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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邀歌于繁华沦没时代,2

[db:作者] 2025-07-25 14:22 5hhhhh 1640 ℃

她闭起眼睛,等待着昏黄的灯光将客厅笼罩。

她仿佛感受得到开关下嗡嗡的电流声,那电流穿过电线,穿过灯丝,反复、再反复,直到电流将灯丝加热到非常高的温度,那灯便自然而然地点亮……于是她睁开双眼。

回应她的是一片漆黑。

停电。那或许是最不该在今天发生的事情。

面对深空般绝望转瞬间转化为了如临深渊的恐惧,此时的斯卡蒂却并没有承受这种恐惧的能力。

她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自然不会惧怕什么黑夜中的鬼神。但此时此刻她比任何人都要惧怕幽灵鲨那极有可能的——死亡。

她甚至想过要逃跑,逃离自己的家,逃离那段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

可她再也无法承受,连逃跑的勇气都在顷刻间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两腿一软,她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那不知是绝望还是恐惧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幽灵鲨,幽灵鲨……幽灵鲨!幽灵鲨!!!”

她哭嚎着,像极了一个面临崩毁信仰的信徒。

此时有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大声喊着:幽灵鲨还活着!幽灵鲨还活着!——但她反而又告诉自己那几乎不可能。

她只能呼唤,她已经再无法上前半步。

绝望逐渐浸透灵魂,视线在泪水的充斥下变得模糊。声音投进黑暗,却杳如黄鹤。

终于,她哭累了,一头栽在冰凉的地板上,昏了过去。

她梦见那个昼思夜想的人在自己的魂魄中刻上了永世不可摆脱的咒诅。她哀号,她尖叫,她也无处可逃。

忽然间……梦醒了。

梦也该醒了。斯卡蒂睁开眼睛,这样想着。

清晨的阳光洒在窗棂上,有些刺眼;落在身子上,还有些暖和。她在这里睡着了,睡了一整夜。

她尝试放空一切,好让自己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但她失败了。

不过这阳光暖和的……有点过头了。或许是她被地板冻得出现幻觉了,或许是真的被冻死了,升进了那什么天堂。不过……自己这种人,不该下地狱么。

于是她抬起手去揉眼睛。可手臂也变得无比沉重。

她突然发现了不对,明明自己的手被什么压住了。她用力眨两下眼。

于是她看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一张厚厚的棉被搭在自己身上。还有一张椅子、一个身形羸弱的女孩。女孩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似乎已经睡着,然而脸色却有些疲倦。

“幽灵鲨……”

斯卡蒂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赶忙咬住唇尖,生怕自己惊叫出来。

她在这一瞬间发现,即便只有仅仅不到七天的相处时间,幽灵鲨却已经在她的心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她成为了她的最珍贵的宝物。

她想一把拥住那柔弱的身躯,却唯恐将熟睡的她惊醒。但她依旧鼓起勇气,学着电影海报上的模样托起了幽灵鲨的腿与后背,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棉被上。

幽灵鲨还是那么美,即便头发稍有干燥,她依旧那么美,她的睫毛依旧那么好看。

将被子打个对折,盖住她的身体。

挣扎了半天,斯卡蒂终于忍不住,便甩掉外衣,自己也钻了进去。

得寸进尺一般,斯卡蒂的双臂缠上了幽灵鲨的身体,便到此为止,她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幽灵鲨睡得很熟,虽偶尔颦蹙,却并没有醒来。

幽灵鲨曾经历过那般不堪回首的事,斯卡蒂却一点都不嫌弃。幽灵鲨一定有着一个无比高尚的灵魂。尽管那表层的早已被玷污,但这没关系,她爱幽灵鲨。

是的,斯卡蒂发现她爱她。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怜爱还是其他如何的感情,但正是因为说不明白,她才明白那是一种名叫爱的情愫。

“真是的,明明是偶然从那种地方捡回来的。”

斯卡蒂戳了戳幽灵鲨的小脸,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幽灵鲨的鼻息。

“倘若真的有上帝的话,这种事,肯定是要把我判进地狱的吧。”她轻声呢喃着,“但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上帝为什么不救你呢,仅仅是因为你不信吗,神明明是不愿意你沦丧的才对。”

说着,斯卡蒂的眼睛有些发酸。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幽灵鲨,我只为你一人献身。”

她静静地抱着幽灵鲨的身体,静静地望着她的脸。两个多月来,她的心神从未像今天这般安宁。

她想了很多,她甚至想过不再继承父亲的产业,并将自己的全部交予幽灵鲨,等她毕业后就去当一个中学化学老师,再和幽灵鲨一起领养个孩子……但那些实在太遥远,又太过不切实际。她父亲在遗嘱中明确了斯卡蒂作为继承人,这是她逃不掉的束缚。

除非她放弃她的户口,通过她父亲的关系将自己这个人从维多利亚的户籍上彻底抹除。

但她不能,她还要生存下去,也还有幽灵鲨要照顾。没有哪个国家会对一个三流的大学毕业生网开一面,没有任何一个。

她静默地挣扎在幻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浑然不觉那令自己企盼已久的眼睛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那是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子,从那对心灵窗口向外展现的,是她饱经苦难的灵魂。在她因为周遭环境发生变化而茫然不知所措时,一双柔软的手臂便将她紧紧敛在怀中。

“主人……?!!”

这次,斯卡蒂依旧没有说话,但她已经鼓足了勇气。

幽灵鲨仿佛还是两个月前的幽灵鲨,再次面对幽灵鲨惶恐的模样,她却不再畏惧。

她知道自己并不高尚,但她愿为她一人献身。

幽灵鲨觉察到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润,便安静下来,依着斯卡蒂,静静等待。

这一拥,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幽灵鲨,叫我的名字。”即便倾力压制,斯卡蒂的声音仍有些哽咽。

在她面前,斯卡蒂比任何人都脆弱,比任何人都温柔。

幽灵鲨身躯一颤,“主人,我不该……不,主人……”

她清晰地感受到斯卡蒂的每一次呼吸,像这样与斯卡蒂零距离的接触,对她来说前所未有。

“不可以吗?”

“不,不是,幽灵鲨可以……”看到斯卡蒂有些失落,幽灵鲨赶忙说道。

“不用勉强自己的。”

斯卡蒂倍感沉重。那些话,可不是什么“命令”啊。

“那……幽灵鲨,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斯卡蒂深吸一口气,“把你当做你想要变成的样子,而不要把你变成在我面前 你觉得应该成为的样子,好吗?”

这番话让幽灵鲨有些晕头转向,她理了好久,“可是……主人,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可能没办法像您说的那样……”

她可能从未让自己的想象飞出窍顶。但斯卡蒂相信,幽灵鲨一定,一定会有自己所期望的事情或东西。

她有一个想与怀中人一同做的梦。但她有时又晓得这根本不是现实。

于是她点了点幽灵鲨的鼻子,示意她可以睁开眼睛,“让自己轻松一些吧。”

对方睁开眼睛,这令她感到困惑。

幽灵鲨这三年,甚至十多年来的生活几乎都是空无的。对她来说,与其花时间去思考问题,不如让一切自然地发生。因为无论她思考与否,她都无力去改变任何已经或将要发生的事。

对她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命令就是命令。她不是诗人,她没法听见百里之外雪山上的鹿鸣。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嗯……要继续睡一会吗?说实话。”

“呜……是……”

“那,介意我陪你吗?”犹如恶魔露出獠牙,斯卡蒂紧紧地缠上幽灵鲨的身体。

“不,不……”

……但是幽灵鲨的身体实在太舒服,肯定比斯卡蒂宿舍那个抱枕舒服几百倍。斯卡蒂可能从未见过比幽灵鲨更完美的身材了。她身上的线条简直是漂亮到令斯卡蒂都忍不住想要犯罪的地步。

但那种事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显然不那么合适。

正在斯卡蒂搂着怀中软垫睡得香甜的同时,幽灵鲨却再也无法入眠。依偎在斯卡蒂怀中,虽足以得到慰藉,慌张与恐惧却不断滋长。

“不,主人不一样,主人不会的。”幽灵鲨故作镇定地呢喃道。

较于两个月前,斯卡蒂家里的氛围不再那么沉重。幽灵鲨的一举一动时不时令斯卡蒂感到好笑,又时不时感到悲哀;面对斯卡蒂,幽灵鲨依然不时惶恐,但对方的软磨硬泡却硬生生让她适应了下来。

幽灵鲨跟在斯卡蒂身后,帮她收拾行李,收拾柜子,准备午餐晚餐……那模样一眼望去,根本不像是一对主仆。

几日后的一晚,斯卡蒂在饭后告诉了幽灵鲨一件事。

“主人,呃,真的,可以吗?”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幽灵鲨,犹如打着荷叶伞的小女孩。

“嗯。”

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斯卡蒂早已下定决心。

那夜,两个女孩用她们的方式相狎至深更。对于初经人事的斯卡蒂,这一夜太过疯狂。

仅为一人献身的救世主与她唯一永世追随的狂信徒交相缠绵,此刻一切尚未归于平静。斯卡蒂气息微喘,她拉住正准备将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的幽灵鲨,“幽灵鲨,看着我。”

她霸道地将幽灵鲨再度扯进怀里,一个近乎蛮横的热吻便印了上去。

幽灵鲨再度被拽进了一团火热中。

唇分,斯卡蒂的视线变得朦胧。一句在心头积郁七十一个日日夜夜的言辞有如蚁蛀河堤后那饱含千星万宿的银河,在时光指针交错的刹那,尽数倾泻——

“幽灵鲨,我爱你。”

再吻,两行温热的泪水沿着斯卡蒂的面颊悄然滑下。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该不该被称作恋爱。她只知道,幽灵鲨是唯一能令她安心,唯一能令她为之献上一切,唯一令她热泪盈眶的人。

一些事,斯卡蒂会为之后悔;但也有一些事,会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平静。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时,幽灵鲨一定会给出答案。

平静时刻,才是真正的动情时刻。

夜已经很深,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睡着。随着月光一同飘进来的还有遥远古寺中若隐若现的钟声。放在以前,斯卡蒂一定会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来自遥远时代的回声中。她不喜欢这个时代,她厌恶这个时代。但如今,曾经一无所有的她有了足以充满她生活中每个角落的幽灵鲨,她不再孤独。

幽灵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全部,成为了她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在想,等她上任企业总管之后,立刻将一切职权交给父亲曾经重用的干部,她与幽灵鲨便远离这个时代,去一个她梦中曾到过的地方。她明确地知道这异常艰难,但幽灵鲨在她身边,她能够无所畏惧。

她当然知道过早立誓可能会被现实打得措手不及,所以她只把这个愿望深深地埋在心里,待时机成熟,她一定要践行这个无言的约定。

“幽灵鲨。”

“主人?”

“啊,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哎,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怪。”斯卡蒂捻弄着被角,自嘲道。

“没有啊。”幽灵鲨摇头。

空气平静下来,斯卡蒂感觉自己有好多话想跟幽灵鲨说,她想与她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诶,对了。这两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写的那些信你收到没有?”

斯卡蒂刚开口,就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如果幽灵鲨没接到信的话,她就没法像这样站在她面前了。

“信……?啊,您说那个,幽灵鲨收到了。呃,不过,幽灵鲨没动主人的钱……我在城镇里的萨诺斯银行做了两个月的工,总之……就是在门前打理那片绿化带。主人的学校放假这件事我也是听他们说才知道。还有,家里的邮箱也是行长帮我打开的,不过……邮箱可能已经被弄坏了,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我找不到钥匙,抱歉……”

幽灵鲨顿了顿,目光呆滞。半开着小嘴还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了。

月光打在书桌上的绿植,少女凝望着窗外,仿佛在祈祷什么。

斯卡蒂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你在,一切都好。”

对于斯卡蒂,那两个月可谓不堪回首。

对于那家银行,斯卡蒂向来没什么印象。不过她不喜欢商人——任何一个,包括她父亲。

斯卡蒂握住幽灵鲨的手。幽灵鲨的手有些发凉,丝毫不像是刚才那个和自己做的无比激烈的女孩。幽灵鲨这两个月下来比之前还瘦了几分。

“幽灵鲨,下学期去我们学校周围租房子住吧。那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主人……”

斯卡蒂望着天花板,有幽灵鲨在身边,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幽灵鲨,叫一次我的名字,可以吗?”这是斯卡蒂第二次提出这个请求。

对方依旧怯懦,这对幽灵鲨来说可绝对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主人,我……不敢……”

“就一次,可以吗?我……大概好久没听见别人喊我的名字了。”这可说不上大言不惭,虽然一周前她的同学刚刚叫过斯卡蒂的名字,但那种呼唤,无法带给她任何温暖。

但幽灵鲨不一样。

“……真的可以吗?”

“当然。”

斯卡蒂从未想过要求幽灵鲨做什么事,但这次,只是因为她起了私心吧。

幽灵鲨有着一双和斯卡蒂一样的酒红色眼睛。斯卡蒂曾想象过她那双眼眸中曾经也比大海更加清澈,也更加美丽。她想,也愿意帮她带回唯属于幽灵鲨眼眸中清澈的光。

鼓起勇气对于幽灵鲨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她一定,一定做得到。

终于,在斯卡蒂满怀期待与鼓舞的眼神注视下,她用微微发抖而微弱的声音念出了她的名字——

“斯,斯卡蒂……”

她便将她羸弱的小手紧握。

她们依然有着太多想要说的话,她们只把愿望留到今后。忽然而起的雷雨却打扰到了她们,于是她们便匆匆就寝。

雷雨,来得不合时宜。

但雷雨,对幽灵鲨来说,或许是件幸事。

当那道最明亮的闪电劈向大地,在那最响亮的雷声到来之时,于贯耳雷鸣之声中,那一瞬,夹杂了一道微不可察,但对斯卡蒂来说却绝对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窗外闪电照耀之下,斯卡蒂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睁得很大。右手中紧握着的人儿已不见踪影。

……雨水冲刷着那只报废了的邮箱,邮箱上磨破漆皮的地方在闪电的照亮下显得有些刺眼。赤裸裸的银白色金属皮暴露在空气中,根本不像是两个月时间该锈蚀成的样子。

幽灵鲨比想象中要聪明,但对于受过正规教育的斯卡蒂来说还不够。

第二天,斯卡蒂站在报废的邮箱面前。前天她回到家时因为太匆忙而没有特别注意,但她笃定当时的邮箱不是这样的。

地上还掉有一张邮票。斯卡蒂将其捡起来,其上记录的时间直指四十多天前。

“你不愿意说,我就自己去找答案。”

斯卡蒂眼角微眯,她不相信幽灵鲨会无缘无故骗自己,她也不相信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能独立生活整整两个月。

她不会怨幽灵鲨,她知道幽灵鲨是一个很好的人,幽灵鲨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一周后。斯卡蒂有些匆忙地拉开房门,手中提着一只袋子。

“幽灵鲨,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斯卡蒂手里拿的是医院的检查报告,虽然她一点都看不懂,但医生说的话却令她担心。

“虽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但一般还是要去医院待几天的样子。用不了多久,医生说大概一个月。”

幽灵鲨得的是一种名叫应激障碍的心理疾病。早在很久以前,自己雇的那个司机就告诉斯卡蒂,她带回去的那个孩子很可能是由于脑子被弄坏了才被人像垃圾一样丢掉的。

事实证明,虽然没有那样夸张,但那些事情仍然时时刻刻影响着幽灵鲨的精神状态。噩梦占据了她绝大多数的睡眠时间,深夜中尖叫着醒来已经是常态,即使是在白天时常也会出现恍惚和幻觉。

斯卡蒂带她去医院做心理治疗,说是两个星期,但具体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要和斯卡蒂……分开很久吗?”在斯卡蒂反复且无理的引导下,幽灵鲨终于不再忌讳直呼她的名字。

斯卡蒂轻吻幽灵鲨的额头,“不用,这次我和你在一起。”

“嗯。”

她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为此她还特意去城里买了一张折叠铁丝床。

她知道,这只是旅途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和幽灵鲨的旅途甚至还没正式开始。她马上就要二十岁,还有三年,她还要等待整整三年的时间。但幽灵鲨在身边,三年,也只若白驹过隙。

她迟早要远离眼前的一切,她本该对此麻木,而如今她却怨恨着这个荒诞的时代。

工业化后爆炸式发展的生产力使得市场一片混乱,政府不仅没有能力干预,其内部权欲反而日渐膨胀。从思想控制、自由约束,到颠倒黑白、篡改历史,政府上下为谋求极权而无所不用其极。从维多利亚到哥伦比亚,人们看不到任何一抔怀有希望的泥土。即便是萨科塔的国度拉特兰,其掌权的宗教集团同样横征暴敛。即便是孩童,也会成为领导者控制思想的工具。同样,一些孩童也会成为混乱商业发展中的受害者。没人会记得究竟有多少孩子因为这场不合时宜的社会变革而受难。

她不禁会想起她初中老师曾说过的话:如果人不能为承认一条显而易见的真理或谋求永恒不为任何改变的自由而斗争而怒吼,那么人又与困兽何异?

但这大概都与她无关。斯卡蒂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她只愿为一人献身,仅此而已。她只愿与幽灵鲨一起,一起逃离这个荒诞而虚伪的时代。

但如果这都无法将这条疲惫而几乎麻木的游鱼压垮,那么发生在幽灵鲨身上的事却如最后触发雪崩的那根断枝。

“斯卡蒂小姐,外面有人找你。”一名护士从病房外快步走来。

斯卡蒂眉头微蹙,坐在床上的幽灵鲨也面色茫然地抬起头。

这是幽灵鲨入院的第五天。

“好,我知道了。”即便满心不愿,斯卡蒂还是打算去看一下情况,后面一句是对幽灵鲨说的,“我出去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幽灵鲨想要拉住她的手悬在了半空,迟疑片刻,又垂了下去。

斯卡蒂走得有些匆忙,走出病房的时候甚至忘了将门带上。

脚步声快速远去,很快,病房里便安静了下来。幽灵鲨在床上愣了一会——或许那是精神药物的副作用,才走下床,走到病房门前,将手伸向那个早已在维多利亚寒冷空气中冷却下来的金属门把手。手指触碰把手时,她的手反射性地弹回。那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关门后,冷风便不再肆虐。她回到床上,幸运的是,被子里还有斯卡蒂的体香和余温。

斯卡蒂让幽灵鲨等了很久,但等待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落幕。

进门时,幽灵鲨呼唤了一声“斯卡蒂。”便像往常一样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斯卡蒂最尴尬的时候。幽灵鲨什么也不会问,什么也不说,这和以前的她没有任何区别。而斯卡蒂只能一直这样等待下去,等待着一个什么话题突然跃上唇边。

但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更多的时间里,两人只能这样尴尬地坐着。医院给了幽灵鲨一个画板,据说是辅助诊断之用。幽灵鲨便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而斯卡蒂便从包里掏出那些厚厚的书,安静地看着。

有些出乎斯卡蒂意料的是,幽灵鲨所写的一些文字是她前所未见的。距她观察,幽灵鲨似乎只会这一种文字,而这并不是斯卡蒂所寄信件中的任何一种,不过她并没有拆穿幽灵鲨。

特意去调查之后才知道那写的是阿戈尔文。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伊比利亚民族,至于其具体出现年份已经无从考据。但……其灭亡的年份却清晰地指明在纸面上——十二年前。或许幽灵鲨的不幸让她碰见了落井下石之人。

斯卡蒂总觉幽灵鲨该问点什么,总不能没一点好奇心吧?她曾经将这个问题抛给幽灵鲨,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主人有需要的话一定会说的,不该由我来问。”

在对这种观念的讶异之余,斯卡蒂不禁再度感到悲哀。幽灵鲨连好奇的权利都给人剥夺了。

于是斯卡蒂暗中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为幽灵鲨讨回一双看得见广袤大地上光芒与色彩的眼睛。

斯卡蒂突然觉得,有些时候她是不是太容易将幽灵鲨当做一个小孩子了?但她又真的觉得幽灵鲨太过脆弱,脆弱到哪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令她千疮百孔的灵魂支离破碎。

不过今天,斯卡蒂应该不愿意将刚才的事告诉幽灵鲨。她只知道并坚信着一件事: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幽灵鲨好。

幽灵鲨现在手里拿着一本阿戈尔语编撰的福音书,这是斯卡蒂在各大图书馆翻箱倒柜才勉强找到的一本沾满灰尘的阿戈尔文印刷品。虽难免对这种当今被拉特兰宗教政府当做思想控制工具的书籍抱有异色眼光,但她知道,在很久之前这本书并不是像今天这样使用的。

斯卡蒂并不知道幽灵鲨是否会喜欢这部经书,她将这本书拿给幽灵鲨时,对方简单地点了点头并道了声谢。

或许斯卡蒂也染上了点神经质,她总是觉得幽灵鲨这种不表态(不知道是不是不抗拒)像是一种屈从,而并非一定是真的喜欢。这种担心一直持续着,哪怕斯卡蒂在某一刻,哪怕是任何一刻瞥见了幽灵鲨眼角上的不耐烦,她可能会立即崩溃。不晓得她明不明白,即使是一篇非常精彩的小说,也会有阅读疲倦的时候,更何况,这是一本满是历史与律法的经书。但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

于无言中,两人度过了一个下午。

斯卡蒂发现,幽灵鲨的一举一动都时时刻刻牵连着她的心,不仅如此,陪在幽灵鲨身边的时候便有无限温暖包裹着她,即使是在维多利亚寒冷的冬天、在这间供暖设施缺陷的病房,幽灵鲨的身影也如同一缕阳光,打在斯卡蒂即将冻僵的灵魂上。

可她心知肚明,该被温暖的是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斯卡蒂时常问自己是否有资格成为幽灵鲨心中的光。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往往是否定的。

随着一阵敲门声,护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幽灵鲨小姐,您的三日例行治疗在准备了,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医生就在诊室。”

不知不觉间,短暂的二人时光便告一段落。幽灵鲨每三天要做一次心理治疗。这几乎是两人唯一的分别时间。

望了一眼钟表,斯卡蒂揉了揉幽灵鲨的脑袋,“去吧。”

幽灵鲨出门后不久,敲门声便响起。斯卡蒂拉上窗帘,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抱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将门拉开。

穿着白大褂的高个老人站在门前,向斯卡蒂颔首。

“小姐要找的东西我们调监控查到了,放在排气扇后面。”

“先生进来吧。”

医生迟疑了下,方踏入门扉。

“小姐要我说一下详细报告吗?”

“嗯。”

医生从包里取出几张报告单。

“首先要说的是,病人体内的甲基苯丙胺已经严重超标。您是学过化工的,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其次,根据病人各方面表征,我们推断病人第一次用药是在两个月前。”

“你管那东西叫药?!”斯卡蒂猛地回身,血眸中宛如烈火喷吐。

说完这话,斯卡蒂又愣了一下,又像个脱线的人偶坐到了床上。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并且她带幽灵鲨来医院的真正目的并不只有明面上那一个。

那天她在调查那家私人银行时,惊觉那其实是一家运营了二十多年的贩毒团伙,表面的银行不过是附属产业和洗钱工具而已。

她知道了,却从未向任何人表露出来。像以前一样,她从不向任何人诉说。

“抱歉,我最近……实在抱歉……”

医生叹口气,坐在了对面的床上,“这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虽然不重要,但还是顺便提一嘴,虽然这东西在莱塔尼亚等国家被称作毒品,但在目前的维多利亚,它的确是一种合法的精神药物。”

倏间,斯卡蒂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喉咙已然发出振动,声音却生生卡在嘴边。好似有几个音节同时挤在舌唇之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说道:“医院有办法吗?”

“有的,但成本非常高。”医生点点头,“不提物质成本,这对小姐来说不是问题,单说时间成本,是这个数。”

医生伸出两根指头。

“两年。这是最快最理想的情况。除此之外,您可能还需要支付更多其他成本,但这就是我们暂时不得而知的了。但请您还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无法百分百保证在两年之内解决患者身上一切问题。”

“没关系。那就麻烦了,”斯卡蒂点头,转身望向天花板上的换气扇,“您觉得……有必要将那里的‘药’取走吗?”

“我的建议是暂且不要。不过小姐放心,我们有办法让她暂时碰不到那里。”

“真是麻烦你们了……”

“最后再确认一下,您确定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去治疗她?”

“确定。”

“好,”医生出了口气,“可否向您确认一下您和患者的关系?这对我们的后续治疗可能有用。”

“我们……她……”斯卡蒂一时语塞。

医生笑了笑,“不用勉强,虽然我建议你最好将有效信息告诉我们,但不说的话,影响应该也不会很大。”

“我、我说,我、我们是……是那种……”斯卡蒂的脸蛋立刻涨得通红。

她又想起那晚,两人十指相扣面对着面,幽灵鲨的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靥。她们呼吸局促,心脏在狂跳,她握紧她的手,缓缓地、却毫不迟疑地解开了她领尖的扣子。仿佛那动作要将眼前所有的黑暗尽数撕裂……

终于,她鼓起勇气,“她是……我爱人。”

医生点点头,好像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先这样吧,后续安排我会通知您。”

“嗯……好,好……”

医生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斯卡蒂迟疑一阵子,随即手指一抬,一张叠起来的纸飞进了医生的口袋。

她又想说些什么,望了眼换气扇,又望了眼医生,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中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遇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小姐,这是《哥林多后书》的内容,希望能帮到您。”

斯卡蒂愣了好久,医生的背影在此时显得更加深沉,恍然间,她突然发现门前垃圾桶边缘正挂着斯卡蒂刚刚丢给医生的纸条。

斯卡蒂迟疑片刻,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张支票捡了回来。

她一头栽在床上,用力地挤压着太阳穴,仿佛这个动作能将脑海中所有发生的事物尽数赶出去,她想将枕边的书扔掉,她想吼叫,想用力咬破自己的双手,她想一拳打碎窗户玻璃——不管是暴力的破坏性的,甚至是痛苦的,只要能让那些令她羞愧令她绝望令她痛苦的念头通通撕碎,她什么都能做。

直到拼命按压太阳穴的手指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皮肉,她才从一声尖叫中清醒过来。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种无力感逐渐令她窒息。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片水银的深渊,沉重、绝望、无力回天。

沉没,沉没在一个虚无混沌的世界里。

突然,幽灵鲨被痛苦腐蚀的面孔出现在斯卡蒂眼前,那张扭曲的面孔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所背负的痛苦。而现在,那张面孔又将要将她吞噬,将她埋葬。

她在这家精神医院见过太多戒毒者痛苦的面庞,那可绝非常人所能直视之景象。

如果那天她没有那么迟疑,结果可能就将大不相同。可现在,一柄巨斧的冰冷利刃却贴在她的颈上。

她不禁再次尖叫出声。

睁开双眼,身上已满布细汗。黄昏已尽,黑色即将染遍整张天花板,不适时的瓢泼大雨也在此刻倾泻下来。

她不能接受,她没有能力接受幽灵鲨变成那副模样。

“不,不……不!!!”

她状若疯牛。她快速从柜子里掏出一支笔与一张纸,摸着夜晚降临前最后的一丝光亮,匆忙写下几行字,扔下一个存折,便甩门而逃。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走廊上匆匆而行的医生,病人的家属,还有几株盆栽……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冲过大门,闯过大街,行人的眼睛仿佛幻化成了一双双时刻想要加害她的蛇眼。她闯出城镇,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在那里,似乎有着一种被自由与疯狂充满的空气。

是的!一切罪恶本来就都与她无关,加害幽灵鲨人的根本就不是她,为什么她要为那些真正作恶的人买单?她不应该,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她要逃开这是非之地,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该为任何人负责。把那个几乎要死掉的女孩从路边捡回来就已经是极为仁慈的事了,她还要怎样?为她负责将来数十年的后半生?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圣人!从来都不是!

她埋着头一路狂奔,在几处拐角碰得头破血流,令她龇牙咧嘴的疼痛并不能哪怕在片刻时间内阻挠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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