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行事曆的提醒通知出現在客廳的公共面板上，カイン看著通知的訊息眨了眨眼，今天是オーエン要回去實驗室裡做定期檢查的日子。

雖然當世紀已經是個人人都有智慧型手帳可以個別通知的時代了，但カイン還是喜歡有個可以共享資訊的公共空間，不是以強制出現在對方畫面的方式，而是擺放在兩人觸手可及的範圍裡，以沒有壓迫感的方法融入彼此的生活裡。

オーエン檢查的日子並沒有固定在週末或固定為平日，但正巧這次剛好遇上了カイン的休假，カイン當然不會讓他一個人過去，只是他知道オーエン不喜歡檢查的時候讓他跟著，說是不喜歡雙胞胎跟他說話。カイン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既然自己在那邊會讓對方不開心或無法好好檢查的話，他自然沒有非得要留在那的理由。

カイン載著オーエン抵達實驗室門口，他熟練地替對方拿下安全帽並整理頭髮，分別前用手指勾著對方的手笑著開口，「我去附近逛逛，好了就聯絡我。」

「嗯。」オーエン點了點頭，捏了捏對方的手掌一會後才放開手，轉身踏入實驗室的大門。

オーエン的定期檢查半年一次，過去每當自己回去的時候，雙胞胎總要在自己身邊打轉繞來繞去，演完一齣學成歸國子女或節慶兒女返家的戲碼後才要幫他安排檢查，今天オーエン也帶著晚點看你們這次又有什麼新花招的想法踏入實驗室，沒想到門一打開兩人口都還沒開就先讓他皺起眉頭。

「歡迎回來，オーエン少爺。」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身著燕尾服和西裝背心穿著得體的年輕男子手放在胸前向他微微鞠躬。

「オーエン少爺歡迎回來，外套請交給我。」另一道聲音自自己的左後方傳來，オーエン都還沒回應，對方已經先伸手開始替他把外套脫掉。オーエ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伸手拍掉對方的手掌，用著帶點怒氣的聲音開口，「呵，半年不見，竟被改造成這個樣子了啊。フィガロ是看膩你們小孩子的樣子了是嗎？」

「倒也不是，」其中一對帶著螺旋細紋瞳孔的金色眸子笑著勾住他右手的手臂開口，「只是偶爾這個樣子做事比較方便些。」

「沒錯沒錯，」另一對相同的金色眸子彷彿對方鏡像的倒影般，用完全對稱的動作勾住了他的左手臂，「現在オーエンちゃん是不是就對我們稍微有些敬畏了呢？」

オーエン翻了個白眼，「⋯⋯才沒有。」

「『你就有。』」長相相似的兩人一左一右將臉貼了過來，被高於自己身高的兩人這麼挾持著，オーエン皺著眉低下頭。

「你看？呼呼。」

「這個型態不錯吧？呼呼。」

オーエン決定放棄掙扎，和雙胞胎爭論根本只會浪費時間，他沒好氣地開口。「煩死了，要做檢查就快點，我晚點還有事。」

「呼呼呼真可愛，別那麼生疏嘛，如果不喜歡，我現在就變回小孩子的樣子給你看。」左手邊的人鬆開他的手臂，彷彿變魔術般瞬間變成了嬌小的體態，原本合身的西服隨著裡頭人兒體型的改變，彷彿撲克牌疊起的三角塔被抽掉了一片憑空倒塌。

オーエン低下頭看著抱著他的腰穿著實驗室彈性裏衣的少年，他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似乎已經決定不再開口。

「喔呀，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真冷淡啊。」

「ホワイトちゃん別難過，小孩子姿態的你也很可愛喔。」右側的人鬆開了手，低下身將衣服堆裡的孩子一手撈了起來。「哪，你說是不是啊？オーエン大哥哥。」

「你們夠了沒有⋯⋯」

一大一小就這樣雙雙抱住オーエン，直至另一道聲音自背後響起後三個人的打鬧才結束。

「哈哈，你們看起來還是感情很好呢。」

「誰跟他們、⋯⋯」オーエン的雙手總算恢復自由，然而卻在轉身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再次皺起眉頭，一時間難以言語。

「就算已經沒有會跳動的心臟，用那麼露骨的視線看我，我的心也是會受傷的啊。」フィガロ一邊摀著心臟，笑著走到三人面前。

「呵，」オーエン用著冷冽的視線露出諷刺的笑容，「真是獨特的嗜好啊，想要長生不老嗎？」

「呵呵，為什麼呢⋯⋯」フィガロ露出苦笑，「但這樣也不壞吧？如果有一天人類的我死了，還有我能活著陪スノウ様和ホワイト様。」

雙胞胎兩人紛紛變回小孩子的型態一左一右抱住フィガロ的腰，フィガロ笑著摸了摸兩人的頭。

「你確定不是因為你自己怕寂寞、怕孤獨地死去，所以才做這種假象好欺騙自己？」

「⋯⋯或許是吧。」另一道聲音自門邊傳來，雙胞胎紛紛鬆開手往門邊跑，『另一個』フィガロ握住了雙胞胎的手，在兩人的攙扶下緩緩向他走來。

オーエン的表情從原先的冷冽變得有些不安定，但他仍試著用戲謔的笑容掩飾自己的不安，用著尖銳的言語試探，「⋯⋯說不定等你死了之後雙胞胎發現根本不需要你。」

「如果スノウ様和ホワイト様不想要我的仿生人的話再處分掉就好了。」フィガロ揚起嘴角，似乎絲毫沒受到半點影響。

另一個完全相同的嗓音自另一側響起，「好啊，我無所謂。」

雙胞胎兩人將フィガロ牽到椅子邊確認他做安穩後，異口同聲地開口：「不愧是フィガロ哪。」

「哈哈，您是稱讚哪個我。」フィガロ摸了摸スノウ的頭。

雙胞胎兩人對看了一眼，スノウ抱著フィガロ的手笑著開口：「我稱讚老的這個好了。」

「那我稱讚年輕的這個好了。」ホワイト用著完全一樣的動作抓著仿生人フィガロ的手，兩人對看了一眼一起呼呼呼笑了起來。

其他三人看著兩個孩子笑得開心，非常有默契地不發一語。

仿生人的檢查相較於人類的程序簡單許多，只要接上連線後做一些掃描就能得到完整的數據。オーエン躺在掃描床上睜著眼聽雙胞胎報告這半年他不在時發生的大小事，而多數都是些不重要的情報，例如フィガロ在某日特別早起、例如フィガロ替他們買了吉拿棒，但他們喜歡的口味竟不一樣。而後兩人的話題迅速地來到了近幾天的大事，フィガロ竟同意和市府合作，出席了給學童的學習體驗活動。

オーエン在聽到ミチル的名字時皺起眉頭，雖然只是朋友的弟弟，說起來不算有什麼交情，但對方偶爾會分餅乾給他，所以他偶爾經過南國的時候也會帶點東西過去，順便去看他們家的仿生人ミスラ有沒有正常運作。

看著雙胞胎開心地打開フィガロ和ミチル的合照，オーエン壞心地開口，「呵，仿生人膩了現在想對人類出手了嗎？」

「別說那麼過分的話嘛，雖然有本體有仿生人依存症，但這並不代表我們討厭人類啊。」フィガロ的眼睛飛快地在數據上掃描，輕描淡寫地帶過尖銳的話題。

オーエン將視線投向遠方坐在椅子上正在喝咖啡的フィガロ，「所以你用假的那個出席活動？」

フィガロ在和オーエン對上視線後苦笑著別開眼，「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簡直和人類一樣⋯⋯」

「沒錯。」オーエン的視線很快地掃過毫無生氣的天花板，而後フィガロ營業式的笑容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對方用手扣住他的臉頰，強制把人轉了回來，「那孩子還特別黏我呢，很可愛喔。」

オーエン知道移植記憶到仿生人身上的技術已經不算是最新科技，他同時也知道高階社會中，花大把銀子委託他們製作過世的親人的人不在少數。那些人就像是仿生人的俘虜一樣，為了履行讓仿生人持續「存活」下去的契約，付出了大量的金錢。

如果順利的話，那些仿生人能正常運作到委託人死亡為止；如果不幸中途委託人已經沒有任何籌碼能夠履行契約，那些代表已經過世的人活著的仿生人就會被強制停止機能。而由於委託人已經付出了大量的金錢，實驗室基本上也不會再把送出的仿生人回收，任由主人決定機能停止後彷彿不會腐朽的屍體般的道具的去留。

但這樣子的過程對當事人來說，或許只是延續了死亡的衝擊感，用大量的金錢欺騙自己對方還活著，然後在失去一切後面臨第二次失去至親的痛楚，能撐得過這樣子雙重打擊的人並不多，多數的人類會在仿生人停止運作不久後憂鬱致死。

曾經有人質疑過這樣子的行為是詐欺，但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騙術，委託的人仍甘之如飴。當下的法律對此並無特別的約束，頂多只是在對方簽下條款的同時就會被銀行鎖定無法再進行融資避免當事人產生債務問題，在死後連累相關的企業與人事。雖然這樣子的交易並不是實驗室主要的資金來源，但確實是讓實驗室擁有更多資源和實驗的對象，當然實驗的部分從不曾出現在條約的內容上，誰也從沒發現和點破。

オーエン垂著眉開口。「讓仿生人代替本人出席這是你的決定還是他的？」

フィガロ臉帶微笑，輕輕摸了摸オーエン的臉頰。「如果本體死了的話ミチル會很難過的，畢竟分離實在太痛苦了。」

站在フィガロ身旁的雙胞胎臉帶微笑，同時轉頭望向躺在掃描床上的オーエン。

「不如就讓對方的心全投向這個不會死亡的軀體，只要我也不會感到痛苦，分離時就不會有人受傷。再好不過的完美結局不是嗎？」フィガロ在完成確認後拍了拍雙胞胎的頭示意後續交給兩人處理，逕自走向工作桌開始了別的作業。

オーエン感覺有一股苦澀感似乎就要從喉嚨間嘔出，明知他是不可能會嘔吐的，那股噁心感仍不斷地侵蝕著自己。

雙胞胎沒有發現オーエン的異狀，僅是就著數據接續フィガロ後面的作業。「呼呣呼呣，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有正常地做使用呢。」

オーエン翻了個白眼，他很清楚對方話裡的意思，「可以不要意有所指地探究我的隱私嗎？」

スノウ笑著低頭望了他一眼，「呼呼，這裡可不是診所，」

站在掃描床另一側的ホワイト接續著對方的話，「也不是醫院喔。」

——你怎麼就忘了你不是個人類呢。

オーエン別開了視線，望向坐在遠方的フィガロ和站著處理資料的他的仿生人，フィガロ的臉上多了不少蒼老的痕跡，那是人類的未來，而自己會像他身旁邊的仿生人一樣，只要電池沒有問題系統沒有異常，就能永遠保持那個狀態，直至身邊的人腐爛殆盡，直至身邊不再存有擁有心跳的生命⋯⋯

「好哩，可以起來了，要幫你泡杯熱可可嗎？」

オーエン起身緩緩開口，「不需要。」

「別見外嘛，你可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啊，多跟我們撒撒嬌也沒關係喔。」

「⋯⋯」オーエン皺起眉頭，卻也沒有開口拒絕對方。他迅速地在通訊欄裡面輸入文字，轉眼間已結束對話窗，再次抬起頭時，ホワイト將多加了三顆方糖的熱可可遞給了他。「我喝完這杯就走。」

「呼呣。」ホワイト笑了笑，突然提起了不在現場的另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之後你的系統穩定很多呢，比起把你留在這裡，或許放你出去才是好的。」

「呵，你也可以試試？」

「才不需要呢，我跟スノウちゃん一起待在這裡就夠了，對吧？スノウちゃん。」ホワイト笑著望向坐在オーエン另一側的スノウ，但對方卻笑而不答。

オーエン沒有想要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更沒有捲入雙胞胎意見相左爭端的打算。喝完手中的可可他放下杯子，說了聲走了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

在オーエン剛出實驗室門口沒多久後カイン的飛行機車很快就出現，他熟練地拿出安全帽替對方戴上，笑著說附近正好有臨時的冬季市集，要帶他去逛逛。

オーエン點了點頭，表情沒有喜悅卻也沒有其他表示。雖然一點也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心情有因檢查受到影響，但在坐上機車後他仍是忍不住伸手抱緊了眼前的人。

「怎麼了？」カイン的聲音自安全帽的耳機邊傳來。

「沒什麼。」オーエン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特別的情緒，但在カイン更改行車路線後他知道他失敗了。雖然對方平時總是大剌剌的，但カイン總是能察覺到自己細微的情緒變化。

飛行機車在一處公園邊的停車場停止，カイン讓オーエン下車，接過了對方手上的安全帽，等到完全停妥後才坐在機車上握著オーエン的手開口：「越過這個公園就能到市集的尾端，我們散個步再去逛吧。」

「嗯。」

「啊對了還有，」カイン站起身自椅墊下方拿出斜胸包時笑著抬起頭，「下次檢查的日子確定了的話提早通知我。」

「為什麼？」

「我請假陪你。」

オーエン微微皺起眉頭，但很快地垂下眼睫低下頭。「⋯⋯都說了不用了。」

カイン垂著眉揚起嘴角，伸出手指勾住對方的手，「但你現在看起來很需要我。」

オーエン抬起頭，他知道逃不過對方的眼睛及追問，於是選擇在カイン張開雙手後鑽進對方懷裡。

「或許不一定每次都能請假，我也知道你不喜歡讓我進實驗室，那也沒關係，但至少路上能讓我陪你的話⋯⋯」カイン低下頭湊近對方的腦袋，露出了一個有些落寞的微笑，「別拒絕我好嗎？」

「⋯⋯嗯。」オーエン將臉埋進了對方的肩頭，一會後又抬起頭。「カイン，」

「嗯？」

オーエン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眉直直盯著他看，他記得過去對方也曾這麼看著他，只是當時オーエン先開了口。他揚起嘴角伸手替對方拉起連帽外套上有些過大的帽子蓋住了他的頭，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不著痕跡地在オーエン唇上落下一吻。

替對方揭掉帽子時オーエン的神情看起來已經沒有方才那麼沈悶，他寵溺地揉了揉對方的臉，在對方開始抗議前牽起他有些冰冷的手。「走吧，去公園曬曬太陽，繞一圈再去吃。」

「嗯。」

「心情不好的話，再好吃的東西都會變得不好吃吧，」カイン牽起オーエン的手邁出步伐，「所以先散散心⋯⋯」

オーエン跟在カイン身後，思緒讓カイン的聲音變得有點遠，他回想起了他們交往前的事，回想起蒼鷹的事，回想起カイン集訓時的事，回想起剛才實驗室裡發生的事。一旦心情受到了影響，即便現實還沒有到無法挽回的盡頭，但心開始歪斜的那一刻，失去的東西不只是動力，連想做的事、能做到的事似乎也開始變得做不到。他用喃喃自語般的音量開口，「為什麼呢⋯⋯」

「對呢，」カイン頭一歪，做出正在思考的模樣，「人類這種地方確實很不可思議。」

オーエン抬起頭看著對方，而對方在注意到他的視線時側過身給了他一個微笑。

「⋯⋯」檢查報告告訴オーエン他一點異常都沒有，但現在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要擁抱眼前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地，只是想要カイン的擁抱。

是啊，人類真的很不可思議。

カイン在接住他時靠在他的頭頂上哈哈大笑，「怎麼了？突然想撒嬌？」

對方的聲音似乎有一股穿透力，笑聲彷彿融化的蜜糖般化進了他的心裡，他閉上眼埋在對方懷裡點了點頭。

「哈哈怎麼變得這麼坦率？」カイン用環在他身上的手以有力卻不失溫柔的力道摸了摸他的背脊，「好！待會看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オーエン紅著臉抬起頭，而後露出一個壞笑，「呵呵好啊，既然貸款都還完了，那我要點貴一點的。」

カイン的笑容僵了一秒，他知道他可愛的戀人在面對甜點時的胃可以和無底洞畫上等號，「呃、我還有我們的旅遊基金要存，所以⋯⋯那個，拜託手下留情⋯⋯」

看到對方僵硬的燦笑，オーエン笑著牽起他的手往前走，「我考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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