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熱……為什麼我在這裡？我又是誰？』

那些原本謹記著的人事物，已經開始模糊起來。

『炭治郎，快起來——』

帶著嘶啞的慈祥男聲在空間內響起。

『是誰的聲音？』

『該斬殺的東西在這裡，所以你必須起來。』

『好熟悉的聲音……』

『炭治郎！』

『嗯？』

誰叫喚住了自己？回過了頭，就看見一個頭上包著布巾，背上還背著一名嬰兒的女性，正處在門邊看著自己，眼底滿是溫柔與關心。

『過來這邊。』

想都沒想，自己就動身往女性的身邊去了。

『真是的，你看看你的臉呀——』

女性笑著，一邊拿著濕布擦拭著自己沾滿炭灰的臉頰。

——對了，是母親呀，好想念、好想念……

『嗯？怎麼了炭治郎？』

年幼的男孩身手環抱住了女性，臉就埋在母親的肩膀上悶悶地哭了起來。而被女性揹著的幼童，這時也抬頭好奇地看著，然後笑著拍了拍男孩的頭頂，似乎正在安慰著。

『是今天不舒服了嗎？這樣的話先休息吧？』

＊＊＊

「炭治郎！」

煉獄杏壽郎在一處空間的夾縫內，找到了受困於那一團肉塊中的伴侶。只是整個呈現昏彌狀態的炭治郎，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妙。

炎之呼吸．伍之型——

無論施展什麼攻擊，那巨大的肉團都不為所動，周遭時不時傳來其他空間激戰的晃動以及聲響，這個狀態下情況時在危急，尤其炭治郎的呼吸狀態整個不太對勁。

「這個氣味……」

『濃厚的鬼氣！鬼舞辻無慘難道你！』

終於弄明白發生什麼事的煉獄杏壽郎，頓時感到怒不可遏，而與此同時，炭治郎原本緊閉的雙眼睜了開來，並不是原先那晶亮澄澈的眸子，而是——鬼的眼睛。

『如果真的發展到那個地步——你應該明白該怎麼做，杏壽郎。』

父親坐正著跟自己這麼說明著，那是在自從他退出鬼殺隊後，不再出現過的，那曾經屬於炎柱的鋒芒與架式。

『我必會為整件事，克盡我應盡的責任。』

「炭治郎……」

「嗚、嗚啊！」

睜著鬼眼的炭治郎，仰頭咆哮著，那原本包覆著他的肉瘤，似乎正反過來被吸收著，整個空間劇烈的搖擺著。

「炭治郎！」

轟——

一記觸手揮像了煉獄杏壽郎，就一瞬，杏壽郎是驚險閃避而過，只是內心的沉痛，遠比皮肉之傷還要痛上萬分倍。

假若炭治郎真的不慎被鬼化，或是選擇了與鬼同路，那麼去親手了結這一切的，只能是自己。

碰、轟——

在揚起的沙塵散去後，佇立在空間盡頭的，是披散著長髮，搖晃著身子的熟悉身影。那身子搖晃著，整個人的攻擊反應，與身上蘊含的鬼氣不成正比。

金色的眸子在沙塵散去後，對上了在紅褐髮絲後面的視線……

不、不太一樣，那是鬼的眼睛，卻不是鬼的視線。

「炭治郎，我相信你。」

＊＊＊

『炭治郎？』

母親溫柔地呼喚著，原本低著頭的男孩才回過神來。

『吶……母親一直，一直都在這裡嗎？還有禰豆子。』

『嗯？那是當然的呀。』

對於這樣唐突的問句，溫柔的女性似乎並未感到奇怪，並且也給予了肯定的答案。

『炭治郎，無論過了多久，也無論你變成怎麼樣的人，家也好我們也是，一直都會在……這裡。』

一邊說著，女性輕輕牽起了那稚嫩的手，放像了男孩的胸口。

『溫溫的，好像有火在燃燒。』

『是呀，正燃燒著喔。』

男孩就這樣靜靜地撫摸著自己的心口一陣子，隨後終於抬頭，神情完全不是幼年的孩子會出現的堅毅。

『那個母親，我……我想我今天還是必須要，出去……』

『嗯。』

『所以，謝謝你，我……還有對不起。』

男孩邊說著，邊後退抖著身子，緩步踏出了屋門。

『今天也加油呀炭治郎，你沒問題的。』

『嗯……』

『我們都在這裡，不要忘了。』

那個溫柔低啞的男聲自頭頂傳來，男孩一抬首才發現父親正站在門邊。

『嗯，我不會忘記的，一定。』

那雙與男孩一樣發散著溫和光彩的紅褐色雙眸，與男孩堅毅的神情相互凝視著。

『那我，這就離開了。』

男孩才說完，便低下頭，踏著滿地身後的白雪，頭也不回地往森林的深處跑去——

家人呀，一直都在，他們仍在原地，在身邊相伴著。而在這昏暗彼端的另一頭，也同樣有著家人在等待。

–—

「杏……壽郎……先……」

那個思慕的身影搖晃著，呼喚著自己的名諱，向自己伸出手朝自己的方向走來。雖然炭治郎身上渾身透著濃烈的鬼氣，但卻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殺意，只有名為思念之情，膠著在這一片煙灰中。

「炭治郎。」

煉獄杏壽郎顧不得太多危險的假設，想著摯愛的伴侶一個人被禁錮於此獨自抗衡著鬼血的侵蝕苦撐至此，光想著便心疼至極。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一把將步履闌珊的人一把擁入懷裡，結實著雙臂還抱著老覺得幾日不見，已經瘦上一些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用面頰磨蹭著沾滿淚痕的臉蛋，就像過去那樣安撫著對方。

「杏壽……」

不知是否因為鬼化的影響所致，還是過於虛弱，炭治郎的聲音顯得細小並且沙啞，幾乎說不太上話，那雙紅色的眸子，淚水停不下似地湧出，雙手顫抖地撫摸上自己的臉頰，尤其是已經嚴重創傷的左眼，看著哭得更是厲害，在眼前的「鬼」是敵是友，還是終歸為那相伴的愛侶，答案不言而喻。

「這點小傷而已。」

煉獄杏壽郎抓握上那帶著利爪的手，讓失去溫度的掌心，摩娑在自己受創的左眼上，看著眼前整個瘦弱下來的身子、啼哭的臉蛋，他兩彷彿回到了年幼的玩耍時光中，每次炭治郎若看到他過度訓練所造成的傷，也總是這般神情。

碰！轟！

巨大的爆破聲響，提醒了兩人現在可不是得以溫存的時光，顯然鄰近的空間又有人與鬼發生了激戰。原本因為巨大的聲響，反射性縮進了寬厚懷中的炭治郎，突然抬起了頭，瞪大了雙眼，神情有幾分驚懼，卻也夾雜著憤怒。

煉獄杏壽郎即刻感到了炭治郎神情的異樣，但還未來得及有下一步的動作，原本在炭治郎身後的觸手隨即越過自己，直直地打穿了他們身後的一面牆。

碰！框！

在牆的另一面作戰的正是剛對戰完新的上弦之肆即不巧直碰上無慘的蜜璃及小芭內，兩人驚訝地看著在牆另一邊的炭治郎及煉獄兩人，而那一記打穿牆面的觸手，正直直地擋下了鬼舞辻無慘正要襲向甘露寺蜜縭的觸手。

「這是……怎麼回事？」

無慘目露凶光地看著炭治郎，究竟為什麼炭治郎居然能在鬼化的狀態下擺脫他的控制這點，讓鬼舞辻無慘陷入了極度地煩躁，尤其整場戰鬥，並不如預期地能輕易剷除他眼中極度凡人的存在，那原本把玩著獵物的閒散心情早就蕩然無存。

「不過就驅驅的人類。」

鬼舞辻無慘惡狠狠地說著，整個人一躍而起，就打算直接襲向炭治郎，若是不聽話，那就吸收回去，跟原本的打算一樣，現在已經是鬼化的狀態，理應不存在之前所遇，無法吸收掉對方的情況。

「炭治郎！」

煉獄杏壽郎呼喚著，並且將以備不時之需所攜帶著的炭治郎的日輪刀歸還給他；炭治郎一個跨步向前，絲毫無懼無慘的直襲，伸出觸手就要擋下這一波攻擊，他不能退縮，在這裡能夠藉由鬼化的不死之驅來與這千年的怪物抗衡的就只有自己。

原以為自己能夠輕鬆地將炭治郎了結調，結束這場拖長的爛戲，但無慘卻發現，眼前剛完成鬼化的鬼，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

炎之呼吸．壹之型．不知火——

蛇之呼吸．伍之型．彎彎長蛇

戀之呼吸．參之型．戀貓時雨

火之神神樂——

一陣夾帶著炙熱趕的氣流揮晃而過，無慘的身上立刻出現了一道口子，並且並不像過去的攻擊所造成的傷痕那樣，隨即就復原。

炭治郎的一擊，不說無慘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連在場的人包含俞史郎，及隨後趕到的實彌看著眼前的景象也相當驚訝——

原來鬼舞辻無慘不經意地創造出了會使用日之呼吸但完全不在他控制下的鬼嗎？

面對多方的圍剿，無慘開始感到憤怒不已，整個空間撼動了起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整個空間正在向上漂浮著，過快的上升速度，每個人都無法穩住身子。

「咦？」

就在甘露寺蜜縭還在尋找著力點時，伸手一抓卻抓上了稍早幫自己擋去了攻擊的觸手。

碰！

巨大如砲火猛擊的聲響，在靜夜的城市街道上響起，夾帶著眾人的房屋衝破了地面，數根觸手擋下了大多會壓在眾人身上的瓦礫。

而無慘就在大街的盡頭，張狂的觸手隨即向還未能站起身子的人們襲去。幾個莫約葵級、丙級的隊士首先衝上了前，以肉身跟性命，作為了柱的盾。

「這是我們唯一能報答他們的時候！」

當中有隊士如此呼喊著——

新的戰勢一觸即發，能夠終結這千年訴願就在這一刻。

按照主公囊整了歷代鬼殺隊的成員用性命換取來的資料，面對無慘這樣的怪物，怕是只有將他拖延至黎明時刻，仰仗陽光將他徹底消滅。所有人一躍而起，朝著無慘猛攻而上。

等待千年了黎明，即將到來——

＊＊＊

「所以之後無慘成了巨大的嬰兒那種狀態？」

炭治郎坐在病床上，抬頭看著好奇的問著。

「嗯，還是你家炎柱扛著你去牽制住他的。」

正巧前來探視的不死川實禰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著。

「啊、啊，這樣說就一點都不浪漫了呀！煉獄先生明明就是抱著炭治郎，自己幫炭治郎擋下攻擊，才讓無慘被日之呼吸釘在牆上，然後……」

剛巧進門躍探望炭治郎的甘露寺蜜縭說著，炭治郎本人是聽得一愣一愣，因為這個版本的說法，又跟他從時透那邊聽來的說法全都有所落差。

『這些人平時到底是怎麼跟主公報告戰況的呀……』

炭治郎暗自思考著。

距離面對鬼舞辻無慘的殊死戰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而他事實上對於這一切的記憶都相當模糊，也可以說大半記憶是缺失的狀態，尤其是依稀記得自己似乎被帶到了無慘的根據地，在被無慘攻擊後，再來就像是做了一長夢般，到現在甦醒過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而在那長夢盡頭的，正是那張對自己充滿牽掛的面龐。除了昏睡了相當長的時間造成身體還有些不大適應外，右眼及左手已經喪失功能，為了方便整理剪去了長髮後，更使得在這段期間內消瘦下的身子顯得嬌小清瑟幾分，既增添了幾分讓人不捨的憐愛卻也不免更讓人擔憂。

好不容易來探望的一夥人終於捨得離開，雖說是吵鬧了一點，但據葵的說法是自己當時的狀況實在太過糟糕，大概是卯足了全力在牽制打算逃脫的無慘的行動，在戰鬥中能夠支撐下去也是全然仰賴鬼化的體質合併呼吸法，最後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地讓無慘徹底灰飛煙滅，而炭治郎本身則是突破了陽光對於鬼的殺傷力。正當眾人是高興無慘被滅的同時，也緊盯著炭治郎的狀況，不過似乎是因為過度消耗，整個人盯著煉獄杏壽郎看著這麼一陣，就暈厥了去。

而這一暈就是三個月，期間尤其是在施打了鬼血停後，曾經一度陷入生死交關的狀態，就這麼起起伏伏地，對於經歷了太多的眾人而言，也許到炭治郎這樣真正克服了鬼血的影響並且復甦，至此整場戰役才算真正告結。

「都結束了呢……」

獨自坐在病床上的炭治郎，看著外頭盛開的櫻花樹，還有幾個蝶屋敷孩子的嬉鬧聲，倒還感受不到這場戰役已經結束的真實感，彷彿只是一個艱難任務結束後的午後。

實在太想看一看那盛開的櫻樹了，按香奈呼的說法，那是第一代蝶屋敷的主人所種下，並投以殲滅無慘的期許，炭治郎艱難地測過有些虛軟的身子，就要下床時，怎料那腳才一落地，一陣強烈的刺痛、痠麻感襲上，就看著整個人就要跌落地上時，一陣熟悉的氣旋闖入了房內，炭治郎隨即撞上了那熟悉的寬厚胸膛。

「唉？」

「我的天，你這是在幹嘛呢？」

煉獄杏壽郎看著疼愛著的伴侶這麼樣的擅自要爬下床，整個人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整整昏迷近三個月的時間，距離能自由行走恐怕還是需要些時間。被自己順勢抱在懷中的人只是對自己眨了眨眼，隨後露出了微笑，伸出手摸了摸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一面輕撫在左邊的眼罩，而後順勢將頭倚靠上了對方的肩窩。

「對不起，讓杏壽郎先生擔心了呢。」

「嗚嗯——」

完全能理解對方這般地對自己小心翼翼到近乎是神經質的地步，畢竟打從自己失蹤時，那顆心就懸在那了吧，更不用說聽著千壽郎轉述，他那兄長自己也是身受重傷，可大概不到三天就甦醒還死撐著身子就是要在自己身邊，胡蝶忍這麼看著也就同意他以這麼個狀態持續療養了。

而在這樣激烈的戰役下，大部分的人都有著不可逆的創傷，比如杏壽郎失去了左眼，而炭治郎的左手則是失去了作用。

「我想看看櫻花呢。」

炭治郎抬首，瞇著眼笑著。看著那張笑靨，煉獄杏壽郎愣了愣，多麼思慕又珍惜著的笑容，就這麼在那一差池下失去，如今簡直就像是失而復得一般，會更讓人更加戒慎地去守護著。

「那就到外頭看看吧，難得這麼盛開著的呢。」

煉獄杏壽郎垂眼露出了帶著安心於疼惜的微笑，一邊將人打橫抱起，往那在院中屹立百年，也乘載無數隊士的櫻樹前去。

炭治郎抬頭仰望著那一片粉色，紅褐色的眸子上綴了紅粉，恍若落入了星辰般透亮，他高舉著左手展開了手掌，試圖抓住那些飄散而下的粉雪，然後在那些輕盈的粉色雪花劃過面龐時噶噶地笑了出聲。

兩人仰望著這在此屹立百年的櫻花樹，想著百年以前蝶屋敷的主人，究竟是以怎樣的心境種下這花樹的呢？人類的生命脆弱而短暫，所以想必是期望這櫻樹能代替自己，看著鬼殺隊的孩子，傳承偉大的遺志直到無慘被消滅那天。

「無慘很可怕嗎？」

炭治郎仰頭看著被半片紅粉遮住的天空問著。因為事實上他對於整個戰役的過程，記憶可說是相當模糊，只知道這一覺醒來，迎上的就是那人疲憊、驚慌，後是驚喜到流下淚水的臉。炭治郎倒是被那張原先總是英俊挺拔、神采奕奕，如今卻有這副滄桑模樣，而且左眼還帶著眼罩的狀態大為驚嚇，可緊張地想出言關心，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再來便是幾個蝶屋敷的孩子驚叫著，邊哭邊跑著的似乎是要去找忍小姐，緊張地想坐起身，阻止那些孩子別慌著在室內奔跑呀，是會受傷的，但卻也動不了……

而後才是經人轉述自己最後似乎為了牽制住無慘，除了發動呼吸法外，也使用了血鬼術，直至後來力量耗盡便昏厥至今。

「那是個單憑一個人，絕對無法了斷的怪物……所以也真難為了百年前曾經差點消滅他的繼國緣壹先生了。」

百年前呼吸法的創始者繼國緣壹，因未成功消滅無慘，又放過了珠世，自己的兄長選擇變成鬼，並且襲擊了產屋敷家，奪去了當代主公的性命，而後在繼任主公的寬恕下並未受到處分，只是退出了鬼殺隊，而在那之後僅與少數的隊士往來，當中那保持聯繫的人，便是將緣壹帶入鬼殺隊的煉獄家祖先。

「但現在不一樣了，對吧？」

炭治郎抬頭笑看著對方，看著那些倖存的夥伴，各自帶著不小的創傷跟後遺症，各個在當時都為了守護重要的人，還有協助自己，那怕是賭上性命，也要真正讓這殊死戰劃下句點。

「嗯，這次已經不一樣了。」

金色的眸子跟著望向那漫天的粉色說著。

「比起鬼舞辻無慘，可怕的是會失去你，那會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目光再次從盛開的櫻花投射回懷中的人，數個月的擔憂，兩人攜手走過的寸寸光陰所奠基的愛意，自金澄的眸子上頭湧現而出。

炭治郎看著那張臉是看得出神，俊俏如昔、挺拔依舊，整個人英姿煥發，而絕美的櫻花就在他身後的藍天怒放，這樣震撼又撩動人心的一景，就這麼樣子深深地刻入心坎裡。

「還好這個噩夢已經被斬除了。」

「嗯。」

千壽郎正一左一右地牽著兩個姪子，正帶著點心前往炭治郎那邊探視，才遠遠地就看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盛開的櫻花樹前。

那身穿著炎紋長掛的身影，正橫抱著另一披掛著市松紋樣羽織的身影，沐浴在漫天紛飛的花瓣中，笑鬧在初春的璀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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