長時間的社交行為感到疲勞，カイン會在察覺到他無精打采時讓他先回房休息。好在郊區的居民似乎不像都市人的作息會持續活動到深夜，訪客幾乎在夜晚九點前就會離開，在聽到送客的聲音後他會回到カイン身邊確認是不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而十點後，就會回到只屬於他們的夜晚。

回到故鄉後カイン的復健並沒有因此怠慢，仍在每天做足所有的復健量，並且看狀況適量增加運動量。因為無法做太激烈的運動，扣除腳部復健外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上半身運動。

剛出院回到家休養時，為了避免カイン在睡夢中亂翻身動到傷口，オーエン會在睡覺時把カイン抱在懷裡，好在發現對方亂動時能及時提醒或制止他。即使現在カイン已經不太需要他的協助，或需要拿支撐輔助行走，這個習慣仍然沒有就此改掉。

他總會在カイン應該睡覺了的時間率先到床上準備，而カイン會在看到他躺上床替他拉開一截棉被時笑著鑽進他的懷裡，靠在對方的胸膛上磨蹭等オーエン替他無法自由活動的腳蓋好被子。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彷彿養了一隻大型犬，只是他有時候沒辦法讀透這隻大型犬的心，但對方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在カイン面前，他總是活得更像個一般人類。

那天他們一如既往地在傍晚到住家附近的河堤邊散步，カイン對這塊土地有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オーエン從對方口中聽到了許多關於他小時候流行的事物，那些資料他也曾經在網路上看過，但實際聽當事人談起那些記憶，遠比網路上的資料有趣多了。

他能從對方的表情上讀到更多訊息，從他們在這裡的生活體會到更多新的情感。カイン不斷在擴增他的世界觀，不只是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有對自己內心情感的認識。オーエン知道對方肯定不會知道這些事，要他說出這些內心話似乎也還需要一點時間準備，而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告訴對方，卻找不到時機點，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對方的手。

「オーエン？」

他猜想カイン或許根本不在意這件事，畢竟他甚至當天就在病房裡原諒了那個沒辦法支援他，讓他斷了一條腿的同事。相比之下自己說錯話鬧脾氣的這件事簡直微不足道，但這件事就像是一根纖細的刺一樣，即使不會疼痛，卻總是會提醒他這件事曾經發生過，而且他也尚未做出自己能接受的行動。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オーエン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的視線落到了腳尖上，而且正抿著唇無法開口。

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面前牽著他的手的人已經和他共度了好幾個年頭的時光，カイン與他的親密程度勝過於世上任何人，但他卻沒辦法好好地開口說出一句話。數十秒前他們還在閒聊，他知道說話的機能從來沒有損毀過，而腦子裡運轉的數據也不曾無故停擺，此刻卻不知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錯，就是開不了口把心裡的話吐出來。

每當自己陷入這個狀態時，內心總會升起一股焦躁，對自己的停滯不前感到焦躁。但對此カイン卻似乎從來不覺得厭煩，他僅是笑著捏了捏他的手，領著他到步道邊的椅子坐下。

他能從腳尖前的草地顏色得知光線角度逐漸低垂，翠綠的草色此刻被染上了一絲暈黃，又被添上了數道拉長的影子，在過半小時這些光芒就會被地平線收回，天空也將陷入黑夜，而家裡會亮起燈，等他們回家。

「カイン。」オーエン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將目光移到了對方的臉上，カイン帶著一慣溫柔的微笑正在等他開口。

「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這個狀況，前幾次他都在這一步便退卻無法再繼續往後說。他低下頭看著他們牽在一起的雙手，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但他猜想此刻的カイン肯定也仍帶著溫柔的笑容，那股溫柔正透過輕撫著自己的手傳過來。

他必須跨出這一步，否則他永遠擺脫不了自己當時內心感到的迷惘和懊悔。

「我、想⋯向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是為了聽清楚他的話，他看到對方湊了過來。紅銅色的頭髮在夕陽的光線下閃閃發光，髮尾隨著微風勾到了自己的衣服上，道歉兩個字幾乎要被吃進風裡。

眼淚好像快掉出眼眶了，眼眶邊的灼熱感讓他想逃跑，但カイン仍牽著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他知道自己不是無處可逃，對方也並非要逼他面對，他能從對方掌心的溫度裡感受到強大的包容力和溫柔，他從緊握的雙手裡得到了力量。

「那時候⋯在醫院裡，」聲音仍然在顫抖，但他終於和カイン對上了視線，金色眸子裡帶了一點困惑，但並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的神情。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應該⋯我不是、想⋯對你發脾氣⋯⋯」

他以為自己的眼淚會就這麼掉下來，但在把話說出來後，似乎有條絞在一起的繩子鬆開了，他突然覺得喉嚨開始變得輕鬆，腦中的數據能夠正常地更新，縱使聲音還有點顫抖。他垂著眉用著泛紅的眼眶盯著カイン，緩緩地開口：對不起。

他曾經想像過カイン的反應，甚至從過往的數據裡計算推測可能出現的結果，但結局總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樣。カイン先是愣了一下，露出了好幾種表情，驚訝、皺眉、思考，然後是――寵溺。

他捧住了オーエン的臉頰用拇指輕輕擦過了對方的眼角，他知道オーエン的自尊心很高，這時候要是真的掉下淚水了肯定會一發不可收拾。他的嘴角有些失守，沒想到這件事竟讓他耿耿於懷，オーエン肯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把道歉說出口，至少他們在一起的時光裡，這是他頭一次聽到對方說對不起。オーエン很少真的「出錯」，道歉對他來說大概是件既陌生又困難的大事。

他可不能在這時候出差錯，カイン笑著心想。

「謝謝你，オーエン。」カイン拍了拍他的頭，給予對方的勇氣一些讚賞。「那時候我也不對，如果再考慮多一點的話就不會讓你那麼生氣了。但謝謝你向我道歉，我並沒有一直在意著這件事，所以你也別放在心上。」

オーエン的嘴巴開闔了幾次卻沒發出音節，カイン決定這次主動出擊，他張開雙臂將人擁入懷裡，「雖然這樣說可能會讓你有點憋扭，但會為了我的事情生氣的話，就代表你真的很在乎我吧？」

他再次拍了拍對方的頭，一手在オーエン的背上安撫似地輕拍，側頭輕輕地在對方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謝謝你愛我。」

オーエン感覺自己的耳根正在發燙，他將臉埋進了カイン懷裡，在聽到カイン低聲說我也愛你時緊緊地擁住眼前的人。他此刻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好多說不出口的話，但即使那些話語還不能完全用言語表達出來，對方也一直都知道，而且願意等他開口。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並不一定會那麼順利，道歉可能不會得到原諒，雖然這次如他預期地カイン並沒有介意那件事，他本來就不需要那麼緊張，只要說出口就可以了，但他卻做不好。他現在清楚地知道他得到了諒解，且或許不只是來自カイン，也來自於自己。

天色暗了下來，天空的最後一抹殘紅即將消失，步道邊的路燈感應到光線不足也逐漸開始亮燈，燈光像是追逐太陽似地朝著夕陽尾巴一盞一盞亮起。

オーエン抬起頭，他牽起カイン的手開口：「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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