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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邀歌于繁华沦没时代,1

[db:作者] 2025-07-25 14:22 5hhhhh 3660 ℃

北国的冬日,或再难见熙攘的人群,亦不能见遍地的翠影。远方教堂的钟声于黛晚回响在高墙之上的四角天空。兴许只有远处宿舍的通明灯火与寥寥几棵挂着小灯泡的圣诞树能告诉人们,今晚是平安夜。

少女向泛着昏黄光芒的橱窗呵了口气。

那方寸之所,便为之朦胧。

故事发生在数十年前。当时的哥伦比亚,和如今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许多年后,人们对她的回忆是简单的,简单到几乎没人愿意单独为她整理思绪。

这晚,她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钟声,独自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的一只邮筒,眼神略微空洞。

少女的思绪被拉向很远的地方,穿过哥伦比亚东部的天空,穿过伊比利亚的稻田,远及维多利亚那幢别墅,直至地平线外遥远的喀兰圣山。

有人说,旧事终将被埋葬,而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永远不会为之而平静。

雪花不曾带来意外的奇迹,思绪一直在追赶她,她甩不掉那些。

教堂回荡的钟声与赞美诗歌的咏唱在她耳中犹如天国审判前的宣诏,远处闪烁着灯光的圣诞树,亦如七位天使手中的号角。

她虽知那一切终将临于此身,却于此无意顾及。

正在此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一把伞便落在了自己手中。

少女回头一望。是她少有的朋友之一,琳汐。

“哟,斯卡蒂,数数第几次啦?饭卡、水杯、手电筒、笔记本,还有伞。诶你瞧瞧,你看我对你多好。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的钥匙怎么一次都没丢过。”琳汐说着,敲敲她的后脑勺。

她也不躲闪,点了点头。

“谢谢。”

斯卡蒂的淡漠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怎么,听说今天又被老师训啦?诶你别在意啊,我听说过,上次那个老师因为一瓶烧碱溶液差点把一个倒霉蛋的学分扣干净,理由就是瓶子敞口时间长了一会,说什么会污染没法用之类的。你今天那算好啦。要是给我碰到那状况,我不得……”

看着斯卡蒂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琳汐吧啦吧啦的嘴也慢慢停了下来。她其实知道,斯卡蒂从来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不如说,即便天塌下来,也与她没什么大关系。

“呃,隔壁宿舍几个姐妹把音响拉到咱们那了,你想和她们唱歌的话就……不过其实也挺吵的吧……?呃,不不,我是说,没事吧?你最近神神叨叨的,宿管阿姨都注意到了,你……”

冬雪之下的沉默,其厚重或甚于磐岩。

一片冰花悄然落在斯卡蒂的眼睑上,随即便如同被丢进烈火中的羽毛,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点漂亮的晶莹。又好似惧怕惊扰了这只冬雪里的精灵,便化作一枚轻盈的水珠,在斯卡蒂长长的睫毛上静默下来。

仰首望向幽邃夜空,视线于星间折射,欲引至地平线外朦胧之处。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斯卡蒂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影子是那般柔弱不堪。斯卡蒂觉得几乎所有人,只要看过她一眼,便会升起要保护她的念头。谁都应该知道,这样的孩子,在哥伦比亚冬天的室外是绝无可能停留超过半个小时。

斯卡蒂在将自己关在学校之前,先把她留在了家里。

两个月时间。因为潜藏天灾威胁,学校统一封校。斯卡蒂被迫与那个相识不久的孩子分开。

那幢偌大的别墅中,就只剩她一人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

斯卡蒂打小就是一个痴于历史的人,只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迫使她不得不选择了源石化工专业。于闲暇之余,她也将儿时的碎片捡起,渴望在心中冰冷的舞台剧中拼凑出一个篝火般温暖的故事。但有空闲,她就爱去一些地方随便逛逛。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她们的相遇是在哥伦比亚的地下市集。

那是在一个秋日的傍晚,斯卡蒂攥着一叠刚从交易行里淘来的古式邮票。自己雇来的临时司机已等候多时,斯卡蒂便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小姐,还有四十分钟。”司机是一位中年女性黎博丽。

斯卡蒂从她手里接过旅行箱,点点头,“谢谢。”

虽然地处北方的哥伦比亚,初秋傍晚闷热的空气仍令人感到不适。

天色逐渐黯淡,市集上各处灯火纷起。白天显得平静安宁的市集,在夜晚的灯光下却弥漫着异样的气息。斯卡蒂时时刻刻都记得,这是一个存活于地下的黑市。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买不到那种两百多年前的古董邮票。

但当镜面被锤头砸碎的一瞬,所有繁华的表象都将被赤裸裸的暗面取代。当变化与咒诅降临时,没有任何人会料想到面前是怎样一座黑渊。

于彼时,斯卡蒂望见了昏黄天色下一个似乎毫不起眼,而细看又令人眉角一颤的“东西”。

她像一只破旧的麻袋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斯卡蒂很难再忘记那时的场景。

没有人肯多看她一眼。或许他们根本不想理会一团垃圾的死活,也或许,在那些人眼中,一个被人随意扔掉的女孩,连人都算不上。

司机走上前来,眼神复杂,“你看那像什么?”

她愣了一愣,说:“一个活人,一个睡着的女孩,一个……嗯,被人丢弃而且快要死掉的人……”

“一个玩具厂里生产出来的废品,被厂家往垃圾场里一扔,兴许有一个没钱的孩子会把这件废品捡走。算是处理垃圾,也勉强是在做慈善。”司机嘲讽地笑笑。

斯卡蒂有些讶异,“你怎么……”

司机摇头,“小姐,如果我这样告诉你,这玩具,是生产给那些有钱的男人用的,你明白了?”

“给有钱的…………唔……!!”

街道上的一切在迅速变色,表面的安静祥和在这一瞬化为泡影,曾经耳边的传闻在眼前迅速放大。

司机接着说道:“器官、毒品、活人、军工,他们什么不买?四个,至少的,每年至少有四个国会议员的身份,在这里拍卖。你想象得出来吗?好了,走吧,不用管她,安静地死去是这片大地给予她最大的仁慈。”

深吸一口气,斯卡蒂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站了起来,“抱歉,我……”

那资历老辣的司机岂看不出斯卡蒂的念头,“怎么,还动了恻隐之心不成?如果这样的话你可以试着在这里杀了她,免得再被什么人沾染——你知道她为什么被人扔掉吗?”

斯卡蒂一怔,她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心中的愤怒顿时退去了大半,“不……不知道。”

“哼,还能因为什么,脑子给人‘教’坏了。小姐,您家里有钱,但您不是慈善家。”

“抱,抱歉。我知道,我也并没有……但是……”

她大抵明白,自己是一个非常非常自私的人。

“小姐,”司机皱起眉头,“开玩笑的时间已经过去,还务必三思。”

“不用了,”斯卡蒂抱起女孩脏兮兮的身子,站起身,“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与您没有任何利益纠纷。我们只是主雇关系。”

“小姐,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什么物件,您……”

斯卡蒂轻轻一笑,“你看,你也说了,她是一个‘人’,而不是物件,对吗?”

听闻此言,司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感到有火在脸上烧。

那孩子名叫幽灵鲨,斯卡蒂是在她身上的一张挂牌上发现的。

她是在半路醒来的。窗外景物在飞速后退,但斯卡蒂显然无心顾及。

幽灵鲨的睫毛非常漂亮,斯卡蒂笃定自己从未见过比幽灵鲨更好看的睫毛了,即便是自诩容貌过人的她也自愧不如。

那只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斯卡蒂一惊,仿佛觉察到了一枚卵即将破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幽灵鲨的眼睛——那一定是一双闪烁着宝石光彩的眸子。

伴随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小嘴呢喃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可当那双眸子迎接外界的光亮时,斯卡蒂有些失神,那究竟——或许她早该猜到。

与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别:黯淡,浑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

每当那段浑浊幽暗的过往再度闯入女孩的梦境,近乎有形的苦痛如长满倒刺的冰棘将她刺穿。

惊醒,尖叫,剧烈的心跳与号啕大哭,吵醒了睡在身边的她。沉默片刻,便在她轻柔的安抚中草草入睡。

……那天,当她终于低下了属于阿戈尔人的高贵头颅,终于将一切想法交给本能而不是尊严,母亲留下的十字架轰然破裂。四分五裂的光芒碎片抛向空中、并毫无尊严地坠回海面……

就像一根根支离破碎的羽毛。

她本知道她没有什么过错。

只在片刻间闪烁的恐惧,那种令她无法忍受,甚至不敢相信的东西,令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在那之后,她知道那时的抉择并不是违心,即便是牺牲一切都要回避那东西,她才不管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脆弱。

她跪在那些人面前,神色木然。

只需要顺从一切,或是摆出一副谄媚——与她身为阿戈尔人完全相悖的表情或动作,她就会得到“宽恕”,即便那只是暂时的。

她当然清楚这一点。

于是——

……

那毕竟是幽灵鲨来到斯卡蒂家之后与更早前的事了。

“你是……”视线被斯卡蒂投来的目光拴住,幽灵鲨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再次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随即又似乎想确认什么似的问道:“主人?”

一时间,看着幽灵鲨,斯卡蒂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谢您,主人。”幽灵鲨轻轻低下头,很快接受了摆在面前的事实,但她很快就变得惶恐起来,“主人,我……我是不应当被您这样抱在怀里的,我是说……”

斯卡蒂轻轻拍了拍幽灵鲨的脑袋,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避免让幽灵鲨看到自己叹息的模样。

“如果您——”

突然间幽灵鲨意识到自己现在应当闭嘴,于是她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斯卡蒂咬咬唇尖,伸出手轻轻阖上幽灵鲨的眼睑,“睡吧,很快就到家了。”

家?这对幽灵鲨来说应当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概念。

长夜很长,黎明到来前竟望不见一丝光亮。

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浮现了一抹鱼肚白,她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送走司机后,斯卡蒂便牵着幽灵鲨的手走进了那座别墅,那是她父亲给她留下来的遗产。至于她的母亲,却早在她十一岁时便改嫁,上次母女相遇,还是当斯卡蒂考上大学的时候。

斯卡蒂从不雇用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怕麻烦。但实际上她的周围的人岂不明白,她只是孤独惯了。母亲改嫁的八年来,这幢别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如今这曾只属于一个人的空间里却多出另一个人,未免显得有些拘谨。

随着门轴转动时几声轻微的声响,仿佛沉睡百年的陈旧感迎面袭来。个别现代的家居丝毫没有破坏这种积淀的厚重。

当两人迈过门槛,厚重的房门再度紧闭。随着房门撞击门槛的那一次碰撞的声响,斯卡蒂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她放下所有的包袱,再度牵起幽灵鲨的手,怀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朝着那不着边际的未来走去,两人的影子投在东墙之上,微微闪烁着黄光电灯也不作任何声响。

……曾有人告诉她,主人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不可以说话。她用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学会了这一点,学会了如何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不说话。当然,真的是在“任何情况下”。

幽灵鲨今年十五岁,这依旧是那张挂牌上提供的信息,按照其上所说,幽灵鲨在十二岁那年就被人抓去了。斯卡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法从幽灵鲨那浑浊的眸子里读到任何东西。

跟在斯卡蒂身后,幽灵鲨走过了一段陌生的路。别墅其实并不大,但幽灵鲨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在转角处,她分明看见斯卡蒂的眸子已布满血丝。她已经一夜没睡了。斯卡蒂将旅行箱里的东西一一取出,一一安置妥当。幽灵鲨看着她收拾着房间,摆弄着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瓷片、瓦当、邮票等等,几次想要上前请缨帮助,却每每又退缩了。

“好。”擦拭完最后一个柜子,斯卡蒂伸了个懒腰。她的身体虽然不差,但也算不得特别好,通宵的压力可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若是放在平时,这些事她一定会放到睡醒之后再做。

“主、主人?”幽灵鲨试探性地问道。

斯卡蒂站起身,“唔……是饿了吗?”

幽灵鲨用力摇摇头。

看着幽灵鲨的眼睛,再度牵起她的手。斯卡蒂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这里是我家,以后也是你的家,不是你以前待的地方。”

纤细的小手一阵颤抖,“不,不,主人……我……对、对不起……”

揉了揉幽灵鲨的耳垂,沉默半晌,斯卡蒂再度开口,“也许……你可以将那些事情忘了。”

“不,对不起,对不起……我……他们以前只教我如何服侍男人,可是我……我不明白该如何面对您,我……对不起,对不起……”

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仅仅相差三四岁的女孩,斯卡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我,幽灵鲨。”她缓缓地,牵起她的手,在后者惊惶之中,与那纤细的小手十指相扣。

那并不是什么誓言,应许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她说:“我等着你鼓起勇气。”

良久,斯卡蒂终于松开手,“把你安排在这个房间,可以吗?”

幽灵鲨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弄懂对方话中的意思,但当她再次看向斯卡蒂的眼睛,环顾四周,身体又一阵颤抖,“主人,不,您不能……这不是我应得的,我还什么都没为您做……”

斯卡蒂按住了幽灵鲨干燥的嘴唇,“以后再说。”

其实她更想说:那种事,我不喜欢。

直到斯卡蒂抱着几件衣服递给幽灵鲨时,幽灵鲨恍然惊醒。她告诉斯卡蒂,她可以自己去洗澡,如果不放心,可以在一边看着她。斯卡蒂连忙说着不用,便从浴室里退了出来。

斯卡蒂看着幽灵鲨慌乱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感受油然而生。

……沙沙的水声成为浴室里唯一的音调。

幽灵鲨抱着腿蜷缩在浴缸中,任凭水珠自发梢滑入水中。那洒落的水珠仿佛能暂时地将她灵魂上肮脏的痕迹抹去。一种难言的巨大痛苦自记忆中涌来,如扭曲荆棘般缠绕在她的身躯上。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肘部,任凭陷入皮肉中的指甲弯曲。

她抬起头,狠狠地咬向小臂上的皮肉。

几乎要惨叫出声……可那肉体上的剧烈疼痛却成为了她此时此刻唯一的精神慰藉。

她将脑袋埋进水里,疼痛完全占据大脑的一瞬,她已不必再为任何事情困扰,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挣破渔网的游鱼……她将一切抛之脑后,她比任何人都热爱自由。

“主……人……”

走出浴室时,幽灵鲨的眼睛有些红肿。

一顿简朴,但对幽灵鲨来说却无比华丽的早餐早已准备好。她裹着一条浴巾,当斯卡蒂问她那几件衣服是不是不合身时,她不敢看着她的脸,只是低着头说着不是。

那之后,斯卡蒂紧紧地抱住了她,但她什么也没说。

幽灵鲨的泪腺已然崩断。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已无人记得。

……

和很多同学一样,斯卡蒂对寒假前最后一天的晚自习安排感到极大的困惑。她早已心猿意马,心中的思绪早已随着哥伦比亚凛冽的冬风飘至百里之外。在那池畔盛放的雪莲之下,幽灵鲨新陈交杂的脚印交织成一幅令人感到茫然的画卷。

斯卡蒂在纸上反复写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眼神迷离,直到坐在右手侧的那位同学戳了她两下她才浑然发觉,自己已经把她的名字写到桌子上了。

她实在不明白,她对幽灵鲨抱有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如自阿戈尔南方远道而来的温暖洋流一般善良,想要握住那失落少女冰凉的小手。那模样,却是像极了一位滑稽可笑的救世主。

有时闭上双眼,一只娇弱的身影便悄然浮现,烙刻在记忆中的痛苦化为了无数根有形的丝线,将她牢牢地捆束在无法逃离的深渊。

斯卡蒂本以为幽灵鲨能够从过去中走出来,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去拥抱,去生活。可她早就该明白,幽灵鲨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负载巨石的树枝迟早会被压断。而幽灵鲨显然比那树枝还要脆弱。

第六日的深夜,斯卡蒂坐在被窝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教材。

昏黄的灯光让她感到眼睛不适,她抬头看了一眼钟表,时间不早,该休息了。她望了一眼西侧的那堵墙。

墙的另一侧是幽灵鲨的房间,虽然幽灵鲨距离成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斯卡蒂却从不主动进到她的房间去。

放下教材,斯卡蒂有些出神地盯着墙上的钟表。

滴答,滴答。

明天,就是幽灵鲨来她家的第七天了,然而斯卡蒂还远远没能适应家里这个新成员,而对对方来说更是如此。一层毛玻璃制成的屏障将两人阻隔。呼吸、脉搏,一切不闻不见,只留下一个令人茫然失措的虚影,让人想抓,却抓不到。

滴答,滴答。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幽灵鲨总会对一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产生极强烈的反应。就如那日的晚餐,幽灵鲨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将餐桌上的一只玻璃杯打飞。水与茶叶混着碎玻璃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面。她哭着对斯卡蒂道歉,一遍,又一遍。

即便是现在,幽灵鲨那时眼中的千里冻原也如一根铁针,不时刺痛着她。

滴答,滴答。

她依然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那被人丢弃在外的幽灵鲨救下来。出于怜悯?可她并不高尚。她很想问问自己,对她而言,幽灵鲨究竟是什么人。

“幽灵鲨……”她将手探向虚无的空中,但她什么也抓不住。

有些问题的答案,只能由她自己来寻找。

“主、主人……”

可在她找到答案之前,悬在头顶上的巨斧却已然坠落。

“主人!主人!!!”

门外急切的呼唤声一把将斯卡蒂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循着幽灵鲨的声音走到门前,开门的前一刻,斯卡蒂也不曾料到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事情。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把将自己扑倒在地,在那前一瞬,她看到有烈火在那红眸里燃烧。

她无论如何也绝无可能料想,身无寸缕的幽灵鲨会以如此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厚重的压抑最终以疯狂的方式爆发。第六日的深夜,幽灵鲨一边发疯了似地道歉,一边用近乎极端的方式逼迫斯卡蒂用手强暴了她。

一切落定之后,幽灵鲨瘫坐在地上,面前的景象已经告诉她,这不是做梦,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不敢看向斯卡蒂,面如死灰。

仿佛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大梦初醒,一切粉饰之物摔成“虚妄”。目光所及之处色彩尽数颠倒,沉重的海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斯卡蒂想一把抱住她,可就在这时,她突然间、平生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力。她的拥抱是有多可笑,她与幽灵鲨之间,似乎有着过于厚重的壁障。

但她突然发现,她们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们都是灵魂被囚在栅栏里的人。

“主人,在您这,我很没用……对吗?”幽灵鲨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冥河里的水。

斯卡蒂心口一紧,她咬着嘴唇,她真的好想大声告诉幽灵鲨,不是这样的。可她却突然发现,她是如此可笑,她连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想说服幽灵鲨更是痴心妄想。

“您是女人,自然不需要我为您做那些事。可是……即便没有我,您也能活得很好。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如果我没有了您,可能就已经……不,这不公平,我……”幽灵鲨越说越激动,娇弱的身体不知是否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

斯卡蒂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一种至微至深的绝望逐渐令整个世界化为一片空无的灰色。

蝴蝶于沙暴中起舞,最终却必将归于沙土。

她眼神迷蒙,这次,她像一个可笑而窝囊的丑角一样保持了缄默,她给幽灵鲨的答复只有沉默。

是啊,她本来就无需为一个捡来的“奴隶”负责。

仿佛徒步光年,幽灵鲨给她留下的只是一句抱歉,以及一个斯卡蒂极尽她毕生所学都绝无可能描述的眼神。

……

斯卡蒂跪坐在地上,但不知道究竟该向谁祈祷。

幽灵鲨大概已经睡了,但至于她什么时候出去,是怎样出去的,斯卡蒂却一点也不记得了,大脑似乎有意识地将那些信息过滤,而现在留给她的,就只有一片空洞与迷蒙。

她真的可以不用自责。

但她真的、真的,很想诘问自己:自己究竟把幽灵鲨当成了什么人?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但却奈何无能为力。急躁如一团烈火在燃烧。

只可惜那烈火却温暖不了幽灵鲨心中长夜的冰凉。

她与幽灵鲨实在相隔太远,况说那咫尺天涯倒仍有目光可及之余地,而她们,似乎不曾拥有重叠的可能。

这一天,她收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惩罚。那个名叫幽灵鲨的女孩刺痛了她习惯孤独且近乎麻木的心,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她的虚伪,她的懦弱。她根本不比过去拐走幽灵鲨的那群人高尚。

那之后斯卡蒂再也没有见到幽灵鲨,在斯卡蒂返校之后不久,格雷沃尔大学便因周期性天灾隐患而封校。

每一次的敲门,斯卡蒂都抱着失望而归。返校前两天,她隔着门告诉幽灵鲨自己要出门的事,因为不放心,就从门缝里塞了一张信笺。

在意外得知封校之后,她发疯了似地满学校找电话机,但当她得知当地通信局不支持跨国通讯时,便只能选择书信。

她写了一封又一封,封校的第一个星期她足足寄出去了十二封装满急切与焦躁的信笺。

可幽灵鲨知道要去取信吗?或许太久没见到斯卡蒂也会偶尔去信箱里瞧一眼?但这都只是臆想罢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幽灵鲨真的收到信了,斯卡蒂不知道她是否识字——兴许她在十二岁以前接受过很好的教育。

幽灵鲨该如何度过那两个月,斯卡蒂想都不敢想。她甚至不知道幽灵鲨会不会做饭。

可两个月后呢?又该怎么样?

她苦笑啊,对,即便曾经过着那样的生活,幽灵鲨的生活也是有事可做。但如今,她什么都不用做,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自己仅凭那一时空无的直觉、一时的热情和虚伪的善意便把那个本来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女孩带回家。

叔叔接手了父亲的家族产业。她依然家财万贯,可这在幽灵鲨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她站在幽灵鲨面前,实是一无是处。

心中总有声音在替斯卡蒂疯狂狡辩,那声音反反复复告诉她不是这样。可笑的是和那晚一样,她根本拿不出任何辩解这种想法的理由。

她明明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强行辩解……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或许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完全可以像那些腐败成渣滓的人一样彻底沦丧于深渊地狱之中……但斯卡蒂比那些人更加可悲,她的一只手扒在地狱的崖壁上,不愿坠落,也无力向上攀爬。

这是一个她被迫承受的诅咒。

“嗨,斯卡蒂!”

斯卡蒂一惊,手中的几件衣服差点离手而去。琳汐攥着的拳头差点就贴到她鼻子上了。

“害,我都喊你七八遍了。收个行李箱都能走神?”

“啊……抱歉。有事?”

琳汐鬼鬼祟祟地朝周围看了两眼,确定没人后方松了口气,小声说道:“隔壁宿舍的阿云脱单了,是个特别帅的帅哥,一米八七!你听说没?”

“没。”斯卡蒂皱眉,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从来不八卦。

“嗨,”琳汐将手里的化妆包往行李箱里一撂,“我是说,今年,我们这层楼就剩你一个了。懂了?”

“可这……”

琳汐上去就给了斯卡蒂的肩膀一拳,“我说,我要是有你这身材,性格再像你一样文静点,我早就穿着那什么奇装异服去交谊舞会撩汉了。不过说实在,约尔曼那臭男人确实戳我,要不然,我早该换第二十二个男朋友了。”

“我……”斯卡蒂垂下头。

“就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这段时间你明明就是……你敢说你没谈恋爱?好吧,虽然老套,但那句话我还是跟你这个破榆木脑袋说一遍,喜欢就尽快,别让自己后悔。”

斯卡蒂咬着嘴唇,并没有说什么。

琳汐接着说:“你这都大二了,你要是个男孩,家里肯定就开始催了。不过没关系,日子还久。放心大胆去追,就算你成绩一般,人家说不定也喜欢你呢。诶,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换了那么多男朋友,什么男人没见过?你啊……”

“但她不是!”斯卡蒂终于给她说急了。

斯卡蒂突如其来的恼怒让琳汐愣了一下,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女、女的?”但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抱,抱歉……”

琳汐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往床上一躺,原本叠好的衣服一下子被压得七零八乱。

这多少让她感到意外。

过了许久,琳汐开口道:“我这么说……呃,会不会有些冒昧……你别生气啊。”

斯卡蒂沉默了很久。

每当脑海中浮现幽灵鲨那双眼睛,斯卡蒂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丢进火里去烧。

她本来考上大学就是想混个文凭,等到了年纪直接接手家里的产业。源石化工并不是她喜欢的专业,因此她从来都是得过且过。

但这两个月她却拼了命地去学习,唯一的目的就是摆脱那一晚令她痛不欲生的记忆。但即便如此,那些记忆仍然不时拖拽着她的意识,令她频频走神。她一直在逃避。终于,她无处可逃,因为明天这个时候,她就要面对幽灵鲨。

“我……应该要再想想……”

“呼,”琳汐叹口气,“我是该说你笨蛋还是说你混蛋。要是没事的话能让你这个富家小姐变成这样?”

琳汐想了想,决定不再乱猜了,“好吧,你听着,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只要她与你的生活产生了交集,即便那是你的仇人,也试着去爱她。诶,这我老妈说的,她一老基督徒了。虽然听起来挺扭曲的,不过仔细想想还真就这么一回事。虽然我不信教,但我觉得那经上记得有些东西蛮有理的,起码在有些时候是这样。啊……你应该知道我说的爱和那个爱不是一码事?”

“知道。”斯卡蒂点头。

“不过,哼,你要是真跟女人谈恋爱我也没意见,毕竟我也不是没跟女人谈过……啊啊,你别介意,我在开玩笑,我在开玩笑——”

躺在一堆衣服中间,琳汐想坐起来,却奈何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她今天晚上大概帮了十一个学妹搬了行李。

在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到斯卡蒂收拾着箱子的背影。

那背影很沉重,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突然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什么。

那只背影,足足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

长夜很长,但也有能看到光亮的地方。

“琳汐……”斯卡蒂拨开挡在眉前的刘海,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第一次如此漫长。

颠簸的列车,偶尔飘来的柴油味……还有,车窗外漫遍天穹的熠熠繁星。

麦田上划过的高压电线难免令人感到怅然,过去的那片天空远比这更要空旷。

从哥伦比亚到维多利亚,那将是一个比较漫长的旅途,在那期间定然会发生无数大小不一的故事。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是颠簸了一整天的火车,可对于斯卡蒂来说,旅途的长度却不亚于亲历一颗超新星的诞生。

幽灵鲨的身影早已占满了斯卡蒂的大脑,那仿佛是一种永世的诅咒,一种牢不可破的誓约。无数糟糕到极致的情形她都不自觉地提前在脑海中预演。

她已做足了最糟糕的预料。

但同时她却也抱着一种侥幸。

回到维多利亚的家时已经快八点半了。

斯卡蒂的家坐落在距离城镇很远的郊野中。从这里依稀能够看到城镇灯火通明。

繁华的景象随着那火光,漫过墙壁,漫过旷野,漫过整片天空、整片大地、整个时代。

在那片充斥着繁荣与辉煌的光芒下,唯有斯卡蒂只身一人投入黑夜。那是她企盼已久的,却也是无比恐惧的。

于是她悄悄地,悄悄地推开了那扇大门。

在别墅大门敞开的那一刹,一股早就刻在灵魂中的冰冷与孤独感迎面袭来。

她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她现在绝对不可能想要回到的从前。

一种可怕的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呆呆地走进去,黑暗在一瞬间将她笼罩。她眼前的事物……她什么都看不见。

“不,幽灵鲨……”

门前浅浅的台阶绊了她一下,一个踉跄险些令她摔倒在地。

她第一次对于“家”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恐惧。熟悉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陌生。

或许是因为近来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藉着微弱的星光,她连客厅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机械一般的手臂伸向电灯开关,那是一个她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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